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恆噴出雪茄的煙霧,他那口煙吸得這樣深,以致他整個臉,全被噴出來的煙遮沒了,令得在他對面的原振俠,一剎那間,完全看不到他臉上的神情。
等到煙散開來之後,王一恆看來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只是“嗯”地一聲,道:“這樣,本地警方也不會再來麻煩我了!”
原振俠想不到王一恆在聽到了陳維如的死訊之後,反應竟如此冷淡,他感到了一股涼意,也對眼前這個到處受人崇敬的人,產生了極度的卑夷感。他冷冷地道:“我想是──我告辭了!”王一恆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留下來,可是原振俠由於心頭的卑夷實在太甚,假裝看不見,轉身走向門口。
王一恆不得不站了起來,道:“請等一等。”
原振俠站定,並不轉過身來。王一恆不知有多久沒有受過這種不禮貌的待遇了,那使他感到自己的財力,還不是可以使他自已每一件事情都能如心願。他忍著心頭的怒意,道:“黃小姐,她──”
原振俠立時道:“黃絹只怕已在她的專機上了,她有重要的事務要處理,回去了!”
原振俠講完這幾句話之後,拉開了門,向外就走,王一恆在不由自主之間,手指太用力,把他指中的雪茄,捏得變了形。
憑羈蠢炊運一點意思都沒有!他的暗示已經再明顯也沒有,黃絹絕無可能不明白的,但是,黃絹根本沒有把他放在眼裏!
王一恆甚至不由自主發起抖來,他感到羞辱,也感到憤怒。多少年來,他一直在成功的坦途上邁步前進,他所要得到的東西,往往可以加倍得到,再驕傲的女人,他都有辦法用一個眼色,就令得那女人跟著他是,可是黃絹,根本沒有將他放在心上!
他用力轉過身來,把雪茄重重地按熄在煙灰盅上。他感到自己面上的肌肉,在不由自主地跳動著,他忍不住斑聲叫了起來:“我一定要得到你,看著,我一定要得到你,一定要!”
當大富豪王一恆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得到什麼的時候,真是可以得到的。可是在一定要得到黃絹的這一點上,王一恆卻一點進展也沒有。
王一恆已經盡他的所能了,他先是用鉅款──驚人的天文數字,賄賂卡爾斯將軍的兩個親信,那是通過一個法國的大軍火商去進行的。
這兩個親信收了鉅款之後,所要做的工作只是向王一恆提供黃絹在當地的活動,包括她和卡爾斯將軍的一切日常生活。
當然,這兩個收受了鉅款的官員,還有一個任務,就是在“適當的時機”,那當然是卡爾斯將軍不和黃絹在一起的時候,同卡爾斯將軍暗示,黃絹對她的權位表示滿意,但是對卡爾斯將軍作為一個男人,表示不滿。而且,更暗示黃絹另有所戀,對方是某亞洲豪富。
王一恆的目標是,只要引起了卡爾斯將軍的妒意,黃絹就會失勢。
可是結果卻使王一恆目定口呆。那兩個親信之一,果然在適當時機,提到了這一點,卡爾斯將軍在一聲不響聽完之後,所採取的行動,真令王一恆傷心。
卡爾斯將軍的行動是,先是陰森森地一笑,道:“是麼?”然後,在那個親信還沒有明白是怎麼一回事的時候,卡爾斯將軍已經掣槍在手,一槍打去了那親信的半邊腦袋。
這件事發生之後,另一個僥倖未死的受賄者告訴王一恆:“把你的財產全部給我,也不會替你做任何事了!”
王一恆倒並不痛惜他化出去的冤枉錢,只是那種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使他難以忍受。
當然,即使有了這樣的挫敗,王一恆還是有別的方法,可以知道黃絹的消息的。當卡爾斯將軍的勢力,突然伸進了道吉爾酋長國,使得道吉爾酋長國的領導人,甘願把酋長國置於卡爾斯將軍的保護之下的時候,全世界都為之愕然,大批政冶分析家幾乎都要跳樓自殺,因為這幾乎是絕無可能的事!這樣一來,卡爾斯將軍的手中,不但有鑽石,而且有了石油,這可以使他瘋狂的野心,又得到了進一步的拓展。
在這件大事變為事實之後的一個月,在一次盛大的閲兵典禮上,卡爾斯將軍令全副戎裝的黃絹,站在檢閲台上,和她並立,並且當場宣佈黃絹的軍銜是將軍,職位是全國武裝部隊的副總司令,而總司令是卡爾斯自己。
這一個宣佈,使黃絹成為這個國家,名正言順地除了卡爾斯之外的最重要人物。
當王一恆接到這個消息,並且看到經由人造衞星傳送過來的圖片之際,他難過得閉上了眼睛。卡爾斯能給黃絹的,他絕對無法做得到,他能給黃絹的,只不過是他是一個生理正常的男人,而生理正常的男人,全世界大約有二十億之多!
