呷着酒,他正準備休息一會,一個空中服務員走過來,遞給他一個小包:“原醫生?在機場上,有一位美麗的小姐,囑咐我們在機上交給你--是一架錄音機,一卷錄音帶,上面是她要告訴你的話--”原振俠陡然坐直了身子,那服務員明眸皓齒,本身也是個美人胚子,可是玫瑰的美麗,給她極深的印象,所以她忍不住又道:“那位小姐真美,和你……正好是一對!真叫人羨慕--”原振俠接過小包來,口中禮貌地道謝,心裏卻在苦笑。
任何事,只看表面,絕對無法瞭解真相:“正好是一對”,那真正只有天曉得,兩個人的身上,都不知有多少麻煩,而這些麻煩形成了重重阻隔!
原振俠再要了一杯酒,拆開小包,拉出耳機,按下掣鈕。
首先聽到了一陣急促的呼吸聲,顯然在錄音時,她的心情十分激動,以致氣息也不能均勻。
然後,是海棠;不,是玫瑰的聲音。
(每一個人所發的聲音都不相同,幾乎沒有一個人一樣,那是由於發聲器官--聲帶,喉部左右側各一,凸的膜狀軔帶,構造上人人有些微的差異,所以在振動發聲時,也絕不一樣。)(原振俠聽到的,不是海棠的聲音。)(這證明,她的改變是如何徹底,至少她現在的聲帶,就和以前的不同,所以原振俠聽到的,是玫瑰的聲音,而不是海棠的。)玫瑰的聲音聽來十分甜膩,但又不致於膩得化不開,動聽的聲音,使得聽到的人,心曠神怡!
“原,聽到了你那一聲大叫,我整個人,都像是因為你那一下呼叫而爆炸,成了無數在空氣中飄蕩的塵埃,而每一顆、每一粒,都帶着快樂,沉重的快樂,使我又落到地上,凝聚起來,又有了我。原,我不再計較,原諒你過去幾天的一切行動,那真令人羨慕嫉妒得發狂--我不知道有沒有同樣的機會?”
原振俠苦笑,他料中了,過去幾天,他和黃絹一點防範也沒有,玫瑰以她第一流特工人員的本領,要窺伺他們的生活細節,自然再容易不過--適當距離、角度,一具普通的望遠鏡已經可以達到目的了。
原振俠的心中,也不免有點惱怒!這種行逕,她一點也沒有道歉的意思,反倒還要生氣,若不是那一下叫喚,她還要不原諒自己!
“原,我已經成功了一大半,我逃走了!經過情形又奇妙又複雜,三言兩語,也難以講得完。簡單地説,自從在南中國海上,知道愛神輕而易舉可以進入電腦,我就有了這個大膽想法,要求她幫忙,把所有有關我的電腦資料,都消除掉,她不但做到,而且,還進一步,消除了幾個主要人物腦裏的記憶,在電腦和那些可以控制我的人的記憶之中,根本沒有我這個人存在過--”原振俠大大地喝了一口酒,心頭怦怦亂跳,他喝這口酒,算是替海棠慶幸--從此之後,海棠消失,玫瑰出現,一切全不同了,人形工具成了人--“原,本來,我早該和你相會,可是由於組織的勢力太強大,我還是十分害怕,而且,在我身上又發生了相當怪異的事情--你可以看到,我的外形整個變了,事實上是,你絕對要相信,雖然事情怪絕,可是卻真的發生在我身上,嗯……你可能不會理解,我……我換了一個身體,換了個別人的身體!”
原振俠聽到這裏,不由自主站了起來,揮着手,激動之極,可是他又立時冷靜了下來,他按下了暫停掣,急速呼吸,又大口喝酒,他需要平靜一下。
玫瑰的話,別人可能真的不容易理解,她也以為原振俠不會明白。
可是,對於“換了一個身體”這種怪異莫名的事,原振俠卻再也明白不過:他不但知道奧麗卡公主換了黑紗的身體,而且他自己也換了一個身體--只不過他換的,是自己的新身體--他怎麼會不明白?
他太明白了!
這也是令得他大為震撼的原因--他的身體轉移,是兩位來自幽靈星座的幽冥使者的安排,那麼,她的情形又是怎樣?是愛神的安排?
愛神也和幽靈星座有關,還是除了地球人自己之外,別的異星人或別的生命形式,對地球人的生命瞭解得極其透徹,反倒是地球人自己對自己的生命方式--生死程序,一無所知?
