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靈隨在引導者身後,目觸之下,俱是古樹、叢竹、秋柳、殘荷、籬菊、小橋、流溪在朦朧浮雲掩月,黯淡星光之下,在閃爍不定若隱若現的燈光之中,越發增加了一種悽迷的美。
沿途讚歎,遇景留連。等祁靈走到大廳門外的時候,已經是宴席將開,賓客就坐。祁靈悄然而入,揀着緊靠門口的一桌下首坐下,大廳上人聲喧譁,談笑風生,祁靈如此悄然而入的。不僅主人陸天成沒有注意到,就是靠近門口的人,也沒有注意到這樣一個悄然即入的人。
祁靈剛一坐定之後,便留神向四下打量,大廳是夠得上寬大二字,滿滿擺了將近三十桌酒席,坐滿了三山五嶽黑白兩道的各色人物。
在正中一席的主位上,坐着一位禿頂蒼鬢,滿臉紅光,兩眼炯然有光的老者,正含着笑容,向四下招呼賓客。不用説,這位禿頂蒼鬢的老者,就是這裏的主人金鈎陸天成。可是,在這許多高矮胖瘦,僧道儒俗各色人物之中,祁靈一個也不認識。
而且最使祁靈感到奇怪的,在這許多人當中,不但沒有看見他所要找的叢慕白姑娘,竟而連一位女客都沒有。
祁靈心裏暗自忖道:“我明明看見在賓客留名的絹簿上,寫有叢慕白三個字,為何此刻沒有見着她的人影?”
正在祁靈如此納悶不解之際,坐在當中一席主位的那禿頂蒼鬢老者,站起身來,向四周拱手,輕輕地咳嗽一聲。
這一聲咳嗽,説是他輕輕的,是一點也不過甚其詞。可是在這人聲喧譁,嘈雜非常的大廳上,卻是令人聽來有如擊銅聲,清亮入耳,動人心絃。偌大的一個廳房,數十席談笑風生的人,竟然在這一聲輕輕的咳嗽之下,頓時一齊默然無聲,原本是嘈雜喧譁,而今一變而為寂靜無邊,連掉一根針到地上,都能聽得清楚。
祁靈這時候不由地心裏稱異,斷沒有想到一個黑道上的金鈎老六,臨老歸隱,還有這份功力。雖然説是,在座的眾人,一聽咳嗽,都知道陸天成有話講,不管在座的人,各抱來意如何,陸天成畢竟是主位,所以眾人都閉嘴凝神,細心聆聽。
陸天成等待人聲寧靜之後,一雙老眼,迷起深刻的魚尾紋,向周圍環視一圈,然後拱手當胸,含着微笑,但是神情卻不失為莊嚴地説道:“老朽陸天成,以垂老之年,冒然發柬敬邀各位前輩各位同道,光臨小莊,竟然蒙龐應邀,老朽衷心感激莫名,謹以水酒一杯,略致謝忱。”
説着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捧手照杯。
周圍的人,除了和陸天成同席的幾位寬袍大袖的老和尚以外,其餘的人都一齊舉杯傾飲而幹。
陸天成放下酒杯,稍微停頓了一下,接着説道:“各位想必業已知聞,老朽無事不敢驚動各位遠途跋涉,只因為不久以前,老朽無意中巧敬一株整隻千年靈芝。”
話一轉入本題,客廳上眾人頓時一陣議論紛紛,互相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陸天成依然含着微笑,拈鬢不語,注視周圍,直待人議論的,漸漸低沉下去,才又開口説道:“在座的各位均在武林先進,當今高手,見多識廣,才學淵博,毋庸老朽饒舌,必能道出千年靈芝,其價值為何。”
陸天成若有所感地嘆了一口氣,慨然地説下去:“老朽早已告隱江不胡,但願老死山林,陪伴清風明月,度此餘生,故這整隻千年靈芝,若存於老朽處,暴殄天物,有負天生靈物奇珍之意。老朽若將此物私相授受,亦未盡妥當,而有失公平。老朽不才,卻也相交天下,究應轉贈與何人為是?煞費周章,百思不得之餘,乃決定按我武林慣例,柬邀各位前來小莊,當眾公為意,決定誰屬。”
陸天成沉着顏色説到此處,又露出一絲笑容,神色轉變而為詳和無邊地,接着説下去:“以各位知人之深,察人人微,必能選一位德高望重,功力絕倫的高人,作為這株千年靈芝的維護者,則武林幸甚,老朽陸天成亦感幸甚!”
陸天成説完話,又舉起酒杯敬酒致意。
酒過三巡,突然有一個人站起身來,向陸天成拱手説道:“陸老莊主!
在下有一事請教,可否容在下一言?”
陸天成一看,站起一人,年紀約有四十餘歲,生得長眉細目,潤口大耳,神情飛揚,氣宇昂藏,當時便拱手笑道:“青城十八劍,武林聞名,熊大俠今日光臨,小莊蓬篳生輝,熊大俠有何高見,老朽焉有不洗耳恭聽之理。”
這位青城十八劍中的老一熊宇,當時也人笑拱手説道:“陸莊主方才所言中切,開誠佈公,用心甚為至善,使此千年靈芝,能得一德高望重、功力絕倫的高人保管,確為武林之幸!在下弟兄數人,自知德薄能鮮,不配為這靈物奇珍的主人,絕不作此妄想,只是在下有一不情之請,陸老莊主可否在這酒席筵前將千年靈芝捧出來,使在下一開眼界,而在座各位,亦可先睹為快,以不負千里迢迢,幕阜山之行。”
青城十八劍老二熊宇這一席話,言猶未了,立即獲得大廳內黑白兩道紛紛的贊同。
大家本來的心意,武林之中,決定一宗物事誰屬,自然是各憑本領的高低,雖然在座的人也都明瞭本身的功力,要想獨步黑白兩道,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是,各人也都藏有幾手絕技秘功,在這種人多才眾的場合,常常會有兩強相爭,旁人得利的現象,未嘗不可以揀到一個便宜。
但是,沒有想到這位昔日縱橫黑道的金鈎老六,竟提出“德高望重,功力絕倫”八個字,作為互相遴選的標準,這就自然使得在場的人,大多數都寒了半截心。
至於“功力絕倫”當有可説,因為武林之中誰也不敢自己斷定,是功力蓋世,當前無敵,所以要在功力上分高下,就必須動手相搏,才能分曉,這與眾人來時的心意,一學是相合無間。但是,要談到“德高望重”,就截然不同了。
陸天成當時不禁一雙壽眉微皺,頗有難意地看着大家。
熊宇立即又接着説道:“陸老莊主莫非有所顧忌,而不便拿出來麼?其實老莊主既有標準説明在先,即使在場各位,存心搶得這株千年奇珍,當諸天下高人在此,也不便逐一下手,老莊主可否採納在下請求,而一助酒興。”
熊宇如此坦然説明,言語一激之下,陸天成原想不拿出來,也礙於情面,萬難出口。但是,千年靈芝畢竟是舉世罕見的奇珍,異寶當面,萬一有人幹冒眾怒,促然下手,豈非立即促成一場紛亂麼?陸天成之所以要柬邀天下能人,前來幕阜山,共同決斷這件事,主要還是不願意讓這株靈芝落於存心不善者之手,明日場中,陸天成早有安排,不虞意外,但是此時此地冒然捧出這株千年靈芝,萬一那人此時出現,豈非一切用意,俱都落空麼?”