王一恆,這個多少年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大富豪,終於感到了他事業上的成功,實在不算是什麼,一點也不能給他帶來成功的樂趣,難怪黃絹根本不將他的追求放在眼裏!
那一天,王一恆沒有見任何客人,只是獨處一室,雙手緊緊地抱著頭,思索著可以有什麼力量,使黃絹離開卡爾斯將軍而投回他。然而他是白費時間,他根本沒有任何辦法可以做到這一點!
在卡爾斯將軍統治的國家之中,黃絹擔任了這樣重要的職位,倒並沒有什麼異議。一則,是由於卡爾斯將軍的決定,根本不容許別人有異議,二則,使道吉爾酋長國,受成了卡爾斯的保護國,完全是黃絹的功勞。黃絹幾乎是獨力辦成這件奇蹟一樣的大事的。
當黃絹向卡爾斯將軍提及,她有辦法可以使道吉爾酋長國幾個當權的酋長,完全聽命於她之際,即使野心大得如卡爾斯將軍這樣的人,也以為她是在説夢話。可是黃絹卻真的做到了這一點,以致卡爾斯將軍都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
憑釷瞧臼裁創叢熗蘇飧銎婕5哪兀烤褪瞧局從陳維如手中取到手的那隻化妝箱中的文件。那一大疊紙上,徐玉音的手,寫下了道吉爾酋長國中所有當權人物的一切隱私,這些隱私,如果揭發出來,根據阿拉伯國家的傳統法律,每一個都會被砍頭。而黃絹又巧妙地利用了那些人之間的矛盾,使得他們每一個人都知道,自己的隱私一被拆穿,別人都不會放過他!
所以,黃絹的計劃一提出來,誰也沒有反對,使得卡爾斯將軍和她,實際上掌握了道吉爾酋長國的統治權。反正那些酋長,只要本身的收入不起變化,旁的什麼也不在乎。黃絹的成功,使她攀上了另一個高峯。
原振俠自然也知道了黃絹的成功,他隱約的估計到,那是化妝箱中那些寫滿了阿拉伯文字的紙張所起的作用。黃絹所能給他的,既然只是惆悵的回憶,他倒也並不羨慕黃絹在權力高峯上又進了一步。他只是定期和呂特生教授保持聯絡。
保持聯絡的目的,是想知道,陳維如(或者應該説陳維如的靈魂),是不是曾和呂教授接觸。
可是每一次,原振俠都失望。呂教授的聲音,都是那麼苦澀,他的回答也總是:“沒有,什麼信息也沒有。”
大約是三十多次之後,原振俠忍不住問道:“教授。會不會根本沒有靈魂?”
呂教授一面仍然苦笑着,一面道:“如果根本沒有,發生在徐玉音身上的事,又怎麼解釋?”
原振俠只好長長地嘆著氣。有時候,在聽音樂之際,他也會凝坐著一動也不動,希望在熟悉的音樂聲中,在他自己思想集中的情形下,可以感應到陳維如和他接觸,不過,他一直沒有成功。
比起呂特生教授的努力來,原振俠所做的,簡直是微不足道。呂教授在離開了領事館之後的第二天,就已經致電英國的靈學研究會,聲言有重大的靈學上的發現要報告。英國靈學研究會是一個世界性的組織,會員都是極具資格的靈學家──專業或業餘的。兩個月之後,一次出席人數達到空前的靈學會議,在倫敦舉行,參加者共有兩百三十三人。
兩百三十一個來自世界各地的靈學研究家,聽取了呂特生和温谷上校共同的報告。令得呂特生和温谷遺憾的是,當他們在報告的時候,已經拿不出任何的證據來。徐玉音死了,陳維如死了,那一批寫滿了阿拉伯文的紙張本來是最好的證物。但是也全落入了黃絹的手中。
不過,由於他們的報告,是如此之詳細,令得參加會議的靈學家都相信,沒有人可能憑空虛構出這樣豐富的情節來。
包令得靈學家們感到興趣的是陳維如臨死之前的那一句話,於是,在報告之後,所有的靈學家,都開始使用自己的獨特方法,希望能藉此和陳維如的靈魂,取得聯絡。
那簡直是世界上有史以來,歷時最久,規模最大,參加人數最多的一次召靈聚會。
鎊國靈學家,每人用自己的辦法,全神貫注,希望能和陳維如的靈魂接觸,突破人類在靈學上的探索。這次聚會的詳細經過情形,每一個靈學所用的方法等等,在英國靈學會的特別年報中,有著極詳細具體的記載,這份特別年報有兩寸厚,自然無法作詳細的介紹。
令得所有對靈學有興趣的人感到沮喪的是,陳維如並沒有實現他臨死之前的諾言,沒有一個靈學家,可以和他的靈魂接觸!
