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所有可能推測到的事,都聯繫了起來之後,心情變得十分輕鬆,伸了一個懶腰,暫且不把我想到的事説出來,只是問:“你們之間這一次分裂的情形怎麼樣?做為首領,你已無法控制了,是不是?不能再令所有人在這裏隱居下去了?”
李規範睜大了眼睛:“衞先生,你錯了,要結束這種隱居生活的一面,以我為首!“
我愣了一愣:“原來是這樣,那就分裂好了,誰願意在這裏繼續生活,我看也不必勉強!”
李規範嘆了一口氣:“問題不那麼簡單,從去年開始,當地政府、駐軍,已開始留意我們,我們的生活力式太奇特,再想和外界不發生任何聯繫,已經是不可能的事,而且,當地政府┅┅並不是十分賢能,我們也沒有必要受他們的鳥氣!”
我點頭:“所以,早一刻離開就好一刻。”
李規範默然片刻。緩緩點頭:“有些人捨不得這建築物,其實是捨不得┅┅捨不得┅┅”
我有點冷冷地:“捨不得祖上的基業!”
李規範又點了點頭,我陡然跳起來,打開門,看到外面兩邊的走廊上影影綽綽,像是有不少人,我又想起胡明説,這建築物相當怪,只要在門口説話,幾乎每一個角落的人都可以聽得到。
所以,我跳到了門口之後,提高了聲音叫著:“你們全聽著:不論你們祖先的名字在歷史上佔甚麼地位,你們的祖先都未曾有甚麼基業,要是有的話,何必逃到這裏來。“
又道:“我不管你們的祖先是甚麼人,只知道他們全是失敗者,自己失敗了還不夠,還要禍延下代,把下代全都關在這種只有昆蟲才適宜住的屋子裏。”
李規範來到我的身前,臉色蒼白,神情激動,他並沒有阻止我説下去,可能是由於我所説的話,是他心中早想説而不敢説的。
我又“嘿嘿嘿”三下冷笑:“你們只管去恪守永不泄密的祖訓,事實上,根本不會有甚麼人對你們祖上的秘密有興趣。你們關在這裏練武功,當地駐軍如果派一連人來進攻,你們個個都得躺在血泊裏。我提議你們離開這裏,外面世界多麼廣闊,我相信你們一定可以在外面活得很好,而我,也願意盡力幫助你們。”
我一口氣講完,通道中還傳來一陣嗡嗡的迴音,然後,我聽到了牛一山的聲音:”願去者去,願留者留。”
李規範朗聲答應:“説得是,這本來就是我萌生去意之後的初衷。”
牛一山的長嘆聲,幽幽傳來,他人在甚麼地方,也無法確定,但是他的嘆息聲像是自四面八方傳來一樣,這種嘆息聲,令人感到心情沉重,那是真正的感嘆,感嘆一種曾經輝煌存在過的現象的逝去。
我定了定神,這才宣佈:“我也知道,早一百年離去的陳姓一族的下落,別説你們只有一百多人,就算再多十倍,也絕無生活上的問題——”
李規範道:“生活上絕無問題我們也知道,當年我們祖先帶來的一些東西,全都價值不菲,我們需要幫助的是,怕離開之後。不適應現代社會的生活,所以希望在必要時,可以有人┅┅幫助我們——”
我“哈哈”笑了起來:“放心,你們之中不論甚麼人有事要找人幫忙,找我好了。“
牛一山的聲音又響了起來:“誰願意留下的,請報出名來,我們不違祖先遺訓,才是響噹噹的好男兒。”
接著他的叫聲的,是一片沉寂。
牛一山又叫了一遍,這一遍,他的叫聲聽來已十分淒厲。
可見,“不違祖先遺訓”和“響噹噹的男兒”,顯然及不上可以離開這裏,融進廣闊的天地中去生活吸引人,黑暗之中,整幢建築物中仍然是一片靜寂。
牛一山的聲音更是尖厲,他又叫了一遍。然後,他縱笑了好一會,笑聲才戛然而止。
在笑聲停止之前,他的笑聲聽起來已經像是號哭一樣,難聽之極。
當時,誰都沒有想到後來事情會有那麼意外的變化,李規範一聲長嘯:“既然如此,那就一切全聽我安排了。”
建築物之中,響起了震耳欲聾的轟然答應之聲,和牛一山連問三遍,無人理睬的情形,形成了強烈無比的一種對比。
這種怪異的隱居生活,看來從此結束了。
接下來的幾天之中,發生的一切事,都是在一種狂熱的情緒下進行的,我無法一一記述,只能揀主要的提一下,因為千頭萬緒,實在十分混亂,而且,要了解這多久經自我禁閉的人的心態,也不是容易的事,他們有些言行,我全然無法理解。
而更重要的,自然是他們仍然緊守著“永不泄密”的祖訓,和他們講話不是很能暢所欲言,這又和我性格不合,所以我也儘量少和他們接觸。
當時,在建築物中轟然響起了響應李規範的聲音之後不久,就是雜沓的腳步聲、各種雜亂的語聲,情形就像是一個大蜂巢突然被人自中間劈開來了一樣。
我和胡明相顧駭然,齊聲問李規範:“怎麼了?你能控制局面?”
