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直逼近到三尺外才一齊停步,星光下,打量來人,都是身穿長衫,年紀均在五旬上下,左面一個身著淡黃長衫,頭戴儒巾,手中搖著一尺八寸長短的一柄摺扇,右面的一個卻是一襲青衫,背插九環刀,腰掛鏢袋。
胡南平對身著淡黃衫之人十分恭敬,手中雙輪交叉,躬身一禮。
那儒巾黃衫老者微微一笑,摺扇斜垂,左掌立胸還禮,笑道:“胡壇主太多禮了。”
胡南平雙輪一收,回顧那身後老僧一眼,冷冷笑道:“老禪師好長的命啊。”
那老和尚呵呵兩聲乾笑,道:“我佛有靈,不肯超渡老僧,你叫我和尚怎麼個死法呢?”
那黃衫老者冷笑一聲,接道:“佛門既是不肯收留你,說不得我們要做件好事,助你一臂之力,使你早些解脫投胎了。”
那老僧面色忽然一變,兩目神光移逼在黃衫老者臉上,哈哈一陣大笑,道:“王施主不覺得太客氣嗎?就是貴幫主蘇朋海,也不敢對老僧這等狂妄?”
那黃衫老者冷笑兩聲,還未答話,突聞一陣嬌喘之聲飄傳過來。
星光下,只見一個勁裝少女急奔而來,她直奔到那黃衫老者身邊,才停止腳步,揮著頭上汗水,嬌喘吁吁地說道:“累死我啦,累死我啦……”餘音未落,目光忽地觸到了昏迷不醒的馬君武,只見他靠在一個黑衣女人的身上,動也不動一下。
那黑衣女人半仰著嬌軀斜臥,嘴角間還不停地流出鮮血,但她神態卻很安詳,緊緊地抱著馬君武,看不出一點痛苦神態。
這急奔而來的勁裝少女,正是天龍幫主海天一叟蘇朋海的愛女無影女俠蘇飛鳳。
原來當日馬君武把她一個人丟在崇寧荒野,決絕而去之後,確實傷透了她一寸芳心,使她一腔熱情愛火,轉變成幽幽怨恨。
她想到當時馬君武頭也未回地縱馬而去之後,再也忍不住滿腔悲忿,只感千般委曲,一齊湧上心頭,坐在溪邊一株大柳樹下,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她愈哭愈覺傷心,一時間竟難收住,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突聞身側一個蒼沉的聲音喝道:“你這孩子,怎麼會一個人坐在這裡哭呢?”
蘇飛鳳心頭一驚,止住哭聲。只見一個身穿淡黃長衫、頭戴儒巾、手握摺扇、年約五旬左右、方臉長眉、文士裝扮的人,靜靜地站在她身後。
蘇飛鳳看清楚了來人是誰之後,好似受盡了委曲的孩子,驟然見了母親一般,日中嚶了一聲,撲入那黃衫老者的懷中,一面哭,一面說道:“王叔叔,我被人家欺侮死了,我爹爹把我一個人丟到這遠遠的地方,也不來找我,讓我一個人受盡了別人的氣。”
那黃衫老者一聳兩道長眉,拂著蘇飛鳳頭上秀髮,說道:“有這等事?告訴我是什麼人欺侮了你,我一定替你出口舒舒服服的氣。”
蘇飛鳳被他一逼問,心頭登時一震,呆了一呆,答不上話。
因為這個黃衫老者,是天龍幫壇主中武功最好的一個,在天龍幫身份、武功僅次於蘇朋海一人,蘇朋海收服紅、藍、白、黑四旗壇,都是先以武功把對方制服後再動以說詞,唯獨對這位掌理黃旗壇的王寒湘大不相同,海天一叟四度造訪他隱居的雁蕩山,才把這位身負絕學的奇人說動,幫助他創立天龍幫,要和號稱武林九大主脈的門派一爭短長。王寒湘不但武功絕世,而且還讀了一肚子書,他隱居雁蕩山三十年,大半時間都在研究五行奇術和八卦易理。
海天一叟創立天龍幫,短短二十年中能使勢力遍及大江南北,大半是依仗王寒湘籌劃之力。
蘇飛鳳自小就隨在父親身側,在天龍幫中長大,對這位王叔叔知之甚詳,他外貌看上去雖很文雅、慈和,但骨子裡卻是冷傲至極,他很少親自出手對敵,但一出手卻是毒辣無比,天龍幫創立了二十年,王寒湘只親身臨敵兩次,一次是曹雄告訴她,一次卻是她親眼看到。
蘇飛鳳心中雖然恨透上了馬君武,但要她說出馬君武哪裡不好,卻又說不出來。一則馬君武本身無非議之處,再者她又不忍隨口捏造謊言相害,只要她隨便說幾句謊話,馬君武就難逃王寒湘的掌下。
她心中打了幾百轉,仍是想不出該說些什麼。
王寒湘看她沉忖良久,仍是不肯回答受了什麼人的欺侮,心中忽生疑慮,臉色一沉,目光如電,逼視在蘇飛鳳臉上,一字一句地問道:“你有什麼難言苦衷嗎?”
蘇飛鳳知他起了誤會,心中一急,觸動靈機,搖搖頭,答道:“我被峨嵋派的和尚把我抓到他們萬佛寺中,關在一座石洞裡,餓了好幾天沒有吃飯。”
王寒湘臉色漸漸緩和,微微一笑,道:“峨嵋派的和尚把你關在萬佛寺中餓了幾天?”
蘇飛鳳仰臉略一思索,答道:“餓了兩天。”
王寒湘笑道:“好!那我去把峨嵋派的掌門和尚超凡大師,抓回我們天龍幫去餓他二十天。”
蘇飛鳳嬌媚一笑,取出懷中絹帕,抹去臉上淚痕,道:“那我們現在就去,好不好?”
她心中忽地想起了馬君武正單身涉險到萬佛寺,不禁心中大感焦急。
王寒湘笑道:“萬佛寺的和尚又跑不了,晚去一天也沒有關係。”
可是蘇飛鳳哪裡等得及,她想到了馬君武可能遇上危險,心中的怨恨早已完全消失,搖著頭,急道:“我心裡可恨死那些和尚了,我們還是早些去吧!”
王寒湘道:“紅旗壇的胡壇主和白旗壇的葉壇主都和我一起來了川西,我們約好今晚在華陽相見,我們得先知會了他們後,才能到萬佛寺去。”
蘇飛鳳一聽說,胡南平和葉榮青都在這裡,心中越發高興,拉著王寒湘一隻手笑道:
“叔叔,那麼我們早些到華陽去吧。”
王寒湘這人雖然冷傲,但他對蘇朋海卻十分忠心、敬服,也很喜愛蘇飛鳳。受不住她一陣磨鬧,只好點點頭,笑道:“好,我們就走。”話出口,人已縱躍而起。
蘇飛鳳施出全身氣力,拼命緊追,她綽號無影女俠,輕功造詣本深,施展開有如飛矢電奔。
兩人緊走一陣,在未到申初時光,到了華陽。
天龍幫的勢力,早已伸延入川,華陽設有分壇,兩人剛進華陽城,迎面來了兩個大漢。
一見王寒湘,立時各以幫禮晉見。
兩人把王寒湘、蘇飛鳳帶到一處大客棧內,胡南平、葉榮青早已在客棧中相候。蘇飛鳳心中惦念馬君武,鬧著王寒湘立刻動身,三人被她一陣訴說、吵鬧,只得立即動身,乘華陽分局快舟,直放嘉定,棄舟登陸,連夜登山。
蘇飛鳳輕功雖有特殊造詣,但無論如何難與這三位風塵奇人並論,她一疊聲催著人家快趕,但別人走快了,她又追不上。最後,還是王寒湘帶著她趕路。
眾人趕到萬佛頂下,已聞得峰上打鬥之聲,百步飛鈸胡南平一馬當先,施出全力攀登上峰頂。
這當兒,正趕上那中年女尼舉劍向玉簫仙子刺去,胡南平控鈸示警,救了玉簫仙子一命。
緊接王寒湘和葉榮青雙雙躍到峰頂,蘇飛鳳最後上峰,瞥見馬君武偎在玉簫仙子懷裡,倒臥在場中。她略一怔神,驚叫一聲,縱身向場中撲去。
她急痛之間,哪還顧得分清敵我,那縱身一撲之勢,正好直對超凡大師。
銅缽和尚距離超凡最近,見蘇飛鳳來勢迅猛,誤認她撲擊超凡,一晃身掄動手中銅缽,直撲過去,口中還大聲喝道:“女娃兒膽子不小……”呼的一缽劈去。
蘇飛鳳心急如焚,去勢似箭,哪裡還能讓開銅缽奇速的來勢。
眼看銅缽就要擊在她的身上,突然一股勁風自蘇飛鳳身後點出,擊中和尚手中銅缽,那百斤以上銅缽,被來人用摺扇一點之勢,直盪開去。
蘇飛鳳似乎已忘記了自己的危險,呼的一聲,從超凡大師頭上掠過,落到馬君武身邊,兩臂一伸,把馬君武從玉簫仙子懷中搶了過來。她在慌急之下,哪裡還顧及到眾目睽睽,伸手一摸,只覺他前胸處還微微跳動,立時運氣行功,在馬君武胸前推拿起來。
這時,銅缽和尚已被王寒湘摺扇迫退到一側,胡南平、葉榮青青鋼日月輪和九環刀都已握在手中,蓄勢待發。
只有王寒湘神態仍然十分輕鬆,緩緩搖動著手中摺扇,神態平靜,若無其事一般。
他剛才出手一招,點盪開攔擊蘇飛鳳的銅缽,隨手又攻出兩招,把銅缽和尚迫退一側,目光移到場中蘇飛鳳的身上,看她由玉簫仙子懷中搶過馬君武,不停地在他前胸推拿,立時緩步向場中走去。
蘇飛鳳在馬君武胸前推拿數掌,仍不見他清醒過來,不覺心中發起急來,正感六神無主,忽聞王寒湘的聲音在身側響起,問道:“你懷中抱的是什麼人?”