不論多麼努力,結果是令人失望,這令得呂特生和温谷兩人,更是垂頭喪氣之至。呂教授自英國回來之後,又和原振俠聯絡了一下,連講話的聲調也是無精打采的。他説:“我們失敗了!唉,集中了那麼多靈學專家,結果還是失敗,這真叫人懷疑是不是真有靈魂這種現象存在!可是如果沒有,又怎麼解釋尼格酋長、徐玉音他們之間的事?”
原振俠搖頭道:“這本來是人類最難探索的一件事!人類的科學,只怕沒有法子突破這一環了!”
呂特生只是唉聲嘆氣喃喃地道:“怎麼會?怎麼會?不應該這樣的!”
原振俠看到這位熱衷於靈學研究的人,如此沮喪,只好安慰他,道:“或許,其中還有什麼人類無法瞭解的情形在內!”
呂特生苦笑道:“當然是,喏!”
呂特生在離去的時候,還不斷在嘆息著,原振俠再也想不出別的話去安慰他了。
XXX
徐玉音的死,陳維如的自殺,成為本地頗為轟動的一件大新聞。
不論是多麼大的新聞,隨著時間的逝去,總會給人漸漸淡忘的,而且,陳維如和徐玉音之間發生的事,新聞界並沒有獲知真相,都只以為陳維如忽然之間神經錯亂而已。
再加上王一恆究竟有他的影神力,陳維如是他的至親,傳播媒介在報導這件事的時候,多少給王一恆一點面子,不會太過份渲染。
日子在過去,王一恆的日子並不好過。在他成功的一生之中,從來也未曾感到這樣苦惱過。他從青年時開始奮鬥,就算不是一個成功接著一個成功,每一次挫敗,反倒更能激起他性格中堅強的一面,使他有能力克服困難,邁向新的成功。
他是一個站在成功顛峯的人,可是這些日子之中,他卻與快樂絕了緣。
他有大量的金錢,他曾幾百次告訴自己:黃絹不是天下最美麗的女人,他可以得到比黃絹更動人的美女,而事實上,他也得到了,不止一個,都是出色之極,任何男人看了都會心跳加劇的美女。
可是,當那些美女,裸裎在他的面前,媚熊橫生,絕無保留地給他之際,王一恆卻興趣索然,每一次,他都拋下了鉅額的支票在美女的胴體之上,然後,像是逃亡一樣地離開。
他能得到比黃絹更美麗的美女,但這並不能抹去他在黃絹面前的失敗!
