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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黃絹調查尼格失蹤

    原振俠上了車,一路駕車回宿舍,一路也把陳維如的情形,想了一遍。以他作為一個醫生的立場而言,他覺得陳維如的精神狀態極不穩定,不知道是受了什麼刺激,看來,不但需要長期的休息,還需要進行藥物的治療。他準備明天向醫院當局提出這一點來。

    原振俠在宿舍附近停了車,當他下車的時候,他已經覺得有點異樣。夜已經相當深,宿舍旁邊的停車空地上,往常,只是幾輛熟悉的車子,全是住在宿舍裏的單身醫生所有的。

    可是這時,原振俠一下車,就看到有兩輛大房車,停在空地上。

    多了兩輛車子,本來也不是什麼特別的事,可是引起原振俠的注意的是,那兩輛車子中,全有人坐耆,但是車卻又完全沒有著燈。

    漆黑的夜,完全沒有著燈的車子,在車中卻又坐著不少人,產生一種陰森譎異之感。

    原振俠呆了一呆,就著星月微光,注意了一下那兩輛車子的牌號。

    那更令得他訝異,因為兩輛車子的車牌,都是外交使節專用的車牌。

    原振俠儘管心中疑惑,但是也沒有想到事情會和自己有關,且也沒有采取什麼行動,關上了自己車子的車門之後,用手指繞著車匙的匙圈,打著轉,向宿舍走去。

    當他經過那兩輛黑色的車子之際,他故意不特別去注意,可是卻在暗中留意。

    他看到車中的人,本來是坐著一動不動的,但是在他經過的時候,一輛車子裏,有兩個人伸了伸手,像是向他指點了一下。又有一個人,拿起了一個方形的小物體,湊近了臉部。

    原振俠並沒有停留,而且他也不是正面在注視著車子,所以,他雖然在一瞥之間,看到了車子中的人有所動作,但是那些人究竟在幹什麼,他也無法知道。

    他繼續向前走,心中總覺得事情有點怪,在走進宿舍的大門之際,他又回頭看了一下,黑暗中,看到車裏的人都端坐著沒有動。

    原振俠下意識地擺了擺手,進了電梯,在他住的那一層,走出電梯,才一出電梯,他又不禁呆了一呆,就在他住的那個單位的門口,有兩個黑衣人站著。

    那兩個黑衣人,原振俠幾乎在一眼之間就可以肯定,他們和那兩輛車子裏的黑衣人是一夥的。他們的身形都相當高大,深黑色的西裝,襯得他們的面目,看來格外有一股陰森之氣。這種冷漠和陰森的神情,像是在告訴每一個人:我們不是好惹的。

    原振俠在電梯口遲疑了不到一秒鐘,他在迅速地轉著念:這個城市的治安並不是太好,這兩個黑衣人,會不會是企圖搶劫的歹徒?他同時也想到,這一層樓,並沒有住滿人,但是自己如果高聲呼叫的話,至少也可以叫出四個人來,和自己共同抵抗。

    不過,看來那兩個黑衣人雖然面目陰森,一副不懷好意的樣子,但是也不太像是企圖搶劫的匪徒。

    原振俠一面迅速地轉著念,一面仍然若無其事地向前走著,直來到了門口。

    那兩個黑衣人一直站著不動,當原振俠來到了自己住所的門口之際,他等於已經站在那兩個人的中間了。原振俠的鑰匙在手中,他本來可以打開門,進去,只要那兩個黑衣人沒有進一步行動的話,他可以完全不去理會他們。可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如果當那兩個黑衣人不存在的話,未免太不合情理了。

    所以,原振俠在持鑰匙插進匙孔之前,儘量保持著鎮靜,道:“兩位找人?”

    那兩個黑衣人中的一個,向著門,作了一個手勢,用一種聽來極平板沒有感情的聲音道:“黃部長在裏面等你很久了!”

    原振俠陡然一呆,黑衣人講的是帶有濃重歐陸口音的英語,轉起來就像是法國人在講英文一樣。可是他們的皮膚黝黑,顯然不是歐洲人。也直到這時,原振俠才留意到,在他的住所中,有音樂聲傳出來。

    有人在他的家中,門口的那兩個黑衣人,空地上那兩輛車子中的人,看來全和如今在他家中的那個人有關。而在他家中的那個人,又顯然是一個大人物!黃部長!

    原振俠絕不記得自己在什麼時候曾認識過這樣的一個人來。他這時,心中的驚訝,蓋過了氣憤。他只是悶哼了一聲,道:“什麼部長,我認識他?”