陸天成心情沉重地向四周看了一遍,心意一決,正待揮手招呼手下,將千年靈芝取來,讓眾人過目。突然一聲沉重的佛號,音若金銅,迥徹廳內,就在陸天成那一席上,緩緩地站起來一位老和尚。
陸天成當時神情一振,立即拱手説道:“本因大師有何教言,老朽敬聆。”
老和尚站在那裏,左手單掌立胸,右手拄着一根黝黑的禪杖,打着問訊,緩緩地説道:“老衲有一言,煩諸位施主清聽。”
眾人一見本因大師起身説話,少林寺達摩院首座高僧,大家多少都還敬仰幾分,漸漸都停下説話,看着本因大師。
老和尚仍舊是緩緩地説道:“老衲路過此間,聞聽陸老主施主大邀天下高人,自覺盛會難逢,乃不請自來,參與盛會,故老衲首先説明,此行毫無意於千年靈芝。”
在座的只有祁靈相信,本因老和尚必然是奉了掌門人之命,走訪天下,武林既傳出金鈎陸天成得到千年靈芝,而又被人要挾,迫使毀去,這個驚人而奇怪的消息,本因老和尚焉能不為之立起疑心。老和尚此來,恐怕主要在訪察要挾之人為誰,用心不在千年靈芝,是屬實情。
本因老和尚忽然含着微笑,靜等四周人聲漸漸平靜下去以後,又接着説道:“老衲説明無意千年靈芝在先,故而斗膽多言於後,以老衲度之,陸老施主恐有難言之隱,不便將千年靈芝,於此時此地呈現於各位之前。各位俱是客位,當不便使主人為難,好在明日便是九月十五日,靈芝大會上,千年靈芝定然出現於眾目睽睽之前。”
本因老和尚這幾句話,説得在情在理,在座的眾人,原是趁着熊字提出此事,才一哄而起,如今本因老和尚如此一説,也就不再有人堅持己見。
大家眾議既平,金鈎陸天成站在那裏,恢復了臉上的笑容,拱着手説道:
“本因大師佛恩普照,各位同道能體念下情,老朽感之不盡”
剛一説到此地,陸天成臉上顏色遽然一變,微張着嘴,説不上話來,兩隻眼睛,凝望着大廳門口,神色變得極其難看。
大廳上坐滿着數十席各色人物,各個都不是等閒之輩,一見陸天成突然如此一怔,大家頓時都知道是發生了意外,不由地一齊轉頭向大廳門外看去。
這近百雙眼睛剛一轉到大廳門外,大家也隨之一齊愕然了。
大廳門外,站着一位五十餘歲的老者,一身寬大的黑衣,益發增加了神秘氣氛。不僧不道,非儒非商,又不像是一位武林中的人物,濃眉細目,領下微見鬍鬚,屹然穩立在大廳門外,一雙眼睛有意無意地向大廳裏的不住的打量。
從陸天成頓時話頭一怔,到在場眾人如此互相用眼色一探視,這大廳裏面的空氣,頓時一落千丈,冰冷無聲。
陸天成稍一回神,才定下心情,離開席面,向前走了幾步,站在大廳之中,向門外拱手説道:“尊駕不是説過,要到九月十五日才來麼?為何提早來臨,難道你我約言有所變動麼?”
那黑衣老者沒有等到陸天成説完,便冷呵呵地一陣狂笑,仰首拈鬚,完全是一付目中無人的樣子。一陣笑罷,突然又冷下面孔,對陸天成説道:“陸天成!你説得絲毫不差,你我的約言,是有所變動。”
説着一雙細目突然圓睜,向周圍一看,然後厲聲説道:“我問你,當初你和我如何約定?如今你如此大邀賓客,來到你這幕阜山麓,究竟是何存心?”
這幾句話,問得真是聲色俱厲,寒如三九玄冰,在場的眾人一時都為這嚴厲的聲勢,所震懾住了。大家面面相覷,摸不清這位黑衣老者,與陸天成有何約定。
黑衣老者冷冷地破顏一笑,指點着陸天成説道:“金鈎老六!你枉身闖蕩江湖數十年,老夫若是在乎你仗人多勢眾,當初也就容不得寬限許久。”
陸天成點頭笑道:“如此陸天成少不得直言無隱了。”
説着掉頭轉身,揮手對侍立旁邊的一位中年人説道:“去將千年靈芝取來。”
這一句話剛出口,陸天成忽又轉身向門外那位黑衣老者説道:“尊駕是否要關照貴屬一聲,在千年靈芝尚未取到大廳上來以前,暫請不要動手,以免真相未曾説明,立即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黑衣老者不屑地冷笑説道:“陸天成!你休要鬼計疑心,老夫來到幕阜山辦事,對付你陸天成還要動用手下,施行搶奪麼?老夫要你千年靈芝,只是舉手之間。不過,你既然大費周章,用盡心機,邀人助勢,老夫少不得讓你們見識見識,什麼才是真正的武功。”
這幾句話,説得大廳裏頓時鬨然,這位黑衣老者,不僅將陸天成説得一文不值,連在座的黑白兩道好手,都沒有看在眼裏,這股悶氣,立即叫人忍受不了。
當時大廳裏有人一聲叱喝,立即一條人影一閃,勢如旋風,微一閃撲之間,已經落身到大廳中間,厲聲叱道:“老匹夫説話不知死活,你敢藐視天下人,讓我來教訓你一頓。”
説着話一撤腰問皮鞘,刷地一聲,兩把烏哮哮的峨嵋純銅分水刺,左右一抄,立即向門口撲去。陸天成當時一閃身,疾如閃電地掩到這人前面,雙手一伸,攔住去勢,含笑説道:“仇幫主!請暫息怒,待老夫説明其中原委,當眾公斷,此事定有合理解決。”
陸天成如此一攔,對面那位黑衣老者彷彿沒事一樣地微微冷笑,對着手執峨嵋雙刺的那人説道:“太湖幫仇衝,你稍安毋躁,你也不自忖一下,憑你那兩把峨嵋分水刺,能有多少能耐?老夫勸你坐在一旁,看看熱鬧,開開眼界是正經。”
太湖幫幫主雙角蚊仇衝威鎮太湖二十餘年,在黑道上是一位鼎鼎有名的人物,可是此刻在這位黑衣老者的眼裏,彷彿微不足道,越發使人莫測高深。
陸天成力阻仇衝怒撲向前,這才轉身向四周朗聲説道:“老朽昔日闖蕩江湖,雖然立身綠林,卻未稍行不義,如今歸隱山林,更不能稍違良知,有悖天理,基於這點原因,老朽才柬邀各位,前來小莊,公決這株千年靈芝,究竟應該歸屬於何人?因為”
説到這裏,陸天成轉過頭來,向黑衣老者深深地看了一眼,接着説道:
“這位朋友突於月前光臨幕阜山麓,要老朽交出千年靈芝。”
大廳上的眾人一聽此言,不約而同地,大家齊聲“啊”了一聲,一齊向門口那位黑衣老者看去。那位黑衣老者,一對眼神,依然停留在陸天成的身上,對於眾人如此聚匯眼光看來,毫無所示。
陸天成輕輕咳嗽一聲,接着説道:“老朽自忖德能鮮薄,不配獲得這項奇珍。但是,如今這株千年靈芝,既然暫在老朽身旁,護寶有責,不容老朽疏忽,這位老朋友至今尚不知尊姓大名,亦不肯道出派別,並非老朽以小人之心相度,只是千年靈芝關係甚大,若能所傳得人,日後何止活人無數,否則老朽暴殄天物,抱憾終生。”
這時候黑衣老者卻冷笑接着説道:“陸老兒!你既然如此立心可對天日,為何當時不斷然拒絕呢?”
陸天成點點頭,微咬牙説道:“老朽既已隱跡山林,這榮辱之事,早就置之度外,尊駕毋須如此故意折辱。”
説着又轉向四周朗聲説道:“當時老朽嚴詞拒絕,並説明老朽絕無獨吞此寶之心,只是不能如此冒然而託於不識之人,各位諒也深知,武林之中,窮於言詞之時,必訴諸於武。”
説到此處,陸天成長嘆出聲,神色為之黯然。
這時候身後的少林本因大師低沉地喧聲佛號,接着説道:“陸老施主言已至此,眾皆瞭然,如今之事,但問這位老施主,此行之急為何,可否當眾相告?”
