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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邵氏企業」大樓會議室。

    「斐然,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邵明遠臉帶微笑地走進會議室,那笑紋卻隱隱顯露幾分疲憊,彷佛遇到了什麼煩惱的事情似。

    「哪裏,伯父您太客氣了,我也是剛到沒多久。」卓斐然恭敬地站起身微微頷首,神情一如以往的沉穩肅然。

    「世侄,我想你應該知道這次我找你來是為了什麼事吧?」邵明遠精明的眼內斂含光地打量着他,眸底泛着幾許欣賞之情。

    眼前的年輕人是邵家世交好友之子,也是「卓氏企業」未來的接班人,他從小看他長大,對於他的能耐和才情可説十分清楚。

    年方二十八的他,性情沉着冷靜,思慮清晰且反應敏捷,投人家族企業不過短短三年的他,已然具有大將之風,成功地整合旗下銷售通路,還順利完成幾項合併方案,在不景氣的世道下,難得地做到節流與開源,讓卓氏企業依然能持續地在穩定中成長。

    思及此,他不免感到有些遺憾,擁有一妻數妾的他,卻沒能生出半個兒子來,大半輩子努力掙來的王國竟沒有個繼承人,內心實在無法不感慨。

    「邵卓兩家最近合作的蘭陽土地開發案,你父親決定交由你代表卓家與我接洽研討,這件事想必他已經跟你提過了吧?」他很快地調整好自己的情緒,微笑地接着説。

    卓斐然點點頭,謙虛有禮地回答:「父親交代我,要好好地向伯父學習,未來還請伯父您多多教導。」

    他得體的應對,又贏得邵明遠一抹讚賞的笑容。「開發案的企劃案,你已經看過了吧,你有什麼看法?」

    「邵伯父,蘭陽土地開發案以邵氏為主導,且邵氏也佔了比較重的股份及投資額,斐然想先聽聽您的想法。」態度謙恭,言語慎重。

    「哈哈哈,你這孩子既懂事又聰明,如果伯父有你這麼個兒子該多好!」邵明遠不禁又笑又嘆,語氣裏有諸多感慨。

    新一代的年輕人像他這樣既有衝勁理想,又嚴謹沉穩的實在不多,對於長輩應有的態度,他始終不馬虎敷衍,非但沒有年輕人的毛躁,還穩重幹練得讓人放心,卓老真有福氣啊!

    「伯父,您過獎了!」

    邵明遠忽地斂下笑容,精光老練的眼似有所思地盯着他瞧,腦子裏迅速轉過一個念頭……他如果有他這麼個能幹的女婿,肩上的擔子肯定減輕不少,就不知道貞妮和倩妮誰有本事,能將他給訂下來?

    「伯父,你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卓斐然毫不畏縮地迎視他的目光,淡斂的眸泛着一絲不解。

    邵明遠收回目光,淡淡地笑了笑。「沒什麼。現在我先把我的看法説給你聽,稍後我們再一起做個討論。」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兩人將所有的注意力全放在合作的開發案上,直到彼此尋得了共識與發展的方針。

    討論結束後,卓斐然拿出一個紙袋子遞給邵明遠。

    看了紙袋內的東西一眼,邵明遠不解地問:「這裏面是?」

    「這是我向邵伯父借穿的衣物,已經清洗乾淨了。」這套衣褲他本該拿到阮家去還,但又覺得那樣做並不恰當,所以才趁這個機會交給邵伯父。當然,也就免不了談到那一晚發生的事情。「事情是這樣的……」他將那一晚發生的事簡潔地敍述了下。

    邵明遠聽了並無一絲尷尬或不悦的表情,笑着説:「還真虧你見過冬妮一面,要是碰上別人那就不好了,真是謝謝你啊!」

    「哪裏,伯父您太客氣了……」

    卓斐然猶豫地看着他,不知道該不該趁這個機會告訴他要他多加關心阮冬妮。

    「伯父,您對冬妮瞭解多少?」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我總覺得她過得並不快樂,像她這個年紀的女孩不應該這麼安靜、沉默。」

