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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這一聲悠揚的佛號,遠來自谷外,而且正是祁靈來時所經過那鬼斧神工的一條石隙的方向。

    隱約傳來,祥和無邊,這不僅説明來人是一位武功精湛的武林高手,更是一位得道空門的高僧。

    神州丐道停杯不飲,仰面笑道:“內力充塞,梵音祥和,除了少林本院的閒雲老和尚,當今空門之中,誰還有有這份能耐?秀士!這一聲佛號,冤家化解,你這如櫞巖前,又要多添一位不速之客。”

    北嶽秀士突然一按酒杯,面對石隙方向,含笑發話,説道:“恆山北地荒涼,何幸能獲大師光臨?姚雪峯有佳賓在座,不克分身,親迎佛駕,謹遣小徒須少藍前來掃徑迎接,尚希獲宥不恭之罪。”

    石隙方面又是一聲沉重有力,落地有聲的悠長佛號:“阿—彌—陀—佛!”

    神州丐道翻了翻眼睛,向北嶽秀士點頭説道:“閒雲老和尚此來,必有事故,聽他那一聲沉如金鐘、谷底回聲的佛號,分明是嗔念已動,忿意早生,在這青石巖前,秀士毋須夢筆生花,恐怕倒要舌底泛蓮,否則這生花谷眼前就是一場石破天驚的高手拼鬥。”

    秀士兩道劍眉忽皺,稍一停頓,便又笑道:“閒雲大師十年面壁泰山,徹悟禪機,想來從不妄動無名,此次遠涉關山,暫高中嶽少林本院定然有事驚人。”

    神州丐道呵呵笑道:“移花接術,嫁禍江東,秀士!你還無覺麼?”

    北嶽秀士微微點首,正待説話,祁靈臉色遽變,剛咦了一聲神州丐道接口説道:“佛家內功,不臻於精絕之境,不能作‘獅子吼’。須少藍這女娃娃只怕要吃些虧了。”

    北嶽秀士長嘆道:“藍兒幼在恆山,梢失之放縱,雖則‘夢筆生花’十日,潛心默移,稍滅無端層氣,卻無法消滅昔日罪惡,今日稍受折磨,於理應當。”

    説到此處,北嶽秀土轉身拂袖,指着身後那一堵怪石笑顧神州丐道師徒二人説道:“賢師徒且隨姚雪峯暫時隱身石頂,但看這十日靜默面壁,對藍兒有否收益。”

    神州丐道卻是笑意更濃,隨着北嶽秀土,上得青石巖後,那一堵狀如朝天石笏的石壁,背後卻有登臨暗長,從蔓延的葛藤當中,卻是九曲通幽,暗藏小徑。

    祁靈隨在身後,幾經回折,迎面一個小門,側身入內,霍然竟是一個廣達數丈的鑿空石屋,雖然方圓數丈,卻是收拾得一塵不染,陳設得條理井然。

    此時,石隙出口,正站着一位僧衣飄拂,寶相莊嚴,鬚髮如雪,昂然屹立的老和尚,那正是當今武林各大門派推許為北斗泰山的少林派當代掌門閒雲老和尚。

    雖然相隔數十丈,可是,祁靈卻是看得歷歷在目,老和尚長眉微聚,面帶優愁,站在那裏朝着石壁腳下凝然而視。

    在石壁之下須少藍姑娘素裳如雪,執禮甚恭。

    忽然,閒雲老和尚沉聲説道:“姑娘!有勞你前來相迎老衲,請你轉告令師,就説少林寺閒雲,已經深服北嶽秀士心機厲害,請將取去之物,交還老衲,這生花谷,老衲不敢久留當即拜謝而去。”

    須少藍姑娘恭謹發聲説道:“晚輩奉命前來恭迎大師佛駕,至於大帥與家師之間,有任何要事相商,亦當恭請大師駕臨谷內,與家師面談,晚輩何敢擅專而有失禮數?”

    閒雲老和尚倏然雙眼遽睜,看着須少藍姑娘,點頭説道:“姑娘!你既尊老衲為客,能否接受老衲一請?只要令師來到谷外,老衲交待明白,便了卻一事,何故獨願生花谷惹起一場腥風血雨?”

