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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一個態度曖昧的少年

    白素笑了起來——事情就這樣決定了。

    當兩天之後,我搭乘著一艘陳舊的,顯然是超載的,秩序混亂不堪的渡船。船上的人都在大呼小叫,而且即使海風相當強勁,船上也瀰漫著一股中人慾嘔的臭味。渡船是駛向比利倫島南岸的,自萊雅特島的北岸看過去,游水也可以遊得到,可是那殘舊的渡船卻足足花了一小時,而且在靠了岸之後,由於爭先恐後,反倒更令疏散的時間延長。

    望著這種亂糟糟的情形,由於我只是過客,自然漠不關心,我到過許多更落後的地方,例如亞馬遜河附近的印第安人部落之類,深知人類的文明和落後可以相去多遠,所以見怪不怪,只是當幾個身上發著惡臭的流氓靠近我,像是想在我身上打甚麼主意之際,我毫不留情,用最直接的方法打發了他們。

    上岸之後,我看到沿海不遠處像是有一個小鎮,一大羣少年和兒童,向著看來不像是當地人的人——例如我,圍了上來,用各種行乞的方法開始乞討。

    由於人數是這樣多,一時之間,我也不知道如何打發他們才好,而就在這時,我聽到有人在高叫:“衞先生,衞斯理先生。”我循高叫聲看去,看到一個身形高瘦的少年人,距離我大約有二十公尺,被隔在人叢之外,正以一種十分奇特的姿勢,一面叫著,一面向上跳著。

    他是直上直下在跳著的,每一下都跳得相當高,一般來説,直上直下的跳躍,很難跳得那麼高的。他跳一下,叫一下,方向也不固定,顯然他並沒有看到我,也不知我在哪裏,只是叫著吸引我的注意。我看了他片刻,肯定他一定是胡明打發來的人,我就應了他一聲。海邊雜亂之極,那高瘦少年的耳目相當靈敏,我應了一聲,他就向我望來,我向他揮著手,他不再向上跳,一矮身,擠進了人叢之中,轉眼之間,就來到了我的身前。

    他有著相當醜陋的臉容,骨架很大,因此格外大手大腳大口,他嘻著大口:“我早料到就是你,可是不敢肯定,所以才叫你幾下的。”

    我皺了皺眉:“胡博士叫你來的?”

    少年點頭:“對,每天有一班渡船到,胡博士吩咐我一見渡船靠岸就叫你的名字,見了你之後,就帶你去見他。”他説到這裏,側頭想了一想,忽然加上了一句:“不得有誤。”

    這最後四個字,加在他的話中,自然是不倫不類之至,可是對方只是一個這種荒僻島上的少年,誰會和他多做計較?而且,看得出他相當熱心,一面説著,一面伸手來拉我的手,想帶我擠出人叢去。

    我婉拒了他的好意,只是跟在他的後面,好不容易離開了海邊,走在那市鎮的“衢道”上。

    我對這種狹窄凌亂的街道,自然不會有興趣,只是仰頭望著島上的主峯——在渡船上的時候,我已經注意到,島上最高的山峯,形勢極險,別説上面有傳説中的“妖魔”,就算沒有,要登上那樣孤拔的一座高峯,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那少年一面帶著路,一面十分留意我的行動,他看到我在看山峯,就指著:“這是島上最高的山峯,名字是皇帝峯。”

    我不禁愣了一愣,這是一個相當怪的山峯名字。名字本身並不怪,怪是怪在:在這樣的一個島上,會有這樣的名字。

    地名的由來,大多數可以上溯到許多年之前,算是一百年或是兩百年前吧,這種島上,住的人只怕離開茹毛飲血的狀況不會太遠,怎會把一個山峯取名叫“皇帝峯”,士人怎知道皇帝是甚麼東西?

    我便順口問了一句:“胡明是在——”

    那少年忙道:“對,是在山峯上,胡博士吩咐,接了你之後,先請你在鎮上休息一下——”

    我打量了一下這個鎮:“不必了,如果你方便,請你帶路,我想,山上至少空氣會乾淨一點。”

    那少年低頭想了一想:“現在就走,最後一段路會是夜路——”

    我“哦”地一聲:“夜路會有危險?”