    另一個黑衣人陡然伸了伸手,原振俠不禁緊張了一下,連忙擺出了一個自衞的姿勢來。

    不過那黑衣人伸出手來之後,只是握住了門柄,旋轉著,推開了門,又作了一個“請進”的手勢。

    這種情形,真令得原振俠感到了憤怒。

    原振俠記得很清楚,他在離開的時候,是鎖上門的,而這時侯,門一推就開,可見來人是擅自進入的,那個“黃部長”是甚麼人,怎麼可以這樣為所欲為!原振俠儘管憤怒,可是他當然知道,和那兩個黑衣人理論,是沒有用處的。主要的人物是那個“黃部長”。

    他又悶哼了一聲,用力將門推開,氣沖沖走了進去。才進門,他又呆了一呆,他看到的,是一個頎長苗條的背影,一頭長髮,垂在背上,那是一個女郎,女郎的手中,正拿著一張唱片,在看著唱片的封套。那女郎顯然知道有人進來了,可是她卻並不轉過身來,只是道:“賀洛維茲這個鋼琴怪傑,真有他獨特的演奏方法,是不是?”

    原振俠並沒有回答,只是陡然地吸了一口氣,反手關上了門。當他方一看到那個頎長的背影之際,他心就跳得十分劇烈。那樣的苗條,那樣的長髮,這不可能是第二個人,除了黃絹以外,不可能是第二個人!

    黃絹,這個曾和他在一起,有過那麼奇異經歷的女郎,在分手之後,原振俠只知道自己所過的生活,和她截然不同,幾乎是在兩個世界中一樣。

    他,由一個醫科學生,變成了一個醫生,日子和普通人並沒有多大的分別。可是黃絹,在獨裁者卡爾斯將軍統治的國度中,權勢越來越甚。原振俠曾經斷續地在一些報章雜誌上,看到過有關黃絹的報導。

    有一份國際性的雜誌,還會發表過一篇專題報導,題目是:“誰統治著這個非洲國家?卡爾斯將軍,還是那個神秘的東方女郎?”有關這篇報導文章的花邊新聞是,卡爾斯將軍運用了他的影響力,禁止這份雜誌在所有的阿拉伯國家中銷售。只有埃及政府沒有這樣做,卡爾斯將軍甚至想因此而策動一場政變,來對付埃及政府,黃絹已經成了卡爾斯將軍統治的這個國度中極其重要的人物,原振俠以為自己再也沒有機會見到她了。他再也想不到,黃絹會突然出現在他的家中,這實在是太突兀了,突兀到了原振俠一時之間,幾乎無法適應的程度。他在徒然吸了一口氣之後,才定下神來,又向前走出了一步,道:“你好,好久不見了!“

    黃絹轉過身來,原振俠有點無禮地盯著她。還是那麼美麗,那樣充滿了野性的驕傲,比以前,更多了幾分近於霸道的氣勢,揚著眉,道:“對不起,我不習慣在外面等人,所以自己開門進來了。”

    原振俠攤了攤手,道:“作為老朋友,完全可以這樣,請坐!”黃絹笑了一下,在她笑的時候,眼光閃爍著,還隱現著幾分少女的佻皮。她順手拋開手裏的唱片,坐了下來。原振俠又吸了一口氣,用遲疑的聲調道:“黃部長?”

    黃絹也感到了原振俠問話中的那股諷刺的意味,所以,當她在回答的時候,她的神態格外矜持和自負,道:“這是我正式的官銜之一,新成立的一個部,軍事情報部。”

    原振俠並沒有肅然起敬之感,卡爾斯將軍統治下的那個國家,包括卡爾斯將軍本人在內,都只給人以滑稽、恐怖之感,而不值得令人尊敬。

    但是原振俠並沒有用言語去表示這一點,因為他早已感覺到,如今更可以肯定,黃絹對於如今的權位,十分滿意,人各有志,不值得為這個去爭論。

    他只是“哦”地一聲,道:“你不見得是為了和我討論賀洛維茲的鋼琴藝術而到這裏來的吧?”

    黃絹的笑容仍然高傲:“當然不,我有一項重要的任務在身,到了這裏,想起你在,順便來看看……老朋友。”

    原振俠道:“謝謝你記得我,不過,你探訪老朋友的方式,太特別了些。”

    黃絹對於原振俠講的話,好像只注意第一句,她輕輕地咬了一下下唇,在剎那之間,像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可是那只是極短暫時間內的事,立即地,她又回覆了常態,道:“在外面的那些人,全是我的手下。”

    原振俠本來,還想説幾句諷刺她的話,可是卻忍住了沒有説,黃絹又道:“我這次來的身份,是阿拉伯聯盟組織的特別代表團團長!”