    邵明遠微微訝異地看他一眼。

    卓斐然立即低下眼行禮道:「對不起,伯父,我太唐突了。」

    邵明遠笑了開來。「你以為我生氣了?沒這回事,相反地,我很感謝你這麼關心冬妮,只是對你和她才見過兩次面你就這麼瞭解她感到訝異罷了。」

    「其實,我和她見過三次面了。」他大略將第一次見面的情形説了一下。

    「是這樣啊……」邵明遠微微蹙眉。「冬妮這孩子,我確實對她疏忽許多,但她一直都是個乖巧的孩子,她母親跟了我好多年,也從來不吵不鬧,她的性子多少像她母親吧。」

    説完,他猶豫地停頓了下,抬眼注視着卓斐然,像在衡量什麼事情似。

    好半晌,他才緩緩地嘆了一口氣,説:「事實上,我正為冬妮的事情傷腦筋呢!」

    卓斐然微感困惑地蹙眉,等着他繼續往下説。

    「這兩天,家裏都沒人接電話,我打電話到學校去,老師説她已經兩天沒去上課了,本想過去看看,卻一直抽不出時間來。」

    「她母親知道這件事嗎?」他直覺地問。

    「她走了。」老練精炯的眼眸瞬間微微黯沉了些,透着一絲無奈。「她留了一通簡訊給我,告訴我她要離開台灣,尋找自己的幸福,幾年內不會回來,要我把冬妮帶回邵家好好照顧,並且讓她認祖歸宗。」

    卓斐然靜默地聆聽着、思索着,他自然不會去過問兩人之間的事情,此刻,他唯一擔憂的是阮冬妮的心情。

    「那麼……伯父,你打算怎麼做?」

    「冬妮是我的女兒,我自然會照顧她……」邵明遠微微傷神地蹙眉。「就怕她不願意順着我的安排,我對這個女兒的性子瞭解得實在不多,到現在都還聯絡不上她,實在教我擔心!」

    「伯父,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卓斐然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隨即被自己説的話給震愣了下。他竟然管起別人的家務事來,實在愈來愈不像他的個性了。

    只是,一聽到這件事,他便無法控制地擔心起阮冬妮,阮芷芸的遺棄一定帶給她很大的刺激和傷害。他看得出來她的情感是緊緊依附着她的母親。

    「你願意幫我的忙?」邵明遠臉上有着意外的欣喜。

    卓斐然微笑地點頭。明知道自己不該插手的,卻為了一個小他十二歲的女孩一再地打破原則,箇中原因恐怕連他自己也想不透。

    「那太好了!」邵明遠像是鬆了一口氣。「今天晚上我有一場應酬非去不可,冬妮的事又不能不盡快處理,這樣吧,你下班後幫伯父跑一趟,看看她在不在家,如果在的話,千萬別讓她再出門,應酬結束後,我會盡快趕過去。」

    足足在外面漫無目的地逛了兩天,阮冬妮像縷遊魂似的飄回家。

    將近黃昏時刻,菊金的霞彩透過落地窗灑了滿屋子温暖的氛圍,她愣愣地看了一會,而後唇角輕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

    隨便喝個果汁、吃個餅乾果腹後,她將自己-進牀鋪裏,試着和周公打交道。已經連續兩個晚上無法閤眼睡覺的她,經歷又一天的遊蕩後,全身疲憊沉重得有如鉛塊,她需要睡眠,也試着閉上眼休息,但是,她的腦子卻不肯放過她,任一些煩人的思緒在她腦殼裏敲敲打打,教她無法安眠。

    片刻後,昏昏沉沉方要入睡之際,電話鈴聲乍然響起,她下意識地皺眉,隨後抓起被單矇住自己的頭。

    鈴聲響了一會後,自動跳接錄音機,傳來邵明遠略帶憂心的聲音:

    「冬妮,-在家嗎?學校老師説-這兩天都沒去上課,打電話到家裏也沒人接聽,-跑到哪裏去了?如果回來了,記得給爸爸回個電話……」話語忽地停頓了下,半晌後才又接着説:「冬妮,關於-媽媽的事……爸爸一忙完就過去找-如果回來了,就不要再亂跑了,知道嗎?」