陸天成轉身向本因大師拱手説道:“大師用心,老朽感激!不過老朽方才已經言到,此身榮辱,早置度外,但願將此事,説個明白。”
接着又恢復神色自如,朗聲説道:“老朽這點功力,難當這位老朋友十招之敵,敗陣之餘,老朽只好約定,九月十五日當將千年靈芝整株交出。”
黑衣老者冷笑着接下去説道:“陸老兒!你能説到此地,便已足夠,下面讓老夫代你説下去便了。”
當時大袖飄拂,邁步昂然從門外走到門內,相距陸天成約有七、八丈的地方,站定身形向四周迥顧一圈。用其寒冷如水的語調道:“當時所以不取走也不毀掉,就是要等待今日。”
説着話,又得意地笑了一聲,接着説道:“老夫豈不知道,展期一月,陸老兒定然要找幫手,如今不出老夫所料,幕阜山麓果然高手雲集,可是,誰能阻止得了老夫取走這株千年靈芝呢?”
黑衣老者站在那裏昂然不動,冷呵呵地笑道:“各位稍安勿躁,老夫既然站在此地,還愁着沒有動手的機會麼?各位方才不是吵着要陸老兒將千年靈芝拿未,讓大家開開眼界麼?此刻靈芝已到,各位先看看靈芝,開開眼界,然後再拼不遲。”
黑衣老者這份沉着神情,固然使人望之生畏,但是,千年靈芝也確是易於引人,黑衣老者如此一説,眾人都不由地一齊掉轉頭去,順着黑衣老者的手指,向後看去。
果然,從後面走出來兩個緊身衣靠的中年人,兩人一前一後,中間挾捧着一個紫檀木精製的盒子,式樣古雅,光鑑可人。
陸天成站在人層中間,慢慢地用手揭開紫檀木盒的蓋。
木蓋一去,露在眾人眼前的,是一株高約五寸,枝分兩朵的靈芝,乍一看去,與平常所見到的一般木靈芝,並無二致。可是,稍一留意,便立即發覺到這株靈芝,通體泛作微紫,色澤玉潤,像是生長的靈芝,又像是玉石琢磨而成,根部微露乳色,間鑲有數縷紅線,有若經脈狀。
陸天成指着這株靈芝,朗聲説道:“這就是千年難得一棵的千年靈芝,我輩武林有福,天降此物。靈芝玉液,若得一滴,雖不能起死回生,卻是百毒俱消,任憑天下何等劇毒,毫無所懼,此物若託付得人豈非日後可以活人無數,可是這位老朋友”
陸天成説着又和緩緩蓋上紫檀木蓋,面向黑衣老者説道:“他不但要取走千年靈芝,更要毀去這株罕見奇珍,用心奇絕,老朽如何能冒然應允。”
黑衣老者等陸天成説完之後,冷笑説道:“陸老兒!如今各位已經開了眼界,心頭已了,老夫就要動手毀去這株千年靈芝。”
此語一出,眾人大憤,頓時撲出數人,刃劍並起,一齊向黑衣老者撲去,口裏並且叱罵道:“老賊!你敢!”
撲出的五個人,都是極負盛名的好手,各自身形一閃,三把長劍,一支判官筆,一根狼牙棒,頓時攪動勁風四溢,力道如潮,疾如旋風,厲如奔雷,一齊向黑衣老者奔去。
黑衣老者覷得近處,飄然一墊雙足,悠然不帶一絲火氣地離開數尺,脱身到幾個人的招式之外,同時口裏還輕鬆地説道:“其實各位何苦如此為人賣命,即使老夫不下手毀去這株靈芝,難道各位又能獲得這株千年靈芝不成,此是老夫最後忠言,等到老夫一還手,眼前就有人要流血橫屍。”
這五個人,五件兵刃,五個本門招式,一齊撲來,這個聲勢是何等嚇人,無論是硬迎和巧認,都不是一件易事,黑衣老者竟在如此一閃身之間,悠然遠去數尺,若無其事,神色自如,不僅這動手的五個人怔住了,就是在場的眾人,也都為之失色。
正當這時候,一聲佛號,人影溢動,衣袂飄拂,一陣銅環震動,本因大師越過五個人之前,面向黑衣老者一站,半日手打着問訊,説道:“老施主可否容老衲一言。”
黑衣老者依然冷笑刺耳,瞧着本因大師説道:“少林僧人,休要故作清高,武林早有傳説,你當老夫不知道?本派清規自顧不暇,還想妄生貪婪之心,令識者不值一笑。你有何話快説,老夫不耐多聽。”
本因大師為少林少數高僧之一,對於這位黑衣老者,如此故意凌辱,自然不會引動無名之火。但是,黑衣老者説到“故作清高,早有傳説”使本因老和尚為之心裏一動,不禁頓時想起,這句話分明是指本寺鐵杖僧所為而言。
鐵杖僧昔日在嵩山之麓,那一宗血案,已經久不聞人提起,而且,自從掌門人閒雲和尚歸來之後,此事真相已明,本因大師已經知道這是有人蓄意破壞少林清譽,以動搖少林根本。這次本因大師親自率人,遠走各地,亦即是為了察記仇人,此時一聽這黑衣老者如此説話,觸動心事,想到臨行之時,掌門人所説的北嶽之行的種種切切。
當時本因大師喧了一聲佛號,沉聲説道:“老施主!上天有好生之德,降奇珍以濟世,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千年靈芝若能存在人間,當能挽救多少生命,老施主為何要立意毀去?豈非有悖天意?”
黑衣老者冷哼一聲,説道:“休要假作慈悲,老夫不屑耳聞。”
本因大師連稱“善哉!善哉!”接着説道:“老施主莫非身存毒器,不讓靈芝獨存人間,好讓你肆意傷人麼?”
黑衣老者聞言,臉上顏色微微一變,立即叱聲説道:“老禿驢!你要多管閒事,就讓老夫先來收拾你。”
話音一落,身形一晃,雙掌並舉,竟是一招劈空掌式“推山填海”,掌風凌厲,出手極速,隔空就向本因大師當胸推來。
本因大師口喧佛號,側身一讓,僧袍翻飛處,腳下一式“巧渡靈河”,讓開災一招雙式的劈空掌力,當時卻只聽到“轟隆”一聲,嘩啦啦一陣亂音,頓時塵埃飛舞,碗桌四濺,這一掌隔空拳下,竟將大廳的酒席,震得遍地狼藉,地上方磚,碎了十幾塊。
本因大師一經閃開,立即右手一拄禪杖,旋身飛進,高喧一聲佛號,説道:“老衲破戒還手了。”
人隨聲至,左掌一圈,反刁而出,一式“巧搏孽龍”,十二擒拿手中的絕招,疾刁黑農老者右腕脈門。
這十二擒龍是少林寺七十二種絕藝中,徒手搏招的精絕之技。這一式“巧搏孽龍”,一經使出,功力頓見,五指如鈎,摘取如電,饒是對方如何了得,要想脱出這一招,頗非易事。
本因大師因為目睹黑衣老者功力高強,劈空掌力能練到如此地步,當然不能輕敵,所以出手便是絕招,要一舉搶回機先,力擒對方。
沒有料到這黑衣老者,眼見得無法避開這一招緊鎖脈門的擒拿,忽然身形一沉,右手掌原式不及撤回,卻竟然直迎而上,掌心以一拳之差,向本因大師抓來的手掌印去。
這種反退為進,死裏求生的打法,不僅為在場眾人所少見,連本因大師本人,也為之意外,就在這一閃之間,本因大師不敢曲指為抓,只好變抓為拍,手腕加二成,扣足七成真力,硬迎上去。
雙掌互接,“蓬”地一聲,悶聲一震,黑衣老者騰!騰!一連退後七、八步,才勉強穩住身形。
本因大師雖然晃動了一下,卻在原地沉身依舊,不會退後半步,這一掌互震之後,在場的眾人,都明白的看出,本因大師佔了上風。而且,也説明這口出狂言的黑衣老者,在功力上,要比這位少林本院達摩首座高僧,還差得相當火候。
大家都在不由鄙視這位黑衣老者,正為本因大師歡呼之際,忽然,本因大師臉上顏色逐變。剎那間,渾身骨節一陣陣吱吱作音,左臂下垂,臉上突現紅光,身上袈裟,無風自動,厲聲叱道:“老施主!你心地有欠光明,存心不夠正大,休怪老衲念動無名,妄開殺戒。”
言猶未了,右手單臂揮動禪杖,滑步進身,撣杖挾着雷霆萬鈎之勢,呼!