    須少藍姑娘臉色忽變,仰起頭來,極其從容地説道:“晚輩自知昔日罪重,能得大師親責,日後當能心安理得。”

    閒雲老和尚滿臉沉重,低沉地誦了一聲佛號,説道:“如此説來,老衲理應成全於姑娘了。”説着話,雙袖忽然交叉一拂,人離石隙,飄然從數十丈高的石壁上,倏然而落下來,看得祁靈心裏又佩服,又是擔心,欽佩的是閒雲老和尚果然不愧一代掌門,數十丈高凌空躍下,中途不藉力,不停留,這份功力,已足駭人聽聞。

    ,祁靈又為須少藍姑娘耽心,看來閒雲老和尚今天是滿懷怒氣而來,須少藍姑娘如此首當其衝,難免要吃大虧。

    正是祁靈心裏感到焦急的時候,閒雲老和尚已經落到谷內,和須少藍姑娘相距不過兩丈,只聽得老和尚變聲叱道:“你師徒做事絕情,欺人太甚,休怪老衲以大欺小。”

    言猶未了,忽然身上僧衣,無風自動,竟而起伏不停,閒雲老和尚原地不動,大袖一番,手掌緩緩地向外一推。

    神州丐道本是坐在祁靈身後,這時候,忽然説道:“糟了!老和尚動了真氣,出手就是般若禪功。秀士!你這個玩笑開大了。”

    北嶽秀士臉上顏色忽然變得黯然,默默不作一聲。

    正是這時候,須少藍姑娘站在那裏,也立即沉樁走形,雙手護胸罩腹,既不還手硬接,也不躲避遁身,銀牙微咬,靜等挨這一掌。

    説時遲,那時快。閒雲老和尚翻掌一招,推出勁道未及一半,須少藍姑娘悶聲不住,當時哇地一聲,一口鮮血,噴得一地腥紅、人向後面一倒。

    祁靈這時急迫忘情地大叫一聲:“老前輩請暫留招式,晚輩祁靈前來叩見。”

    閒雲老和尚一掌震翻須少藍姑娘之後,悔意頓生,佛心又起,暗自忖道:

    “般若禪功無形罡力,是何等厲害,為何一氣之間,竟對一個後輩下手,即使她罪大惡極,也不當落得如此下場”

    老和尚想到這裏,竟然長嘆出聲,站在那裏愧作無似。

    祁靈如此閃電穿身,落到眼前。老和尚吃驚退後兩步,低聲説道:“祁施主!你為何也來到北嶽恆山?”

    閒雲老和尚言猶未了,就聽到神州丐道呵呵的笑道:“老和尚!豈止是徒弟來到北嶽,我道人也來到了恆山。老和尚!你休動咦念,且去殺心,丐道人為你引見一個人。”

    神州丐道説着話,腳下踢踏踢踏地走過來,在丐遭身後,緊隨着舉止瀟灑,青衫飄拂的北嶽秀士。祁靈感到奇怪,老和尚和北嶽秀士數十年前,即互知彼此,今日何庸引見?種州丐道忽然收起笑容,點頭説道:“老和尚!

    你遠來北嶽,事必有因,掌傷須姑娘,亦無須悔恨。你們佛家講究的是一飲一啄,莫非前定,因果循環,絲毫不爽。你下手雖是重了一些,須姑娘甘心受罰,毫不作備,也是事實。來!來!老和尚拿你的獨門療傷聖藥,救人要緊。”

    閒雲老和尚“啊”了一聲,復又緩了臉色,低喧佛號,説道:“一着之失,心神恍然,連拿藥都忘了,慚愧!”

    説着便從身上取出一個小藥瓶,傾出兩顆大如龍眼,色作腥紅的少林獨門聖藥“七陽丸”。閒雲老和尚雖然是懷着滿腔怒火,專程趕到恆山,可是事到如今,老和尚雖然未盡瞭解內情,至少已經知道,自己這一腔怒火,未發在北嶽秀士的身上,事有欠當之處。當時老和尚合掌當胸,低聲喧誦佛號,緩緩地説道:“姚施主尚能接納老衲這等暴客登門麼?”

    北嶽秀士臉上笑容如舊,拱手説道:“大師佛駕光臨,窮山僻壤,為之生輝,大師不以昔日種種見責,姚雪峯謝之無及,焉能稍慢於大師。”

    這一僧一俗,畢竟是高人,雖然彼此早有成見,只此一説之間,隔閡俱無,坦誠相見飄然並肩走進生花谷,緩步遙去如櫞巖。

    神州丐道眼見這一僧一俗,飄然去後,這才説道:“這女娃娃傷得不重。

    閒雲老和尚何等人物,臨招發覺有異,力道早收。要不然,像這女娃娃如此毫無抵擋之意,早就震飛數丈,撒手黃泉,還能等到如今麼?”