    聽到這裏,她倏地翻身下牀,索性拔掉電話插頭,一扭頭又躺回牀上,用棉被將自己團團包裹住,與外面的世界徹底隔離。

    隨着窗外漸漸降臨的夜色,她緩緩地沉入睡眠中。睡夢裏隱約有光影在交錯,殘餘的思緒與忿痛滲透進夢境裏,擾得她睡不安眠,一雙秀眉攬得緊緊的,教人不忍。

    卓斐然衝進房間裏看到的便是這一幕。

    在知道阮芷芸離開台灣把阮冬妮丟下不管這件事情之後,他腦子裏想的全是阮冬妮的感受和心情。阮芷芸那麼做無疑深深地傷了她的心,她沒去上學、也不接電話,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情,確實教人難以放心。

    接下邵伯父的請託後,一整個下午,他心裏就懸着這一件事,根本無法專心處理公事。所以,還沒到下班時間,他便趕到阮家去,在按了好一會門鈴沒人響應後,他趕緊取出邵明遠給他的鑰匙打開大門。

    一進入屋裏,迎面撲來一陣食物的酸臭味道,他循着氣味的來源走到飯廳裏,滿地碎裂的碗盤及灑了一地的菜餚讓他不由得憂心地蹙起濃眉。他轉而走向其它房間,屋內空無一人,不見她的蹤影。

    她會到哪裏去呢?他擔憂地想着,雖然沒有目標,但他就是無法坐在這裏呆等,只思索了一會,便決定到外面找找看,傍晚時再回來一趟。

    等他再回來時,天色都暗了。發現玄關處歪歪扭扭躺着兩隻鞋時,他立即衝進屋子裏找人,然後,在走廊最裏頭的房間裏看到了她。

    久懸多時的心,這才安然地放下。他緩緩地走近,在牀緣坐了下來,一映入他眼簾的是她緊蹙着眉的蒼白臉龐,和濃密烏黑的長睫形成強烈的對比。

    卓斐然不捨地伸手輕劃過她眼下疲憊的暗影,而後輕移至眉間的皺摺,柔緩地為她梳開那緊鎖的鬱結。

    他真是着了魔了,竟對一個小他十二歲的女孩如此地掛心、懸念!

    像是被燙着了指尖,他猛然縮回手,專注地看了牀上的人兒好一會兒後,他站起身定向飯廳,挽起衣袖開始清理一地的狼籍。

    整理完畢,讓飯廳恢復原來的整潔後,他進廚房打開冰箱,就着裏頭現有的食材準備煮一小鍋什錦粥,他猜想這兩天她一定沒吃什麼東西,方才她的臉色顯得很蒼白。

    煮好粥,他再次走進她的房間,猶豫着該不該叫她起牀吃粥。最終,他沒叫醒她,她眼下的陰影教他不捨,他可以想見,她也沒睡多少。

    出自於一種憐疼的情緒,他坐在牀畔守候着她,眼角餘光不經意瞥及地板角落的一球紙團,他微一-眼,沒有多加思索地拾起,攤展開來仔細一看,原來是阮芷芸寫給女兒的告別信。

    卓斐然仔細地讀着信的內容,愈是往下看,眉頭愈是蹙得緊,從這封信裏面他實在看不到阮芷芸對阮冬妮有多少不捨的母女之情。

    他對阮芷芸瞭解的不多,但從她的信裏可看出她是一個聰慧、美麗且驕傲的女人,在事業上也算小有成就。這樣的女人,對愛情也是要求完美的吧!

    當她徹底了悟投注了十多年的青春與感情,換不到她心底盼望的那種完美的愛情時,她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斬斷與過去相關的一切,而冬妮正是她這段失敗感情的產物。若他猜得沒錯,她-下冬妮不願帶她走,無非是因為只要看到了她,就會讓她想起自己的失敗,冬妮的存在讓她驕傲的心無法忍受。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阮冬妮總是一臉的疏淡無表情,渾身泛散着一股清冷的距離感,或許是因為她感覺不到一丁點愛吧!那原最該給與她滿滿的愛的父母,卻是傷她最深的人。

    同樣生長在富裕之家,他想,自己是幸運的。

    他父母的婚姻也是經由門當户對的考量而締結,兩人或者稱不上什麼鶼鰈情深,但彼此互重互敬,個人行為以不傷害家庭和諧為準則,他不敢説父親在外面沒有半絲半毫的風流事蹟,但他從不曾帶給家人困擾。