蘇飛鳳霍然起身,拉著王寒湘衣袖,答道:“王叔叔,你快些救救他……”
王寒湘低頭看了看地上的馬君武一眼,冷冷問道:“這人是誰?你為什麼要救他?”
蘇飛鳳被問得微微一怔,道:“他救過我的命,我也要報答他一次……”
王寒湘冷然一笑,緩緩蹲下身子,左手在馬君武背心命門穴上輕輕拍了一掌,潛運真力,瞬息間連走馬君武腹結、百會、璇璣三大要穴。
只聽馬君武一聲長長的嘆息,慢慢地睜開眼睛。
蘇飛鳳心頭一喜,蹲下身子,扶著馬君武坐起來,問道:“你看看我是誰?”
馬君武臉上緩緩現出笑意,吃力地點點頭,啟動嘴唇,似想說話,哪知剛一張嘴,一口鮮血由胸中直噴出來,濺得蘇飛鳳滿身都是。
她啊的驚叫了一聲,兩臂一合,把馬君武上身抱住,眼中淚水一顆接一顆,滾落在馬君武臉上。
王寒湘一皺眉頭,側目掃了玉簫仙子一眼,只見她圓睜著一雙星目,望著蘇飛鳳和馬君武,臉上神情十分奇異。
這一幕複雜的紛擾,只看得當場幾位武林高手都有點憐憫之感。
王寒湘氣納丹田,仰臉一聲長嘯,嘯如龍吟,劃破長空,悠長清越,如金擊玉。那嘯聲並不尖銳刺耳,但當場幾位高人都聽得心頭一震。
那身材瘦小、長眉垂目的老和尚,忽的合掌當胸,高宣了一聲佛號,聲音緩長低沉,但卻如怒獅猛吼,字字震人心絃。
王寒湘冷笑一聲,道:“我們括蒼山一別,轉眼就十八寒暑!想不到你越活越精神了,剛才那獅吼氣功,也較十八年前精進不少了。”
這灰衣老僧法名超元,為峨嵋十三代弟子中武功最高的一個,他和峨嵋派第十三代掌門人超凡大師及銅缽和尚超塵、使劍的中年女尼超慧一起,並稱為峨嵋四老,但超元的武功成就卻凌駕幾位師弟很多。
原來峨嵋派第十二代掌門人一通大師,共收了四個弟子,四人中以超元年齡最大,也是峨嵋門下十三代首座弟子,他入峨嵋門下二十年,超塵、超慧才相繼投人峨嵋門下,超元以大師兄身份,代師父授師弟、師妹的武功。在一通大師圓寂的前兩年,超元因誤犯清規,被師父逐出萬佛寺,要他行腳二十年,才許重返師門。
超元離寺門第三年,一通大師就功滿圓寂,坐化之前召來超塵、超凡、超慧三個弟子,考詰武功、佛典,三人中以超凡成就較高,一通大師隨命超凡接掌第十三代門戶,這等廢長立幼,在武林規矩上講,本屬大忌之事,但因超元犯規遭逐行腳,餘下超塵、超凡、超慧,這三人之中只有超凡才具最高,堪當大任,一通大師逐破例擢拔三弟子接掌了門戶。待超元行腳功滿歸寺,超凡已接掌了門戶十七寒暑。
他這二十年走遍了天下名山,性情轉變得十分恬淡,見三師弟接掌了門戶,並無半點怨忿之意,反而處處協助超凡,光大峨嵋門戶。
他經常和超塵出沒在江湖上,察看武林形勢,十八年前,他為尋找藏真圖,曾和王寒湘在括蒼山中見過一次,那次晤面,兩人雖未動手過招,但卻各自運氣,比拼了一次內功。
王寒湘運氣作嘯,超元低吼呼應,相持頓飯工夫,難分勝敗,這當兒華山派的八臂神翁杜維笙也趕到了括蒼山,兩人怕被杜維笙搶了先著,自動罷手息爭。十八年後,兩人又在萬佛頂上相遇。只見超元大師仰起臉,乾笑兩聲,道:“彼此,彼此,王壇主的功力,也較十八年前精進多了。”
王寒湘冷冷說道:“客氣,客氣,眼下我有一件事,想請教掌門。”
超凡大師笑道:“王壇主有話,儘管吩咐,貧僧當洗耳恭聆教言。”
王寒湘道:“貴派自鳴是武林中堂堂正正的門戶,為什麼竟把我們幫主的千金,擄掠到萬佛寺來,這可是大背江湖規矩之事。”
超凡大師的目光緩緩移注到場中的蘇飛鳳身上,只見她緊抱著傷勢慘重的馬君武,眼中淚水紛下,神態如痴如醉,對當前幾人對答之言,竟似毫無所聞。
數尺外橫臥著縱橫江湖的玉簫仙子也已是奄奄一息,但她似是拼耗著最後一口元氣,睜大著眼睛,凝注著馬君武和蘇飛鳳,她靜靜地躺著,神態十分安靜,毫無死亡前的驚怖之色。
超凡大師心裡暗念了一聲佛號,轉過頭,緩緩答道:“王壇主說得不錯,貴幫蘇姑娘確曾被敝派弟子擄送到萬佛寺來,不過這中間並非無因而起,她用燕子追魂鏢連傷了本派中兩個弟子,鏢合奇毒,使兩個弟子當場斃命,這著辣手行徑,倒似是早有積念……”
百步飛鈸胡南平突然冷笑一聲,道:“江湖之上,動手比武,不是你亡,便是我死,施放暗器,也不算有背武林規矩,以眾凌寡,仗多救勝,那才是卑劣下流行徑。”
超凡大師看了胡南平一眼繼續說道:“我們把她囚禁在萬佛寺,但對她並沒有絲毫虐待之處。”
王寒湘仰臉望著天上繁星,冷冷地答道:“這件事起因如何,我們先不去談它,單就貴派擄掠本幫幫主女公子一事,貴派準備如何交代?”
超凡大師只聽得心頭火起,沉聲宣了一聲佛號,正待答話,突聽蘇飛鳳啊的驚叫一聲。
大家轉頭望去,只見馬君武忽地從蘇飛鳳懷抱中掙扎起來,踉蹌奔了兩步,又倒了下去。
他跌到之處,相距玉簫仙子橫臥的嬌軀只不過有兩尺左右,只見他勉強翻動著栽倒的身子,從懷中取出一粒丹丸,伸長右臂,把手中丹丸送入玉簫仙子口中。
蘇飛鳳呆呆地站在他身邊看著,沒有攔阻,也沒有說話。
直待他把手中丹丸放人玉簫仙子口中,她才蹲下身子,扶著他坐起來。
玉簫仙子本已快到油盡燈枯,馬君武掙扎著把懷中一粒丹丸送入她口中時,她已經無力下嚥,但那粒丹丸入口後,自化成一股清香玉液,流入咽喉。
這粒丹丸,正是馬君武在船上相遇那身披藍紗的少女所贈,一粒他自己在嘉定江岸受傷後服用,懷中還剩下一粒,他心感玉簫仙子捨命相助之恩,神志略一清醒,就掙扎著把懷中僅存的一粒靈丹,送入玉簫仙子口中。
他只想略盡心意,並沒有存著挽救玉簫仙子的希望。
但玉簫仙子服下靈丹之後,頓覺一股緩慢的熱流,由內腑逐漸向四肢散去,她內功本極精深,再被靈丹精奇的藥力一託,一口將消散的元氣,陡然回集丹田,氣息也由微弱忽轉暢順,她長長吸一口氣,暗中潛運功力,一挺身,竟被她躍站起來。
她從垂死的邊緣上忽然間重回到生命的領域裡,實是大出意料之外,不覺呆了一呆。
她似是還不相信自己真的已獲得了生機,又暗中潛運內功,只覺氣暢百穴,力走全身,竟似傷勢全好。
她伏身撿起地上玉簫,走到馬君武身側,低聲問道:“兄弟,你給我服的什麼藥,你自己怎麼不吃呢?放在什麼地方,我取給你吃好嗎?”
馬君武神志已經清醒,搖搖頭,答道:“我只有那麼……一粒……”
玉簫仙子只聽得心中一震,兩行熱淚順腮垂下,拋了手中玉簫,握住馬君武兩隻小臂,搖撼著,泣道:“那你為什麼自己不吃,你……你這是何苦呢?”