他要得到黃絹,對一個事業這麼成功的人來説,這種心理所形成的強烈慾望,已經不單是男女之間的情慾,而是一定要得到的一種考驗自己能力的關口。王一恆知道,自己如果不能通過這一關的話,一切都將會變得沒有意義。對一個長期以來處於順境的成功人物來説,得不到實現的願望簡直會令他瘋狂,那種焦躁,那種強烈的想要得到的煎熬,那種不能暢所欲為,受了限制而急欲衝破的期待,都令得王一恆幾乎變成了另一個人。當他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他會雙手緊握著拳,一拳一拳打在牆上,大聲喊叫,來發泄心中積壓著的苦悶。而這種苦悶,除非願望達到,是全然無法用其他途徑來宣泄的。王一恆就在這樣的情形下,受看痛苦的折磨。又到了一年快結束的日子了。
XXX。嚎年快結束的時候,王一恆的集團,照例有高層人士的聚會,討論一年的業績。
以往,在一年一度的這種聚會上,王一恆至少發表一小時以上的報告,興高采烈地敍述過去一年的成績,同時發表下一年的新計劃。
可是這一次,所有參加會議的人,都明顯地感到氣氛大大不對,王一恆不是神采飛揚地作報告,而只是怔怔地望著他面前的兩枝黃玫瑰。
粕玫瑰花,插在一隻銀質的小ㄆ恐校那本來只是會議桌的小裝飾,桃花心木的巨大會議桌,抹得潔亮,幾乎像鏡子一樣。所以,銀質的小ㄆ亢兔倒寤ǎ都在桌面上映出倒影來。
王一恆望著花,手指在桌面上,慢慢撫摸著。
來自世界各地的王氏機構的高層人員,都屏住了氣息,等王一恆説話,可是王一恆只是望著花出神。以致巨大的會議桌旁的人,都互望著,有的顯得不安地挪動看身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難堪的沉默一直持續著,有幾個人開始輕輕地咳嗽,以提醒王一恆,應該發言了。
可是王一恆卻全然不覺,又過了好一會,他才喃喃地説了一句話。
這句話,即使是坐在離他最近的幾個人,也沒有聽清楚,在王一恆左邊的那個,是王一恆事業上最得力的助手,大著膽問:“對不起,王先生,你説什麼,我們沒聽清楚!”
王一恆連眼都不抬,手指仍在桌面上撫摸著,聲音略為提高了些:“你們看到沒有,花明明在我的面前,可是我卻只能撫摸花的虛影。”
由於會議室中極靜,所以王一恆的聲音雖然不是太高,還是人人聽到了。一時之間,人人面面相覷,不知道如何表示才好。
最得力的助手乾咳了一下。道:“王先生──”王一恆忽然長長地嘆了一聲:“虛影就在眼前,可是那根本是觸摸不到的,只是一個虛影!”
他説到這裏,徒然站了起來,把面前的文件夾,同左一推,叫著他得力助手的名字,道:“你來作報告吧!”在眾人極度的錯愕之中,他已經轉過身,走出了會議室去。王一恆甚至可以聽到在他走出會議室之際,會議室中驚訝莫名的交頭接耳聲。可是他自己,卻有一絲快意。這樣的會議,以前是認為頭等重要的大事,但是現在看來,如一點意思也沒有!
一切都變得沒有意義了:今年,純利潤是十七億美元,明年,估計本集團的利潤,可以突破二十億美元……就算是二百億美元,那又怎麼樣?能令得自己的心願達成麼?
進入了自己的辦公室,王一恆吩咐了任何人都不見,任何電話都不聽之後,按上按鈕,令得窗簾合攏,光線變得暗了許多。他在辦公桌後坐了下來,雙手抱住了頭,一動也不動地坐著。
罷才離開會議室時那一絲快意,已經迅速消失。他不再對任何事感到興趣,這並不等於他有興趣的事,就可以得到實現。
他陡然之間,對自己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惱恨,這種惱恨感是如此之強烈,令得他重重一拳,打在辦公桌的桌面。他的手感到一陣疼痛,那是一種對自己感到失望的痛苦自虐。他不由自主喘著氣,雙眼失神地,毫無目的地向前瞪視著。
他剛才那一拳,是打得如此用力,桌面震動,在桌面上的東西,都跳動了一下。本來,有一疊疊起來的信件,由於震動,而散跌了下來。
王一恆注視著那疊散跌下來的信件,突然發顫,他看到了那份純銀色的請柬!
那份請柬!已經是第四次收到了!他吞下一口口水,緩緩地伸手出去,像是那美麗悦目的純銀色請柬,會像毒蛇一樣噬咬他一樣地小心,他伸出去的手,甚至發抖。
他的手指終於碰到了那份請柬,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視線向旁略移,看到了案頭日曆上的日子,十二月三十日。
以前三次,請柬也總是在十二月三十日送到。以前幾次,王一恆總是一笑置之,雖然有時,略為會引起一點好奇,但是絕未會想過,真的會接受這個邀請。
而這時侯,他之所以緊張得發抖,是因為他知道,自己會接受邀請!