呼!呼!一連三招“韋馱獻杵”、“金鋼振臂”、“雷聲九震”,俱是少林當家絕學一百另八招降魔杖法的精絕之學。
這三招一連施出,整個大廳內,燈光昏黃,勁風怒起,但見無邊杖影,齊向黑衣老者罩去。那黑衣老者互對一掌之後,雖然被震得七、八步,而且心頭翻騰,氣血一時為之不順,但是,他的臉上,卻微微露出一絲冷笑,頗有得意之色,這情形在場的人都未注意到,只有一個人遠遠地站在一旁,冷限旁觀,把這黑衣老者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裏,清清楚楚。這人是誰?便是單身獨闖,不請自來的祁靈。
祁靈兩道鋭利的眼神,一直停在這位不知名姓、狂妄自大的黑衣老者身上,首先落在他眼裏的,便是背在黑衣老者身後,形式較一般寶劍為短的怪劍,這把劍在祁靈的眼睛裏、實在是太熟了,三番兩次所遇到的人,都是這樣一把劍,因此上眼立即認出。祁靈暗暗點頭,心裏不住地思付着:“這人即使不是萬巧劍客,至少也是黃山天都峯下的重要人物。否則,在這種雄雄匯聚的場面,不敢單身獨闖,也不會有如此氣派。”
祁靈立即回想到黃蓋湖畔所遇到的那位魯姑娘,那份功力,顯然不在本因大師之下,一個手下人尚且如此,何況萬巧劍客魯半班本人?
正是祁靈疑惑不定之時,本因大師突然大喝出聲,搶攻三招絕着,而在本因大師未曾出手之前,黑衣老者那一絲得意的冷笑,又到祁靈的眼裏,如此一觸之下,立即恍然,祁靈心裏暗叫一聲:“不好!”頓時從旁邊掩身一掠,閃到本因大師的身後,但是,一時偏又礙於無法上前插手。
這時候,但見本因大師一根禪杖,宛如一條怒龍,排雲吐霧,翻江攪海,正展開少林降魔杖法,不露一絲空隙,一杖緊跟着一杖,直向黑衣老者攻去。
黑衣老者此時也撤出了背上那柄鐵劍,全神貫注地穿插在無邊杖影之中,閃躲騰挪,封架閉卸。
這一場捨死忘生的拼,看得在場的眾人,都為之目瞪口呆,少林絕傳,果然名不虛傳,轉眼三十招過去,本因大師的一根水磨禪杖,已經搶盡上風,每出一招,不僅快速絕倫,而且變化莫測,靈巧異常,眼看得這黑衣老者只剩下招架乏力,和無能,若照如此情形,不出十招,這黑衣老者斷然難逃本因大師禪杖之下。
可是,正是全場稱讚本因大師功力高強之際,只有祁靈一人站在這裏暗自灼急,他站在本因大師身後,明明地看到本因大師自始至終,都是單手搶杖,遁招搶攻。那條左臂,卻是一直垂着不動。這是非常值得奇怪的一件事,可是,在場的眾人,連隨本因大師前來的兩位老和尚,都沒有注意到。
祁靈心裏暗自思忖着,如果有意外便是方才互對一掌的結果。
正是祁靈不知如何才是上前插手的時機,替下本因大師,拿不定主意的時候,突然,有一陣細微的聲音,傳音在祁靈耳畔:“本因老和尚左掌中毒,強自運用少林本門心法,閉死左臂穴道,拼力硬鬥,如今毒氣絲絲入侵內腑,不出十招,倒地不起的不是那黑衣老頭子,而是本因老和尚。快用神州丐遂五梅捧日鳳爪抓,帶住老和尚禪杖,不讓他真力虛脱,禪杖脱手傷人,如果你會彈指神通,不妨震開那老鬼的鐵劍,剩下來的場面,讓我來對付他。”
祁靈當時不禁大吃一驚,這分明是有人用“傳音入密”的功夫和他説話。
若論“傳音入密”的功力,以在場的眾人而言,間或有人能有這等功力,並不足以奇怪,使祁靈感到吃驚的是,這位説話的人,對他知之甚深,甚至連師門絕技“五梅棒日鳳爪抓”,都能隨口道出,或非關係至深之人,難能如此?
同時,更使祁靈吃驚的是,這人對眼前情形,瞭若指掌,不是有心人,不能如此。
趕緊掉轉頭,向前看去,眼前的情勢,已經突然轉變到令人無法置信的地步,本來眼看着本因老和尚在十招之內,便可以克敵制勝。可是眼前的情形,本因老和尚手中的禪杖,已經沉重十分,儘管每出一招,都是精奧絕倫,可是,力不從心,沉重的水磨寶鐵禪杖,欲演無力,反而被黑衣老者從招式中的空隙中,從容揮劍,力搶上風。
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本因老和尚如果沒有意外的絕學三招之內,必然要落一個鐵劍貫胸,血流當前。
祁靈一見刻不容緩,立即氣納丹田,功行全身,猛然大喝一聲:“大師請讓開,待在下會會這位目中無人無名少姓的人物。”
這一聲斷喝,真是脱口春雷,聲震屋宇。祁靈就在這一聲斷喝之中,蹬足騰身,勁射而出。
正好此時本因老和尚水磨禪杖力演一招“天馬行空”使盡全力,禪杖威勢聚於一點,直向黑衣老者前胸“將台”大穴擊去,可是黑衣老者卻是精神百倍,雙腳沉樁,鐵劍當胸獨推一式“力拒狂瀾”,硬向本因老和尚杖上截去。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瞬間,祁靈身如閃電,勢如猛虎,一式“天外飄雲”
的輕靈身式,突變“餓虎出巡”,只見他左手向前一探,五指箕張,一搭本因老和尚尚餘力已衰的禪杖,右手五指齊彈,彈指神通中的絕招“五雷迸發”,五縷勁風避正就偏,擊向黑衣老者的鐵劍,只聽得“錚”地一聲,竟然火花一閃,鐵劍震偏兩尺開外。
這一個急轉直下的情勢,在場的眾人也分不清楚來人是誰,不由眾人齊聲,暴叫一聲:“好身手!”
祁靈彈開鐵劍,那裏還有心欣賞場外的叫好?分秒不停地,左手微微一帶,疾風旋轉,回身一伸右臂,挽住了本因大師的雙肩,這時候少林寺同來的兩位老和尚,也搶到身邊,祁靈一時無暇多想,靈機一動,隨口急切地説道:“大師身若有七陽丹,急服一顆,阻止毒氣上侵,防借真力虛脱,要快!”
説完這幾句話,祁靈怕的是黑衣老者趁隙再下毒手,或者趁亂毀去千年靈芝,連忙一鬆雙手,疾撲回身。人快,手更快,腰間七星紫虹,已經隨手而出,紫虹頓現,寒意逼人,凝神戒備,向前看去,這黑衣老者已經被一位身着青衫,身形飄逸的相公,迎而攔在那裏。
這人背影落在祁靈眼裏,好生眼熟,站在那裏,氣定神閒的子,宛如玉樹臨風,令人好生敬佩。
祁靈正待上前,看看這人是誰,前面那人已經掉轉回頭,向祁靈笑道:
“祁兄!請來為小弟掠陣。”
祁靈一見之下,驚喜不置,站在前面的人,正是一張焦黃臉、臉上一搭硃砂痣痕、令人有神龍難見其尾的印象、而祁靈又極其懷念的穆仁。
祁靈斷然沒有想到穆仁會在此地出現,一時驚喜之餘,疾步上前,説道:
“穆仁兄!方才是你麼?”
方才那幾句“傳音入密”的發話,會是穆仁麼?祁靈不是懷疑,而是極其自然地脱口而問,像穆仁這樣的年紀,能有如此絕高的內力,驚服之餘,至少有些懷疑。
穆仁微微一笑,説道:“祁靈兄!小弟深知你機智絕倫,這人交給祁兄,小弟願為祁兄掠陣!”
