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嬴華自函谷關下來,連夜直奔咸陽。一入城便騎馬疾馳至宮門,正要入見,卻被門口守衞擋住。
嬴華坐在馬上,揮鞭怒道:“走開,誰敢擋我?”
此時太陽已經西斜,宮門剛剛關上,那守衞便道:“公子恕罪,宮門已閉,無大王旨令,任何人不得入宮。”
嬴華眉頭一挑,道:“那好,替我通傳,我要求見大王!”
那守衞道:“天色已晚,請公子明日遞本奏請。”
嬴華大怒,就要發作,這時候他的部下蒙驁忙上前攔住:“公子,臣知道您心繫魏夫人安危,可是此時再在這裏喧鬧,只怕會惹起大王反感。反正今日天色已晚,宮門已閉,不如另尋他途,再做打算。”
嬴華喃喃地道:“另尋他途?”忽然間眼睛一亮,撥馬轉向道:“去樗裏府!”
蒙驁一怔,抬頭望天,道:“天色已晚,此時再去樗裏子府上,只怕……”只怕樗裏疾已經睡下了吧。
嬴華卻不理會,徑直奔到樗裏疾府外。樗裏疾果然已經睡下,嬴華卻不管不顧,捶着門大哭大叫:“王叔,王叔,侄兒求您救命了!”
樗裏疾驚起:“怎麼回事?”
書童白芨連忙服侍樗裏疾穿衣道:“是公子華叩門。”
樗裏疾道:“走,去看看。”當下由書童扶着,走到前廳,叫人請了嬴華進來,問道:“子華,出了什麼事?”
嬴華已經撲到樗裏疾面前跪下,大哭道:“王叔,求您救我母親一命。這次的事絕對不是她一手操縱的,也不是她下的毒。她只是糊塗了,中了別人的計。”
樗裏疾一怔:“此乃大王后宮之事,你怎可來求我?”
嬴華只在樗裏疾面前不斷磕頭:“王叔,侄兒求您了,如今只有您才能救人,侄兒求您了!”
樗裏疾扶住嬴華道:“唉,你不必如此,此事牽連甚廣,只怕……”只怕説不得,他也要管上一管了。當下便留下嬴華,自己先在書房思想了一番,次日便入宮請見。
秦王駟於宣室殿內,見了樗裏疾。
樗裏疾先賀秦王駟道:“臣聽説羋八子已經醒了,恭喜大王。”
秦王駟臉色仍然鬱郁,嘆道:“雖然已經醒了,但身體過於虛弱,還是要靜養。”他亦知樗裏疾為何事而來,嘆息一聲道:“子華昨日去找你了?”
樗裏疾點頭:“大王,公子華心念魏夫人,也是孝心一片,請大王恕其無狀。”
秦王駟道:“他在外面?”
樗裏疾忙點頭:“正是。”
秦王駟便對繆監道:“宣。”
過得不久,嬴華走進來,向秦王駟跪下,哀聲道:“父王。”
秦王駟長嘆一聲,撫着他的頭道:“痴兒,後宮之事,與諸公子無關,你原不該來的。”
嬴華悲泣道:“父王,兒臣知道母親糊塗,然身為人子,卻不能不顧。”
秦王駟道:“寡人曾經説過,給她最後一次機會,可惜,她沒有珍惜。”
嬴華道:“兒臣願以軍功折罪,求父王留母親一命。兒臣會以命相勸,讓母親不再做錯事。”
秦王駟長嘆一聲:“寡人若恕了她,那又拿什麼理由處置王后的過錯呢?”
嬴華面現絕望,退後一步,重重磕頭。一下下磕頭之聲,沉重痛楚,不一會兒頭上便磕出血來,一縷血流下面頰。
樗裏疾忍不住了,上前一步拱手道:“大王……”
正在此時,卻見繆乙悄然進來,在繆監耳邊説了句話。
繆監上前道:“大王,羋八子派人來説有急事要求見大王。”
殿中諸人皆是一怔,嬴華臉色已變,生恐再生不測。樗裏疾卻暗中思量,繆監此人最是識趣,此時他三人議事,居然敢將此事報來,若不是事關重大,便是那羋八子如今在秦王駟心目中已經非常重要了。
秦王駟亦知繆監謹慎,當下皺眉道:“何事?”
繆監道:“是關於和氏璧案。”
樗裏疾看向繆監,深覺意外。
秦王駟亦詫異:“和氏璧案?”