    祁靈聞言慄然而驚,才知道閒雲老和尚一身少林寺絕學,不可等閒視之。

    神州丐道伸開手掌,指着掌心那兩顆龍眼大小的腥紅刃藥,交給祁靈,笑着説道:“這女娃娃一口鮮血,換到一顆七陽丸,已是賺足本錢,還贖回苦日罪愆,更是賺夠利息,你助她一掌真力,讓她回到‘夢筆生花’調息周天。剩下這顆,我道人要派用場了。”

    祁靈恭聲應是,接過這顆七陽丸,那邊神州丐道早已飄然而去。

    祁靈將七陽丸放進須少藍姑娘口內,也顧不得男女有別,將姑娘翻轉身來,單掌帖住後心命門,運用真力,化逆為順,導血歸經。

    須少藍姑娘一掌震昏,急血嗆心,果然如神州丐道所説,傷得不重,一顆七陽丸.配上祁靈一掌真力,悠然甦醒,咳出喉中一口淤血,這才緩緩轉過身來,對祁靈露出一絲蒼涼的微笑,輕微地説道:“謝謝你!”

    祁靈一見姑娘甦醒過來,立即撤掌起身,説道:“姑娘醒了!家師方才交代,七陽丸藥力充足,姑娘應該自行運功療傷,且有助於內力之修為,不知姑娘能否回到‘夢筆生花’”

    須少藍姑娘點點頭,説道:“我此刻已經一如掌人,毋庸煩心,須少藍因禍得福,祁相公大恩不敢相忘。”

    祁靈不覺退後一步,拱手説道:“姑娘因禍得福,倒不是一顆七陽丸,而是令師所言‘夢筆生花’十日,姑娘終身受用無窮。此係姑娘靈台復明,福澤所致,祁靈何敢妄自居功?”

    須少藍姑娘蒼涼地一笑,忽又幽幽地低下頭來,説道:“你不記恨我在嵩山之麓,那般狂傲無理麼?”

    祁靈拱手説道:“這些小事,祁靈豈能如此鼠肚雞腸?姑娘請勿多疑,此刻想必藥力已將發散,姑媳應回‘夢筆生花’,調息數天,無負閒雲老前輩慨贈靈藥之意。”

    須少藍姑娘這才慢慢地站起身來,彷彿含有無限幽怨地看了祁靈一眼,便轉過身去,緩緩地走向“夢筆生花”那邊。

    須少藍姑娘臨去的這一眼,祁靈不由地為之渾身一顫。從叢慕白姑娘那裏,也曾留下這一瞥含意無邊的眼光。

    當時,祁靈還未盡然瞭解這一眼的含意,可是,自從知道紫蓋隱儒,就是北嶽秀士的夫人之後,祁靈這才一覺恍然,才深深地知道叢慕白姑娘,在臨去時那一眼,是充滿了深情、幽怨、摯愛、慟恨。

    雖然須少藍姑娘與他相處未久,而且早先還是互存敵心。但是,情意的發生,豈是這些所能抑止?當初在嵩山之麓,連摑兩掌之時,姑娘芳心深處,已在無覺之中,意為個郎所繫。而今助掌行功,姑娘才真情流露,祁靈那裏會知道這些情形?且説祁靈目送須少藍姑娘姍姍去後,暗自嘆了一口氣,轉身直奔如櫞巖而去。

    祁靈一路奔騰,落到如櫞巖前之時,但見閒雲老和尚和北嶽秀士都是就石而坐,面帶愁顏,連平素嘻笑不停的神州丐道,此刻也微鎖眉頭,若有所思。

    祁靈悄然侍立在如櫞巖的青石之旁,神州丐道忽然又啊呵笑道:“老和尚不必憂慮,秀士也無須憤怒,我們三個老傢伙一時思之不出,是理之當然,我早就説過,此人深謀遠慮,豈是我們如此一思便能發現破綻、我道人覺得,倒是華山獨孤叟這老頭,剛強得可愛!坐而苦思,不如起而追尋。”

    閒雲老和尚聽到這裏,便喧了一聲佛號,説道:“丐道友之意,是要老衲和姚施主,也效獨孤叟之行,遍訪邊陲,追尋線索。”

    北嶽秀土卻自深嘆一口氣,説道:“此人志在玉塊,膽大結仇五嶽。但是,對我而言,簡直有一天二地之仇,三江四海之憎愛分明,可是如今我姚雪峯”

    説到這裏,黯然無神地垂下頭來。

    閒雲老和尚略有詫意,連念“阿彌陀佛”,説道:“姚施主名震宇內,功蓋武林,小瑕不足以掩美,少林寺冒名傷人,不應使姚施主如此沮喪,難道老衲有何不當之言,開罪於施主麼?”