蘇飛鳳半蹲嬌軀,扶著馬君武兩個肩頭,接道:“都是你這個人不好,害得他變成這等模樣。”
玉簫仙子望了蘇飛鳳一眼,悽婉一笑,鬆開馬君武小臂,笑道:“兄弟!你等著我,待我殺了超凡後,我們一起死吧。”
說完,隨手撿起王簫,縱身一躍,玉簫快如電奔,一招“笑指天南”,直向超凡攻去。
她剛由死亡邊緣掙回性命,陡然間發難突襲,實大出超凡意料之外,而且出手快如閃光一瞥,超凡想躲避,哪裡還來得及。
就連銅缽和尚超塵和那守衛在超凡身的超慧,也覺得有些措手不及。
就在這生死一發的剎那,忽聞超元冷笑一聲,雙肩微一晃動,人已攔到超凡大師前面,左掌一迎,硬向玉簫迎去,右掌呼的平推而出,口中喝道:“你要找死嗎?”
說音甫落,緊接著響起王寒湘冷冷的聲音接道:“只怕未必!”
右手摺扇一舉,不見他移步跨足,倏忽間已到了玉簫仙子左面,摺扇下沉,指襲到超元右腕脈門要穴。
三個人發動都夠快,快得使人看不清楚誰先誰後。
超元只覺王寒湘點來摺扇,帶著一股銳風。
超元心知王寒湘一點之勢,已貫注了內家真力,力能貫穿金石,自己雖然已集混元氣功,只怕也承受不起,心念一動,右掌迅疾收回。
玉簫仙子急落簫勢,卻正點擊在超元左臂上,只覺如擊在堅冰硬鐵上面一般,玉簫被滑在一邊。
話雖如此,但超元也覺得被點擊之處,一陣巨痛難耐,心中暗暗驚道:女魔頭之名,果然不虛,在重傷瀕死之際,仍有這等功力,如果她在未傷之前,我縱有混元氣功護身,恐也難擋她這一擊。
但聞超元一聲低吼,收回的右掌又呼地劈出一股凌厲的掌風,直向王寒湘撞去,同時左掌一沉一送,追擊向玉簫仙子前胸。
王寒湘似是早已有備,手中摺扇一著點空,人卻借勢進半步,右掌“鐵騎突出”,五指半屈半停,疾扣超元逼擊王簫仙子的左掌,右掌摺扇忽的張開護住前胸。
超元拳風剛觸到王寒湘護胸摺扇上面,忽被一股斜出的力道滑在一邊,他全力一擊的劈空掌風,被王寒湘用滑字訣,借摺扇轉動的巧勁,輕輕撥在一邊去,同時,右腳一招“魁星踢鬥”,擊向超元小腹,右肩左掌隨後攻出。
兩人並進,迅如電火,而且又都是專攻超元大師的要害,逼得老和尚無力再還擊玉簫仙子,只得向後一躍退出七尺。
王寒湘冷笑一聲,疾追而上,扇掌齊施,瞬息間,攻出三扇,劈出五掌。
這一番急攻,搶盡先機,快得超元大師無法還手,被王寒湘掌扇迫得他步步後退。
玉簫仙子見王寒湘出手擋住了超元大師,一咬牙,揮簫又向超凡攻去,超慧挺劍躍出,接住她玉簫惡鬥。
銅缽和尚超塵側臉望去,只見胡南平、葉榮青捧輪橫刀,蓄勢一側,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出手,兩人必將同時發動,超凡傷勢未愈,只怕難以抵擋得住,他一時間不敢出手,手託銅缽,守在超凡身旁。
王寒湘和超元交手到二十個照面,超元大師始終無法搶回主動,但他功力深厚,雖失先機,無法攻敵,但還可防守得住。
王簫仙子重傷未愈,全憑一股銳氣和靈丹神奇的藥力,支持著她和人動手,可是,這等精神力量,無法持久,她和超慧交手到十五個照面後,已感支持不住,臉上汗出如雨,手中玉簫漸緩,嬌喘吁吁,步履不穩。
那中年女尼正想借機施辣手,先把王簫仙子斬斃劍下,去一強敵,突聞百步飛鈸胡南平斷喝一聲,手中青鋼日月輪一分,兩團冷森森的青光,挾著凌厲的輪風攻到。
他出手一招“日月爭輝”,雙輪分襲上、中兩路,超慧手中寶劍正攻向玉簫仙子,一時想收劍封輪,哪裡還來得及,逼得她向後連退三步,才算讓開雙輪。
胡南平這一擊逼退超慧,回頭對玉簫仙子說道:“你的傷勢未愈,豈能久戰?快退到一邊休息去吧!”
如在平時,他這幾句話,必將惹起玉簫仙子的怒火,但此刻,她確已筋疲力盡,淡淡一笑,向後退去,走了兩步,突覺雙腿痠軟,跌坐在地上。
胡南平逼退超慧後,並不搶攻,手控雙輪,擋住超慧,眼光卻投在王寒湘和超元身上。
這當兒,王寒湘和超元,已打到緊張關頭,超元已掙回主動,以峨嵋派金剛拳法迎敵,每出一拳,必帶著一股呼呼勁風,他功力比超凡深厚,同樣一套拳法,同樣一套拳法,威勢卻比超凡大了數倍。
王寒湘卻以生平奇學蛇行八卦掌迎戰超元,只見他一個身子,輕飄飄地,有如柳絮舞風,步履飄浮,全身不住搖搖蕩蕩,似乎沒法子站穩腳步,隨手攻出的掌勢,看上去也十分緩慢輕飄,有氣無力,一襲黃衫被超元大師拳風震得不停飄動。
一個拳如開山巨斧,一個掌似飄風柳絮,一個極剛,一個極柔,看得人眼花繚亂。
兩人交手到百招以上,仍是個不勝不敗之局,但超元金剛拳法,是一種剛猛拳勢,每攻一招,必然要消耗不少真力,這等拳法,如遇上功力稍遜於自己之人威力最大,三五招就可以把對手擊敗。但遇上王寒湘這等身手人物,情勢就大不相同,他以極柔的蛇行八卦掌法,自己斂神蓄勁,養力不發,遊走在超元身側,乘隙攻出幾招,逗引超元全力發掌,以消耗他的真力。
所謂柔能克剛,超元雖然早已窺破王寒湘的心計,但他自以功力深厚,金剛拳威力強猛,王寒湘如不和他硬拼真力,決不能接到百招,他自恃一身混元氣功,拳能碎石裂碑,最適宜和人硬打硬接。
哪知王寒湘的蛇行八卦掌法,是他隱居在雁蕩山時,見峭壁間群蛇遊行的啟發,潛心研究出來的一種掌法,再揉合以各種掌法之長,創出六十四式蛇行八卦掌,這一套掌法,不但極盡軟柔,而且還暗合了八卦變化,移步轉身,招招含蘊玄機,避敵出擊,暗含八卦生克之理。這一套精奧奇學,正好剋制住超元的金剛拳,待他覺出不對時,已攻出了有百招以上,全身真力消耗大半,頂門上汗水隱現,拳風逐漸轉弱。細看對方,卻是氣定神閒,接了他百招以上威猛絕倫的金剛拳,直似若無其事。
這時,他已明白當前敵人,是他生平中所遇的唯一強敵,如果再這樣打下去,即使不傷在對方手下,自己也要活活累死。
心念一動,拳法忽變,由凌厲無匹的猛攻,改作以靜制動防守,凝神含勁,運氣護身,不再出手搶攻,兩掌交叉胸前,雙腳隨著敵人身子而轉動。
只聽王寒湘冷笑道:“聞名天下的金剛拳法,也不過如此而已。”掌勢一變,欺身直進,右手駢兩指,點襲氣門穴,左手摺扇一張,攔腰掃去,兩招並出,快如雷奔。
超元吃了一驚,暗道:“這人武功果然與眾不同,摺扇若攻若守,使人難測虛實,看來今夜之戰,決難善罷甘休,不作生死之搏,實難求勝……”他估不透敵人來勢,不敢出手化解,微一仰身,後退三尺,右掌卻借勢運勁握拳。
王寒湘勝券在握,未免大意,見超元避招後退,立時移步追襲,摺扇一合,疾點璇璣穴。
他摺扇剛點出手,陡聞超元一聲大喝,右拳忽然迎胸劈出,這一拳蓄勢而發,非同小可,但覺一股奇猛勁道,排山倒海般直撞過來。
雙方距離既近,發難又出意外,王寒湘武功再好,也無法問避得開,剛一出腳,拳風潛力已逼到前胸。
但他畢竟是久經大敵之人,內外輕功,又已到爐火純青之境,雙腳微一用力,隨著超元劈來拳風,凌空而起,這一來,消了超元大半勁道。
雖然王寒湘應變夠快,但他仍被超元的拳風震得在空中翻了兩個筋斗,直飛出兩丈開外。
直待超元打出那一股拳風餘力全消,王寒湘才從空中落到實地,他有生以來,從未遇過這等事情,不禁怒火沖霄,一落實地,立時又縱身撲去,左手摺扇一招“腕底翻雲”,疾點將臺穴。
超元揮拳擊腕,王寒湘沉扇變招,扇由合疾張,化“金雕展翅”,掃擊中盤,超元疾退數步,雙拳連續劈出。
王寒湘已被超元拳風震得內腑受傷,但他內功精純,逼氣護住傷處,不讓其即刻發作,閃身避開超元兩拳劈擊,施展開六十四式蛇行八卦掌法,繞著超元四周疾轉,步若行雲流水,身似靈蛇遊走,左手中一柄摺扇,更是打得花樣百出,倏張倏合,忽劈忽點,配合著右掌迅如石火的攻勢,只看得人眼花繚亂。
超元大師雖然凝集了全神迎戰,但仍無法預測到王寒湘攻勢的變化,有時,眼見對方由右側攻來,身法靈快至極,再加上王寒湘繽紛般的掌勢,不到二十個回合,超元大師已累得臉上汗水直滾。
超塵、超慧已看出大師兄身陷危境,若再打下去,不出十個回合,必然要傷在對方手中,不禁心中大急,正待出手接替,突聞王寒湘一聲冷笑,緊接著啪的一響,超元大師一個瘦小的身軀,從那縱橫的掌影中,直飛出七八尺遠。
腳落實地,人還不住搖晃,雖然未栽倒地上,但看樣子已受傷不輕。
超塵搶動手中銅缽,大喝一聲直撲過來。哪知王寒湘比他更快,人影一閃,已到超元背後,右掌隨著下落的身子,拍向超元背後命門穴。
這是人身十二死穴之一,一經擊中,當場就得殞命,超塵還在途中,想救援已來不及,超慧更是驚得訝然失聲。
就在超慧驚叫之聲剛剛出口,王寒湘掌勢將落未落之際,陡見超元大師身子向前一傾,右拳隨勢向後打出。這一招,迅快已極,拳風直逼向王寒湘的小腹。
如果王寒湘掌勢不收,固然可以擊在超元大師命門穴上,置人死地,但超元這一拳反擊,亦必擊中王寒湘的小腹,處此情景,他不得不先求自保,身懸半空,陡然一側,讓開了小腹要害。
但這一來,他劈落的掌勢也失了準頭,只聞兩聲悶哼同時響起,超元大師被王寒湘一掌打栽地上,王寒湘也被超元擊中右胯,腳未落地,卻飛出六七步遠,一屁股坐在地上。
這不過是剎那間,待超生躍到,兩人已各負重傷。
超塵扶起大師兄,那邊胡南平也躍落到王寒湘身側,扶他起來,王寒湘內功精深,強忍傷疼,冷笑一聲,問道:“大和尚,王某這一掌的味道如何?”