李規範哈哈一笑,雙手一攤,一副不負責任的樣子:“為甚麼還要我控制?從此之後,除了牛一山一個人之外,人人都自由了,從身體上,到心靈上,都自由了。你聽聽,所有的人,甚至都急不及待地奔出屋子,奔到空地上去。”
胡明大喜過望,一伸手,抓住了李規範的手臂:“那麼┅┅是不是自此之後┅┅你們的一些戒條┅┅也不必遵守了?”
李規範道:“戒條太多了,你是指——”
胡明吞了一下口水,轉頭向我望來,我示意他不妨直言,胡明的神情仍是十分緊張:“我是説,有人從你們這裏逃出去┅┅不必再┅┅自殺了?”
李規範大笑了起來,甚至笑得前仰後合,一面笑,一面道:“當然不必,如果還要被逼自盡,那我們所有人全都該死了。”
他説著,用力一揮手,斬釘斷鐵地道:“從現在起,我們每一個人都是自己的,和祖先的關係就和普通人一樣。”
我盯著他:“不要説得嘴硬,你祖先是甚麼人,你就不肯説。”
李規範聽得我這樣説,先是一愣,隨即又笑了起來,道:“不是不説,而是我真正認為不值一提,説來幹甚麼?”
我還想問甚麼,胡明重重推了我一下,李規範道:“兩位請隨便,我要去看看外面的情形,請衞先生等一會也出來一下。”
李規範不等我再説甚麼,他就走了開去,我埋怨胡明:“你撞我幹甚麼?我再問他幾句,他就會把祖先是甚麼人説出來了。”
胡明笑了一下:“你這人怎麼了?他的祖先是甚麼人,還用他説,你還料不到麼?“
我略想了一想:“我是可以料得到的,但總不如聽他自己説了來得好。”
胡明仍笑著:“你太執著了,他都認為自己的祖先是誰不值一提了,管他是誰,和他以後的生活關係不會太多,幾百年來在這些人身上的惡夢,現在已經結束了。”
我聳了聳肩,就在這時,有兩個十六、七歲的少女,一望而知是雙胞胎,穿著鮮紅的衣服,看來十分惹眼,一起嘻笑著走過來,也一起向胡明揮手,大聲叫著:“胡博士,好。”
胡明一面回答著,一面神情充滿疑惑:“你們是——”
那兩個少女十分俏皮地一笑,慧黠可人之極,又齊聲道:“田校長好?”
胡明幾乎直跳了起來,指著她們,一時之間,一句話也講不出來。那兩個少女神情十分高興,跳跳蹦蹦走了開去,在她們的動作之中,我可以看出她們的武術根基極好,她們在我身邊經過時,向我作了一個鬼臉,齊聲道:“對不起。”
我愣了一愣:“甚麼對不起?”