    神州丐遭亂搖雙手,笑阿呵地笑道:“疑心為萬惡之首,老和尚出家拜佛之人,不能如此疑心。秀士!你此刻稍稍提氣,感到如何?”

    北嶽秀士在稍一驚詫之餘,當時微一提氣,立即感到有一股熱流,從丹田蠢蠢欲動,直向上竄。

    北嶽秀這一驚非同小可,這情形在北嶽秀士平時提氣行功,進人物我兩忘,神與天會之境,一股真氣便如此直衝“九宮雷府”,上達“十二重樓”。

    此時為何會有如此情形發生?北嶽秀士是何等機靈之人,立即兩道眼神,向擺在眼前的茶盞看去。

    神州丐道依然是笑呵呵地,説道:“秀士!你且不要驚詫我道人搗的什麼鬼,憑你精湛的內力修為,立即逼住這一股靈藥之力,運聚創口,少林寺的七陽丸,雖然比不上那隻毒梭的解藥,但是如此護住,兩三月間,創口無傷,必然無可置疑。”

    北嶽秀士心神更是為之一凜,正待説話,就看到神州丐道握手笑道:“老和尚休怪我道人耍弄手段,我道人拿一點雞鳴狗盜的小手段,做了一件面面俱光的好事。”

    神州丐道説到此處,擄袖端杯,飲了一大杯百花佳釀。然後興致逸飛地笑道:“一顆七陽丸足夠那女娃娃療傷益氣,且能大增內力,剩下這顆,我道人就代老和尚作了主,轉贈了秀士!”

    説着又指着北嶽秀士,搖頭説道:“秀士!你不要説話,閉嘴行功,逼住藥力就範,聽我道人説明其中原委。”

    北嶽秀士果然依言,緩緩地合上眼睛,晴行功力,將丹田裏那一股熱力,慢慢發導引向身後背上毒梭刨口附近,耳朵裏卻依然聽到神州丐道一字一句説話的聲音。

    神州丐道笑着説道:“秀士雖有不死之意,卻無求藥之心,我丐道施一點小手腳,一杯佳釀美酒,將七陽丸帶進腹內。”

    北嶽秀士內力深厚,足堪驚人,就在這一轉眼之間,已經完成了這一個導藥行功的功夫,卻在此時,適時地睜開眼睛,微微地笑道:“丐道友!你要我如此狼狽表狀,去到衡山,會見她麼?”

    神州丐道搖頭説道:“昔日因你失足,許冰如憤而離開你,如今你苦海回頭,也應該由許冰如重來相見,不是我道人多事,你們相見之地,應該是北嶽恆山,而不是南嶽衡山。”

    北嶽秀士急切地問道:“一顆七陽丸,換來三個月的生命,也換來破鏡重圓。”

    神州丐道呵呵笑道:“秀士!我道人早就説過,你死不了,也死不得。

    三個月之間,找不到解藥,也應該找到一株千年靈芝草,我道人不原諒寡婦失節,卻高興浪子回頭。秀土!別怪我言之過妄,我是道盡真言。”

    閒雲老和尚此時也合掌説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姚施主夙根生慧,又難得丐道友古道熱腸!老衲這一顆七陽丸,能有如此用途,得其所哉!”

    老和尚説着話,站起身來,先向北嶽秀士打着問訊,轉而又向神州丐道合十,説道:“老衲未能一如華山獨孤叟,憤然隻身遍訪邊陲,既然如今眾惡歸宗,罪在一人,我們便各行其事便了,老衲此刻便要趕回少林本院,也稍作準備,以備他日略盡綿薄。”

    神州丐道倒是收斂起笑容,點頭説道:“好在五塊尚未齊歸,至少尚有兩三塊下落不明,雖然不知道對手何人,但是,目前不致有所作為,確是事實。老和尚回到少室峯本院,正是能具遠見,説不定將來少林羅漢陣,尚有借用之處。”

    北嶽秀士稍一遊疑,便又立即拱手稱謝,懇聲説道:“恭敬不如從命!

    小徒能有希望寵於大師,得大師一諒,其終身享之不盡矣!”