超元高宣一聲佛號,答道:“王壇主的掌力不小,只是老衲這把老骨頭,還承受得住……”
王寒湘仰天打了一個哈哈,接道:“那麼再打幾個回合玩玩如何?”
超元猛提一口真氣,鎮壓住內腑傷勢,道:“好極,好極,老衲一定奉陪。”
王寒湘一晃身,又搶撲到超元大師身前,摺扇一揚當胸點去。
超元縱身一讓,隨手劈出一拳。
兩人心中都明白,這一次再動上手,不管誰勝誰敗,兩人本身傷勢都將轉趨慘重,最後必落個兩敗俱傷。
眼看兩人拳掌就要相接,忽地人影一閃,百步飛鈸胡南平破空躍落在兩人之間,雙輪一展,平向超元推去。
他這蓄勢一發,勁道奇猛,輪風似剪,把超元迫退數步。
超塵掄動手中銅缽,迎向百步飛鈸攻去。
胡南平雙輪疾收,躍退三步後,冷笑一聲,道:“我們天龍幫,已柬邀你們號稱武林九大主派比劍,此一盛會,三年內定可實現,那時勝負之分,即可定霸主誰屬。今夜之事,到此為止,恕我們沒有工夫多陪了。”
說完,轉臉又對王寒湘道:“幫主令諭不宜違犯,再說王兄身擔重任,似不宜為一點意氣之爭,影響全局,尚望採納小弟之言,罷息今宵之爭。”
王寒湘知他是一片好心,勸息爭執,無非是怕自己傷勢加重,當下淡淡一笑,道:“胡壇主所言甚是。”
說至此,臉色突轉肅穆,望著超元,冷冷接道:“大師武功果然不錯,咱們今夜之戰,不如留待比劍之日,再作勝負之分。”
超元合掌笑道:“阿彌陀佛,屆時老僧定當奉陪。”
胡南平抬頭望望夭色,已是四更過後,立時冷冷接道:“大師太客氣了。”說罷,大踏步從超塵身側處走過,直奔到蘇飛鳳身邊。
蘇飛鳳席地而坐,抱著傷勢慘重的馬君武不言不語,靜靜地坐著。
在他們兩人數尺之外,盤膝坐著的玉簫仙子,她並沒閉目養息,睜著一雙大眼睛望著兩人,她臉上也很平靜,沒有絲毫特別的神色。
這是一幅充滿著沉痛、肅穆的畫面,沒有淚水,沒有哭聲,也沒有因憐惜產生的紛擾,只是在那平靜中,潛存著一種感人的力量,使目睹這情景的人,都不覺油然而生傷感……
胡南平這時緩緩地走到蘇飛鳳的身邊,長長地嘆口氣,道:“蘇姑娘,我們走吧!”
蘇飛鳳轉過臉兒,望了百步飛鈸一眼,搖搖頭,笑道:“我不走啦,你回去對我爹爹說,要他把萬佛寺的和尚統統殺了……”她笑得十分自然,看不出一點激動,這說明她心中非常鎮靜……
子母神膽葉榮青,只聽得皺起兩條眉頭,道:“你要留在這裡?”
蘇飛鳳望了望懷中的馬君武一眼,道:“嗯!我要陪著他留在這裡。”
胡南平目光移注到馬君武的臉上,只見他緊閉著雙目,兩腿平放在地上,上半身被蘇飛鳳緊緊地扶持住,嘴角間仍然不停地向外流著鮮血。
胡南平搖搖頭,低聲說道:“他已經不行了,你留在這裡也不能挽救他的性命。”
蘇飛鳳眨眨眼睛,滾下兩行清淚,笑道:“我知道他不能再活多久了,所以我才要留在這裡陪伴他……”
胡南平道:“要是他死了呢?”
蘇飛鳳淡淡地答道:“他死了,我找個地方把他屍體埋起來,然後……”
胡南平急道:“你父親名滿江湖,望重四海,受天下武林同道敬仰,你也不替他想想嗎?這埋葬死人的事,豈是你乾的?再說,他是崑崙派門下弟子,自有崑崙三子找峨嵋派的人算帳,快些放下他,跟我們一齊走吧。”
這時玉簫仙子緩緩站起身子,慢慢地撿起王簫,款步向蘇飛鳳身邊走去。
葉榮青躍擋在玉簫仙子面前。
這時,王寒湘已初次運氣調息完畢,緩步走到蘇飛鳳身側,低頭查看她懷中的馬君武后,搖搖頭,道:“這人傷勢極重,只怕難有回生之望了,你還不放開手,扶著他幹什麼?”
蘇飛鳳聽了王寒湘幾句話,頓時臉色大變,因她素知王寒湘之醫理精深,不輸她義父妙手漁隱招公義,她一直抱著馬君武不捨,目的就在使王寒湘自動出手相救。
她素知王寒湘為人的性格,一向不隨便說話,聽他說馬君武已無可救藥,不禁肝膽俱裂,只感一陣頭暈,如觸電流,雙臂一鬆,馬君武上半身突然跌臥在地上,她微微一呆,口中哭喊一聲,挺身躍起,又向馬君武身上撲去。
胡南平冷冷地哼了一聲,左手一探,抓住了蘇飛鳳向地上撲伏的身子,一把提了起來,沉聲喝道:“蘇姑娘,這是什麼地方,你不怕讓人笑話?”
王寒湘手點了蘇飛鳳的暈穴,向胡南平說道:“這是什麼時候,你怎麼還責怪她?快帶她下山去吧!”
如果換了別人,胡南平早就一掌把她劈死,但眼前之人是幫主唯一的愛女,平常蘇朋海對她就沒有辦法,胡南平心中雖然氣忿,卻是無法發洩,一瞥眼看見馬君武仰面而臥,心頭一股怨氣,完全發在馬君武身上,一抬右腳當胸踏下。
玉簫仙子驚叫一聲,來不及飛身搶救,右腕一振,手中玉簫當作暗器打出,白光一閃,直向胡南平右腳飛去。
百步飛鈸因脅下挾著蘇飛鳳,又正在氣惱之間,耳目不似平時靈敏,而且和玉簫仙子相距又近,他腳底剛剛觸到馬君武前胸,玉簫已挾著風聲擊在他右腿上面。
玉簫仙子這一簫是在情急之下而發,雖然她身上受著重傷,但力道仍是不弱,胡南平只覺右小腿上一陣巨疼刺心,吃那玉簫一擊之力,撞得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轉身,一腳踏空。
這不過眨眼之間,胡南平略一怔神,玉簫仙子已疾撲而到,一伏身,把仰臥在地上的馬君武抱起,運足一翻,挑起地上玉簫,拿在手中。
胡南平一面運氣止疼,一面怒道:“你要找死是不是?”說著,橫身一擋,攔住玉簫仙子的去路。
玉簫仙子一抬頭,一股鮮血急噴而出,直向胡南平臉上噴去。
胡南平揮掌一擋,一口鮮血化成一蓬血雨,濺得他滿臉都是。
胡南平右手挾著蘇飛鳳,無法抽出,只得收回左手,去擦臉上血水。
玉簫仙子卻藉機一個縱躍,人已躍到八尺開外去了。
子母神膽葉榮青,正待飛身趕去攔截,卻聽王寒湘沉聲喝道:“葉壇主不要追了,這一次就放他們去吧!”