    那少年笑了一下——不知道為甚麼,我總覺得這少年在咧著大嘴笑的時候,神情十分曖昧和古怪,一路行來,這種感覺已不止一次了,這次他笑的時候,就使人感到有”到那時你就知道”之意在內。

    而且,我又感到,這少年處處在故意表示自己的笨拙:一個人本來就笨,和努力要裝著笨,是全然不同的兩回事,一下就可以察覺出來。

    他為甚麼要裝成很蠢笨呢?如果説那是為了使我對他疏於防範,那麼,這證明他是不懷好意的了。

    我心中這樣想著,未免向他多打量了幾眼,當我的眼光在他身上掃來掃去之時,他分明有點緊張,但是卻裝出若無其事的神情來。

    我心中暗笑了一下,心忖:真是越來越有趣了,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也認為鬼頭鬼腦就可以騙倒我,真是別再混下去了。

    我讓他走在前面,順口問:“你叫甚麼名字?”

    那少年立時道:“李,李規範。”

    他在報出自己的名字時,使用的是發音十分標準的中國北方話。而他本來一直是用著當地人的那種蹩腳英語在和我交談的。

    這一點,頗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嗯”地一聲:“華人?”

    李規範在我面前,一面走,一面點頭:“是,菲律賓有許多華人,但是絕大多數住下來之後,和當地人成婚,久而久之,也成了土人。”

    我笑了起來:“你家的上代——”

    李規範挺了挺身子,像是十分驕傲:“我們家,一直沒有外地人,全是中國人。”

    很少少年人這樣重視民族血統的純正的,這又使我感到意外。追求民族血統的純正是最沒有意義的事,事實上,也根本無從追求起,歷史上,漢民族遭受過無數次劫難,每一次劫難,都是一次民族血統的大融合,哪裏還有甚麼純粹的漢人?

    李規範居然像是知道我在想甚麼一樣,他又補充道:“我是説,我們家,來到菲律賓之後,未曾和外族人通過婚。”

    我問:“你們家來了多久了?”

    他卻有點支吾其詞:“我也不很清楚。”

    我越來越覺得他怪,可是又不能具體指出甚麼來,只好儘量在言詞上試探。

    可是李規範十分精明,竟然問不出甚麼來。我們邊説邊走,不一會,來到了山腳下,山腳下有一片平地,乍一看,平地上堆著許多垃圾,仔細看去,才看到那是許多倒塌了、廢棄了的棚子,和許多殘舊不堪的箱子、桌椅等物,是一片奇特的廢墟。

    一看到這樣的一片廢墟,我立時聯想起那個“故事”中,那小女孩的居住環境。若干年前,這裏當然全是密密的、各種材料搭成的棚子,住著許多女人和小孩,而男人,則全在山上當強盜!

    這樣説來,那“故事”的真實性,又增加了幾分了?

    在廢墟之中,有一條直通向前的小徑,雖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比貓還大的老鼠竟公然出沒。有一頭老鼠在廢墟上,一下子竄到了小路上,卻停了下來不動,而對著我們,目光灼灼,成了真正的“鼠輩當道”,我一時興起,足尖一挑,挑起了一塊小石子來,扣在手中,一運勁,疾彈了出去。

    石去如電,那老鼠想躲,已經來不及,“吱”地一聲未曾叫出來,就翻了肚,四肢掙扎了一陣,就不動了。

    李規範回頭看了我一眼,卻沒有説甚麼。我看得出,他在望我的一眼之中,欲言又止,似乎想問甚麼而沒有問。我也不心急,我知道,一般來説,少年人的心中,若是起了疑問,很難不問出來,只是時間遲早而已。

    果然,兩小時之後,我們已在上山的路上,在一道清溪之旁,李規範提議休息一下,我也十分喜歡這幽靜的環境。在溪邊的大石上坐下來之後,李規範先自溪水中扯起一隻竹籃子來,籃中有許多不知名的山果子,他請我吃,大都清甜可口,我也不客氣的吃了個痛快。

    吃到一半,他就問:“衞先生,你是武術名家——胡博士説的,你是哪一派的?剛才你彈小石子打鼠,準頭是很好了,可是勁道像是不足?”