    閒雲老和尚合掌而退,拂袖微起,流水行雲,直向出谷處飄然而去。

    北嶽秀士苦笑説道:“姚雪峯幸也何如,能得到丐道友如此呵護。不過,只怕我福簿命薄,在兩個月之內,得不到解藥,更獲不到靈芝,依然要嘗腐蝕心愛直之苦,更而徒增許冰如的重逢再死別的悲傷!半生相愛,十載相思。

    我寧可如此不見,不願意讓她恢復昔日對我之情深義重,而又情天恨海,人鬼殊途,獨讓她苦嘗悠悠歲月。”

    神州丐道也不禁為之點點同情之頭,霍而轉向祁靈説道:“你説南嶽之行:有辱師命,我道人無暇追究,姑且不論你為何有辱師命,如今命你在兩月之內,做兩件事,此兩事完成之日,前往泰山玉皇頂見我。此兩事未能完成,師徒名份,到此而休。”

    祁靈驚懼而叫道:“師父!”

    北嶽秀士倒是無限同情地看了祁靈一眼,説道:“老道!祁小友他未盡然做出有何辱師門之事,你又何必如此絕情?”

    神州丐道呵呵笑道:“我道人説話,説一不二,祁靈你聽着:第一件事,你回程趕到衡山,去見紫蓋隱儒,請她前來和北嶽秀士相見。”

    祁靈心裏略一盤算,便欣然問道:“師父!這第二件事?”

    神州丐道收斂起笑容,説道:“大五塊未曾齊歸之前,敵人決不輕易露面,秀士這背傷毒梭,解藥必無能獲得。兩個月之內,你能尋到一枝整本的靈芝或幾滴靈芝玉液麼?”

    北嶽秀士此時感到無已,霍然站起身來,向神州丐道説道:“丐道友!

    你如此待我姚雪峯,我固受寵若驚,但是我不能如此無功受祿”

    神州丐道呵呵笑道:“秀士!將來一旦五塊果然為其人所得,你們宇內二書生,也是職責所在啊!你忍心武林遭劫,生靈塗炭麼?我道人能盡力時,不竭盡全力,將從何處能覓得像你北嶽秀士這等高手?”

    北嶽秀士臉上苦笑頓收,汗水立現,顏色為之蒼白,點頭説道:“老道此言,無異是當頭一棒!姚雪峯今日身死,無足可惜之處。十數年以來,遠播武林之惡名,只怕要永隨此身遺臭萬年。”

    説到此處,北嶽秀士霍又轉身向祁靈,拱手説道:“祁靈小友!為我奔走辛勞,關山跋涉,僕僕風塵,姚雪峯心有難安,不過我有一事相求小友

    整枝千年靈芝,舉世罕見,窮兩月之時間,前途涉茫之情形,不難想見。”

    神州丐道笑道:“秀土之意,我道人已經明白,在未覓得千年靈芝之前,不讓紫蓋隱儒知道你最近的行止,以免得徒增人鬼殊途的傷情。其實,你秀土這一番用心錯了。”

    神州丐道轉面半對祁靈説道:“千年靈芝固然是舉世罕見之物,但是,卻不是絕無尋處。一則尋者固要信其有成,二則尋找此物,立意可對天日,單憑此兩點,在兩月之內,縱不能尋得整枝千年靈芝,也當有另外的奇遇。

    至於紫蓋隱儒”

    説着稍一沉吟,又呵呵笑道:“我要祁靈先去南嶽一趟,未盡然就是為了你秀土的事,方才我説過,有許多事,未能預料,當盡人力而為。”

    北嶽秀士輕輕地嘆喟一聲,低低地説道:“人算未如天算!但願此次天從人願。”

    祁靈這時候才接聲説道:“恩師如無別事指示,姚老前輩若無其他教誨,弟子祁靈便要即刻起程。但願不負恩師所望。”

    北嶽秀土在一旁接口説道:“祁靈小友則任重而道遠,至於我姚雪峯之事,能成,則天成人願,不能成,此乃天意。我亦深感賢帥徒之盛情大德,祁靈小友切勿為此事,而有所固執偏見。”

    北嶽秀士説到此處,神情坦然,毫無不適之意,略一回顧身旁數十丈外的“夢筆生花”復又接口説道:“如櫞巖前,生花谷內,別無信物可以為憑,祁靈小友他日前去衡山,請攜去‘再煉青虹’,睹劍如見其人,以表示我臨風懷念,依依之心。”

    説着話,倏地雙袖下拂,青石巖上,勁風頓起,北嶽秀土人已凌空六丈有餘,半空中只一轉側之間,頓化閃電飄風,遽落數丈之外。

    祁靈正在暗自歎服之際,眼前為影一閃,北嶽秀士又自飄然而落,含着一絲苦笑,對祁靈説道:“再煉青虹不帶也罷,小友如要起程,姚雪峯別無他事相求了。”

    祁靈暗自覺得奇怪,北嶽秀士為何如此舉棋不定,心神恍惚?