餘音未絕,陡然一個轉身,撲向超凡大師,左手摺扇一張,疾劈而下,攻向守衛在超凡身側的超慧,右手伸縮間,點中了超凡穴道。
這一下突然發難,實在大出幾人意料之外,超慧吃了王寒湘一扇逼退了數步,超凡在毫無防備之下,也被點中了穴道。
王寒湘一著得手,右手隨即一圈,不容超凡身子倒地,已把他攔腰抱起,一個大轉身,到了百步飛鈸身側,把超凡交到胡南平手中,喝道:“快走!由我和葉壇主拒擋敵人追襲。”
胡南平接過超凡大師,略一猶豫,才忍著右腿傷疼,向山下疾奔而去。
他對王寒湘生擄超凡大師之舉,甚不同意,因為這一來必將激起峨嵋三老的拼命之心,只是王寒湘在天龍幫中地位、聲望,都比他高,他雖不同意王寒湘所為,卻是不好當面抗拒。
果然,王寒湘這一著激起超元、超塵、超慧的拼命之心,一齊急撲過來,超元、超慧雙攻王寒湘,超塵掄缽直取葉榮青。
子母神膽揮動手中九環刀,一招“力撐五嶽”,擋開百斤銅缽,隨手攻出三刀,把超塵猛攻之勢擋住。
那邊王寒湘摺扇張開,掌拒超元掌勢,扇封超慧寶劍,力拒兩人合擊。
交手到六七個回合,超元忽然收掌向後躍退,抱拳平胸,凝神而立,雙目圓睜,滿臉殺機,逼視著王寒湘,暗中運集功力。
王寒湘一面揮扇封劍,一面留神超元大師行動,他本是武功絕高之人,一見超元神態,已知他正運集全身功力,準備和自己作生死一搏之拼,刷、刷兩扇逼退超慧,高聲說道:
“貴派把我們幫主女公子擄掠到萬佛寺中,關了兩天,以牙還牙,我要把貴派掌門人押送天龍幫,還他二十天牢囚生活,兩旬期滿,當按江湖規矩送他下山,貴派如果心有不甘,請到黔北天龍幫總壇,找我王某人說話,此刻恕我不奉陪了。”
說完,陡然轉身一掠,躍到葉榮青身側,摺扇斜劈一招“天外來雲”,逼開了銅缽和尚,對葉榮青道:“葉壇主,咱們走。”話剛出口,人已縱躍到一丈開外。
子母神膽緊接著騰身躍起,刀交左手,右手探囊取出一粒鋼膽。
只聽超元大師一聲怒吼,道:“王寒湘,你想走嗎?”忽的一躍而起,快比離弦弩箭,電射般追到。
隨著他飛來的身子,卷帶著一股急風,向王寒湘撲來,相距還有八九尺遠近,那平胸雙拳忽的一齊推出。
王寒湘知他一拳之勢,是畢生功力所聚,如果硬接他這一擊,兩人中必有一個死傷,或者是玉石俱焚,同歸於盡。
這是一種內家罡力搏拼,一絲取巧不得,全憑本身功力的深淺,一擊即決生死,就在他心念轉動的剎那,超元雙拳劈出的驚濤駭浪拳風,已逼近身旁。
他再想運功硬接,已經是遲了一步,只得向前一伏,倏忽間閃滾出七八尺遠。
饒是他應變奇快,但仍然被超元的拳風邊緣掃中,他本來是想借那閃滾之勢讓避超元的拳風,但被那擊中的拳風順勢一推一彈,再也收不住閃滾之勢,這時直向二丈外懸崖下翻滾過去。
葉榮青吃了一驚,縱身一躍直掠過去,探手一把抓去,擦著王寒湘衣服掃過。
就這一眨眼間,王寒湘已翻滾到懸崖邊緣,在這生死關頭的剎那,陡見他右手一伸,抓住了緊靠懸崖的一株小松,小松只不過有核桃粗細,如何能承得住,但聞咔嚓一聲,齊根折斷。
當前幾人都是武林中一流高手,雖然目睹奇險,仍然心神不亂,但聞衣袂飄風之聲,超元大師和葉榮青雙雙向懸崖邊緣撲去。
兩個人同時發動,身法又都快如電奔,但心意卻是大不相同,葉榮青旨在救人,超元大師卻是怕王寒湘借那小松一緩之力,收住翻滾之勢,以他本身功力而論,只要他那翻滾的勢道一緩,必可借那一緩之力,聚丹田真氣,躍上懸崖。
果然不出超元大師所料,王寒湘就借折斷小松一阻之力,已把真氣回聚丹田,在身子向下墜落之際,忽的一提真氣,雙臂一抖,左腳一踏右腳腳面,急墜的身子陡然又向上回升。
王寒湘剛剛把頭探出懸崖,超元和葉榮青已雙雙撲到了懸崖邊緣。
超元大喝一聲,正待劈向王寒湘探出懸崖的身子,哪知葉榮青早已料到他這一著,忽的一掌斜向超元大師側面攻去。
超元似是也早防到葉榮青這一著,所以,當他右拳舉起之時,左手反臂劈出一招“力屏天南”,以防葉榮青的搶攻。
但他卻沒有想到葉榮青出手一擊,竟敢用九成真力,雙方拳力、掌風甫一交接,超元立時覺出不對。
如論超元功力,要比葉榮青略勝一籌,硬打硬接,葉榮青先敗一著。但此刻情形,卻大不相同,一個全力施為,一個是把全身的力量分於左右兩拳。
葉榮青掌風如輪,逼開超元左拳阻力,直向他身上逼攻過去。
超元如果不收勢避讓,固然可以把王寒湘劈下懸崖摔死,但自己也難逃被葉榮青掌力逼下懸崖的厄運,處此情景,他不得不先求自保,掌勢一收,向後疾退三步。
葉榮青用力過猛,一招落空後,不由自主身體向前一栽。
這時,銅缽和尚超塵正好趕到,缽交左手,右手運起功力,呼的一掌,照準子母神膽後背劈去。
葉榮青力道尚未收回,全身運轉不靈,又無法回身拒敵,此時只得一咬牙,運氣於背,準備便接一擊。但覺一股極猛的力道撞上後背,他劈出的內力吃那一撞之力,震飛起來,直向懸崖之下摔去。
在這間不容髮的剎那,王寒湘剛好躍登上懸崖,雙足一用力,氣沉下盤,功運兩腳,雙足穩如磐石,右手一招“神龍探爪”,硬生生把葉榮青向崖下直跌的身子抓住,一收一推,卸去勁道,把他放在地上。
葉榮青腳落實地,王寒湘已縱身向前躍去,他連受挫折,心中忿怒已極,不顧本身傷勢惡化,快若飛隼,直向銅缽和尚身上撞去。
超塵功遜一籌,落地後再也站不穩身子,一連退了四五步,仍然一屁股坐在地上,王寒湘落地晃了兩晃,冷笑一聲,揮扇一躍,直攻過去。
驀然,劍光閃閃,超慧由左側急躍而至,寒鋒森森,點到前胸。
王寒湘摺扇一招“倒轉陰陽”,架開超慧寶劍後,反向超慧左面肩井穴上點去。
這一招攻守並出,迅巧至極,超慧吃了一驚,收劍仰身,“金鯉倒穿波”後退數尺。
王寒湘逼退超慧,超元大師排山般的拳風又到身後。
超塵也由地上挺身躍起,掄動手中銅缽迎面攻來。
王寒湘口中連聲冷笑,手裡摺扇張而複合,側身一轉,向左閃開五步。
這一來,超元大師的拳風落空,直對迎面攻襲王宗湘的超塵撞去。
老和尚功力果然已到爐火純青之境,拳勢收發全由心念控制,一見落空,立時吸氣收拳,擊出的拳風倏忽間又收回去。
王寒湘卻藉機回頭對葉榮青道:“葉壇主,請先走一步,我獨擋他們三人一陣再走。”
葉榮青笑道:“我雖被銅缽禿驢擊中一掌,不過傷得並不很重……”一語未完,超元、超塵、超慧已分從三面包圍過來。”
王寒湘冷笑一聲,縱身迎去,右掌劈向銅缽和尚,左手摺扇點向超元大師,葉榮青振腕揮刀,迎截住超慧,五個人立即展開一場武林中罕見的激烈拼搏。
這次交手,幾人心中都是滿懷忿怒,各以本身絕學求勝,但見刀光如雪,劍影縱橫,拳風呼呼,扇影點點,激烈無倫,觸目驚心。
雙方武功相近,而成了一個不勝不敗的局面。王寒湘以奇奧的身法,彌補功力的差遜,竟然把超元、超塵全力的搶攻擋住。
東方天際泛起一片魚肚白色,天色到黎明時分,雙方已力搏百回合以上,強弱之勢已漸可看出。
超慧被子母神膽的九環刀迫得只餘招架之力,雖尚可支持一段時間,但已顯露出敗象。
王寒湘摺扇、掌勢、身法,卻是愈打愈奇,超元、超塵都無法預測他下一招的變化,無法能搶得先機,反被他左一扇,右一掌。鬧得兩個人手忙腳亂。但是,他內腑的傷勢,這時候卻因久戰不息,而逐漸發作,無法再控制胸中翻湧的血氣,他心中很明白,如果再逞強支撐下去,傷勢必將惡化,一旦真氣消散,只有束手待斃,心念一轉,不再戀戰,左肩右掌,同時猛攻幾招,把超塵逼退了數步,縱身一躍,跳出圈外,喝道:“貴派武功也不過爾爾,王某已經領教,咱們後會有期,今天恕不奉陪了。”說罷,轉身疾退而去。