    李規範的問題,前一半,聽了只令人覺得好笑,可是後一半,聽了卻令人著實吃驚。

    我那隨隨便便的一彈,若是看在外行人的眼中,只覺得勁道強、準頭準而已,可是李規範卻看出了“勁道不足”的情形來。

    的確,那一彈,勁道是不足的,為了彈一頭老鼠,何必使十足的勁道,我使的力道,連一成都不到,若説胡明介紹過我是武術名家,那少年留了意,那除非這少年,也是武學名家。

    在那一霎間,我自然而然想起,我們討論“山頂上那多人”之際,曾設想過的“武林高手”。

    我裝著全然不經意,但心中著實緊張得可以。我隨口嚼吃著果子,一副不在意的神氣:“我的武功很雜,最初是跟杭州瘋丐學的,他的武功來自浙江東天目的一個支派。後來又學了不少別的,對了,你的武功是甚麼門派?倒不容易看得出來。”

    我完全是隨口講下來的,李規範其實一點也沒有在我面前顯露過甚麼武功,可是我卻先肯定了他會武功,又把自己的武功來歷説了一輪再順口問他,這是一種十分有效的談話方式,對方如是不加防範的話,就會自然把答案説出來的。

    果然,李規範顯然沒有甚麼生活經驗,他幾乎連想也沒有想,就道:“我也很雜,有華山、浙江,還有云南——”

    他話説到了一半就突然住口,剎那之間,一張醜臉脹得通紅,再加上我毫不客氣地注視著他,更令他手足無措,一時之間,連鼻尖都冒出了汗珠來,顯然他知道自己一不小心,説了絕不應該説的話。

    可是我卻一點也不感到滿足,因為他所説的那半句話,實在不能説明甚麼,至多不過是説明他的確曾學過中國武術而已。

    不過這也算是一個收穫了,“武林高手”的假設,竟然一下子就得到了證實。

    這實在是極出乎意科之外的事,所以也令我望向李規範的眼光,顯然有點突兀和不禮貌。李規範在開始的時候,神情有點不知所措,但是接著,反倒有了一股倔強之色,再接下去,簡直有點躍躍欲試了。他雙手貼身放著,身子凝立不動,可是手指卻在不斷伸屈著。

    這本來是一個十分普通的動作,任何人都可以做得到的,可是他在連續了超過一百次之後,手指在伸屈之際,已發出輕微的“啪啪”聲來。

    他的動作越來越快,指間所發出的聲響,也越來越響,不過幾分鐘,竟然像是爆豆子一樣,闢辟啪啪,響之不已,他的醜臉之上也現了一種異樣的光輝來。

    就算剛才我對他是一個武學高手還有點懷疑的話,這時,自然再無懷疑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站了起來,向他笑了一笑,做了一個手勢,示意他先出手。他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我再做一個堅決的神情,要他出手,他咧嘴再笑了一下,像是下定了決心,身形突然一矮,“呼”地一掌,已向我當胸擊到。

    這一掌的來勢不快,可是力道卻雄渾之至,由於力道大,所以掌風颯然,那是人體的功能帶動了附近空氣的流動,而空氣流動就變成了風的緣故,十分科學,一點也不神秘。

    我看出李規範這一掌,一半是試探,一半是客氣,絕未使出全力;我也看出,李規範的性格十分沉毅,絕不蠢笨。我笑了一下,立時也一掌迎了上去。

    雙掌相交的結果,全然和我預計的一樣,我當然也不會全力以赴,但是也足夠把李規範震得向後跌退了一步,令他醜臉之上現出了十分旺盛的鬥志來,而我又在這時,再向他做了一個請只管出手的手勢。