    原振俠吹了一下口哨,對於黃絹這樣,不斷炫耀她特殊的身份,反感越來越甚,他道:“任務是什麼?不是對我們這個城市實施特別的石油禁運,來製造混亂的吧!”

    黃絹悶哼了一聲,道:“不是,我是來謂查尼格酋長的失蹤的!”原振俠呆了一呆,不由自主,發出了“啊”地一聲。

    尼格酋長,這個名字,和“失蹤”連在一起,他絕不陌生。那是兩三個月前,轟動一時的新聞!阿拉伯一個酋長國的酋長,在乘搭私人噴射機,到達了夏威夷羣島中的毛夷島之後,神秘失蹤。這件事,全世界各地的傳播媒介,都有繪聲繪影的報導,聽得黃絹這樣説,原振俠自然而然地道:“原來你是路過這裏!”

    尼格酋長是在夏威夷失蹤的,要調查他的失蹤,當然得到夏威夷去,所以原振俠才會這樣説。

    可是,黃絹的回答,如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黃絹道:“不,要在這裏展開調查。”

    原振俠呆了一呆,一時之間,不明白黃絹這樣説是什麼意思。一個人在毛夷島失蹤,為什麼要在幾千公里之外的另一個城市展開調查?

    隨著時間的過去,原振俠畢竟也成熟了不少,不再像以前那樣,有著過份強烈的好奇心。所以,儘管他心中疑惑,他卻沒有發問,只是道:“你的調查工作還順利麼?”

    他並不是存心過問黃絹調查工作,只不過隨口問一問。黃絹卻悶哼了一聲,現出了十分憤懣的神情來,道:“可惡得很,王一恆竟然向我擺架子,明天才肯見我!”

    原振俠又呆了一呆,王一恆這個名字,他也絕不陌生,那是聞名國際的大富豪,原振俠自度不是沒有想像力的人,可是尼格酋長失蹤,黃絹為什麼要去見王一恆,原振俠卻想不出任何原因來。

    他只好睜大了眼睛望著黃絹。黃絹挪動了一下身子,道:“整件事情,極其神秘而不可思議,我來看你,也是為了想把事情的經過向你説一説,聽聽你的意見!”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道:“我?我現在不過是一個普通的醫生,並不是什麼具有特殊才能的調查人員!”

    黃絹皺了皺眉,道:“可是,你對於一件不明不白的事,有一種鍥而不捨的追根究底的精神。我們曾經共同對一件神秘的事,進行過探索,難道你現在,已經沒有了這樣的精神?“

    黃絹的話中,有著太強烈的挑戰意味,那令得原振俠的精神一振,他愕然地笑了一下,道:“好,我聽著。不過當時我也很注意這段新聞,其中大部份經過,我已經知道了,你不必重覆!”黃絹道:“至少有兩點,你是不知道的!”

    原振俠揚了揚眉,並沒有説什麼,黃絹又道:“第一,尼格酋長,當日一到夏威夷,他的行蹤,就受到嚴密的監視,我們已經調查得非常清楚,監視、跟蹤尼格酋長的命令,來自亞洲大富豪王一恆!”

    這真是原振俠所不知道的事,事情真可以説極端離奇,引起了原振俠的興趣,他沉吟了一下,道:“王一恆為什麼要這樣做?”黃絹道:“還不知道,我準備一見到他,就向他直接提出這個問題!”

    原振俠站了起來,將那張已轉完了的唱片,翻了一面,又重新播放,在鋼琴聲中,他道:“如果王一恆有什麼特殊的目的,你猜他會説?”

    黃絹又“哼”地一聲,道:“你不知道尼格酋長的失蹤,使得阿拉伯世界多麼震怒,王一恆的財富再多,也無法和整個阿拉伯世界對抗!”

    原振俠揮著手,道:“可是,你們的勢力,伸延不到這裏,王一恆可以全然不和你合作!”

    黃絹自負地道:“你錯了,王一恆是一個極其精明的商人,如果不是有太隱秘不可告人的原因,他會衡量得失情勢的!”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道:“好,這不必爭論下去,明天你見到了王一恆,就可以知道結果了!”

    黃絹加強語氣,道:“明天,我們見到了王一恆,就可以知道結果了!”