    神州丐道卻在一旁説道:“兩月時光,為時短暫,雖不致分秒必爭,卻也容不得你如此延宕,你再不定,還要待到何時?”

    祁靈心神一凜,立即行禮告辭,疾展身形而去。

    背後隱約還聽到神州丐道在説着:“一目大師所留的五塊玉塊,既然為人深謀十餘年,你要小心懷璧其罪。”

    祁靈就如此懷着恩師的臨別叮嚀,抱着戒慎恐懼之心,離開了北嶽恆山,南下中原。先到南嶽,去見紫蓋隱儒。

    祁靈決定先去南嶽,他有他的打算:其一,千年靈芝,何處尋得?真是杳茫得很!萬一自己在兩個月之內,無法覓得這項罕世奇珍,自己有負師命事小,使北嶽秀士和紫蓋隱儒一對反目夫婦,不能在生前破鏡重圓,真是罪莫大焉。先到南嶽,見到紫蓋隱儒,説明其間原委,即使千年靈芝尋不到,他們夫婦尚可重歸於好。

    其二,紫蓋隱儒久居深山,遁跡林泉,對千年靈芝這類天生奇珍,必然知之較深,或可由她處,能夠找到一絲關於千年靈芝的蛛絲馬跡。

    祁靈一經決定行止,便購得一匹駿馬,揚鞭趕路,放繮兼程,從山西直奔湖南。

    祁靈沿着官塘大道,通衢途程,起早歇晚,行程三、五日後,便自休歇一日。如此一路行來,倒也不慢,不出十日,已經直薄湖南邊境,相隔洞庭不遠的自螺礬。

    白螺礬是西湖交界的市鎮,地當要道,市容頗為熱鬧,祁靈因為去路無多,心情較為輕鬆,而且接連地趕了五、六天的路,便決定在白螺礬歇腳一天,剩下的路程,決定一次趕到。

    祁靈揀一家寬大的客店,安頓了馬匹,換過衣衫,便到市鎮上觀光一番,人在趕路途中,真是食不甘昧,席不暇暖,所以,祁靈每天歇腳站頭,總要找一家酒樓,悠然小酌兩杯,祁靈不善於飲,但是,卻非常喜愛在疲乏之餘,心神放寬地一杯在手,這種悠然自得的情趣。

    這天,他又飄然地信步走進一家灑樓,靠窗對街坐下,叫了一壺燒酒,兩碟炒菜,慢慢淺斟慢酌。正是微醇飄然之際,忽然他覺得有兩道眼神,正在緊緊地盯住自己。

    祁靈民裏感到有些納悶,因為坐在祁靈對面,相隔着兩張桌子的人,是一位花白鬍須一襲青衫的老人,這老人身上,放着一個製作極其精緻的提囊,看他貼身而放,分明是他看作非常珍貴的東西。

    這位老人正是目不轉瞬地望着祁靈,而且他眉頭微皺,似有重大隱優。

    難道有何要事相商,礙於面生而不便啓口麼?

    祁靈知道江湖有許多事,是不可以常情常理去衡量。譬如眼前這位老人,祁靈雖然斷言過去未曾見過,但是,説不定對方的確是認識自己是何許人,而與之有所相商。

    祁靈放下手中的酒杯,正準備站起身來。忽然,這位老人臉上顏色微微一變,放下酒杯,向祁靈身旁笑道:“二位才來呀!”

    祁靈身不由己地,掉過頭看去,樓梯口上,正走上來兩個人。

    這兩個人年齡都在四十上下的中年人,一身藍色長衣,非商非儒,剛一側身之際,這才看出每個人的身後,都揹着一把份量頗重,而形式卻較一般為短的寶劍,兩個人的臉上,都是那麼冷漠無情。

    這位老人隨即呵呵大笑,説道:“此地人多,二位未必肯和老朽在此地説話。”

    説着伸手向腰際掏去,這兩個人頓時身形未動,倏地離開兩尺遠,含威蓄勢,大有一觸即發之態。

    祁靈一見這兩個人閃動的身法,功力極為不俗,若要動起手來,那位白髮老人未盡就是對手。祁靈也暗自蓄勢以待。準備必要時,一伸援手,打一個抱不平。

    正是祁靈如此留神注意的時候,白髮老人從腰間掏出來的,卻是一錠銀子,笑呵呵地招呼叫道:“店家!這邊結帳。”

    言就未了,右手微微一抬,白星脱手如閃,“錚”地一聲,店家櫃枱裏面的牆壁上,正嵌着一錠銀元寶,整整齊齊與牆壁平面,不露一絲痕跡,不掉一點灰屑,店裏的吃酒客人,都為之驚得呆了,隨之紛紛議論,商談不休。