    他笑了起來,在笑容中,有少年人的自尊和自信,一揚眉,就開始了他的進攻。

    我一直沒有低估他,可是當他一開始了狂風驟雨一樣的進攻之後,在開始的二十招之中,我著實有點手忙腳亂,窮於應付。不過總算還好,未曾出醜,一一應付了過去,而且開始了反攻。

    在那道溪澗之旁,我們兩人拳來腳往,越打越快,漸漸跳躍如飛,超過三公尺寬的溪澗,我和他跳過來跳過去,像是在玩遊戲一樣,等到我們雙方發現,就算再持續下去,也不可能在實際上分出勝負,而且,更主要的是,雙方都不願意真有勝負之分時,各自發了一聲喊,自合而分,同時倒躍了開去。

    李規範神情極興奮,揮著手:“真是,從來沒有和外人拆過招,你是讓著我吧。”

    我笑了一下:“我讓你?我可不敢讓你,雖然你不至於想傷我,可我也不敢怠慢。“

    這幾句話,我倒是由衷的,回想起剛才動手的情形,真是過癮之至,其中稍有差池,只怕就要受傷,驚險刺激,兼而有之,我也很久沒在武術上得到這樣酣暢淋漓的發泄,所以,我們自然而然地互相接近。可是,才走近了幾步,李規範突然站定,面色變得十分緊張,視線停駐在我的身後。

    我立時覺察到事情有點不對勁,緩緩吸了一口氣,感到在我的身後不遠處,至少有三五個人在,而且,那些人一定是早已在那裏,只不過現在才現身出來而已。至於他們甚麼時候來的,慚愧得很,我竟然説不上來。推測起來,自然是我和李規範動手相當激烈的時候。

    而且,從李規範的神情看來,他像是處於一種十分不安的情形之下,這又使我有點緊張。我想到,如果是有一羣人,長期隱居山頂,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採取一種神秘的生活方式——那“故事”之中的高個子母親,甚至是服毒自盡的,可知規矩之嚴。那麼,李規範和我動手,是不是會受到甚麼處罰呢?

    我和李規範見面不久,但是對他極有好感,這時,我一來要為自己解圍,二來也要為他解圍。所以,我“哈哈”一笑,並不立即轉過身去,但故意朗聲道:“原來有觀眾在,真是獻醜了。”

    我話一出口,疾轉過身去,就看到有四個人,兩男兩女,年紀都在三十歲左右。其中一個向我拱了拱手,並不説甚麼,李規範在這時,從我身邊走過,到了那四個人身前,他開始和那四個人急速地交談著,語聲又低,講得又快。

    自然,我如果走近一點,是可以知道他們在説些甚麼的,但公然走過去聽人家説話,未免有點不好意思,所以反倒走開了些。

    而看樣子,李規範不至於會受到甚麼譴責,非但不會,那四個人對李規範的態度還相當恭敬,我只聽得李規範突然提高了聲音:“不能再這樣下去。這樣下去,我們簡直就是死人,活死人。”

    那四個人中,一個身形魁偉的大漢則沉著聲,可以聽出,他正在努力壓制著自己:“一定要這樣,這是先帝的旨意——”

    李規範突然用更高的聲音叫了起來:“甚麼先帝,別自己騙自己了,我可不要——“

    他説到這裏,兩個漢子一起向他做手勢,他也立時住了口,可是神情仍是悻然,有點不好意思地向我望了一眼,我假裝甚麼也沒有聽懂,可是心中的疑惑卻也達到極點。

    如果我沒有聽錯,我聽到了他們在交談之中,提到了兩次“先帝”。

    “先帝”,就是已經死了的皇帝,不會再有別的解釋。這種名詞,是早已成了歷史,絕難在現代人的交談之中聽得到的了,因為雖然死去了的皇帝叫“先帝”,但是若不是和這個皇帝有十分密切的關係,還是不能稱死了的皇帝叫“先帝”的。

    那大漢不但提及“先帝”,而且還提及“先帝的旨意”,李規範雖表示了極度的反感,但是又不願説得太多,真是神秘之極。

    這時,我的設想是,這一羣武林高手,可能和歷史上的一個甚麼皇帝有關係。和皇帝有親密關係的人,多年來卻要在化外之地這樣神秘地生活,這個皇帝一定也是失敗的皇帝了。

    我沒有再去深一步想,李規範已來到我的身前,像是甚麼事也未曾發生過一樣,道:“衞先生,我們還要趕路。繼續上山去見胡博士——”