王一恆緊緊地按住了請柬,然後又將它慢慢地移到了面前,再深深吸了一口氣,把請柬揭了開來。
鴕鄖暗畝份,幾乎完全一樣。
乍一看之下,是完全一樣的,但是王一恆立時發覺,請柬和以前不同了,本來有六種文字,這次,只有五種文字,其中沒有了阿拉伯文部份。
王一恆也立時想到,尼格酋長已經赴過約,所以不必再有阿拉伯文的邀請了。
王一恆感到口中極度的乾澀,他不自覺地一再舐著唇,一個字一個字,仔細讀著請柬上的文字:“敬請台端於十二月三十一日晚十一時五十九分,獨自準時到達夏威夷羣島……屆時,台端將會見到意想不到,又樂於與之見面的人物……樂意見到台端出現……”
王一恆閉上了眼睛,一再吸著氣。“意想不到”,這幾個字,用得多麼好!王一恆以前,無法體會到這簡單的四個字所代表的意義,但這時,他卻可以深刻地體會到,那是説,他怎麼想地想不到的事!是不是他怎麼也想不到的事,一到那裏,一接受了這神秘的邀請,就可以變成事實呢?
王一恆一想到這一點,不禁心跳加劇。如果是這樣的話,他還猶豫什麼?應該出發了!
他想實現自己意想不到的事的願望是如此強烈,那實在沒有多考慮的餘地。
可是,他不能不考慮的,是那尼格酋長在赴約之後,所發生的事。
尼格酋長赴約之後,突然消失了,那表示什麼呢?是不是在消失了之後,尼格酋長已經達成了願望?尼格酋長是有所求而去的,他會去赴約,一定是由於他的情形,和自己如今相仿,所以才去的,一種強烈的願望,為了實現這個願望,可以驅使人去作任何程度的冒險,因為這個願望如果不能達到的話,整個生命,都將變得一點意義也沒有!
王一恆對於後來發生在徐玉音身上的事,只是約略知道一些,而且他也根本不相信這種事,所以那倒不在他考慮之列,他只是在想,尼格酋長到哪裏去了,自己去了,是不是也一樣會消失?他考慮得如此激烈,以致鼻尖之上,滲出了汗珠來。他一直盯著那請柬,直到一滴汗珠滴了下來,發出輕微的一下聲響,落在請柬上,他已經有了決定!
得不到黃絹,生命全無意義,那麼,去冒一下險,又有什麼關係!
當他一有了決定之後,他已經完全鎮定了下來,他按下了對講機,通知秘書:“替我接機師!”
像王一恆這種大人物,擁有私人的噴射機,一流的機師,是二十四小時侯命的。不到三分鐘,電話鈴響起,王一恆按下通話鈕,傳來了機師活潑的聲音:“老闆,想到哪裏去?”
王一恆沉聲回答:“夏威夷,立時出發。”
半小時之後,王一恆跨出豪華大房車,機師已經在車房等候了。機師是一個相當熱情的西方人,有著豐富的飛行經驗,出身空軍,所以他站直了身子,同王一恆行了一個軍禮,道:“四十分鐘之後,可以起飛,十四小時之後可以到達。”
王一恆沉聲道:“我要直飛毛夷島。”
師並沒有表示任何驚訝,作為大亨的私人機師,他早已習慣了超級大亨的行動,一向是不可思議的。
王一恆向停著的飛機走去,機師跟在他的身邊,王一恆來的時候,沒有通知任何人,這時候,知道他登上飛機的,也只有機師一個人。
登上了飛機之後,王一恆在寬大柔軟的椅上坐了下來,把椅背推回後,伸長了腿,一口喝乾了一杯馬天尼,和閉上了眼睛。
他在計算著,到了毛夷島之後,時間還相當寬裕,在毛夷島的時間,他到達之際,應該是十二月三十日的中午時分,離約會的時間,還有三十六小時。
在這三十六小時之中,他可以做一點準備工作,以防備這份請柬,根本是一個陷阱。
他感到很滿意,感到自己比尼格酋長有計劃。尼格酋長看來是在毫無準備的情形下去赴約的!
如果到了目的地,他真能實現意想不到的願望……王一恆想到這裏,禁不住全身發熱。
師在起飛之前三分鐘,自駕駛艙中探頭出來看王一恆時,王一恆看來好像睡著了,他沒有驚動王一恆,就令得飛機平穩地起飛。
王一恆當然沒有睡著,懷著熱切的願望,他心情無比的興奮。他以前從來也未曾想到過去赴這極荒唐的約會,但這時,他全然不理會發請柬的是什麼人,也不理會可能會有多大的代價,他只希望,請柬上的話,能夠實現,他能夠在毛夷島的針尖峯下,得到他所要得到的一切!