那兩個少女笑得更是歡暢,她們的動作也是一致的,各自用手按住了心口,簡直笑得有點上氣不接下氣。看她們笑得那麼有趣,雖然給她們的話弄得有點莫名其妙,但也沒有法子不隨著她們笑。
笑了好一會,兩個中的一個才道:“那小鬼——”另一個道:“又壞又膽小——”一個立時接上去:“沒把他嚇死——”另一個道:“也嚇了個大半死——”然後兩個人一起總結:“真對不起。”
她們這種講話的方式,每一個人講半句,可以毫無困難地聯結下去,倒是雙生子之間經常見到的情形,不算是甚麼怪異。奇的是她們説的話,我卻全然不知道是甚麼意思。
看她們這樣一面笑一面説的情形,我也不禁笑著,忙問:“你們説話,怎麼無頭無腦的,你們是在説甚麼啊?”那兩個少女仍然不斷咭咭咯咯笑著,就算再性急想知道究竟,也無法發她們的脾氣,兩人笑著又向我道:“對不起,真對不起。”
説著,她們已向後退開去,我踏前一步,伸手去抓她們,一面喝:“慢走。”可是我出手雖然快,她們的反應更快,我手才伸出,兩人已笑著飄開去,齊聲叫:“別問,你自然會知道的。”
她們去勢快絕,到最後幾個字時,聲音飄飄忽忽,人竟不知已飄開多遠了。
胡明神情駭然,向我望來:“這兩個小女孩┅┅怎麼知道┅┅田校長?”
他連聲音都在發抖,可知他所受震動之甚,但隨即想到,這多人的戒律已經不再執行,他才十分舒坦地大大鬆了一口氣,但神情仍然疑惑不已。
我心中也十分疑惑,因為照胡明所説,他和田青絲相識,還是不久之前的事,這兩個紅衣少女,如果是一直在此隱居的話,怎可能知道有“田校長”其人呢?
而且,就算她們經常離開這裏,若不是有意追尋田青絲的下落,只怕也不容易知道田青絲現在是在甚麼地方。
我只想了一想,就壓低了聲音:“他們一直在追尋田青絲的下落,而且早就找到她了。”
胡明仍不免有些受了過度驚悸之後的臉青唇白:“是,我想是┅┅而且,你看看┅┅他們,一聲説走,好像立刻就可以融入現代生活之中一樣┅┅只怕他們的隱居┅┅也早已名存實亡,他們一定早已和現代生活發生過千絲萬縷的關係。”
我吸了一口氣,胡明的判斷自然大有根據:“到外面去看看,李規範剛才曾邀我出去,不知有甚麼事。”
胡明直到這時,才算完全恢復了過來,和我一起,一前一後,在狹窄的通道中向外走著。在通道中迎面而來的人相當多,幾乎毫無例外,一發現我們,迎面而來的人就像一陣風一樣,掠身而起,在我們的頭頂躍過去,真像是會飛的一樣。
三五次之後,我實在忍不住,不等對面來的人先掠起,我就提氣拔身,躍掠向前,對面的人也就不再掠起,有幾個在我飛身掠過之際,還聲音響亮地叫:“好!”
通道十分曲折,很花了一些時間,才出了建築物,到了外面的空地,整個山頂的空地上,熱鬧之極,人來人往,有的在引吭高歌,歌聲聽來十分激昂粗豪,有的在跳一種步伐大而節奏強烈的舞,而那兩個紅衣少女的笑聲更是不斷傳來,只是她們身形飄忽,不容易找到她們在哪裏。
她們的笑聲忽東忽西,聞之在前,忽焉在後,好不容易在人叢中見到了她們,想釘住她們,卻一下子又失了蹤影,身形靈活巧妙之極,簡直有點神出鬼沒的味道,我也説不上來這是哪一門派的獨步輕功,看來在這多人之中,也不是人人都會的。
每一個人見了我和胡明,神態都相當友善恭敬,可是又都使人感到有一定的距離。還有許多人搬抬著很多箱子出來,那些箱子看來都很笨重,式樣質地我並不陌生,因為曾在陳長青的屋子中見到過。
看他們的情形,竟像是有不少人準備連夜下山的樣子,由此可知,他們之間醖釀下山,已是很久的事了。牛一山本來可能還有點支持者,但現在已經證明,只有他一個人才願意繼續做那種莫名其妙的孤臣孽子了。
李規範在人叢中走來走去,和每個人交談著,看來正在向各人告誡甚麼,我向他走去,他拉住了我的手,把我拉上了一塊大石,朗聲道:“我介紹各位認識衞斯理先生,他答應,我們如果有困難,去找他的話,他會照顧我們。”
眾人都向我望來,發出歡呼聲,我正想客氣幾句時,忽然聽得那一雙紅衣少女的清脆笑聲傳了出來,在笑聲中,是她們動聽的語聲:“衞先生有時會自身難保,不知怎麼幫助照顧我們?”