原振俠勉力定了定神,又不由自主,大大喝了一口酒,才繼續去聽。
“原,轉移身體這種事,聽來很駭人聽聞,但掌握了這種能力,卻又相當簡單--細節,我也不知道,自然無法詳述,我現在的身體,是勒曼醫院的一個複製人,你自然聽説過勒曼醫院……”
原振俠雙手緊握着!又是勒曼醫院,這個醫院,在許多怪異莫名的事件中,擔任着重要的角色!
“原,這個美女身體的來源,十分有趣,勒曼醫院的一個醫生,在東方旅行,在一個場合中見到了她,震驚於她的驚人的美麗,未經她的同意,製造了小小的意外,取得了她的一些細胞,回到勒曼醫院,加以培植,他的用意是,這樣的美女,不應該衰老,美麗應該永存,所以在培植的過程中,特別注重於衰老體的增長。”
“據他説,很成功,我現在的身體衰老的週期不是如常人的五十比一,而是兩百比一,就是説,我到了一百歲,看起來,還像是二十五歲一樣!那個美女的名字是玫瑰,我就襲用了她的名字,我是不凋謝的玫瑰。”
原振俠用力貶着眼,事情奇幻得似乎比任何幻想小説中的情節還要荒誕了!
“原,女性愛美,我也不例外,這身體那麼美麗,而且又不會衰老,我毫不猶豫就選擇了她,可是,這選擇卻給我帶來了一些小小麻煩。”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他有豁了出去的心情,準備接受更怪誕的事實。
“原,小麻煩是,那位黃玫瑰小姐,由於她的美麗動人,在社交場合中,十分著名,見過她的人很多,每一個都對她留下深刻的印象,她的故事,甚至被寫成小説,拍成電影。我既然和她一摸一樣,就少不得引起很多誤會,而我總還在『逃亡』中,引起太多人的注意,畢竟不是好現象!”
原振俠苦笑:“你可以戴上面紗,或者,再去整容,把自己弄得難看些!”
“原,我開始時很不習慣,可是現在,我越來越喜歡現在的身體,我變得極喜愛照鏡子,每當我想起,原來的我已經消失,我已經從魔掌下逃脱,已經由一個工具,轉變成為一個人,一個真正的人,我心中是何等喜悦,當轉換完成之初,我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來看你,我能逃離組織,可是沒法子自你身邊逃開去--而我之所以下定決心脱離組織,主要也是為了可以更接近你,記得南中國海上我們之間的對話?你的話啓示了我,我必須先得回我自己,才能再得到別人。原,現在,我得回自己了!”
原振俠緊閉着眼睛,身子不由自主,有點微微發抖,那麼動聽的聲音,在向他娓娓訴説着衷情,每一個字,都那麼出自肺腑的真誠!
原振俠心中在叫:那是什麼時候的事?為什麼不立刻來找我?為什麼這次見了面,又要分開?為什麼這些話,不直接在我耳邊説?
原振俠感到自己的心情,又是充實,又是空虛,竟不知道如何才好!
“原,有幾個原因,使我沒有再前來見你,其一,在組織中還有人記得我,覺得事情太怪,會展開追查,可能自你那裏着手,所以我只好暫時忍着,其二,另外又有一件奇怪的事發生,我要追查下去,和我也有相當切身的關係。可是我越來越想你,請相信,飛機上的相遇,純是偶然,當我看到你時,有如雷擊一樣,而那時你正在熟睡--原來你有壞習慣,在熟睡中,會低念你想念的人的名字,那當然不是我,使我推測到你會和什麼人見面,女性的自尊使我避開你。”
原振俠苦笑,真的是偶遇?竟然那麼湊巧!