祁靈一聽,本來是叫他來為穆仁掠陣,如今穆仁反而讓他去對付這位黑衣老者,當時心裏閃電一轉:“是了!我一直注意這位黑衣老者的情形,想必早就落在他的眼中。”
當時祁靈認真地拱手説道:“如此小弟有僭了!”
他們兩個如此一先一後出現,黑衣老者已經深存戒心,知道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就憑方才那一招五指齊彈的勁道,此人不容輕視,不過使這位黑衣老者奇怪的,這兩個年齡不大的後生,究竟是何派列,為何辨認不出?
黑衣老者只不過是略一轉念之際,祁靈卻已經自願地收起七墾紫虹,緩緩地向前走了兩步,含笑拱手。
祁靈如此一拱手,黑衣老者猛地一震,立即一掀衣襟,忽然倒退數尺,直到發覺祁靈毫無暗施突襲之意,不由地臉上一紅,又緩緩地走上前來,沉聲問道:“年青人!你姓什名誰?”
祁靈回顧四周,含笑説道:“在下祁靈,方才已蒙穆仁再三提及。怎麼?
老朋友能玩弄天下羣雄於掌股之上,連當場之事,都不能注意麼?”
這兩句話説得凌厲諷嘲,而且還有弦外之音。
黑衣老者叱喝揚掌,説道:“娃娃!你找死!”
祁靈毫不為意地搖手説道:“老朋友!休要如此裝腔作勢,我看透了你那種色厲內荏的心情,你要是真能一舉手把我擊斃,恐怕已經等不到現在,我早已經橫屍眼前了。”
祁靈這幾句話,真是説到了黑衣老者的心思,越是工於心計的人,越是不敢率先妄動,由於祁靈彈指神通震手在先,如此神情滯灑地站在當面,使他莫測高深,摸不清祁靈究竟有多大能耐,萬一一擊不中,只怕後果難堪,則此行的目的,就要落空了。
黑衣老者究竟是老奸巨滑,老謀深算的人物,雖然祁靈如此着意譏諷,已經引起怒火中焚。,稍一冷靜,便立即沉靜如前,冷冷地問道:“娃娃!
你是休人門下?小小年紀,竟敢如此妄尊自大?”
祁靈笑道:“老朋友!如果你不是裝腔作勢,難道方才你看不出在下一招一式的師承麼?”
祁靈如此避不作答,任意嘲弄的態度,饒是黑衣老者如何沉住氣,也不禁為之怒形於色,暗咬牙根,要準備全力一搏。
祁靈又於此時搖着手,笑着説道:“老朋友!稍安勿躁,在下有一點意見,就教於尊駕之後,如有異議,再來動手不遲。”
黑衣老者冷笑説道:“暫時饒你不死!你説。”
祁靈回頭看了人叢中那株千年靈芝一眼,然後説道:“老朋友此來幕阜山,意在千年靈芝,在下有意和尊駕互賭兩事,以決定這株千年靈芝的命運如何?”
黑衣老者不由呵呵笑道:“娃娃!你好大的口氣,有你在幕阜山,老夫就不能任意所為麼?不過”
説着又停頓了一下,點點頭説道:“你娃娃這份氣概,是老夫所僅見。
也罷,你説,要賭些什麼事?”
祁靈笑着搖頭説道:“依我看來,老朋友還是不賭為妙。”
黑衣老者忽然間彷彿消除了怒氣,呵呵的笑道:“你認定老夫一定要輸麼?”
祁靈認真地點點頭,説道:“不但是要輸,而且要輸得一敗塗地。”
黑衣老者大笑説道:“老夫年近花甲有餘,還是第一次遇到你這樣膽大的娃娃,老夫要不和你賭上一賭,倒是有些憾事。”
祁靈突然昂首向大廳上站着的人説道:“當着三山五嶽黑白兩道各路的人在此當面,祁靈謹此慎重説明,我和這位老朋友約賭兩件事,如果在下輸了,拍手就走,如果不幸這位老朋友輸了,我也希望他實現諾言,拍手就走。”
在場的眾人,本來對於祁靈開始那種狂妄的態度,頗為不滿,好像除了他能阻止這位黑衣老者之外,任何人都無法在今夜保護這株千年靈芝的安全,這種説話的方式,在場的眾人都有一股不平之忿。
但是,後來一看祁靈刻意尖酸,玩弄這黑衣老者於股掌之上,又不由地產生了一些好奇之心,至少覺得這位不知來歷的年輕後生,這一股神氣,是令人難及的。
及至此時,祁靈和黑衣老者約賭兩件事,更而引起眾人的興趣,不覺之間,將爭奪千年靈芝之事,丟到一邊,但看他們賭約到究竟如何結果。
祁靈如此鄭重一説明,當時在場眾人為之轟然,大家都搶着説道:“一諾千金,如白染皂,豈有反悔!”
眾人如此一鼓譟時,黑衣老者當時臉上顏色微微一變,兩道眼光冷寒如冰地朝眾人叢中一掃,冷冷地説道:“如果老夫賭輸在你娃娃手上,立即拍掌就走。”
説着又轉向祁靈説道:“娃娃!你是要賭兵刃,賭掌力,還是賭機智?”
祁靈搖手説道:“賭兵刃掌力和內功,都難免要傷人。幕阜山鹿,陸老莊主的莊內,美景非常,又當如此良辰,若有濺血眼前,橫屍五步這事,太煞風景。在下不屑為,老朋友恐怕也不屑為。若論賭機智,雖然在下自問天資不惡,但是恐怕仍難一敵老朋友你的老謀深算。知己知彼,在下不能擇強者。”
黑衣老者呵呵笑道:“如此説來,你娃娃究竟要賭些什麼?”
祁靈微微地笑了一笑,然後正着顏色説道:“在下要和老朋友賭的,只是兩個極平常、極普通的問題,在下問老朋友兩句話,如果能毫不猶疑地答覆出來,算老友戰勝。否則,只好請老朋友遵約離去。”
黑衣老者點點頭説道:“好!你先問這第一件事。”
祁靈臉上顏色忽又一緩,微微含笑,輕輕咳嗽一聲,眼睛朝四周打量一圈,這時候四周的眼光,都盯在他身上,大家都在心裏猜忖,究竟會提出怎樣的問題來?既是平常普通,而又使對方無可答覆?
如果不是祁靈有意弄鬼,便是有意聲東擊西,掩人耳目。
大家正是等得心情緊張萬分之際,祁靈這才朗聲問道:“老朋友!在下祁靈首先要請問你的尊姓大名。”
此言甫出,頓時大廳上眾聲轟然,大家斷沒有想到祁靈會問這樣的問題,這倒真是一個平常而又簡單的問題,這有什麼不可回答之處?
祁靈稍一等待,便朗聲説道:“老朋友!這一個問題,你認輸了?”
黑衣老者突然厲聲問道:“姓祁的娃娃!你知道老夫姓氏麼?”
祁靈含笑説道:“在下是否知道,與這次賭約無關,恕不奉告。不過,如果老朋友真要以假名假姓相對,説不定真名實姓便會由此而出。”
祁靈此言未了,黑衣老者突然霍地一叫:“好小子!你膽敢弄鬼弄到老夫老夫頭上來。”
手掌微揚,吐勁等發,祁靈仰面哈哈大笑,説道:“老朋友!請你保持賭約的風度,你才輸一個,便要制我於死命,萬一不幸你兩個俱輸,豈不要自毀諾言麼?”
黑衣老者此時倒是有些心頭惶惶,失去機智。他是真的如此重視諾言麼?
正如祁靈當初所言,如果他有把握一舉擊敗祁靈,早就下了毒手,管他什麼信用與諾言。但是,祁靈如今連正眼都不瞧他一眼,這份氣勢,使他為之心怯,不敢冒然下手。
祁靈又接着説道:“如今才只一半,萬一你答出了第二個問題,勝負各半,平分秋色。我們再尋另一種方式賭個高低,老朋友你又何必性急。”
黑衣老者咬牙説道:“你説!這第二個問題是什麼?”