這種話,若是出自別人的口中,那實在是一種明顯的挑戰了。可是出自那一雙紅衣少女之口,卻是叫人覺得有趣,一點也不會生氣,我循聲望去,看見她們兩人,正擠眉弄眼,在向我作鬼臉,我笑道:“對了,外面世界廣闊,人心險詐,風大浪大,誰都難免有閃失的時候,我自身難保時,自然要找朋友照顧幫助,在場各位,就都是我的朋友。”
我這一番話,説得十分真摯,在我講完之後,足足靜了十來秒,才爆發出一陣采聲來,立時有不少人躍上石來,向我拱手行禮,我要和他們握手,他們有的在開始時不是很習慣,但是他們顯然都知道有這樣的禮節,也都能在一呆之後,就和我握手。
那些人三五成羣地向山下走去,我在李規範身邊沉聲道:“你們是早有準備的了。“
李規範抿著嘴,點了點頭,我沉聲道:“長期來,策劃離開這裏的人,是一個天才的領導人。”
李規範揚了揚眉:“衞先生,你太誇獎我了,有錢好辦事,我們一點也不缺錢。”
我知道李規範是這多人的首領,但是我在想,他的年紀輕,領導地位自然是由於他上代的關係世襲來的,卻料不到他真有實際的領導才能。這倒很叫我感到意外,他又笑了一下:“我籌劃了三年,老實説,通過胡博士請你來,通過田校長請胡博士來,都是我的計畫,田校長畢竟在這裏住過很久,有一半是這裏的人,知道我們有意結束這種可笑的生活,她十分高興。”
我“啊”地一聲:“為甚麼選中我?”
李規範道:“第一,我們認為你真的能在危急時幫助我們;第二,由於你的一個朋友,他是——”
我失聲叫了起來:“陳長青,你們早知道┅┅陳長青是陳氏一族的傳人。”
李規範深深吸了一口氣:“是的,我們不能不傾全力去查,因為我們先人的遺體,全由陳姓族長帶走的,他並沒有違背當年的誓言,也沒有泄漏秘密,我們並沒有和陳長青聯絡,他就失蹤了。”
我道:“他不是失蹤——”
我把陳長青的情形,約略和他説了一下:“他把那屋子交給了一個十分有趣的少年人——”
我想起温寶裕,自然而然地拿他和李規範比較了一下,兩人都差不多年齡,別説一個俊一個醜,外形截然不同,內在更是完全相反。我停了一停:“如果你願意,我相信你們可以成為好朋友。”
李規範笑了一下:“陳長青有權處置他的屋子,可是我們祖先的遺骸——”
我忙道:“都在極好的保管狀態之中,而且,一定可以繼續下去。”
我在這樣説的時候,想起温寶裕曾起過要打開那些靈柩來看看的念頭,也不禁捏了一把冷汗,而就在這時,忽然又聽得那兩個少女的聲音就在我身後響起,一個道:“那小鬼,最不是東西。”另一個道:“是啊,壞得很。”
我疾轉過身去,她們就在我身後,我竟未覺察到她們是甚麼時候接近來的,由此可知她們的行動是何等的輕巧靈便。
雖然這時天色十分陰暗,可是她們的一身紅衣還是十分耀目,我心中陡然一動,脱口道:“啊,昔年你們兩人的祖上——”
那一雙紅衣少女不等我説出,連忙各自把手指放在唇上,示意我別説出甚麼人的名字來,我也立時住了口,緩一口氣之後才道:“獨門輕功,看來傳女不傳男,全教你們學去了。”
兩個少女咭咭笑著,一起躬身:“請指教我們兩個。”一個道:“我叫良辰。”另一個道:“我叫美景。”
我不禁笑了起來:“好有趣的名字。”
良辰道:“我們媽媽生我們的時候,昏了過去,接生的婆婆老眼昏花,分不清誰先出世,誰後出世。”美景道:“所以我們竟不知道誰是姐姐,誰是妹妹。”
胡明也被她們逗得笑了起來,道:“良辰總在美景之前,應該是姐姐。”
美景一嘟嘴:“美景良辰,還不是一樣?”