    原振俠陡地跳了起來,道:“什麼?這算是邀請,還是命令?”黃絹有點佻皮地笑著,道:“當然是邀請,剛才是你説的,我們的勢力,伸延不到這裏!”

    原振俠又好氣又好笑,道:“好,如果是邀請,那我就拒絕。我現在是醫生,每天有極繁忙的責任,和以前是學生時,大不相同了。”黃絹搖著頭,道:“可以向醫院請假!”

    原振俠一口拒絕,道:“不行!醫院今天,已經因為一件意外,而少了一個醫生,我不能再請假!”

    黃絹沉默了半晌,出乎原振俠的意料之外,她竟然沒有再堅持下去,只是輕描淡寫地道:“那就算了!”

    她略頓了一頓,才又道:“第二點你不知道的是,尼格酋長出發到毛夷島去之前,發生的一些事!”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詢問黃絹可要喝些什麼,黃絹搖著頭,繼續她的話:”尼格失蹤之後,引起混亂最大的,當然是他所統治的那個酋長國。他的幾個兄弟,如今正在爭權奪利,要不是沙烏地阿拉伯的王室,一直對尼格家族有著影響力的話,早就開始內亂了。我被委任為調查團團長之後,曾經先去了解過酋長出發之前的情形。”原振俠點了點頭,黃絹同酒櫃指了一指,原振俠過去,斟了兩杯酒,遞給了黃絹一杯。

    黃絹開始了她的敍述。

    尼格酋長的心情極煩,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煩。

    尼格酋長居住的地方,可以説是世界上最豪華的住宅之一。完全建立在沙漠上,在這所豪華住宅的附近,還有著遊牧民族的帳幕。

    沒有人知道尼格酋長為什麼心情煩躁,他的幾個親信更想不出原因來。昨天,在幾個酋長的獵鷹比賽中,尼格酋長蓄養的幾頭獵鷹,成績極好,壓倒了其餘參加比賽的獵鷹,替尼格酋長帶來了高度的榮譽,酋長應該高興才是。

    可是酋長一點也不高興,一早,他登上了他那輛特製的鍍金車子,當他平時最喜愛的一個侄子,提醒他還有一天,就是新的一年開始之際,他陡然之間,大發雷霆,罵道:“我們有自己的新年,你是不是伊斯蘭教徒,怎麼忘了這一點?”

    那少年被罵得臉色發青,一句話也不敢説。

    酋長侄子的話,其實沒有錯,那一天,是公曆的十二月三十日。

    酋長心情煩躁的消息,迅速傳了開來,每一個人都戰戰兢兢,唯恐得罪了酋長。因為在這塊幾乎是浮在厚達一公里的石油層上的土地上,酋長擁有至高無上的統治權,他的命令,就是法律,誰也不敢得罪他,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酋長上了車,命令將車子駛到沙漠中去兜風,當車子在沙漠中疾駛之際,追上了幾個牧民,酋長給了他們每人一枚金幣,作為賞賜。這是尼格酋長的慣例,表示他對屬下人民的愛護。

    然後,車子停在一個看來十分殘舊的帳幕之前。

    這是一件相當奇怪的事情,那天和酋長在一起的,一共有三個人,一個是司機,另一個是保鏢,還有一個,是能言會道,擅於即景講笑話,專使酋長開懷大笑的隨員。三個人事後,在黃絹代表了阿拉伯國家聯盟,來到酋長國調查酋長在失蹤前有什麼奇怪的行動之際,這三個人都異口同聲地説:“酋長曾命令在達爾智者的帳幕前停車,都使我們感到奇怪。”

    達爾智者,是部落中的一位智者。整個酋長國,其實就是一個遊牧部落,要不是在大地下埋藏著石油,尼格酋長別説坐不了汽車,連住所也不過是帳幕。石油帶來了財富,卻並不能改變落後,智者在部落中,還受看部落人民的尊敬。也由於這一點,所以酋長有自己的權威被削弱了的感覺,平時對達爾智者,根本不理不睬的。可是這天,他在停車之後,卻下了車,走進達爾智者的帳蓬中去。

    當天,他在達爾智者的帳幕中,耽擱了大約半小時,三個人在外面等著,寒風吹得他們幾乎昏過去,但是沒有酋長的命令,他們既不敢進帳幕去,也不敢在車上等──酋長下了車,他們安坐在車中,這是大大的不敬,何況今天酋長的脾氣不好,他們可不敢冒這個險。