    所以,他始終認為,愛情並非婚姻的絕對要素,雙方有共同的理念與價值觀,關係才能長久,門當户對於他,有其必要的考量,他並不反對婚姻對象的選擇由父母決定。

    而邵伯父的問題則出在於,他太放任自已的感情且不去加以約束,才會產生今天這樣的問題與困擾,但,阮冬妮畢竟是無辜的。

    思及此,他的視線不禁又回到她身上。她像是睡得極不安穩,老是翻來覆去,還把被子給踢下了牀。

    卓斐然微笑地搖了搖頭,彎身拾起被子替她蓋上。當他正準備離手時,她的眼睛忽然間睜了開來,盯着他直瞧。

    「-醒了?」他沒想到她這麼快就醒來,她應該睡沒多久才是。

    她沒回答,仍是瞠着眼看他,好半晌才反應過來,猛然一彈身跳離牀上,一臉距離防備地問:「你怎麼會在這裏?」

    他是怎麼進來的?

    像是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麼,他從口袋裏掏出鑰匙亮給她看。「是-父親給我這裏的鑰匙……他不放心-,又忙得分不開身,所以讓我先過來看看。」

    她的眼瞬間閃過一絲怒意,但很快地又恢復平常的漠然。「他有什麼好不放心的?我很好,你現在也看到了。」言下之意是他可以走了。

    「真的嗎?怎麼我覺得-看起來一點也不好?」他的眼犀利地鎖住她。「聽説-兩天沒去上學了,我猜-一定也沒好好吃頓飯。」

    阮冬妮冷冷地瞥他一眼。「那是我自己的事,與你無關!」語氣除了冷,還帶着強烈的叛逆和敵意。

    卓斐然忍不住皺眉,隱隱覺得哪裏不對勁,她的眼神,還有説話的語氣及神態,和之前不太一樣。

    以前的她雖然輕幽冷淡,卻仍帶着温馴,而現在,她的冷淡是帶着攻擊性的,性情顯然有了變化,該是阮芷芸的遺棄對她造成的影響吧。

    「冬妮,關於-母親的事,我能體會-的心情。」他實在不擅長安慰別人,一張臉像在處理公事般那樣正經嚴肅。「但是,這已經成為事實了,-不應該讓自己的生活因此而混亂。」

    「你知道什麼!」她惱怒地瞪他一眼,渾身像刺蝟般怒張着防備。

    「這封信裏面説的應該已經夠多了。」他朝她揚了揚手上的信紙。「加上-父親告訴我的,我想我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她瞪了他一會,接着突地一躍向前,冷不防奪走他手上的信,忿忿地將之撕成碎片。

    卓斐然濃眉緊蹙,他從沒見過她如此激烈的情緒反應,是刺激太大了嗎?

    撕完信後,她又抬眼怒瞪向他,火氣飆燃地大聲説:「這裏沒有你的事,請你離開!」

    他只是靜靜地看着她,任她發泄怒氣,高大的身材不動如山地杵在她眼前。

    阮冬妮氣極,突然控制不住地伸出手推着他。「你走!你走!誰要你多管閒事!」死命地想將他推出她的房間、推出大門外。

    然而,不管她再怎麼用力,他仍是動也不動地。滿腔的挫折讓她驀然紅了眼眶,她的母親不要她了,她的父親在這個時候竟還派個不相干的人來看她,她的存在到底有什麼意義?!

    這一刻,所有的傷心、忿怒和委屈霎時一股腦兒全湧上心坎,她不自覺地握拳-打着他,像要發泄什麼似的,拳落如雨點。

    而他,任她發泄着,鏡片後的黑眸又深又沉,她的-打在他身上並不足以造成疼痛,反倒是她傷心難過的表情,意外地教他的胸口猛然刺痛了下。

    在他還沒來得及分辨那突來的刺痛代表着什麼時,他已經張開雙臂將她緊緊擁在胸懷裏,然後,他很快地發覺自己做了什麼,併為此感到驚愕不已。

    意外地,她並沒推開他。

    他寬大的胸膛温暖而厚實,帶給她從未有過的安全感。

    記憶中,她不曾被如此全心用力地擁抱過,她的父親不曾;多年來相依的母親也不曾,她最多隻是攬住她、摸摸她的頭,要她好好努力學琴學畫、多看點書陶冶心性,努力成為一個美貌、聰慧與才能兼具的好女孩……

    「-……如果想哭的話,就好好哭一場吧,哭出來會舒服許多。」驚愕過後,卓斐然覺得自己必須説一些話,為自己不受控制的行為找一個合理的解釋。

    她愣了一下,隨即推開他的懷抱,神情平靜無波地看着他説:

    「我為什麼要哭?有什麼好哭的?」他的話提醒了她,不管她做什麼、有什麼樣的情緒反應,都是多餘的,哭泣又能改變什麼?!