“原,下面的情形不必説了,嫉妒之火,差點沒把我燒成灰,可是你那一聲叫喊,又使我渾忘一切,只記得我們在一起的快樂時光,而且是永還不能忘的。”
膩人的聲音,令得原振俠也憶起那一幕又一幕的快樂時光來,心頭有一種説不出來的滋味。
“原,我整個人都不是以前的了,可是我還是我,某些神態、小動作、習慣,熟識我的人一看,就會覺得十分奇怪,一個小妹妹(比親姐妹還親),就沒有多久,就認出了我--這是一個大危機,她也屬於組織,雖然她發誓絕不泄露我的秘密,事實上,就算她報告上去,組織也不會相信,因為電腦和人腦中有關我的資料,都已經消失,但那總是一個危機,我要設法彌補。”
“這個小妹妹的名字是水葒,和亞洲之鷹羅開,浪子高達很熟,請你略加留意。”
“前些日子,在地中海,午夜時分,海水忽然大放光明!相信你也留意這個景象了,我以為是愛神在地中海出現,曾想趕去見她,結果不是,就在那次,我見到了亞洲之鷹他們,都是很出色的人。”
“我正在加緊進行我對那件事的探索,待告一段落,會立即撲向你的懷抱,準備擁抱我,和聽我講述更多有關身體轉移的奇妙經歷。”
“願意成為你的女人,吻你,親你,抱你。記得,叫我玫瑰,我再也不要聽到自己以前的名字,希望今天聽到的,你大叫的那一聲,是最後一次。”
錄音帶的最後,是她的幾下親吻聲,原振俠由衷地接受着她的親吻,幻想着那麼柔軟美麗的唇,會帶來多大的快感!
聽完了錄音帶,原振俠自然地想到,她現在在忙什麼事呢?照説,沒有再比回到他的身邊來得重要了--可是,原振俠又想到這幾天的情形,當自己和黃絹在一起,那樣親熱時,她全都看在眼裏,對重生了的她來説,那是一個什麼樣沉重的打擊--雖然他和黃絹的關係,她是早就知道的,但作為一個女性,當時的痛苦,可想而知,説不定她還會後悔從組織中逃出來……
原振俠低嘆了一聲,雖然她説原諒了他,可是他自己不能原諒自己--他實際上,並沒有做錯什麼,正由於這一點,他想不原諒自己,都無從不原諒起,這種矛盾纏結的心情,令得原振俠茫然不知所措!
他慢慢喝着酒,儘量使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設想着愛神是通過了什麼方法,令得一個如此嚴密組織中的重要人物獲得自由的。愛神能控制電腦的操作,要在電腦記錄中,把資料刪除,自然輕而易舉。
但是,愛神又是運用了什麼力量,竟然可以令人腦的記憶也消失呢?
現在,她應該是一個自由人了,和許多自由人一樣。她心理上可能還有相當程度的恐懼,但久而久之,自然會克服的。
倒是她説的那個“小妹妹”,很值得擔心--長期處在特務機構之中,難道還會保留着人性美好的一面,會因為友情而背叛組織?
原振俠也無法想像她如何在勒曼醫院“轉換身體”的情形,那自然也是愛神的大能!
他用力伸了一個懶腰,只覺得一切都極好,玫瑰會懷着對他的情意,而投入他的懷抱,黃絹在生和死的交替之中,也大有改變。
俏麗迷人的女巫,又一點也不敢違抗他的意思,那有什麼不好呢?為甚磨一定要在兩個或三個之中選定一個?就像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
他有豁然貫通之感,所以心情輕鬆,下機的時候,甚至吹着口哨。
回到宿舍,他看到門上貼着老大的一張紙,上面寫着:回來,第一時間和我聯絡,郭則清留。
原振俠一時之間,想不起郭則清是什麼人,還好,在大名之下還有一個括弧,寫着“小郭”。
這使他知道,那就是大名鼎鼎的私家偵探。郭氏偵探事務所的負責人。
原振俠是在那位先生處認識他的,一直沒有什麼來往,最近,才介紹了李文的父親去找他,調查李文的下落,難道就是為了這件事?
就算李文有了下落,似乎也不必用這種緊急的方式來通訊息--他一面覺得好笑,一面伸手把紙條揭了下來,開門進去,果然,第一時間就打了電話,那一定是手提無線電話。
聽電話的正是郭大偵探本人,一聽到原振俠的聲音,就道:“你在哪裏,我立刻來見你--”原振俠説了,問:“有什麼事--”小郭的聲音急促:“電話裏絕説不明白!”
原振俠無可奈何:“好吧,我等你--”他放下電話,洗了一把臉,已聽到有汽車的緊急煞車聲傳來,他來到窗前,向外看去,着到一輛純銀色的跑車才停下,小郭從車中出來,急急走進建築物。
看他迫不及待的樣子,原振俠連忙過去先把門打開。
因為看來,小郭急得像是會撞在門上!
果然,電梯門才一打開,小郭就向內衝,一直衝到了沙發前,才停了下來,一面轉身,一面抹汗:“找了你二十八小時!”