    酋長在帳幕之申,和達爾智者談了些什麼呢?那三個人的印象是,尼格酋長出帳幕的時候,滿懷著心事。去調查的黃絹,當然要去見一見達爾智者,去問一問尼格酋長當天和他談了什麼。

    黃絹去的時候,也帶著那三個人,仍然由酋長的司機駕車,那個擅講笑話的隨員,自從酋長失蹤之後,沒有説過任何笑話,只是愁眉苦臉。當車子在帳幕處停下之後,黃絹下了車,冒著強烈的風,走進了帳幕之中。

    達爾智者盤腿坐在帳幕中心看書,黃絹進來,他連頭都不抬起來。

    帳幕之中十分寂靜,除了達爾智者偶然翻動殘舊的羊皮書發出一兩下聲響之外,就是強風吹打著帳幕時發出的“拍拍”聲。

    黃絹知道阿拉伯部落中“智者”的地位,雖然她在卡爾斯將軍的國家中,發號施令已慣,但是在這個殘舊的帳幕之中,她卻也不敢胡來。

    她找了一個有著刺繡,但是顏色早已淡褪了的墊子,坐了下來,打量著達爾智者。

    她無法猜測達爾智者的年齡,看來應該超過七十歲了,雪白的長鬍子,將他滿是皺紋的臉,幾乎遮去了一大半,可是在舊羊皮書上移動的眼光,看起來還是十分有神。

    沉默維持了相當久,黃絹好幾次忍不住要開口,但是都忍了下來。直到她聽到達爾智者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她知道,事情快開始了。

    達爾智者在吁了一口氣之後,託了託他那副老花鏡,神態仍然停留在舊羊皮上,用一種十分沉緩的聲音問:“有什麼問題嗎?”

    黃絹聽到了這樣的發問,一時衝動,幾乎想問達爾智者:“尼格酋長到哪裏去?”但是黃絹畢竟不是阿拉伯人,不會把智者當作是無所不能的先知,她來看達爾智者的目的,只不過是想了解尼格酋長在失蹤前,究竟和達爾智者講了些什麼。

    因為尼格酋長在見了達爾智者之後,據和他在一起的那三個人説,酋長顯得十分憂鬱,而且過了沒有多久。就突然作出了到夏威夷去的決定。

    黃絹也知道,不管尼格酋長私下對達爾智者,有著一種天主教徒對神父的崇敬,當他們心中有難以解答的疑難之際,會去向智者傾訴,尋求解答。所以,尼格酋長究竟説了一些什麼。就是一項十分重要的線索。

    黃絹吸了一囗氣,道:“我想知道,若干時日之前,尼格酋長曾經來見你,他和你講了一些什麼?”

    達爾智者一聽。抬起了頭來。託高了眼鏡。回黃絹望了過來。他的聲音仍然是這樣沉緩,道:“任何人和我之間的談話,除了真神之外,其他我不會轉述給任何人聽!”

    黃絹的心裏有點惱怒,但是在表面上,她仍然維持着對智者應有的恭敬,她道:“你必須告訴我。因為在和你合面之後,尼格酋長有一項非常奇異的行動,他到了一個遙遠的地方,然後失蹤了,幾個月來,我不知他的蹤影。我是受整個阿拉伯世界的委託,調查他的下落,所以請你告訴我!”

    黃絹不能肯定達爾智者是才知道尼格酋長失蹤的消息,還是早已知道了的。總之,他聽了之後,一點震驚的神態也沒有,只是緩緩抬起了頭,看著帳幕的頂部,一副沉思的神情。

    黃絹等了一會,未見他開口,有點不耐煩,於是又道:“請你──”

    可是她才講了兩個字,達爾智者就作了一個手勢,令她別再講下去!然後,他又沉默了片刻,才道:“尼格並沒有失蹤!”

    黃絹實在忍不住,她要切切實實地找出尼格酋長的下落來,而並沒有興趣和任何人來打原始哲學上的啞謎,她加強語氣,道:“酋長肯定是失蹤了,是在一種很神秘的情形下失蹤的,可能有敵人──”

    達爾智者陡然低下頭,直視向黃絹,他的眼光是那麼有神,所以當他向黃絹逼視過來之際,黃絹不由自主住了口,智者緩慢地揚起手來,道:“敵人?只要心裏沒有敵人的話,敵人就不存在!”黃絹苦笑了一下,她不想爭辯,這種問題爭論下去,是永遠沒有結論的,這似乎是信仰上的問題。

    智者接著説:“尼格沒有失蹤,他在見他樂於見到的人,在做他樂於去做的事!”