祁靈仍舊是含笑微微,朗聲問道:“請問老朋友,你現在居住於何處?”
黑衣老者眼暴兇光,看着祁靈,祁靈此時也兩眼凝神,精神如電,注視着黑衣老者如此沉默無言的過了一會,黑衣老者緩緩地垂下眼簾,臉上顏色漸漸變為死灰,神情沮喪,頹然若失。
半晌,抬起頭來,對祁靈嘆了一口氣,説道:“娃娃!知已知彼,你賭贏了這場。娃娃!我服你,但願老夫不死,後會有期,老夫倒要領教你其他的功力。”
説完話,轉身昂然撤下身後眾人於不屑一顧,邁步走出大廳門外。
此時,弦月東昇,冷露如水。大廳外間,一片深秋夜涼的情景,黑衣老者微微嘆了一聲,衣袖拂處,人如浮雲隨風,一飄而起,悠然上屋,轉眼無蹤。
這位黑衣老者,來也奇怪,去了突然。一身功力,能擊敗少林達摩院首座高僧,卻讓一個年怪輕輕的書生,用兩個極其平常而簡單的問題,打發而去,而且去得垂頭喪氣,嘆氣咳聲。這是武林中前所未見的怪事,罕人聽聞。
祁靈目送這位黑衣老者走後,心裏暗暗想道:“這人究竟是萬巧劍客手下何人?是否就是萬巧劍客?”
雖然祁靈巧用心計,硬生生地將這位黑衣老者逼走,心裏卻依然沉重十分,如果今天這黑衣老者,就是萬巧劍客本人,祁靈覺得自己冒了一次生命危險,像那種陰險毒辣的人,自然一切無所不用其機。相隔如此之近,突施毒手,恐怕是難能閃開躲避的。如果今天這黑衣老者不是萬巧劍客本人,祁靈覺得這萬巧劍客功力必是自己目前所難於一斗。而且,這黑衣老者沒有能多讓他施為,以便多瞭解底細,未免是件憾事。
正是祁靈想到此處,忽然身後有人驚呼:“千年靈靈!千年靈芝不見了。”
這一聲驚呼,頓時使祁靈為之一震,心神一斂,回身看去,只金鈎陸天成的周圍,正亂成一團,顯然千年靈芝不見了。
祁靈在一震之餘,心頭的焦急,並不下於在場的任何人。
祁靈這次折道而來幕阜山,雖然是基於一點忽然所得,懷疑這位狂言要毀去千年靈芝的人,要來問一個明白。但是,主要的還是在於千年靈芝,因為北嶽秀士的創傷,恩師的交持,以及自己身受毒創,三個月後的黃山約會,這種種原因,使祁靈對於千年靈芝是志在必得。
當時祁靈一急之下,一掠身形,撲到人叢中,但見陸天成滿臉羞愧,汗珠直落,站在那倉惶失措,吶吶不能成言。
祁靈分開人羣,走到面前,拱手説道:“陸老莊主!可否容在下對於此事,稍作請教麼?”
此言甫落,立即引起四周一片喧嚷之聲,大家都在紛紛議論,認為這株千年靈芝突然失蹤,太令人費解。而且,大家都認為,千里迢迢應邀來此,無非是為這株千年靈芝,無論眾人推辭也好,各憑武功爭奪也好,總要有一個交待,才能使人心服,如果在一陣混亂之後,便宣告失蹤,難緘悠悠人之口。
眾人言下之意,是金鈎老六做了手腳,先是受制於黑衣老者,後見黑衣老者受挫逸去,便生獨吞之心。
眾人如此一陣暄嚷,頓時形成眾情激憤,情勢緊張,大廳內人聲鼎沸,大有一觸即發,掀起一場腥風血雨之勢。
祁靈一見羣雄齊怒,便拱手向四周説道:“各位暫息憤怒,這千年靈芝遺失得離奇,是為事實,但是,未盡然是陸老莊主有意所為。在下之意,只是請陸老莊主説明經過,追尋線索,以在座天下高人俱在,當不難追得水落石出。”
如此一説,大家也都暫時抑住激憤,閉口不言,注視着陸天成。
陸天成在歸隱之前,也是一位心高於天,手狠於虎的人物,想不到為了這株千年靈芝,竟被人誤認是出爾反爾居心叵測的小人,使這位當年以金鈎老六馳名中原的陸天成,感慨萬千,激動未已。而且在這許多誤解懷疑他的人當中,尚有不少是他昔日朋友,也有不少是正派名門之高人,如今都在“重利”之前,畢露貪婪之心,令陸天成更是感觸萬端,把一番豪然未老之心,洗滌盡淨。
當祁靈這一段説完之後,陸天成喟然長嘆,愴然説道:“想不到各位竟如此不相信我這樣一個臨老隱歸山林的人,老朽夫復何言?”
祁靈連忙拱手道:“陸老莊主請勿介意方才各位之言,如令追尋線索第一,尋找靈芝要緊。不過”
説到此處,祁靈忽然一正顏色,嚴肅地説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陸老莊主見多識廣,世之達人,又何必多於心無稽之言,而耿耿於懷?老莊主以在下之言,尚有可取之處否?”
陸天成聞言深深點頭,拱着雙手,説道:“祁小俠人中龍鳳,天縱奇才,聊聊數語,暮鼓震鍾。”
説着,長長地吸了一口氣,仰面長噓,彷彿是胸中塊壘,都在這一噓之際,化為烏有,神情為之振奪,風采奕奕,眼神閃閃,頓時又恢復了豪邁的神態,拱手四周,朗聲説道:“老朽自悔昔日作孽過多,故老隱山林,靜終生,所以千年靈芝得到之日,即思尋得一位德隆功高的高人,以為奇珍之主。
當時老朽認為,如能因此而有益於武林,總算老朽垂暮之年,做了一件有益於人的善事。所以,即使那位不知名的老朋友,未來要脅之先,老朽已立意如此,及至要脅俱來,老朽才決心柬邀各位,共決此物出處,用心如此,自問可對天日。”
祁靈等陸天成一口氣説到此處,肅然説道:“老莊主用心如此,尚能何言?”
陸天成復又微微嘆了一口氣説道:“其實也怪不得各位憤怒,只能怨老朽無能,千年靈芝如此突然失去,自然難以使人信服。”
陸天成説着話,兩道眉山,逐地皺起,略有沉吟地,然後説道:“不瞞各位説,老朽唯恐有人不尊武林規矩,不按公意行事,不等到明天當眾公選得主,先自下手為強,老朽小莊華何能有此能力防範?所以老朽用了一點心思,在千年靈芝的木盒內,做了一點手腳。”
説着兩道眼神,向四周一掃,凌厲異常,洞人肺腑,看得人羣中,有不少的人心裏暗叫“好險”!
祁靈奇怪地問道:“老莊主能將這木盒內設置的機關,和遺失的經過,詳為一説否?”
陸天成點點頭説道:“説穿了也無甚奇妙,只不過在木盒子之內,安置了一排極細,卻是極為鋒利的小箭,開盒子的人,如不按照規定擅自啓開木盒子,小箭勁射而出,上半身幾乎無一處可以倖免。而且,老朽因為箭小力微,恐怕不足以傷住偷取之人,所以每支小箭,都餵了劇毒。”
此言甫出,人叢中有不少人都輕輕地“啊”了一聲。
陸天成稍微停頓了一下,搖搖頭接着説下去道:“事至如今,證明老朽這些顧慮,並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可惜老朽眼手遲鈍,心神疏忽,就在祁小俠施展才華,折服那黑衣老者之,老朽一時忘神,前後也不過只是稍一分神的瞬間,再回頭時,背在我身後的紫檀木盒,已經是無翼而飛。”
陸天成一口氣説到此地,神色莊嚴地站在人羣中,閉口不言,大有靜聽發落之意。
祁靈凝神聽完這一段話以後,心情也隨之沉重起來。
正是祁靈沉思未得之際,忽然有人説道:“説不定是家賊難防,自己人趁虛下手,我們何不將人數清點一下呢!”