葉榮青本已穩操勝券,但他見王寒湘撤身退走,立時猛攻兩刀逼開超慧,躍出圈外,轉身一掠,緊隨王寒湘身後,向峰下奔去。
超元、超塵雙雙大喝一聲,縱身追去,超慧喘了兩口氣,也跟著追下。
雙方相距也就不過是二丈左右距離,但見五條人影,快比劃空急矢,不大工夫,已奔出去五六里遠近,但雙方仍然距兩支左右。
葉榮青見峨嵋三老緊追不捨,不禁心頭火起,探手入懷,取出子母鋼膽,運足腕力,一回頭揚腕打出。
子母鋼膽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暗器,威力奇大,鋼膽出手挾著一股破空風聲,直擊過去。
超元大師追在最前面,見鋼膽來勢奇猛,倒也不敢大意,只得收住急奔之勢,橫躍閃避,鋼膽帶風從他耳邊飛過,向他身後的超塵打去。
超塵閃讓不及,只得舉起手中銅缽封擋,但聞一聲金鐵交鳴,手中銅缽幾乎被震脫手,不禁吃了一驚。
就在這一錯愕間,忽覺右腿一疼,不由自主後退了三四步,幾點寒芒掠耳飛過,他一咬牙,強忍傷疼,仍然向前追去。
原來葉榮青那巨型鋼膽裡面,另外包藏著五粒小型鋼膽只要用兵刃一擋,外層膽殼碎裂,裡面暗藏的五粒小型鋼彈,立即四面激射傷人。
因為超塵手中銅缽,較一般兵刃面積廣大,葉榮青鋼膽中暗藏的五粒小鋼彈,兩粒被他銅缽擋落,兩粒由缽面滑向一側飛去,另一粒滑向下面,擊中他右腿。
超慧走在最後,而且和超塵距離較遠,聞得鋼膽和銅缽相擊之聲,立時收住腳步,凝神相待,只見兩點寒星破空直飛過來。
她側身讓過一粒,舉劍拍落了一粒。
但王寒湘和葉榮青已借峨嵋三老閃避、擊擋暗器的工夫,風馳電掣而去。
超元望著兩人去如流星的背影,心知已無法追上,木然佇立,滿臉沉痛,悽傷欲泣,超塵、超慧分站在他的兩側,他們同樣有著極端的沉痛,良久,仍然講不出一句話。
這時,超塵右腿的傷處,逐漸加重了痛苦,似被火燒一般,只疼得汗水在他臉上直滾。
他終於忍不住了,低頭看時,傷處已隆起了一個紫泡,附近也開始紅腫起來。
超元忽然一跺腳大笑起來,笑聲淒厲,入耳驚心。
超塵被超元那奪人魂魄的笑聲驚得呆了呆,暫時忘記右腿的傷疼。
超慧更是驚得心慌意亂,急聲叫道:“大師兄,你……怎麼啦……”
超元倏然收住狂笑之聲,兩行老淚奪眶而出,合掌當胸,黯然說道:“咱們峨嵋派自開創門戶以來,從未受過今日之辱,眼看著掌門人被人擄走,咱們還有何顏面立足武林,何以面對歷代長老師長在天之靈……”
超塵強忍傷疼,左手提缽,右手揮著頭上汗水,接道:“大師兄也不要過分自責,事情既已如此,急在善後……”話至此處,突覺傷處一陣急疼,竟自接不下去。
這時,超元、超慧都已注意到銅缽和尚神態,超慧首先蹲下身子,查看了超塵的傷勢後,不禁一皺眉頭,道:“你中的是毒藥暗器。”
超塵道:“傷處疼如火灼,不知是什麼毒?”
超元激動的神態逐漸平靜下來,伏身看超塵傷處,半條腿都已開始紅腫,心中暗暗吃驚,但他外表仍然保持著平靜,道:“你傷得不輕,必須要早些放血祛毒,咱們先回寺中,替你療治了毒傷,再去天龍幫黔北總壇要人。”
超慧接道:“天龍幫人眾勢大,高手如雲,我們三人之力,實嫌過於單薄,不如聯合武當、青城、雪山三派,合力對付,好在天龍幫和三派早有嫌怨,不難說動他們……”
超元道:“眼下先回寺去替二師弟療傷要緊。”說罷,扶著超塵,返回萬佛寺。
這時,天色已經大亮,東方之際升起來一輪紅日,金光霞線交織成絢爛無比的日出景色,但這美麗的日出景色,卻又是那樣短暫,轉眼之間,耀目的彩霞變成了過眼雲煙。
太陽爬過了山巔峰尖,照射著山崖下一株千年巨松。
巨松下坐著一個全身黑衣的女人,散亂的秀髮披垂地上,臉色慘白得沒有一點血色,她身邊橫放著一支瑩晶透明的玉簫,地上仰躺著一個疾服勁裝的垂死少年。
她沒有淚水,也沒有痛苦悲傷的神情,只是木然地呆坐著。山風吹飄著她散披的長髮,一陣陣似嘯松濤,襯托出這淒涼的畫面。
突然,她身旁的少年掙動了一下,慢慢地睜開了一雙失神的眼睛,說道:“我傷得很重……恐……怕是不行了……你不要再管我了……你走吧……”聲音低得只有他自己知道說些什麼。
但那黑衣女人卻從他翕動的口中,意會到他說的話。搖搖頭,道:“兄弟,我不走了,我要陪著你……”
那少年突然一挺而起道:“此舉大可不必,馬君武如果還能活在世上,定報昨夜相救之情……”話還未完,突覺一陣頭暈,湧噴出兩口鮮血,踉蹌後退數步。
黑衣女人忽然躍起,急聲接道:“你傷勢慘重異常,快些坐下調息,生死大事,豈是……”
馬君武突然仰天大笑一聲,道:“承你關注,盛情心領,但我要死得清清白白……”
黑衣女人臉色突然一變,慘白的臉上浮現殺機,隨手撿起玉簫,怒聲接道:“我有什麼不好?告訴你,我雖然遊戲三昧,飄縱江湖,但還是冰清玉潔之身。”
馬君武一咬牙,把一口湧到咽喉的鮮血咽回腹中,笑道:“咱們非親非故,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孤男寡女,相處深山,一旦傳言出去,豈不有汙你玉簫仙子名節?”
玉簫仙子冷笑一聲,道:“我一生只有好惡之念,什麼名節不名節,我根本不懂,我也不願去懂。再說你已是垂死之人,此刻不過是回光反照,等你那最後一口元氣消散,立即要倒斃山下,你認為你還能活下去嗎?”
馬君武道:“你既知我是重死之人,何苦還要在我死前,多加我一分愧疚不安……”
玉簫仙子放聲一陣格格嬌笑,道:“我不但要增加你愧疚不安,而且還要親手把你擊斃,這樣我才心安理得。”說罷,舉手一簫點去。
馬君武側身一閃,讓過玉簫,欺到玉簫仙子身側,反掌一招“毒龍噴霧”,擊中玉簫仙子右肩,這本是天罡掌法中三大絕招,威力相當奇大,只因他內傷慘重,拍出掌勢虛飄飄地毫無一點勁力,一掌擊在玉簫仙子身上,不但難傷玉簫仙子,而且倒把自己震得晃了兩晃。
但馬君武奇奧的閃避身法,卻把玉簫仙子驚得呆了一呆。
他見一掌擊中對方後,毫無半點功效,心知再打下去,也不過徒自取辱,立時轉身向前面山峰處奔去。
玉簫仙子忽然尖聲大笑起來,聲音異常淒厲刺耳,笑聲中縱身一掠,隨後追去。馬君武耳聞那尖銳長笑之聲愈來愈近,心中十分焦急,只得拼盡餘力,向前狂奔。
一個意念支持著他慘重傷勢的軀體,也激發他生命中僅餘的潛力,竟被他攀登上一座數百丈的高峰。
玉簫仙子目睹他奇快的身法,心中暗暗驚異,她功力比馬君武深厚,受傷亦沒有馬君武重,傷後又服過馬君武相贈的靈丹,不但有延年益壽之能,且又是療治內傷的聖品,是以她才能支撐。
但她仍無法追趕上舍命狂奔的馬君武。待她追上峰頂,馬君武已快到另一端懸崖邊緣。
這時,她才瞭解了馬君武的心意,竟是想墜崖死去,心頭一驚,停住了腳步,大聲叫道:“兄弟,馬相公,你……你不要跳,我不追你了……”
馬君武已到了那懸崖邊緣數尺之處,聽得玉簫仙子哭喊之聲,不自覺停住身子,回頭望去,果見她站立在丈餘外,不再追趕,不禁鬆一口氣。
這一停下,支持他重傷軀體的潛力驟然消失,再也支持不住,只覺眼前一黑,仰面栽倒地上。