    她的反應出乎他意料之外,他細細地觀望着她,她的眼眶紅紅的,眸底卻已恢復一片淡漠,微抿的唇顯露着一絲倔強和涼薄的笑意,很淡很淡的笑意,像是一切都已經無所謂了的樣子,那張漂亮的洋娃娃臉也彷佛沒有了温度似。

    胸口的位置,又莫名隱隱抽痛了起來。他忽然生起一股衝動,想要伸手去碰觸她的臉,隨即他被自己的意念給嚇了一跳,面對一個比他足足小了十二歲的女孩,他發現自己的心緒總不自覺地脱出他的控制。

    下意識地皺了皺眉,他轉移注意力,説:「別想太多了,我剛煮好一鍋什錦粥,過來吃一些吧。」説完,人已走了開去。

    阮冬妮呆立了一下,隨後才緩緩地跟在他身後走進飯廳。

    一眼瞧見乾乾淨淨的地板,她頓立不動,垂着眼問:「地板是你整理的嗎?」

    他點個頭,替她盛上一碗還冒着煙的熱粥。「別站着,坐下來吃吧。」

    她聽話地坐下,望着眼前色香味十足的熱粥發呆,遲遲沒動手。

    「怎麼了?-不喜歡嗎?」他在她對面坐下,也給自己盛了一碗粥。「我想這兩天-應該沒怎麼進食,熬些熱粥吃對-比較好。」

    她搖了搖頭,沒説什麼,默默地吃起粥來。

    吃到一半,電話鈴聲突然響起,卓斐然手一伸,拿起就懸掛在他身旁壁面上的分機。

    「喂……是,我是斐然,嗯……」他抬眼看向阮冬妮。「她很好,伯父你別擔心,我會在這裏陪着她,明天再親自帶她去上學,嗯……」掛斷電話後,他看着她説:「是邵伯父打來的電話,他今天晚上沒辦法過來,明天他會去接-下課,他有很多話要親自跟-説。」

    阮冬妮沒什麼表情地垂着眼,好象不怎麼在乎他所告知的事。

    半晌後,她才抬眼看向他,問:「你和我爸爸是什麼關係?為什麼要幫他做這些事情?」她的口氣有那麼些不以為然。

    他聽出來了,下以為意地回答:「卓家和邵家是世交,我父親和邵伯父也算是老朋友了,幫這一點小忙算不了什麼。」

    世交?那麼他也是屬於上流社會圈裏的人物嘍!

    「你幫的是別人的家務事,不覺得奇怪嗎?」雖然只有十六歲,心智早熟的她不以為像他這樣家世背景的人會插手幫忙別人家隱晦難解的家務事。

    他只是挑了挑眉。「-是覺得我多管閒事嗎?」

    她輕輕地聳了下肩。「我只是覺得你不像是那種會插手管別人家務事的人。」

    她的話教他心裏猛然一震,然而訓練有素的他,依舊是一臉的沉穩持重。

    她説的一點也沒錯,他確實不是那種人,這一點他自己也很清楚,只是……為什麼他還是忍不住插手管了呢?是因為她嗎?

    自從遇上她以後,他所做的事情一點也不像他原本的個性,他從來不是一個會管閒事的人,沒想到會因為她,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自己的原則。

    繼續推究下去,為什麼他會為了她而打破自己的原則?足因為同情、憐惜嗎?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愛心!

    「或許是因為我們有緣吧。」壓下心裏微微的煩躁,他平聲靜氣地説。「多一個人關心-……不好嗎?!」

    她愣了一下,本想回説不需要,但手裏貼觸着仍温熱着的碗,還有舌蕾遺留的食物香味,一句話就這麼梗在喉頭,怎麼也吐不出來。

    她無法否認,有人關心、有人在乎的感覺是美好的、温暖的,也是此刻的她所需要的。

    忽然想起自己方才惡劣的態度,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説:

    「剛才……很對不起……」她從來不曾發過那麼大的脾氣,方才脱序的行為就像無知的小孩在耍賴般,任情緒囂張肆虐,波及無辜的人。

    母親常教導她,要學會控制自己的情緒,這個世界並不是只為-一個人運轉而已,-的忿傷或忿怒在別人眼裏微渺得不足言道。

    想起母親説的話,她心裏不禁又難過了起來,母親説得沒錯,世界並不是只為她一個人運轉而已,但是,她十六歲以前的生命卻是繞着母親而打轉!