説這話的人,正是青城十九劍中的老二熊宇。
熊宇這句話,頓時博得眾人的贊同,但是,最為震動的,還是沉思良久的祁靈,霍然間的一動,頓時想到:“穆仁兄他到何處去了?”
這一念之間,祁靈渾身一陣冷汗,他不敢想這件事,但是,他越不敢想,越是覺得這件事是千真萬確,不會差錯。
祁靈越想越覺得着急,不管穆仁盜走這株千年靈芝,是否為了祁靈,都是祁靈心裏難安的,因為穆仁對祁靈雖然失之落落寡合。卻是思情不小,祁靈不願他在這樣羣雄俱在的場合,做這樣易引共憤,易為流傳人口的事。
祁靈人在焦急中,掉頭四下一看,只見大廳的一角,本因大師閉目垂眉,安然跌坐,另外兩個老和尚各持禪杖,待立兩旁,凝神護法。
祁靈心裏一動,當時便邁步走過去。
祁靈剛一走近本因大師身前不遠,左右持杖而立的兩位老和尚,倏地身形而出,閃電飄身而前,雙雙一護禪杖,攔住祁靈,左掌立胸,打着問訊,低沉着聲音,説道:“老衲等在此向祁小施主致謝頂禮,方才多承小施主出手,才免除老衲師兄遭受敵人暗算,小施主對少林一派,惠澤良多,老衲等永念難忘。”
祁靈一聽這兩個老和尚如此攔路致謝,知道他們都是在少林寺認識他的,而且這兩個老和尚在少林寺的輩份和本因大師相同,地位不低,連忙拱手辭謝道:“不敢當大師如此謬獎,小生身受閒雲老前輩恩惠如山,此生難報,今日些些小事,何勞大師如此掛齒!”
説着話眼睛向本因大師處望去問道:“本因大師”
右邊那老和尚立即搶着接口説道:“本因師兄此刻服用七陽丸,正靜坐行功,祛除體內餘毒,未便和小施主答話。”
祁靈點點頭,知道這兩個老和尚恐怕自己莽然上去和本因大師講話,影響到本因大師調息行功,當時便低聲問道:“小生當時未曾察及,不知大師於何時遭中暗算,是中了何等毒物?”
左邊那老和尚低低喧了一聲佛號,説道:“本因大師兄施展一招十二擒龍手之際,那人死裏求生,硬接一掌,掌中帶有暗器,本因師兄左掌迎個正着,滿掌中了八枚畏毒暗器。”
當時從腰間,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把暗器,伸到祁靈面前。
祁靈一見老和尚掌心中的暗器,頓時忍不住失色啊呀一聲,退後半步,原來這八枚暗器,正是祁靈在黃蓋湖畔,祁魯姑娘擊中大腿的小形毒梭,這等劇毒暗器,本因大師一掌滿中八枚,儘管當時及時閉死左臂穴道,也止不了毒氣攻心。
祁靈想到這暗器的厲害,想到千年靈芝的失蹤,不禁對本因大師看了兩眼,心裏卻止不住不盡嗟嘆地想道:“七陽丸也救不得如此劇毒攻心,本因大師如果不因氣急,勉強提足全力,施展一百另八招降魔杖法,當不致劇毒直侵內腑,七陽丸當可護住創口,不致惡化。如今”
祁靈不禁對這位少林高僧,感到悲慼與傷感。
兩位老和尚一見祁靈面容悲憤,雙雙齊暄佛號,低聲説道:“小施主毋庸為老衲師兄擔憂,剛才穆施主已經為老衲師兄餵了一顆七陽丸,又為他助了一掌推宮過穴,驅趕體內餘毒,方才又為本師兄畏下一小撮靈藥,果然靈驗無比,本因師兄立即能夠氣納丹田,轉衝靈府。”
老和尚説到此處,回頭看看本因大師説道:“小施主請看老衲師兄此刻不是寶相莊嚴,氣色異常於尋常麼?”
祁靈被老和尚一言提醒,果然覺得本因大師跌坐在對面,豈止寶相莊嚴更是面現紫氣,這分明是內功調息已達天人會台的境界,哪裏有一點中毒受創的模樣?
祁靈是何等聰明的人物,他立即想到:北嶽秀士是何等深厚絕倫的功力?
那豈是本因大師所能望其項背?而恩師神州丐道與少林掌門閒雲大師又是何等見多識廣,神功非凡,穆仁功力雖是了得,豈能與這兩位武林老前輩相提並論?為何在北嶽生花谷內,神州丐道,閒雲大師都無能治好北嶽秀士的毒創,而今日以穆仁一人之力,竟然有如此神效,其中能無異樣之事?
祁靈想來想去,心裏一動:“莫非是穆仁他用”
想到這裏,不由地脱口問道:“請問兩位大師,可知穆仁兄何去麼?”
對面兩個老和尚一見祁靈怔了半晌,突然如此一問,倒是意外地驚了一跳,兩人都搖搖頭説道:“穆施主餵過老衲本因師兄最後一次靈藥之後,便隱而不見。”
祁靈緊着追問道:“兩位大師可曾留意穆仁兄最後一次喂的是什麼藥?”
兩位老和不上對視了一眼各自搖搖頭,説道:“老衲等不曾留意。”
祁靈此時急如星火,搶着説道:“小生欲於此時與本因大師略談數語,不知能否獲准?”
兩位老和尚同聲低喧佛號,説道:“小施主此言差矣!老衲師兄在大行周天調息行功,尚未下丹以前,妄自驚動,豈非導致岔血入經,走火入魔?”
祁靈不由地臉頰飛紅,這種大行周天調息法,最是不能驚動,愈上功力高的人,愈是最怕此時意外,所以兩位老和尚持杖左右分立,凝神以待,全神護法。這種情形一般武林中人無不知曉,祁靈當時太過焦急,才如此脱口道來,此時被兩個老和尚如此一説,羞憤無限,半晌,説不上話來。
兩個老和尚也覺得方才的話,説得太重了一些,不管如何,祁靈畢竟是少林寺掌門的方外小友,更是本因大師的恩人,不應該如此過於言重。
正是三個人都在之際,忽然一聲沉重有力的佛號,音身兩位老和尚身後,祁靈一驚,抬頭看時,原來竟是本因大師,站在眼前。
祁靈大喜,連忙拱手説道:“大師”
本因大師合掌頂禮,口喧佛號,説道:“祁小施主對老衲恩比天高,老衲銘感五腑。”
祁靈連忙搶着説道:“大師世外高人,何至拘此俗套,小生請問大師,可曾知道小生所找尋穆仁兄的下落麼?”
本因大師點頭説道:“穆小施主不僅功力過人,心地仁慈,且機智絕倫,鮮有人能與之相比,他與祁小施主都是天縱奇才,老衲今日才深知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句話的真實。”
祁靈正要問本因大師:“穆仁兄他現在何處?”
本因大師沒等到他問話,卻先他而説道:“祁小施主!那邊正在為了千年靈芝的遺失,眾説紛紜,千頭萬緒,小施主和老衲一齊一過去看看,穆小施主臨行之時,對老衲雖託付,理應當前去交代一番。”
祁靈對本因大師望了一眼,他不知道穆仁搞的什麼鬼?同時他也覺得這位穆仁兄,有些神出鬼沒,神龍見首不見尾,令人不可捉摸,此刻已經不知道他將這千年靈芝,攜往何處?