原振俠攤了攤手:“所以,不必緊張了,該發生的事一定早已發生,無可挽救!説二十八小時。有人計算過,要毀滅全世界,單是地球人自己的力量,二十八分鐘已足夠了--”小郭盯着原振俠看,等原振俠講完,他才道:“真有意思--”他説着,坐了下來,神態果然安詳了些。
原振俠和他不是很熟,只是在那位先生處見過他,知道他近年來,業務開展極其迅速蓬勃,當然。他也必然是一個十分能幹的人。
這時,原振俠打量他,竭力忍住了笑。因為這位郭大偵探實在太好修飾了,他的身上。幾乎等於一個名牌精品的展覽場,大白天。手錶上的鑽石多得令人目眩之外,連插在袋中的筆夾上,也有着各色寶石和鑽石。
原振俠雖然基於禮貌忍住了笑,可是眼光神情,自然也不會有什麼尊敬欣賞的意味。可是小郭大有我行我素的豪情,怡然自得。説話的時候,還不住有意無意作手勢,以突出他所戴的那枚紅寶石戒指。
他劈頭就道:“你介紹來自巴西的那位李老先生來看我,他提供的資料雖然不多,可是我們還是立刻查出來了--”他説着,打開了一隻公事包(當然也是名牌精品),取出了一疊文件來:“這就是全部調查所得。”
原振俠不禁大是疑惑:“就為了這件事,勞煩你親自找得我那麼急?”
小郭笑:“第一、事情本身有十分蹊蹺之處。第二、能和原振俠醫生多親近親近,自然是人生賞心樂事!”
原振俠給他弄得啼笑皆非:“照説,李文和朱淑芬的事,不會太複雜?”
對於李文和朱淑芬的去向,原振俠並不是太有興趣,所以他只是隨便翻弄着文件,並沒有進一步詳細去閲讀的意思。
小郭倒十分善於在他人的動作上,看出他人的心意來,他忙道:“我簡單地説一説好了,他們離開本地之後,到了印尼的雅加達。”在雅加達停留了大約五天到十天,在這段日子中,他們顯然地,參加了一個團體。那個團體的成員大約有一百人。“原振俠揚了揚眉,那是三年前的事,郭氏偵探事務所,居然能在短短的幾天之中,就查得那麼詳細。真是不容易之至。小郭反倒面有愧色:“我們沒有法子查清楚那一百餘人的身分--”原振俠由衷地道:“啊,你們能查到這些,已經是極了不起的成績了--”小郭搖着手:“這樣的一羣人,一定有一個領導中心,這羣人的領導人是一個大鬍子,他的樣子,當時見過他的人留有印象,大體是這樣--”他從文件中抽出了一幅畫像來,那是一幅速寫像,一看便知道,是根據一些人的敍述而畫出來的那種。
那種畫像有一個特點,就是看起來幾乎人人一樣,尤其是大鬍子更是沒有特徵。馬克斯和卡斯特羅。在這種畫像上,都可以打上等號。
我着了一眼,作了一個手勢,表示那並沒有什麼用處,小郭也點頭,表示同意:“他們住在一家酒店中,是早就把酒店包了下來的,酒店職工説他們經常聚會,唱幾首聽來十分怪異的歌,那大鬍子幾乎在每次聚會中都發表演説,沒有人記得大鬍子説了些什麼,只是都記得他説話的時候,聲音十分洪亮。態度十分激動,像是正在鼓吹些什麼,而聽眾的反應,也十分熱烈,往往聽着聽着,就唱起歌來--”原振俠皺着眉:“這種情形,倒像是……什麼宗教的聚會儀式--”小郭道:“很像,但説不上是宗教,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目的,要為這個共同目的而奮鬥--”原振俠想起來了,他想起李文曾和他説過的一切,不禁發出了“啊”地一聲。這時,小郭已接着道:“很有趣,他們共同的理想,是建立一個樂園--”原振俠是早知道這一點,可是他不明白何以小郭也知道,所以他又發出了一下驚詫的聲音。小郭有點洋洋自得:“我們的調查員訪問了當時酒店裏的每一個職員,請他們憶述當時的情形,有一個副經理,當時只是侍役領班,説了一個相當奇特的情形--”原振俠揚了揚眉,小郭在文件中抽出了一張紙來:“這是調查員和他的對話,你要不要看一看,比由我複述要好得多。”
原振俠這時,已經被小郭的敍述勾起了好奇心:如果有超過一百人,那不可能所有人都下落不明!
小郭又説事情相當古怪,那一定真正大有古怪了!