    站在那裏的兩個人,始而一徵,繼即恍然,掉頭看時,哪裏還有那老人的蹤影?敢情就趁店裏人一亂,兩個人微一分神,這老人就走得無聲無影。

    從這兩人閃身躲避開始,祁靈坐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他看着自發老人聲東擊西,擲出一錠銀子,撇過那兩個人的注意,便自一閃身形,輕盈已極,詭巧異常,從桌子邊緣,飄身直落樓梯口下,臨去之際,還地祁靈匆匆地微笑點點頭,而站在那邊的兩個人,竟然毫無知覺。

    祁靈暗暗地覺得奇怪,照方才那兩個人,如此身形不動,腳下流水行雲,閃開數尺的身形看來,固然動力極為不弱。但是,要與這位白髮老人比較起來,仍然是相差甚遠,為何這位白髮老人對之還像有些懼意?否則,為何匆匆弄計而走?

    最使祁靈不解的,這位白髮老人不僅武功極高,而且機智與膽色,都表現高人一等,臨去之時,一瞥似有深意,不禁想:“城東二十里黃蓋湖,今天夜裏,我是否要前去看看究竟?”旋又一想:“自己身有急事,還是少管閒情的為妙。”

    但是,心裏又放不下那位白髮老人,臨去匆匆,對自己的一瞥,説不定是求助於自己。

    祁靈如此坐在酒樓上,反覆思忖,久久不能決定。祁靈不是一個優柔寡斷的人,可是今天卻是變得如此難下決心,心頭一閃之下,推開面前的酒杯,便招呼店家算帳。

    可是店家從錢櫃上傳來話:“這位相公的帳,已經付過了。”

    祁靈一聽,心裏一動,立即走下樓去,到錢拒帳房那裏問道:“付錢的是不是一位白髮老人家?他還留下有旁的話否?”

    帳房的先生陪着笑臉説道:“那位老爺子只説,此處人多不便細談,回頭再去拜訪相公。”

    祁靈點點頭,道謝了店家,信步走出客店而去,心裏卻止不住在想着:

    “果然不出所料,他是要找我,看來這件事,要置身事外,已經是不行了。

    可是,這位白髮老人是誰?他如何會自動找上我呢?”

    祁靈心裏納悶,回到店裏,便招呼店家,説是旅途勞頓,要早點安歇,不要去打擾他,自己回到房裏,掩上門,坐在牀上調息行功,閉目養神。

    約莫到了夜裏二更天時祁靈越穿而出,站在天井裏,仰頭一打量方向,便凌身而起,直掠屋頂,轉身向東,疾奔而去。

    祁靈人在原野裏奔馳,心裏卻在不住地盤算:“此去看個究竟也好,只要是涉及個人尋仇,我就不必插上一手,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千萬不要耽誤了去南嶽的正事。”

    二十里在祁靈如此施展身形,疾馳之下,何消片刻,已經一片水光,限前在望。不消説,那就是白髮老人在酒樓上,蘸酒留字所約之地黃蓋湖。

    月光如瀉,湖水湧起千頃光芒,風起處,金蛇萬道,蔚為奇觀。

    祁靈不欲驚動別人,頓時一矮身形,毫無聲息地停在密葉濃蔭的枝頭,往湖濱看去,不覺大吃一驚。

    緊靠着湖濱,銜接在樹林邊緣,有一塊空曠之地,正站着許多人。

    和祁靈面對而立的,正是今天在白螺礬酒樓上遇見的那位老人,此刻左手提着那個精緻的小提囊,右手背在身後,神情瀟灑地站在那裏,對於眼前情況,彷彿是視若無睹。和祁靈背對而立的還有兩個人,雖然看不到面目,但是,祁靈一上眼便能認出,此兩個人,正是在酒樓上被白髮老人作弄得強自解嘲而去的那兩個人,使祁靈吃驚的,除掉這兩個人之外,周圍還有四個人,散站在白髮老人的身旁,這四個人身後也都揹着一式的長劍,看這六個人所站的形態,分明是列着一種陣式,將白髮老人包圍在當中。

    這時候忽然聽到白髮老人呵呵地説道:“諸位從洞庭追蹤,越過洞庭八百里,直到如今,如此苦奪相隨,究竟為了何事?今天夜裏,黃蓋湖畔左右無人,可否告訴老朽一個明白?”