本因大師讓祁靈先行,祁靈只有收斂住心神,隨着本因大師,走過大廳這邊。
大廳這邊,正是鬧得天翻地覆,大廳的周圍,已經由青城十九劍老二為首,率領其他四劍,各亮長劍,守住前後兩道門。而大廳上,正由陸天成按照請帖,核算人數。
此時,凡有正式請柬邀請的,都是一個不少,剩下來有四、五個人,站在另一邊,顯然這些人都是沒有請柬,不請自來的人。
祁靈走到近前隔着人羣,一眼就看到那幾個人中間,竟然有一位白髮白鬚,手提小提囊的老人,那人正是武林黑白兩道聞而敬佩的名醫,回春聖手逮雨田。
回春聖手出現在對面人叢裏,真是祁靈大感意外的事,正要打招呼,回春聖手卻微笑搖頭,示意祁靈不必招呼。
正是這時候,陸天成滿臉疲倦之色,抬頭一見本因大師過來,連忙含笑拱手,隔着人叢説道:“大師氣色較之以前更勝一層,七陽丸果然名不虛傳。”
本因大師合掌答禮説道:“老施主請先處理要事,老衲另有一事與施主相談。”
陸天成告罪以後,便按照那些不請自來的答名,逐次呼點。點到第三個正是回春聖手逮雨田。這位武林名醫,先在開席之時,沒有注意到他在何處,可是,此刻一經走出人前,不管黑白兩道,都傳出一遍問好道安之聲,回春聖手含笑點頭,向四周答禮。
緊接着回春聖手後面,陸天成呼出“叢慕白”三個字。
祁靈幾乎已經忘記自己來到大廳之初,主要是在尋找叢慕白姑娘,後來接二連三發生事故,竟將此時忘卻了。
此時一聽陸天成呼點“叢慕白”三個字,不由地心神為之一振,眼光趕緊向四下打量,要尋找這位情比天高、怨比地厚的叢姑娘。可是,四下尋找的結果,沒有伊人的芳蹤。
陸天成連叫三遍,沒有聽到有人應聲,頓時引起眾人的注意,大家的眼光,也都和祁靈一樣,向四下裏尋找。
剩下來的兩個人,一個是祁靈,自然不用呼點,另一個也在當場,自無問題,如今只有叢慕白一個人未在現場,無疑問的,叢慕白不在,與千年靈芝的遺失,自然地連在一起,有着重大嫌疑。
這時候,只有祁靈一個人心裏有不同的想法:“姑娘一定是看見了我,才卻步不前,根本沒有來到大廳,這千年靈芝的事,與她何干?倒是真正取走千年靈芝的穆仁,既沒有請柬,又不在答名之列,竟出現在這大廳之上,現在又杳現形蹤,反而沒有人注意。”
祁靈如何處理這件事?
陸天成立即傳話出來,找來負責在莊門口接待答名的人。
祁靈威嚴自在地,沉聲問道:“你是否記得,叢慕白是何等模樣的人物?”
這人略一思忖,立即説道:“身材不高,舉止儒雅,一襲青衫,一柄長劍,面容俊美,年齡看去大約在廿歲上下。”
陸天成聽完來人敍述之後,點點頭,忽然向四周眾人拱手説道:“老朽久不走動江湖,對於後起之秀,不識者多矣!在座的各位,均是武林名重一時之高人,可否有人知道這位年輕相公叢慕白,是何許人?”
此言甫出,眾皆默然,半晌無人答話,顯然沒有一個知道這位“叢慕白”
是何許人也。
陸天成眼睛向四周打量長久,長嘆出聲,説道:“有道是長江後浪催前浪,世上新人替舊人,想必如今武林中新人輩起,已經無法知道其詳了,今不比昔日多矣!”
陸天成這幾句有感而發的話,不僅是説他自己,也連帶的説着在他四周的這許多黑白兩道的高手,雖然是感觸良深,卻無人敢不同意。前有祁靈在先,今有叢慕白在後,一個在此地,一個不知去向,這兩個年輕人,都是一等高手,有誰知道他們的出身?
如此大家一有同感,便不期而然,大家又把眼光集中到祁靈身上。
這一陣沉默,突然有人高喧“無量佛!”
陸天成立即循聲看去,頓時臉上露出笑容,拱手説道:“武當寧一道長莫對這叢慕白其人,有所知曉麼?”
寧一道長為武當當代掌門得意門人,常在江湖上走動,一支長劍,和一雙肉掌,中原幾省,極為有名,若説他能知道一些罕見的世外高人,推論出叢慕白的出身,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可是,寧一道卻稽首説道:“貧道孤陋寡聞,如伺能知名位不知之事?
只是貧道由陸老莊主方才感慨之言,想起另一位年輕有為功力高超的後起的人物。”
陸天成臉上顏色微微一動,連忙問道:“道長所言者為誰?”
一寧一道長不慌不忙説道:“方才和這位祁小俠同時出身相救少林本因大師,那位黃臉膛,臉上有硃砂痣的穆仁穆相公。”
祁靈一聽,心裏一緊,暗自想道:“提到了。如此追究起來,當着三山五嶽各路高手在此,穆仁恐怕永遠沒有洗刷冤枉的時機了。”
祁靈正是如此想着,寧一道長慢慢地接下去説道:“這位穆仁貧道不認識,相信在座的各位,也和貧道一般,對於穆仁相公,毫不相識。但是,貧道不明白,這位穆仁相公既無請柬,又未曾簽名,他從何處進得莊來,而得到陸老莊主的客禮款待?貧道對於此點不明,各位有何高見?”
一個叢慕白,嫌疑十足,卻無人知道底細。無人知道去向,已經令人茫然無主。如今又增加了一個穆仁,又是嫌疑不輕,又是無人知道底細,無人知道去向,越發的使大家亂無所措。
寧一道長微微含着笑意,轉身向祁靈説道:“祁小俠!你與穆仁相公稱兄道弟,可否知道穆仁相公此刻的去處?”
祁靈沒有料到寧一道長會問到他身上來,當時茫然地搖搖頭,説道:“在下不知道。”
寧一道長含笑説道:“祁小俠真的不知道麼?”
祁靈一聽寧一道長的口氣,含有揶揄之意,不由地頓時滿心不快,本來祁靈一聽寧一道長提到穆仁諸多疑問,也深覺有理,同時自己還深深感到不安,因為穆仁是和自己算是同陣先後而來的人,又是自己的朋友,如今行蹤為人懷疑,自然情緒上感到不安。更何況他還在惦念着,甚至在埋怨着穆仁,不應該將這株千年靈芝,在此時此地,用此種方式帶走。
可是,如今一聽寧一道長如此揶揄,祁靈反感大起,他覺得像寧一道長這樣出身名門大派的高人,不應該如此口德不修,輕率地言語傷人。
當時祁靈一沉臉色,説道:“在下方才與那位不知名的黑衣老者全神對敵,道長可曾看見?此時此地,換過道長,能否顧到身外之事?”
寧一道長點點頭含笑説道:“祁小俠勿見責,因為這千年靈芝失在當場,真相不明之前,任何人都難逃嫌疑,若能有線索,大家有責,共同追究。”
寧一道長如此一説,娓娓道來,祁靈覺得他説的未嘗不對,只是當時語氣欠妥,想想也就氣平下來,未曾再説話。
寧一道長一見祁靈沒有説話,便接着説道:“祁小俠既然不知道穆仁相公的去處,可否將穆相公的師承出身,告訴貧道以及在場各派高人麼?”
祁靈一聽,當時一怔,按理説,要祁靈説出祁靈的師承,也不算過份要求,但是,祁靈又何嘗知道穆仁的師承?
寧一道長緊跟着説道:“祁小俠與穆仁相公稱兄道弟,當不會不知道他的師承!”
祁靈討厭寧一道長那種神情和語氣,彷彿捉賊拿到了髒物,故意地在那裏調侃揶揄。本來祁靈可以説明其中原委,可是如今偏偏不願意多説。
當時祁靈一揚頭,漠然地對寧一道長看了一眼,淡淡地説道:“稱兄道弟就應該知道師承麼?如此説來,道長如果還俗,在下與道長相遇,稱你一聲老兄,情之常耳,在下又何嘗知道閣下的師承?”
寧一道長聞言,哈哈一笑,點頭説道:“祁小俠人才出眾,武功了得,這口才更是不凡。不過”
説着轉向四周朗聲説道:“祁小俠如此諱而不言,各位有何高見?還有比這個更有利的線索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