他接過那張紙,第一行就説明:一切根據當時談話錄音而化為文字。
這行註明,大概是表示文字記載的可靠性,而一開始是調查員的問話。
問:請儘可能,憶述一下當時那羣人的活動情形。
答:那一批把酒店包下來的人,和來開什麼商場會議的人不相同,他們之間,幾乎什麼樣的人都有,來自世界各地,有醫生、藝術家、建築師、科學家,男女都十分出色,其中還至少有十對以上新婚夫婦,也有很多是夫婦關係……數量很多,因為只有少數人住單人房。
問:他們的活動情形怎樣?
答:經常聚會,由一個大鬍子作領導,那大鬍子是單身,説十分流利的英語,有一次,我無意中聽他在演説時大聲在説:我們都是孤兒--他們聚會並不避人,但偷聽總不禮貌,不過,我聽到了這句話,卻感到十分親切。
問:為什麼?
答:因為我也是一個孤兒,孤兒院的紀錄,説我在孤兒院大門口被發現,身世不明,從我的外形來判斷,我可能是西方人和印尼土着的混血兒。嘿嘿,孤兒有孤兒獨特的心態,會對同是孤兒的人很有親切感。我聽説“全是孤兒”,自然更大有興趣,幾乎以為那是一個什麼孤兒代表大會了--問:我明白了,後來,你是否和那個大鬍子再交談?
答:是的,我們之間有一段對話,雖然事隔三年,可是我每一個字都記得,因為,我幾乎成了他們之間的一員,參加那個理想樂園去了--問:等一等,你最後那句話是什麼意思本我有點不很明白!
答:找了一個機會,我向大鬍子表示。我也是一個孤兒,他聽了十分有興趣,問我是不是結婚了,我那時正在熱戀,他就告訴我,他們所有的人,是獨身的,都是孤兒,是一對的,必有一個是孤兒,孤兒的特點是,在世上並沒有親人,就算有了配偶,親人也只有配偶一個,只要配偶同意,兩個人一起行動,就無牽無掛,對任何人都不會發生影響。
他説,他們要去建立一個理想樂園,問我是不是願意參加他們的行動--問:你顯然沒有參加,為什麼?
答:當時我熱戀的對象不同意,而我又捨不得離開她,所以就沒參加。
問:直到現在,聽你的口氣,像是覺得沒有參加,很遺憾的?
答:説真的,我時常在想:那些人不知怎麼樣了,所謂理想樂園,不知究竟是什麼情形,心中十分嚮往。這是一種十分奇特的心理,孤兒常有自卑感,怕被別人看不起,但如果置身在一個全是孤兒組成的團體中,自卑感就自然消失無蹤,心理上會十分舒坦,所以當時,對我的吸引力極大,直到現在還在想念--問:那大鬍子有沒有説,他們的理想樂園在什麼地方?
答:沒有。我問了,他卻不肯説,只説,去了就知道了,我也沒再問下去。
問:謝謝你,你還有什麼要補充的?
答:沒有什麼特別的,他們所有人都相處得十分融洽……嗯……只有一個人,看起來有點憂鬱,我起初以為他是日本人,後來,才知道他是中國人,他和新婚妻子曾有一次爭吵,我只聽到了幾句,男的在大聲埋怨,説什麼這種不明不白的事,他不想再幹下去;女的卻説,只要愛一個人。就肯跟着那個人做任何事。男的又説,你是孤兒,我可不是,我還有父親--就這樣!我在房門外聽,也聽不清楚,那中國人是一個醫生。
問:還有什麼特別的,請儘量想一想!
答:嗯……沒有了,真的沒有了--整個記錄到此為止,原振俠看完之後,抬起頭來,小郭指着文件:“最後提到的那個中國醫生,我相信就是委託人的兒子--”他用他偵探社的術語來説,“委託人”是李老伯,“委託人的兒子”,自然就是李文了!
原振俠也點頭表示同意:“這段記錄,顯示李文並非自願,而是有某種力量在強迫他--”小郭打了一個哈哈,念着文件上的句子:”“只要愛一個人,就肯跟那個人去做任何事“!原醫生,這種來自愛情力量的強迫,並不構成犯罪行為,李文還是心甘情願去參加的………。”
原振俠緩緩搖着頭:“他在出發前,曾一再向我表示過他的疑惑,他還曾提及過……一參加,就不準退出這一點,極不合理--”原振俠把當時李文來向他求助的情形,説了一遍,小郭吃了一驚!
“這……如果有這樣的規條,那……簡直就像是某些邪教組織了。邪教他經常用”天堂“、”樂園“之類來誘惑人的!”