玉簫仙子只驚得啊呀一聲,縱身一躍到了馬君武身側,只見他倒臥之處,距那懸崖邊緣只不過尺許遠近,如果剛才多往前跑兩步,這一仰面跌倒,必然要墜下懸崖。
她緩緩蹲下身子,輕伸玉掌,按在馬君武前胸,他心臟雖然還有些微的跳動,但人已完全昏迷過去,臉色慘白,氣若游絲,看樣子只待咽絕他最後一縷殘息。
她本是久歷江湖之人,見多識廣,一望之下,已知難再救藥,不禁一陣感動,黯然淚下。
她放下手中玉簫,尚圖一盡人力,不顧自己傷勢惡化,強行運氣,功行雙臂,氣聚兩掌,緩緩在馬君武各處要穴上推拿。
她雙掌連推拿馬君武十二處重要穴道,可是馬君武眼皮也未睜動一下。
玉簫仙子絕望地停下雙手,擦去頭上汗水,呆呆地望著僵臥在身旁的馬君武一陣,臉上突然泛起笑意,自言自語地說道:“兄弟,你好好地安息吧!我要替你建一座安適的長眠之所,我要摒棄江湖上一切的紛擾,靜靜地陪守在你的身側,兄弟,走吧。”
她平伸雙手,抱起馬君武,隨手撿起玉簫,步下了山峰,茫然向前走去。
這時,玉簫仙子似是已失去了主宰似地,心中空空洞洞,沒有傷感,也沒有悲苦,這時山風吹飄著她垂到腰間的長髮、衣袂……
翻越過數道山嶺,到一處山泉彙集的小溪旁邊,潺潺水聲,如鳴佩環,玉簫仙子忽覺口中有些渴了。
她放下馬君武,喝了幾口溪水,只覺寒意沁心,神智驟覺一清。
抬頭望去,只見三面都是綿連的淺山。正北方數百丈外,有一座高峰,奇偉拔天,一道瀑布由那千尋峭壁間直垂下來,擊在一處突出大岩石上,濺玉噴珠,雲氣瀰漫,遠遠望去,有如一團濃霧,凝結在空中。
她略一張望,抱著馬君武,沿小溪直對那高峰下走去,那急瀑由峰上瀉落的響聲愈來愈大,但聞隆隆巨響,如雷沉嗚。
突然幾滴冰冷的水珠,濺飛在玉簫仙子的臉上,抬頭看去,原來已到了那高峰下面。
她仔細打量這峰下的景物,只見蒼松翠綠,芳草如茵,四周都是環繞的淺山,山風都被山勢擋住,是以,這塊百丈方圓盆地的氣溫,和別處截然不同。
她仰天望望天色,已到了中午時分,再低頭看看昏迷中的馬君武,緊閉著眼睛,過去冠玉般的俊臉,此刻慘白如蠟,氣息微弱,已使人覺不出他還活著……
她輕微地嘆息一聲,望著懷中的人兒淡淡笑道:“兄弟,你現在怎麼不掙扎呢?嗯!乖乖地睡吧!我會伴守在你的身側……”她低下頭,仔細端詳馬君武的血氣運轉與氣色,輕輕地按按他的脈,然後緩步走向山根下一個大岩石邊。
這時,他們已在那瀑布濺飛水珠的籠罩之下,衣履盡溼。
她心中忽的一動,遠足目力,向那飛瀑擊衝突巖下望去。
果然,那突巖下是一片向裡面凹進的崖壁,只是那凹壁在二十餘丈高處,峭壁光滑,攀登極是不易。
她思索了一陣,終被她想出了一個辦法。她放下馬君武,去採集了很多山藤接起,一端捆在馬君武身上,一端系在自己腰間,施出壁虎功,游上突巖下凹壁之處,然後再把馬君武提上。
那突巖下面,是一座左轉右彎的兩丈多深、八九尺寬窄的石洞,宛如兩間人工開鑿的石室,洞口被濺飛的水霧遮住。
玉簫仙子解開綁在馬君武身上的山藤,把他依靠在石壁上,擺成一個端坐的姿勢。
這時,馬君武已經是動也不會動了,昏迷的神志一直就未再清醒,手腳已微感僵硬,只餘一縷弱息,尚未全絕。
玉簫仙子靜靜地坐在他的對面,忽然,她撿起放在面前的玉簫,目光凝注在馬君武的臉上,笑道:“兄弟,你就要走了,我再替你吹一曲簫聽聽吧!”說罷,置簫唇邊,吹了起來。
玉簫仙子心中本已滿填了優苦悲悽,只不過勉強運用定力壓制,不使它發作出來,這一借簫聲發洩,隱藏在胸中的憂傷、情愁,完全隨著那婉轉的簫聲吹奏出來,簫聲伴著泉水般的熱淚,急湧而出。
不知道過去了多長時間,忽聞身側一個冷冷的聲音響起,道:“姑娘的雅興不淺,竟肯為一個垂死之人吹出這等淒涼簫聲,只可惜,他已不能聆受了,你就吹上個十年八年,他也是活不了啦。”
玉簫仙子心神早已和那淒涼的簫音融合一起,耳目失靈,聽得那發話之聲,不禁心頭一震,轉頭望去,只見石洞門口,站著一個絕美的黃衣少年,背插長劍,腕套金環,眼望著靠在石壁上垂死的馬君武,嘴角間掛著一分冷峻的笑意。
她怔了一怔,挺身躍起,橫簫問道:“你是什麼人?”
黃衣少年目光由馬君武的身上移到玉簫仙子的臉上,淡淡地一笑,道:“不敢當,兄弟叫曹雄,姑娘大概是名震江湖的玉簫仙子吧……”他哈哈大笑一陣,接道:“那位依壁端坐、奄奄待斃的人,可是崑崙派玄清道人門下弟子馬君武嗎?”
玉簫仙子聽他一開口就叫出自己和馬君武的名字,不覺呆了一呆。
只見曹雄一晃身,欺到馬君武身側,笑道:“馬兄,豔福不淺啊!活著時有一位如花似玉的師妹常伴身側,垂死之際,又有大名鼎鼎的玉簫仙子吹奏哀樂送行……”
玉簫仙子聽他出言譏諷,不由心頭火起,探臂一簫,直向曹雄背後命門穴上點去。
曹雄冷笑一聲,橫跨兩步,左手一招“分雲取月”,逼住玉簫,右手伸縮間已把馬君武抱在懷中,一晃身,黃衣飄處,人已搶到石洞門口。
玉簫仙子心中大急,嬌叱一聲,振簫追去,她知道洞外是一道數十丈高低的峭壁,下面是怪石嵯峨,尖利如刀,旁側又是那瀑布激流積成的深潭,這黃衣少年武功再高,也不敢懷中抱著人,躍下石壁,是以,她心中雖懷著一腔怒火,但並不怎麼焦急,玉簫化招“三星逐月”,指顧間,三簫先後點出。
哪知曹雄躍到洞口之後,陡然回身,右手抱著人,左掌側封斜擋,借勢化解了玉簫仙子的三簫指攻。
這手法、掌勢,大出了武學常規,奇詭之極,玉簫仙子雖然見多識廣,也認不出這等奇奧武學,不禁一怔。
只聽曹雄一聲冷笑,身於一側,左手當胸蓄勢,欺身直衝過去。
玉簫仙子生平所遇高人不少,但也不過是功力深厚,掌風強勁,像這等出乎武學常規的打法,實為生平僅見,不覺心頭一驚。
但她畢竟是身負絕學之人,又久經大敵,應變異常迅速,見曹雄欺到身側,左掌忽的平向曹雄推出,一股勁風隨掌直撞過去。
哪知曹雄左掌一劃,身子隨著微微一側,玉簫仙子劈出的單力貼著身子滑過,曹雄左手卻借勢由下向上一翻,拿著了玉簫仙子左肘關節。
這拿人關節的手法和一般打穴手法大不相同,饒是玉簫仙子見多識廣,也識不出金環二郎這奇詭武學,不覺微微一怔。
只聽曹雄一聲冷笑,左手一緊,玉簫仙子全身勁力頓時消失,左臂肘間,骨疼欲裂。
她心中明白,只要對方左手一扭,必將把自己左臂折斷,但她是個性倔強之人,雖然無能再戰,但卻緊咬銀牙,一聲不響。
可是曹雄並不下手扭斷她左肘關節,只是高託著她的左臂,側目斜望著她,笑道:“姑娘,怎麼樣,你服也不服?”
玉簫仙子舒展一下左臂,轉閃星目,打量眼前的黃衣少年,只見他倚在數尺外石壁上,右手抱著馬君武,左手覆胸待敵,臉色勻紅,齒排碎玉,金環束髮,眉目如畫,看他姣好的面目,別說男人中絕無僅有,就是女人中,也難選得出來幾個。
突聽挾在脅下的馬君武,微弱的聲音說道:“曹兄,不……
要傷她……”
金環二郎低頭看時,只見他脅下挾的馬君武微睜著一雙眼睛,不知何時,他竟清醒過來。曹雄呆了一呆,鬆了玉簫仙子被拿的右肘關節,翻身一躍,到了洞口,再低頭望馬君武時,又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他探首望望崖壁下那嶙峋怪石,心中忽生惡念,雙手把馬君武舉起,說道:“馬兄,以你這等留戀不死,只不過是多增罪受,小弟今天要成全你了!”