飛機一直很平穩地飛著,王一恆又給自己斟了酒,慢慢喝著,冰箱中的食物很充份,全是依據他喜愛的口味烹調的精美食物,可是王一恆卻一點也不想吃,反倒享受著空著的胃,接受酒精的那種愉快。在機師報告三小時之後可以到達目的地之後,王一恆令機師和地面聯絡,通知三橋武也,他機構中的一個職員,他曾在一年前要他去跟蹤尼格酋長的,要他到機場等候他的差遣。
然後,王一恆又閉上眼睛,他告訴自己:到了之後,還有三十六小時,有足夠的時間,不能太心急。自從和黃絹分手之後,已經大半年了。大半年都過了,三十六小時,一定不能心急。
飛機在毛夷島的上空略一盤旋之後,就在機場上降落,王一恆一下機,就有當地的海關人員請他去辦手續,王一恆這樣的超級大亨,在辦手續時,也比常人享受到更多的方便。
這時,王一恆的心情,顯得十分輕鬆,是以當官員問他:“王先生,請問你前來的目的是──”
王一恆的回答是:“我來尋找可以令我感到生命有意義和令我快樂的願望。”
闢員呵呵的笑了起來,認為王一恆的回答,幽默而充滿了詩意。
師陪著王一恆離開了官員的辦公室,走了一小段路,就進入了機場,三橋武也搓著手,一看到王一恆,就奔了過去。
像三橋這樣的小職員,他從來也沒有夢想過有朝一日會面對一個這樣龐大機構的最高負責人,在他這樣身份的人的心目中,王一恆簡直有著高不可攀的神的地位。所以,那令得他手足無措,在到了王一恆的面前之後,不知該如何行禮才好。
王一恆和善地在他肩頭拍著,道:“我要你在針尖峯附近,替我找一個安靜的休息地方,找到了沒有?”
三橋抹著汗,道:“找到了,一幢十分精緻的小洋房,設備很齊全。”
王一恆問機師道:“你另外找地方去休息,我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師大聲答應著,王一恆和三橋向外走去,三橋急急奔回一輛車子,打開了車門,恭候王一恆上車。王一恆坐定之後,道:“你上次的報告很不錯。”
三橋滿面慚色,道:“上次我跟蹤任務失敗,真是對不起。”
王一恆道:“你先帶我,沿上次跟蹤的路走一遍!”
三橋大聲答應著,駕著車,向前駛去,不一會,就已駛上了上山的路。三橋一面駕車,一面解釋著當日跟蹤尼格酋長時的情形。
然後,到了那個轉過山頭的彎路上,三橋把車子的速度減慢了。王一恆雖然第一次到這條路,但是他曾詳細研究過三橋的報告。
王一恆知道,尼格酋長就是在轉了這個彎之後,神秘失蹤的!是以他也不禁有點緊張。
三橋的氣息也有點急促,道:“就到這裏為止,當時,酋長的車在前面走著,先轉過彎去,我跟著轉過彎──”
車子在三橋的語聲中,轉過了那個彎角,仍然是山壁,蒼翠的樹木,甚麼異樣也沒有。
王一恆緩緩吸了一口氣,三橋在繼續著:“──前面的車子就突然不見了!”
王一恆沉聲道:“停車!”
三橋把車子駛近路邊,停了下來。王一恆下了車,有幾輛車子在路上駛過,這個太平洋的小島,雖然已是著名的旅遊區,但還是十分寧靜。王一恆四面看看,遠處山峯隱約,風光怡人。
王一恆看了一會,轉過頭來,問道:“這裏離針尖峯有多遠?”
三橋恭敬地答:“不遠,五分鐘就可以到了!”
王一恆想了一會,實在想不出尼格酋長連人帶車失蹤的原因,他默然上了車,吩咐三橋:“到針尖峯去!”
三橋繼續駕車,三分鐘後,已經可以看到針尖峯,針尖峯海拔不過八百公尺,並不算高,可是形狀十分奇特,車子在峯下的空地停了下來。
空地上停著幾輛旅遊車,不少遊客,正在用這個形狀奇特的山峯作背景拍照。
這一次,王一恆並沒有下車,他看了看錶,離約會的時間還有三十多小時,這三十多小時,只怕是他一生中最憂急的等候了,到了約會時間,來到這裏,究竟是不是可以見到自己樂於見到的人?究竟是不是會有自己樂於發生的事發生?
