我答應了雷,要抓牢他,不給他機會變心,可是我竟不知道,怎樣才叫抓牢他。我只能有空的時候給他打打電話,但通常,他都沒時間接聽,等他下了手術枱給我回電的時候,我又忙的沒時間了。一次次的錯過,一次次的沉默,讓我覺得無能為力。他的笑容變淡了,時常站在陽台上抽煙,一抽就是一整包,彷彿有無盡的心事。每當我想問的時候,他就露出那種縹緲如春風的笑容,恍惚的讓我害怕,似乎,一旦我問出口,就會失去他了。我害怕,我好害怕,我從來不知道自己是這樣膽怯和懦弱。曾經,我因為好妻子的問題放棄過,沉默過,但那時我篤定我的做法是對的。而現在,我完全沒有把握,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對。
德國新能源學術交流會的邀請函過來了,導師要帶我和師弟王建設一起去。我在猶豫,這個時候離開,對我和雷會產生什麼後果?
建設將申請表格放到我桌上,問:[聽説你不打算去了?]
[可能吧,我還沒有決定。]
他急切的道:[這麼好的機會,為什麼不去?錯過了,對你損失有多大你知道麼?]
[我知道,可是,家裏最近出了點問題,暫時離不開。]
[別傻了,我知道你不是那種被家庭負累的女人。]
我驚訝的看向他,建設對我一向尊重,今天為什麼會説出這麼沒分寸的話?他坐在我對面,熱切的望着我,我在他年輕熱情的眼睛裏看到了某種閃爍的東西,那種在雷眼睛裏消失了很久,找不回來的東西。天啊!不會吧?建設!他是我的師弟,比我還小兩歲,我一直拿他當弟弟般的照顧和愛護。我流產那次,還是他揹着我去的醫院,怎麼會這樣?
[池芮,]這是他第一次當着我的面不叫我師姐,[我知道我沒什麼資格説話,但是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關心你。從以前到現在,甚至今後,我都會一直默默的關心你。你為了你那個丈夫放棄這次機會,不值得,一千一萬個不值得。]
[建設。]我急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説什麼?你憑什麼説這種話?他是我丈夫,他值得我為他放棄一切。]是,雷值得我為他放棄一切。當我喊出來的時候,我沒有一絲猶豫,可為什麼做的時候,我沒有足夠的勇氣呢?
我彷彿一下子充滿了力量,抓起表格來,衝到導師辦公室,氣喘吁吁的道:[導師,我不去德國了,讓三師弟去吧。我有點急事,必須出去一下,您幫我向系主任請個假。]我拋下滿臉不解的導師,一口氣衝出校園,攔了車直奔雷的醫院。我要去告訴他時間並不能沖淡我們的感情,告訴他有什麼心事就坦白的説出來,告訴他我對他的愛永遠不會退色。
我在門診室沒有找到雷,護士長告訴我,他可能在院子裏。我滿院子亂找,越過三三兩兩的病人和醫護人員。我看到他了,同時也看到了站在他對面的女人,施醫生。我興沖沖的聲音卡在喉嚨裏,臉上的笑容凝結。
雷的臉上是深沉的無奈和沉重的疲憊,卻沒了那晚的疏遠。施醫生的臉上帶着希冀,緊緊的抓着他的手。我走近一些,聽到雷沙啞無力的聲音:[是,我承認,我的確對你動心。但是動心不等於變心,我不會對我的妻子變心,不會背叛她,一輩子也不會。]
[變心不等於背叛,你對她的愛已經消失了,你有權力尋找新的愛情,不能因為婚姻和承諾綁死自己。]
[不。]雷甩開她,聲音更加苦澀:[我愛過,承諾過,就不可以改變。我對她的愛沒有消失,只是被時間沖淡了,但是我依然愛她。我受你吸引,可是,那不是愛情。你很聰明,應該知道這其中的分別。放棄吧,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不,我不會放棄。放心,我也不會逼你,我會等,等到你對她變淡的愛情消失,等到我對你的吸引變成愛情。]
雷的臉蒼白了,我的臉也蒼白了。原來,他已經動心,否則那天晚上也不會把她帶到家裏;原來,他對我的愛已經淡了厭了;原來他死守着的只是對婚姻的承諾;原來,他不能承擔的只是背叛的罪名。我悄悄的後退,悄悄的走開,狂奔而來的勇氣在剎那間消失怠盡。我甚至不敢光明正大的出去質問他,指責他。何況,我要指責他什麼?他並沒有背叛我,他寧願自己痛苦掙扎也不願傷害我,他寧願守着那退了色的愛情也不願去尋找新的契機。這樣的他,我還能指責什麼?難道怨他對我的愛被時間沖淡了麼?我呢?我又何嘗不是?無奈啊!
我像一抹遊魂在大街小巷遊蕩,也不知遊蕩了多久,最後還是回到家,回到那個沒有人氣,卻是我唯一想要停留的地方。我蜷縮在沙發上,給系主任打了電話:[甘肅酒泉能源基地的技術支援,我去!]我忽略系主任驚訝的抽氣聲,直接掛了電話。我需要放逐,需要找個荒涼而安靜的地方仔細的想一想。
午夜一點,雷回來了,打開櫃子收拾東西。
我坐起來,呆呆的望着他,他要走了麼?他終於決定背叛我了麼?
他回頭,表情依然温和,聲音依然平靜:[吵醒你了。我明天要到上海出差,凌晨的火車,先收拾下東西,不然怕來不及。]
我冷冷的道:[現在已經是凌晨了。]
[哦。]他看了下表,目光中有些心虛和愧疚。
我到浴室將他的洗漱用品包好,裝在他公文包裏,平靜的道:[後天,我去酒泉。]
[酒泉?]他皺眉,[不是要到德國參加交流會麼?酒泉那種荒涼的地方,去做什麼?]
[放逐。]我的目光飄到很遠很遠的地方,[我想,我們需要分開一段時間冷靜,而我,需要一個荒涼的地方放逐。]
[小芮,]他一把攫住我,[你怎麼了?]
[沒怎麼,]我痴痴的笑,[不過就是白天到你醫院去了一趟罷了。]
他倒吸了一口涼氣,驚的不能動。
[雷。]我看着他的眼睛,誠懇的道:[分開一陣子,對我們來説,或許更好。]
他的眼光突然暗淡了,緩緩放開我,默默的扣上公文包。
凌晨四點,他踏上南下的火車,36個小時之後,我登上西去的火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