正待把馬君武投下斷崖,忽覺背後風生,玉簫仙子又揮簫攻襲過來。
曹雄雙臂一震,把馬君武直向崖下投去,但在玉簫仙子迫攻之下,心中未免有點慌急,用力過猛,失了準頭,他本想把馬君武拋到了那瀑布彙集的水潭中去。
就在這一剎之間,玉簫已點到曹雄的背後。
金環二郎雖然已從覺愚大師處學得不少本領,近來更自三音神尼手繪拳譜上,學到不少絕傳武學,但畢竟時間有限,除了幾種常用武功能夠運用對敵之外,大部分尚未嫻熟,玉簫仙子這出手一擊,又是全力施為,曹雄背向敵人,再想翻身迎敵,哪裡還來得及。
曹雄就在生死間不容髮之際,陡然一躍,緊隨著被他投擲出手的馬君武,向崖下水潭中躍去。
玉簫仙子想不到他竟會躍下懸崖水潭,這一出手因用力過猛,忽然點空之後,身不由主地向前一栽。
哪知曹雄在躍出石洞之後,半空中倏然一收雙腿,身懸空中打了一個轉身,左手一揚,一隻耀眼金環脫腕飛出,挾著破空銳風,直向玉簫仙子打去,來勢奇速,一閃而至。
雙方相距既近,發難又出人意外,玉簫仙子又正值用力過猛,上半身完全探出了石洞之際,待她驚覺,金環已到面前,只得一側臉讓過要害,金環挾風掠面而過,環上尖齒,在她雪白的粉頸上,劃了一道寸許長短的血口,傷處深達半分,血流如注。
她本身是身負重傷之人,又經自行運氣替馬君武推拿穴道,人早已再難支撐,全憑馬君武送入她口中那一粒丹丸神效藥力和一點真情激發起的精神力量支持著她,爬上了數十丈高的懸崖,和曹雄相搏石洞……
如今馬君武既被金環二郎投下懸崖,她又連遭挫辱,再加上金環劃頰之傷,心中急忿交織,再也提不住丹田一口真氣,嘴裡只喊一聲:“兄弟……你……”人便暈倒在石洞中。
且說曹雄懸空轉身,施放金環,固然擊傷了玉簫仙子,但他這一分神,已無法控制自己墜潭之勢,遂和馬君武一齊飛落在那瀑布激流的水潭之中。
馬君武本已暈死過去,吃那冰冷潭水一激,忽然又清醒過來。他隨師學藝三清觀,緊依沅江,本通一點水性,面臨這溺斃之境,殘餘的生命本能又發生作用,不停用手撲打水面,不使沉葬潭底。
所幸這急瀑經那山腰中大岩石一擋,飄散成數千百股細流而下,看上去水霧瀰漫,甚是嚇人,其實那水潭中相當平靜,並無激流擊撞的卷漩之力。
曹雄在落水之後,見馬君武忽又睜開了眼睛,正在水中掙扎,心中暗叫了兩聲慚愧,暗道:我如不被玉簫仙子逼落水潭,還認為他定會沉屍在潭底了……
曹雄雙手撥水,劃到馬君武身側,托住他右臂,冷笑一聲,道:“馬兄,咱們相交一場,兄弟今天成全你了。”右手用力一撥水面,划到岸邊,腳站實地,左掌潛運功力,正想劈碎馬君武天靈蓋,突聞身後一個冷冷的聲音喝道:“你要幹什麼?快把我師弟送上岸來!”
金環二郎回頭一看,只見龍玉冰手中橫著寶劍,全身衣服都被那濺飛的水珠噴溼,圓睜星目,滿臉憤怒之色。
他把舉起的右掌,輕輕在馬君武穴上拍了一下,縱身躍上水潭,笑道:“他被玉簫仙子由那突巖下投落水潭,我才冒險躍下水潭相救,不過他傷得十分慘重,只怕難以解救了。”
龍玉冰半信半疑地道:“哼!我就不信你的鬼話。”
曹雄剛才在馬君武天靈穴輕拍一掌,已暗運太陰氣功下了毒手,別說馬君武是奄奄待斃之人,就是他沒有受傷,那一拍也難承受,不過,太陰氣功是一種極為陰毒的功夫,發作緩慢,而外表又看不出一點傷痕。
龍玉冰從曹雄手中搶過馬君武,奔出那片瀑布激濺的水霧,找一處避風的山角,把馬君武放在地上,運起功力,在馬君武各處要穴推拿。
曹雄嘴角間帶著冷漠的笑意,靜靜地站在一側看著,一語不發。
龍玉冰雙掌道走馬君武全身十二大穴,但馬君武仍然昏迷不省。
她已累得滿臉汗水直滾,心知自己無能相救,停下手,站起身子,轉臉對曹雄道:“你不動手幫忙,站在那裡看什麼,快些把我師弟救醒過來。”
曹雄微微一笑,不再答話,蹲下身子,右手在馬君武胸中一摸,故意皺起眉頭,道:
“沒有救了,咱們找個地方把他埋起來吧!不要讓他曝屍荒山,你也算盡到心力了。”
龍玉冰聽得一驚,急忙伸出玉掌,輕按在馬君武胸前,果然他心臟已經微弱得幾乎使人覺不出還在跳動,心頭一急,坐在馬君武身側大哭起來。
曹雄深知馬君武已無復活之望,說道:“人既絕了氣,你還哭些什麼?你要不想走,我可要先走了……”說罷,果然站起身“子,拂袖欲去。
龍玉冰平日裡雖和曹雄吵吵鬧鬧,但見曹雄真的生了氣,她又軟化下來,一伸手,抓住曹雄左臂,道:“你要往哪裡去?”
曹雄道:“天涯海角,九洲三島,哪一處我都能去。”
龍玉冰十分溫柔,道:“等我把我馬師弟埋起來再走好不好?”
曹雄想起馬君武過去和自己相處之情,心中突生愧咎之感,點點頭嘆口氣,道:“好吧!我幫你動手,咱們替他建一座別出心裁的石冢。”說完,抱起馬君武微擔的身體,向前走去。
兩人找到一處山角下面,那地方都是一塊塊鵝蛋大小的白色卵石,曹雄把馬君武放在地上,兩人一齊動手,撿集卵石,不大工夫,已堆積成一個五六尺高、八九尺長的石坑。
曹雄抱起馬君武放入那石坑中,望著馬君武笑道:“馬兄,我們相交之初,兄弟實在想不到,會親手給你建墓送葬。”說罷,一躍出坑,正等填那石坑,不料龍玉冰忽的一躍,落入石坑中,伸手按在馬君武胸前,只覺他心臟還在跳動著,雖然微弱得很,但並未完全停止。
曹雄雙手拿著卵石,叫道:“你快些出來,幫我動手,填滿了石坑,我們還得趕路。”
龍玉冰道:“他好像還沒有完全絕氣,難道我們要把他活葬在鵝卵石下不成?”
曹雄怒道:“他已經活不成了,早葬一點時間,又有什麼關係?”
龍玉冰道:“我……我忍不下心。”
曹雄一躍入坑,抓起龍玉冰一條臂,潛運真力,猛然一躍,竟把龍玉冰帶出石坑,冷笑一聲,道:“怎麼?你不肯出來,是不是想陪他殉葬?”
龍玉冰道:“你不要胡說八道,我師弟還沒有氣絕……”
曹雄突然哈哈一陣大笑,道。“不管他是否真死,我們辛辛苦苦地替他建這一座石冢,總不能就這樣空了起來。”
龍玉冰道:“空起來有什麼要緊,我師弟沒絕氣,我就是不准你填這石坑。”
曹雄冷冷答道:“你能擋得了嗎?”說完,曹雄伏身撿起兩塊鵝卵石。
龍玉冰知他腕力奇大,這兩塊鵝卵石如果讓他投入石坑中,馬君武就是未死,被石頭一擊,也活不成了,心頭一急,呼的一聲,突向曹雄前胸打去。
金環二郎此時側身避開,飛起一腳,踢向龍玉冰的小腹。
龍玉冰出手一擊,只不過是在情急之下,並非真的要和曹雄動手的,掌勢發出,人已向後倒退。
但見曹雄眉宇間的殺機畢露,不禁心頭一凜,讓開一腳後,一躍入坑。
她和曹雄相處時間雖短,但已知他生性毒辣無比,是以躍入石坑之後,立時拔出背後寶劍。
果然,她寶劍剛剛出鞘,兩塊鵝卵石挾著奇猛風聲,破空落下,一塊擊向馬君武前胸,一塊對準馬君武頭上擊落。
龍玉冰揮劍一擋,把擊向馬君武頭上的一塊鵝卵石擋飛,左手疾出,接住了擊向馬君武前胸的一塊鵝卵石。
就這眨眼之間,曹雄已躍進石坑,臉上帶著微笑,此時態度卻十分溫和地對龍玉冰說道:“你究竟要怎麼樣?我可要走啦。”
龍玉冰左手接他一塊鵝卵石,只震得手腕痠疼,心中氣忿未平,脫口答道:“你走吧!
我要守著馬師弟,等他絕了氣再走.”
曹雄仰臉望天,冷冷地說道:“那就不如你陪著他,一齊葬在這石坑中好些……”話未落口,陡然欺身而進,左手一伸,拿住了龍玉冰右肘關節,微一用力,龍玉冰只覺手肘一麻,手中寶劍噹的一聲,落在地上。
金環二郎哈哈一陣大笑,右手撿起地上寶劍,寒鋒直逼在龍玉冰前胸,道:“你們師兄妹,生雖不能共白首,但死後能同葬一穴,總也算一個美事……”
龍玉冰被他拿住關節要穴,半身發麻,手腳無力,縱想出手一拼,也無法如願。聽完曹雄一番話更是羞急萬分,圓睜星目,咬牙切齒地怒斥曹雄道:“我馬師弟陰靈若有知,只怕要生啖你肉……”
曹雄右手微微向前一送,寶劍透過她青色上衣,鮮血沿劍鋒汩汩而出。
龍玉冰被他拿住肘間脈穴,全身麻木。毫無抗拒之力,低頭看胸前鮮血透衣,她雖然咬牙苦撐,但仍然支持不住,只得柔聲求道:“雄哥哥,你真忍心這樣對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