嬴華也僵住,三人的眼睛都盯住繆監。
繆監道:“羋八子説事情很緊急,請大王允准相見。”
秦王駟急於知道事情真相,加之也不忍看嬴華繼續哀求,擺手道:“好了,子華,你且起來。寡人旨意未下,一切未有定論,你休要多言。”説着站起,轉身離開。
樗裏疾見秦王駟已去,連忙伸手扶起嬴華道:“子華,起來吧。來人,為公子華上藥。”
嬴華卻不顧自己的傷勢,緊張地抓住樗裏疾道:“王叔,會不會有事?”
樗裏疾安慰嬴華道:“放心。”
嬴華道:“為何?”
樗裏疾道:“難道對你母子來説,還有什麼情況會比現在更壞嗎?”
嬴華怔了一怔,不由得苦笑起來。
秦王駟匆匆進了常寧殿,卻見羋月正由女蘿扶着,在庭院中慢慢走着。
繆監待要喚羋月接駕,秦王駟卻抬手阻止了他,只是負手靜靜地看着她。
羋月剛才想到一事,便立刻派人去請秦王,倒不知秦王駟來得如此之快。她本要走到外頭迎接,可一到院子裏,因許久不出房間,抬頭看着天空,不免有些感慨:“病了這一場,銀杏葉子都快落光了。”
女蘿恐其傷感,勸道:“季羋,銀杏葉子年年都落,今年落了,明年還會再長。”
羋月道:“説得也是。人也是,今年走了舊的,明年又有新人。”
女蘿心中生憐,勸道:“季羋,您病了一場,何必如此多思多想?外頭自有廷尉辦案,誰冤誰不冤,也不幹您的事,畢竟您才是受害人,不是嗎?”
羋月搖頭道:“我的事,是小事;背後的陰謀,才是大事。這幾天我一個人躺着,什麼事也做不了,只能翻來覆去地想這件事。我既想到了,便不能不説。”説到這裏,似有所感,緩緩轉身,卻見秦王駟站在廡廊陰影裏,正含笑看着她。
羋月看着秦王駟微笑,兩人四目交流,有着前所未有的信任和情意。
秦王駟走入庭院,扶住了羋月,道:“你想到了什麼?”
羋月倚在秦王駟的懷中,聲音柔柔地開了口,語氣卻非常堅定:“那個案子,有疑點。”
秦王駟扶住羋月慢慢走着,來到院中的大銀杏樹下。侍女已經端來了坐榻,兩人在庭院中坐下。秦王駟道:“你身子還沒好,別為這件事費心。”
羋月握着秦王駟的手,看着他的眼睛:“不,這件事,必須由我來説。”
秦王駟柔聲道:“你在深宮之中,又不知道案情,能説什麼?”
羋月搖搖頭:“我這幾天橫豎躺着無事,就問了繆辛這個案子的情況,才知道不僅牽涉到王后,還牽涉到魏夫人,甚至牽涉到國相張儀。”
秦王駟冷冷地看了繆辛一眼,繆辛連忙跪下道:“奴才該死。”
羋月笑道:“大王別怪他,是我逼他説的。此事差點害我一命,我豈能讓自己矇昧無知?大王,那個中行期很可疑,臣妾以為,應該重新審他一次。”
秦王駟眼睛一亮道:“你看出什麼來了?”
羋月道:“大王明鑑,既然和氏璧是假的,那麼中行期説的關於張儀如何盜取和氏璧,如何變賣和氏璧之事,自然是假的。”
説到這裏,羋月有些氣喘。秦王駟忙輕撫羋月後背安慰道:“好了,你且歇息片刻,不要太過吃力。”
女蘿捧上一杯蜜水來,羋月喝了幾口,慢慢緩了過來,又繼續道:“既然此事針對張儀,那匣中的毒針,很可能也是針對張儀的。對方必是知道張儀的過去,也知道他會對和氏璧耿耿於懷,所以將毒針藏在匣中暗算,也未可知。”
秦王駟一皺眉頭道:“你可知你中毒以後,太醫説三日之內找不到對症的藥,就會毒發身亡。可王后在你中毒以後,就趕緊吃了解毒藥,卻忍心扣着解毒藥,眼睜睜地看着你死……”
羋月淡淡一笑道:“大王,一事且歸一事,我就事論事。她有殺我之心,那是她的事。我不能落井下石,指黑説黃,明知其冤,卻因為私人恩怨而竊喜,那不是我做人的原則。荊山蛇、雲夢環蛇、雙頭蛇乃是楚國最毒的三種蛇,楚宮中便藏有這三種蛇的蛇毒,而宮中秘製的解毒藥龍回丹,也是針對這三種蛇毒提煉的。我當日一中毒,便去吮吸手指中的毒血,拖延毒發,正是因為當日在楚宮聽説過毒針害人的舊事。楚宮既有此舊事,威後為她備下此等防範之藥也是理所應當。所以王后手中雖有能解此毒的藥,卻未必就是下毒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