    黃絹皺著眉,一時之間,不知道這樣説法,是什麼意思,她正想再問,智者接下來所説的話卻令黃絹感到了震動。

    達爾智者接看道:“由於你是代表著整個阿拉伯世界來的,我可以告訴你一點。尼格來見我,是因為他的心中有疑難,他不知道是否應該接受一項邀請。”

    黃絹聽到這裏,心中已經陡然一凜,“一項邀請”!這是什麼意思?

    達爾智者接看道:“尼格有了一切,他自以為已經有了一切,可是他為什麼還要受不住一項邀請的誘惑呢?那隻證明他實在是什麼也沒有,有了一切,只不過是表面上的情形而已。我告訴他,如果一個人要追求自己很想得到的,那他就該去追求。”

    黃絹仔細思索著這幾句話,那幾句話,聽來還是十分空泛的,但是卻又像是有所指而言。黃絹覺得自已已經掌握到了一點線索,是以她又道:“請問,誰邀請尼格酋長?”

    智者搖頭道:“不知道!”

    他頓了一頓,又補充道:“不但我不知道,連尼格自己也不知道!”黃絹忍住了不滿,再道:“他到什麼地方去?他去了之後,會得到什麼?”

    這一次,黃絹得到的回答,更加空泛,道:“他會到他該去的地方去。他並不是要求得到什麼,而是應該放棄些什麼。近年來的生活,使每一個人的心靈蒙垢,能將這種污垢清洗掉,這就是他所求的!”

    黃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技巧地試圖在智者的口中問出尼格酋長還説了一些什麼。可是都沒有結果,達爾智者最後的一句話是:“我對你説的話,當時也曾對尼格説過!”

    然後,他又專心一致地去看那些舊羊皮,對著寫在舊羊皮書那些彎彎曲曲的文字,再也不理睬黃絹的任何問題。

    黃絹會見達爾智者可以説毫無結果,也可以説有了一定的錢索。

    XXX

    那時侯,黃絹已經通過了外交途徑,取得了美國聯邦調查局方面的全部資料,對尼格酋長的失蹤,也已經訂了一定的瞭解。

    可是,尼格酋長有可能是接受了“一項邀請”這一點,卻是連聯邦調查局的調查小組都不知道的。黃絹的推斷是:有人,製造了一個極動人的理由(還有什麼理由可以打動像尼格酋長這樣的人,黃絹想不出來),使尼格酋長到了毛夷島,然後,在尼格趨向針尖峯之際,令他失蹤。這個人是什麼人呢?黃絹立即想到的一個人,就是亞洲豪富王一恆。

    在美國聯邦調查局的報告書中,黃絹知道王一恆曾派人密切注視尼格酋長的行蹤,並且派了人跟蹤他。一個亞洲豪富,雖然他的商業活動是國際性,營業範圍遍及全世界,但是這樣“關切”一個阿拉伯酋長國的首腦人物的行動,自然極其可疑!

    所以,黃絹就決定來見王一恆,直接向王一恆詢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以黃絹如今的身份而言,她要做任何事,都有許多意想不到的便利。譬如説,別人要見王一恆,就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但如果有人掛上了“阿拉伯大聯盟貿易代表團團長”的名銜,要去見王一恆的話,那自然容易多了。

    XXX

    黃絹要見王一恆的信件,是由此間的一個阿拉伯國家領事館代發的。

    當這封信,由王一恆的一位秘書許小姐照經常一樣,在上午十一時左右,送到王一恆的辦公室中之際,許小姐盡了她秘書的最佳服務,她解釋道:“這個阿拉伯大聯盟貿易代表團,好像是新成立的,以前,從來也未曾聽説過。而且,團長還是一位女性,這真是一件打破阿拉伯傳統的事。”

    王一恆本來已經決定要接見這訪客的了,聽得許小姐這樣説,他遲疑了一下,道:“是不是有問題?”

    許小姐道:“不會是假冒的,我已經向領事館方面覆查過,這個團長,黃絹女士,是卡爾斯將軍面前的紅人,身兼數職,權傾朝野,在整個阿拉伯世界之中,和卡爾斯將軍有相等的影響力。”王一恆點頭道:“好,安排時間見她。”

    許小姐離開之後,王一恆又拿起了那封信來看了一下,“有重要事項與閣下商議”,王一恆憑地敏鋭的感覺,感到這個名字,看來像是中國人的“團長”,有點來意不善。不過,他也無法想到,黃絹要見他,會和尼格酋長的失蹤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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