    所以,當她就這麼-下她時,她無可避免地受到了傷害,而且傷得很深、很痛。

    「沒什麼,我反而喜歡-那樣。」

    卓斐然知道她為什麼而道歉,但他其實不介意她發個脾氣宣泄一番,她畢竟才十六歲,沒有必要學大人一樣強忍着什麼,成為一個沒有情緒的人,過早成熟未必是一件好事。

    他的回答讓她微感困惑地瞅着他,不懂他話裏的意思。

    「還要再來一碗嗎?」他問。

    她搖搖頭。

    「那麼,-該去洗個澡,準備上牀睡覺了。」他看了一眼她身上皺得像鹹菜乾的衣服。「明天早上我載-去上學。」

    她似已回覆原來的乖馴,輕輕地點個頭後,走出飯廳。

    半個小時後,阮冬妮洗好澡走出浴室,腳步遲疑地走到客廳。

    卓斐然正坐在沙發椅上埋首於公事中,膝上放着一部筆記型計算機,長桌上還攤着一疊文件資料,捲起袖子的他,手指飛快如梭地在筆記型計算機上移動着,神情專注而認真。

    她站在酒櫃旁看着他,猶豫着要不要開口叫他。剛才在洗澡時,她想了很多事情,也有些問題想問他。

    最後,是他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有事嗎?」他的視線停駐在她身上。她及肩的發微濕地垂覆,顯得有些凌亂,穿著一身草莓睡衣的她,光着腳丫子,看起來稚嫩而脆弱,再教人無法懷疑她確實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女孩。

    「我……」她走近了一兩步,猶豫了一會兒後,抬眼望向他,問:「你知道我父親打算怎麼做嗎?」

    「他沒告訴我。」他明白她想要知道的是什麼。「不過,我想他應該會帶-回邵家大宅,那裏有人可以照顧-的生活起居。」

    她的反應是立即蹙起眉頭。

    「看-的樣子,-好象很不喜歡這樣的安排?」他細心地觀察着她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

    她沒否認。「我可不可以……繼續住在這裏?」

    這次換他皺眉。「我不認為-的父親會同意,事實上,我也不贊成。」

    「為什麼?」她抿着唇,表情有些倔強固執。

    「-一個人住在這裏沒人照應,任誰也無法放心。」

    「我可以照顧我自己!」她反駁。

    卓斐然下以為然地挑眉。「-還未滿十八歲,行不通的!」

    「那……如果有你看着我的話,也不行嗎?」她仍然不放棄。

    他微訝地看着她。沒想到她會這麼問,心頭有絲莫名的竊喜,這是不是表示她已經開始信任他,不排斥他了?

    「嗯哼……」意識到自己的思緒偏離主題,他清了一下自己的喉嚨,回答:「恐怕我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這件事情得由-父親來決定。」

    她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睫,默然不語。

    「-為什麼這麼想繼續住在這裏?」他好奇地問。「難道……-以為-母親會改變心意回到-身邊嗎?」

    她一臉幽幽地搖了搖頭。

    母親是不可能回頭的,驕傲的她根本無法面對自己的失敗。

    而這個地方、還有她的存在,無時無刻不提醒着她的錯誤與可笑。她那完美主義的個性是絕不會想回頭再一次看見自己人生中唯一失敗的紀錄,再一次承受以十多年的青春所下的賭注到頭來只是證明了自己的愚蠢的挫折感。

    她呆愣愣地站着,完全陷入自己的思緒中,直到一隻温暖的大掌輕柔地撫上她的頭頂,她才怔醒過來,抬頭望着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她身旁的他。

    「別想太多了,-現在要做的,就是回房好好睡一覺。」卓斐然低聲安撫着她。「我相信-父親會為-做最好的安排。」

    而不管邵伯父怎麼安排,他知道自己不會就這樣放下她不管。

    因着心底那股莫名的情愫……是牽掛吧,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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