原振俠點頭:“我也想到這一點,不過一般來説,邪教似是而非的理論,受迷惑的,都是些無知之徒,而這一大羣人--”小郭立時道:“對。這一大羣人,都是高級知識份子。雖然他們中一大半是孤兒,這隻能説明他們易於聚在一起。不能説明別的!”
原振俠隱隱感到事態中有十分詭秘之處:“李文提到了他有父親,是不是他知道自己這一去,就此音訊全無,再也不能回去了呢?”
小郭的神情變得十分嚴肅,指了指那疊文件:“在那一百多人中,有幾個是十分著名的人--並非姓名相同,後來查證過,的確就是他們本人,而他們從三年前離開了他們原來生活的圈子之後,再也沒有在熟人面前出現過,而且全都音訊全無。”
原振俠“啊”地一聲,小郭已翻出了一份名單來,原振俠粗略地看了一下,名單上有十七個人,其中有著名的時裝設計師。有運動員,有年輕有為的銀行投資顧問。有年輕軍官、律師,最令原振俠矚目的,是兩個中國人的名字。
名單上各個國籍的人都有,別的國家的人名用英文字母拼成,問題並不大,甚至日本人,也自有他們的一套。可是一到了中國人的名字,拼音就大有問題。原振俠看到的拼音,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的英文字母拼音,而是已有系統的漢字拉丁化拼音。
若單是拼音,那兩個名字,也絕不會使原振俠有什麼聯想。因為中國人總是熟悉漢字的,對拼音文字十分陌生,就算十分純熟,若到了“XUBEIHONG”這三個字。
也很難立刻就和大畫家徐悲鴻聯想在一起的,那麼,原振俠自然也不會加以特別的注意。只是看過就算,只知道那是一男一女兩個中國人而已。
可是,小郭手下的調查員,工作得十分認真,竟然在每個拼音名字的下而注出了漢字。一看到漢字的名字,原振俠就愣了一愣,抬頭向小郭看去,小郭也立時點了點頭,表示值得注意。
那一男一女,男的是一個著名的畫家,女的是一個著名的舞蹈家。
由於他們十分著名,所以,他們當年雙雙自殺的新聞,也相當轟動,原振俠頗有印象,所以他們的名,出現在那名單上,頗有點不可思議,但是,兩個人完全同名同姓的機會,又十分不可能。因此,不得不加以詳細推敲。
小郭道:“他們自殺的新聞,我查過了,傅出消息時,是將近三年前,如果有某方面不想讓大眾知道他們失蹤。公佈説他們自殺,在某些慣於顛倒黑白、隱瞞事實的力量來説,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原振俠想了一想:“只好作這樣解釋了,這……他們之中,誰是孤兒?”
小郭道:“那位女舞蹈家雖然不是孤兒,可是所有家人都在戰爭時期死亡。”
原振俠大感興趣:“一件從來不為人注意的事,追查起來,似乎隱秘越來越多--”小郭吞了一口口水:“他們在雅加達逗留了幾天之後,包了一架屬於印尼航空公司的飛機,直飛紐西蘭,降落在該國最南端的城市英弗加吉--”原振俠一揚眉:“接近南極了!”
小郭揚了揚眉:“調查到了這裏,更加神秘--”他説話相當誇張。但原振俠還是聚精會神地聽着,他隱隱感到,一樁表面上看來並不怎麼樣的事,內中隱藏着極度隱秘的可能性太大了,他問了一句:“這批人,從此消失了?”
小郭發出了“啊”地一聲,用甚為欽佩的眼色望着原振俠:“你料到了?在英弗加吉,這批人早就準備了一艘船--他們似乎有相當豐厚的財力,也像是早有人在那裏接應他們,或許,根本就是他們自己人,總之。有人看他們登船,當地港務局有這艘船出海的紀錄,可是,這艘船和那批人……從此消失,再也沒有任何人見過他們--”小郭的話告一段落,他攤着手,望定了原振俠。
原振俠道:“當地港務機關,應該有這艘船出海目的的紀錄--”小郭指了一下文件夾:“是,由一家南極旅行社代為申請--所謂南極旅行,絕大多數只是在南極的邊緣打一個轉。這是常有的事,所以港務當局一定批准的--”原振俠又問:“那個旅行社--”小郭聳聳肩:“那個旅行社自登記開業以來,唯一的業務就是這一樁--它根本就是為了這件事而產生,事後,也全然無可追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