我哈哈大笑:“不管誰是姐姐,誰是妹妹,有甚麼關係?嚴格上來説,她們根本是一個人。”
兩人眨著大眼睛,望著我,忽然又笑了起來,手拉著手,一溜煙奔了開去。
李規範咕噥了一句:“很沒規矩。”
我道:“真有趣,她們準備——”
李規範道:“她們已申請到了瑞士一家女子學校的學位了——凡是二十歲以下,連我自己在內,下山之後,都儘量就學。”
我神情也嚴肅起來:“啊,若干年之後,人類之中,必然多了一批精英份子。”
李規範很有當仁不讓的氣概:“我們會散居在世界各地,但是每年會有一次聚會,衞先生、胡博士,你們如果有興趣,可以來參加。”
我客氣了幾句:“一定,一定。”一面心中在想,我要是真去,只怕不受歡迎,因為這畢竟是他們這一多人自己人之間的事。
李規範又道:“我第一件要衞先生幫忙的事是,允許我把祖先的遺體自陳家屋子中搬出來,我已找到了十分好的、隱密的安葬地點。”
我皺了皺眉:“不必多此一舉了吧。”
李規範的神情卻十分堅決,反正祖先是他的祖先,我自然不必再堅持,也就做了一個無可無不可的手勢。
@@空地上的人已變得稀稀落落,還有幾個也正在向山下走去。
李規範轉過身來,向著建築物的大門,先吸了一口氣,然後叫道:“牛大哥。”
在建築物之中,傳出了牛一山的怒吼聲,李規範叫著:“牛大哥,你一個人如何過日子?不如——”
牛一山的怒吼聲傳出來:“誰説我還打算活下去?你這不肖子孫,忘了祖宗遺訓,我無力阻止,只有以身殉道,看你死後有何面目見祖宗於九泉之下。”
牛一山的聲音,越來越是淒厲,我“啊”地一聲:“不好,他要自盡,快把他拉出來。”
李規範卻搖頭:“來不及了。”
他説著,向前一指,就在那幾句話之間,整幢極大的建築物,幾乎無處不在冒煙出來,冒出來的煙,又勁又直,在大門口,更是蓬蓬勃勃,濃煙像是無數妖魔鬼怪一樣,像外狼奔豕突而出。
這時,東方已現出了魚肚白來,轉眼之間,冒出來的濃煙之中已夾著火苗,我看到有不少已下了山的人,紛紛奔上來佇立著觀看,他們的神情之中,雖然有點可惜,但是也不見得有甚麼哀傷,顯然他們對這建築物,都沒有甚麼留戀了。
火勢越來越旺,發出驚人的轟轟發發的聲響,映得站在山頂上的人,個個滿身通紅,朝陽恰好又在這時升起,漫天紅霞,在火苗和濃煙之中,看起來更是奇怪之至。
李規範在我身邊道:“這屋子造成這樣,本來就是為了一放火,在頃刻之間,火勢就會蔓延得不可收拾而設計的。”
胡明悶哼了一聲:“哪有人造房子,是為了容易放火而造的?”
李規範的聲音十分平靜:“我們的祖先就是那樣,他們的遭遇太┅┅”他忽然笑了起來:“過去了,噩夢做了那麼多年,也該過去了。”
在他的感嘆聲中,轟然巨響連續不斷,整幢建築物從六處地上塌陷了下來,六根火柱,沖天而起,火勢更加猛烈,李規範也在這時轉過身去,再不回頭看一眼,就揮著手,和在山頂上的人一起下山去了。
反倒是我和胡明,在山頂上多耽了相當長的時間,一直到火全熄滅,建築物變成了一堆在梟梟冒煙的、發黑的廢墟。牛一山的屍體當然再也找不到,這一大堆廢墟在山頂上,只怕以後也不會有甚麼人特地上來憑弔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