    站在對面兩個其中一人叱道:“逮雨田!你休要裝痴作呆,難道你自己還不知道我們為何而來麼?放下你手中的提囊,萬事俱休。否則,你自忖憑你一個人,能否闖出今夜之圍。”

    那白髮老人仰起頭來,呵呵大笑,左手揚起手中的小提囊,朗聲説道;“朋友!你既然知道老朽是逮雨田,豈不知道逮雨田是武林一個窮醫?這個小提囊,是我行醫時所用的藥物與器具,將它送給你,老朽這回春聖手逮雨田豈不是成了兩袖清風,連行醫懸壺,都無能為力了麼?”

    祁靈一聽這白髮老人報出姓名是回春聖手逮雨田,心裏彷彿有些印象,曾經聽説過,武林之中,有一位名醫,人稱回春聖手,行醫濟世。武林之中黑白兩道,都頗敬重他的醫道和他的為人。這逮雨田既然自稱是回春聖手,為何被這六個人苦苦地盯住?

    站在逮雨田對面那人,冷笑一聲説道:“逮雨田!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説着話,這人寶劍一出鞘,另外的五個人各自身形一份,嗆啷啷一陣亂響,寶劍俱在手中,當胸斜指,凝神一志,蓄勢而待。

    這六把室劍如此一齊出鞘,祁靈霍然一動,略一思忖,不禁心情為之大震,當時和華山弟子持劍拼鬥之時,也正是手裏拿着這樣一柄黑黝黝的寶劍。

    而且,祁靈深深地記得,在楓林山莊之前,那位自稱姓靳的老者,幾招劍術極其正宗,與今天在場的幾個人一相印證,不論是寶劍形式,持劍而立的姿態,都是如同一脈相傳。

    祁靈思念及此,心情大為之興奮,如果自己推論的不錯,今天這六個人正是與楓林山莊那兩位老者,以及生花谷送藥的人,都是同一路數,也就是陰謀一目大師所遺留的五塊玉塊,而暗算少林、華山兩大門派的人所派遣而來的。

    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尋來全不費功夫,今天晚上若要能擒住一人,一定可以打聽出一個下落來。

    祁靈正在暗自思忖,如何出手幫忙,只聽得回春聖手逮雨田,説道:“老朽逮雨田,在黑白兩道從未開罪過朋友,各位如此長途跟蹤,不是深仇大恨,斷然不致如此,常言道是:鼓不敲,神不知,話不説,人不知。各位如經兵刃相見,又何妨先説個明白?”

    原先説話那人聞聽逮雨田如此一説,冷冷地笑了一聲,説道:“你逮雨田與我家主人並無三江四海之仇,何至於如此千里追蹤”

    那人説到這裏,旁邊又有人插口叱道:“老大!小心言多必失,跟這老鬼多嚕唆什麼。”

    回春聖手逮雨田這時候右手一拂頦下銀鬚,呵呵笑道:“誰叫我逮雨田在南嶽絕峯之上,偶爾獲得這株千年少見的靈芝?來!來!看來各位都是擊劍聖手,老朽若不領教幾招,豈能如此甘心情願地,把這整枝千年靈芝雙手奉上?”

    這“千年靈芝”四個字,一出逮雨田之口,祁靈幾乎驚呼出聲,天下之大,果然奇遇重重,想不到竟在此時此地,碰上了一位武林名醫,而且又遇上了千年難得一見的靈芝,這真是有意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設若今天晚上不出來管這件閒事,將從何處能找到千年靈芝?

    且不説祁靈坐在樹上心中止不住暗自欣喜,但説站在回春聖手逮雨田對面的那人,一聽説是“千年靈芝”,六個人幾乎同時驚訝地咦了一聲,滿臉惶然若有所失。

    只一稍停之後,原先説話那人,突然厲聲叱道:“逮雨田!你這奸猾的老鬼,你想在我們面前耍花槍,也不睜開眼睛看看我們是誰?”

    這一聲怒喝之下,六個人六把劍,一齊出手,逮雨田的周圍,頓時形成一道劍牆。

    這六柄劍去勢極快,只一閃間,都逼近逮雨田身旁不到兩尺的地方。

    這兩尺之地,以擊劍者看來,間不容髮,祁靈心神頓時為之緊張,可是逮雨田不慌不忙,覷得近處,右手快如閃電一般,向左手提囊裏一摸,旋身圓旋,頓時周身銀光一現,叮噹一陣亂響,緊接着一陣金鐵交鳴,六柄黑黝黝的寶劍,竟被一齊盪開,空隙一出,回春聖手逮雨田定身住手,右手一縮一伸,一疊明亮亮,有如翎毛一樣的雪亮刀片,疊在一起握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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