    他又挑戰似地道:“太陽快下山了,山路可不容易走,要小心一點才好。”

    我笑了一下,看到那兩男兩女身形閃動,已經轉過山角去,看不見了。我道:“那幾位朋友怎麼不見了?你還沒有介紹。”

    李規範嘆了一聲,低著頭,向前疾行,我緊隨著他,他又嘆了一聲:“他們┅┅他們┅┅躲起來太久了,不想見陌生人,也不會見陌生人了。”

    我笑了一下:“躲在山頂的怪房子中?”

    在那個“故事”中,山頂的那房子是有著窄小的、六角形的房間的。有那種房間的屋子,自然可以被稱為怪屋子了。

    可是李規範並不理會我説的話,一下子躍上了好幾塊大石,才叫嚷似地喊叫著:”活在夢裏,活在一個惡夢裏。”

    我只是隱約有點明白他那樣説是甚麼意思,我可以肯定,這羣隱居者,一定有他們自己的故事,而且故事必然和中國歷史上的某些事件有關。只不過這時我所得的資料太少,説不出所以然來而已。

    他在這樣叫了兩句之後,像是故意在躲避我的追問一樣,身形極快,專揀看來無法攀登的陡峭之處,用極快的速度,向上攀升著。

    他對登山的途徑,一定熟得不能再熟,從這塊石頭跳到另一塊,眼看無處可供行動,會忽然抓住一棵藤向上翻出去。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他動作迅捷依然,我不得不全神貫注跟著他,不敢怠慢,才能跟得上去,自然,我無法越過他,也不能向他問甚麼問題了。

    自黃昏起,到接近午夜,足足有五小時,我們沒有停過,只是在登山的崎嶇道路上追逐著。

    如果不是我和李規範都有著深厚的武術根柢,絕不可能在五小時之後,就接近山頂了。

    越近山頂,就越是陡峭,怪石連連,就算是一流的登山專家,循普通的登山方法,我估計至少也要三天,才能抵得上我們五小時的努力。

    在翻過了一大片幾乎是倒突出來的懸崖之後,李規範站定了身子,我也站定了身子——就算李規範不站住,我也會停下來。

    到山頂了。

    山頂是相當廣寬的一幅平地,想不到山頂會有那麼大幅的平地,在山頂的中央,是一座巨大的建築物,那建築物的面積相當大,可是卻只有一層,很矮,所以看來,整座建築物像是貼在地面上的一個甚麼怪物一樣。

    在午夜的星月微光之下,整座建築物都是漆黑的,沒有一點燈火,要仔細看,方可以感到,整個建築物多半也是六邊形的,是一個相當大的六邊形。

    我一面看著,一面緩緩地向前走,來到了李規範的身後。李規範聲音相當苦澀:”你見過這樣的建築物沒有?”他的語調之中充滿了對這個建築物的不滿,這一點我並沒有同感,我道:“看來很偉大,有點像美國的國防部,不過一個是五角大廈,一個是六角大廈而已。”

    李規範乾笑了一下:“你真會説話。”

    我發現到山頂之後,李規範的神態頗有變化,好像成熟了許多,也有點老氣橫秋。我正想問他胡明是不是在裏面,突然看到建築物的大門向兩邊移開,大門大得出乎意料之外,移開之後,裏面一片漆黑,而就在黑暗之中,有兩列人,悄沒聲息地列隊走了出來。建築物內黑暗一片,山頂上也暗得可以,那兩列人的行動,又一點聲息也沒有,氣氛詭秘之極,看起來就像是忽然有兩列幽靈自亙古以來的黑暗之中冒了出來一樣,令人遍體生寒。

    這時,我已和李規範並肩而立,我感到他的身子,像是在微微發抖,我偏頭一看,看到他的神情又驚又怒,我壓低了聲音問:“甚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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