故牆峁是像尼格酋長一樣,莫名其妙失了蹤?而且,忽然變成了一個本來與之毫不相干的女人?
王一恆心情的焦迫是可想而知的,因為在三十多小時之後,就要有不可測的事,發生在他的身上。
他在峯下並沒有逗留多久,就上了車,車子又行駛了三分鐘左右,就到了一幢十分精緻的小洋房前,停了下來。三橋下車,替王一恆打開門,帶著王一恆進了小洋房。裏面的佈置十分精緻。在王一恆表示滿意之後,三橋看來有點賊頭狗腦地道:“王先生,如果你要人作陪的話,我可以安排,一小時之內,就會有世界上最動人的女郎來──”王一恆瞪了三橋一眼,嚇得三橋不敢再講下去,只是一面鞠躬,一面後退。
王一恆嘆了一聲,他並沒有責怪三橋的意思,只是心中道:“世界上最動人的女郎!我就是為了她而來的#瑚知希望是如此微渺,可是我行什麼辦法?除了把希望寄託在不可測的怪異之外,還有什麼辦法?”
他從來也未曾想到過,以他的地位,超過三十年的成功,結果還會懷著如此傍徨的心情,來赴這樣的約會!
人生的意義究竟是什麼呢?他在揮手令三橋離去,並且吩咐他,如果未曾接到通知,絕不可以來打擾他,之後,在柔軟的沙發上坐了下來,開始思索。
究竟怎樣才能使一個人滿足?在世界上所有的人看來,他,王一恆,商業巨擘,擁有數不盡的財產,應該是世上最滿足的人了。可是隻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根本不滿足!他的不滿足,甚至不是在見到了黃絹,和得不到黃絹之後才開始的。
這時侯,他有機會一個人靜下來,好好回想一下,自己那種不滿足的心情,是什麼時候開始的?是從財富已積累到了他這一輩子無論如何都用不完的時候開始的?在那時侯,金錢對他已經沒有意義了,多賺了一億英鎊,在任何人來説,都是值得高興的事,但對他來説,卻仍然是麻木的,引不起興奮的反應。
作為一個男人,他自然希望以自己的身體去征服地想征服的女人,然而,到了任何女人,只要他略為招一下手,就會投懷送抱的時候,還有什麼樂趣?而且他更知道,吸引那些女人的,並不是他這個人的本身,而只不過是他的金錢。這種感覺,他越來越強烈地感覺到。
當那些女人緊纏著他,表演著她們的歡愉之際,王一恆有好多次忍不住斑聲大叫:假的!你們是為了我的錢在喘息!為了我的錢在歡愉!
樂趣本來已逐漸在減少,那種不能滿足的情緒,像是積鬱著的岩漿一樣,平時不知如何宣泄。黃絹是一個引子,引得岩漿噴射而出,使他知道,他實實在在,找不到歡樂,找不到愛情,得不到滿足!憑他自己的力量既然無法做得到,他除了來赴約之外,還有什麼辦法?
王一恆緩緩站了起來,走到一面鏡子之前,看著鏡中反映的自己,他吃驚於自己的愁苦,那是發自內心的愁苦,他想得到一個女人,可是如無法得到!在這樣的時候,一個出色成功的大富豪,和一個貧窮潦倒的普通人,實在沒有什麼分別,他們一樣得不到自己要的東西。
王一恆陡地轉過頭去,不去看他鏡中的自己。
他的雙手緊緊握著拳,不由自主,自喉深處,發出了痛苦的呼叫聲,而且,身子慢慢蹲下來,像是野獸一樣,蜷伏著,心中在盡他一切的氣力在叫:“讓我得到!讓我得到!”
這時,王一恆的那種痛苦,只怕卻便給他最親近的人看到了,也未必認得地出來!
他不知自己蹲了多久,當他慢慢又舒直身子之際,天色已經漸漸黑下來了。
他並沒有站起來,只是躺在地毯上,胸脯起伏著。他早已料到這三十多小時不好過,可是也未曾料到,時間竟然過得如此之緩慢,他甚至是一秒一秒在數著時間。要是他可以肯定,自己在數了十二萬秒之後,肯定可以看到黃絹,肯定黃絹會投入他的懷抱的話,他一定會毫不猶豫開始一二三四數下去,可是,誰知道三十小時之後,會發生什麼事?
然而,他沒有別的辦法可想,只好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