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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雲霓沮喪的回到寢居,景物依舊,然而心境全非。低着頭嘆氣,再嘆氣,她推開門,猛然警覺不對,一抬頭就對上紫衣驚慌失措的眼神。一個男人狼狽的從她身上滾下來,抓起衣服就從窗子跳了出去。雲霓目瞪口呆,食指指着窗口,久久發不出聲音。

    紫衣匆匆穿上衣服,"撲通"一聲跪在她面前,哭道:"好妹妹,我求求你,千萬別説出去。""你,你,你……"雲霓氣的不知該拿她如何,將隨身包袱往牀上重重一拋,道:"你叫我説你什麼好?"紫衣跪爬到她面前:"姐姐求你了,你若説了出去,我就死定了。""你怎麼能做出這種事來?"雲霓戳她的額頭,"你若心裏有人,大可以明明白白的跟爺講,為什麼要揹着爺偷人?大白天的,還不拴門,你……唉!"説到最後,只剩嘆息。

    "雲霓,你不知道,"紫衣抽咽道:"你走後我一個人多寂寞,那個男人是個粗人,哪配做什麼心裏之人,可他畢竟是個男人。""這種話你也説的出口?""我是個女人,一個二十六歲的女人啊!從現在開始守活寡,要守到什麼時候?以前是你,你走了之後是星兒,爺已經有大半年沒有寵幸過我,否則我也不會做出這種事。"雲霓看着她不斷流出的眼淚,既氣她又同情她,紫衣的現在也許就是將來的自己。心中泛起陣陣苦澀,她沉默良久,突然道:"還不把那臭男人的鞋扔出去?""啊?!"紫衣抹了抹眼淚,慌忙將那雙男人鞋扔進自己櫃子裏,忙不迭的道:"我連臭男人睡過的被褥一起換了,都換新的。

    "雲霓按住她的手道:"紫衣姐姐,這種事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你自己心裏要有所打算才好。"紫衣面色蒼白,抱着雲霓哭道:"我能有什麼打算?我想一輩子跟着爺,但是能嗎?能嗎?"雲霓也在心中問自己:"能嗎?"****************************************************************

    回來之後,雲霓竟覺得有些無所適從,原來屬於她的工作已經被紅袖和星兒接手,兩個丫頭配合默契,將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她站在書房門口,看紅袖細心的將書冊理整齊,逐一撣去上面的灰塵;看星兒將爺書桌上的隔夜茶換掉,重新沏了一壺;看紫衣在門外指揮小廝將庭院中的榆樹梅拔掉,種上新的花草。她走進爺的寢居,房間已經收拾停當,爺退朝回來要換的衣服整齊的擺在牀頭,甚至連窗前百葉蘭的葉子都細心的擦過,實在沒有任何需要她動手的地方。一時之間,她像個多餘的人。

    隨便抽了一卷書出來,在滿目枯枝的梅花林中找個地方坐下,順手一翻,居然看到這樣一段:[人言夫婦親,義合如一身,及至生死際,何曾苦樂均。婦人一喪夫,終身守孤子,有如林中竹,忽被風吹折,一折不重生,枯身猶抱節。男兒若喪婦,能不暫傷情,應似門前柳,逢春易發榮,風吹一枝折,還有一枝生。]雲霓苦笑,這必是女子所寫,訴盡了男子的無情,女子的悲哀。事實就是如此,像靖王爺那樣痴心的男子,在遇到惜顏之前不也是留戀花叢,處處留情嗎?像爺,已經是眾人公認的清心寡慾之人了,還不是有銀月、碧荷、紫衣和她,甚至還有紅袖、星兒等等眾多女子在旁服侍?就更不要提瑞王爺了!

    我這是怎麼了?雲霓猛甩頭,如果沒有見過遙沖和柳惜顏的愛情,她不會認為爺身邊的眾多女子來來去去有什麼不對;但畢竟她見識過了,所以變得多心,變得愛胡思亂想,甚至有一些埋怨起爺來。不,不該的,她又一次鄭重告訴自己:雲兒的人云兒的命都是爺的,爺説怎麼就怎麼,雲兒無心無所求。她要做的,"只是"爺的紅顏知己!可是,心好痛好痛,痛的她茫然失措,痛的她無所適從。

    雲霓將書冊合攏,剛要起身,就聽見紅袖細細的聲音道:"如今雲霓姐姐回來了,你凡事要收斂一些,免得遭她嫉妒,惹禍上身。""哼!"星兒嗤道:"我會怕她?咱們連紫衣都不怕了,還怕那個騷狐狸?""雲霓要比紫衣高明的多呢!你想想看,自從她跟了爺,銀月姐姐死了,碧荷姐姐走了,紫衣姐姐漸漸不得寵。靖王爺喜歡她大家都知道,瑞王爺因為她弄的半死不活的,爺對她的寵愛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雖説她不在的這些日子爺疼了你兩回,但是現在她回來了,你就要恭敬一些才好,免得像紫衣姐姐那樣,怎麼失的寵都不知道。"星兒道:"你太高估她了,爺是什麼人?能疼一個丫頭多久?且不説她年紀已經大了,就憑她伺候過靖王爺和瑞王爺,爺還會要她?你以為紫衣姐姐失寵是因為她麼?那是因為爺知道了紫衣背地裏有人。爺嘴上不説,心裏明白得很。別的男人碰過的女人,爺才不屑碰呢!"星兒的話重重敲在雲霓心上,讓她覺得窒息。別的男人碰過的女人,爺才不屑碰呢!難怪,難怪那天爺到靖王府時怒氣衝衝,難怪自那以後爺對她就冷冷淡淡,原來結症在這裏。

    紅袖的聲音又飄過來:"總之還是小心為妙,免得將來出了事,別怪我沒事先提醒你。""好了,我在這裏先謝過紅袖姐姐了。"星兒裝模作樣的作了個揖,惹的紅袖捏她一把,兩人收拾好剪枝整齊的杏花,轉出花園去了。

    雲霓呆呆的坐了一會兒,緩緩扯起嘴角苦笑,原來這兩個丫頭背地裏防着她和紫衣呢。當初她調到書房時,可沒這麼多心計。微皺眉頭,她心中湧上不舒服的感覺,那個紅袖看起來沉默乖巧,心計倒比星兒深沉,將來若真是這兩個人掌控內院,星兒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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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遙翔喝了一口茶,覺得味道不對,再仔細的品一品,一股熟悉的味道在唇齒之間散發出來。他不覺微笑,這是雲霓泡的茶,只有她的巧手才能將茶泡的又鬱又濃,又不覺濁膩。從她回府至今,在他面前出現的次數有限,這一點兒也不像她的性格,而他也沒有刻意問起她,兩個人像在比耐性,卻不知道為了什麼而比。他只是想讓一些事情慢慢淡化,不願再度嘗試因為她而難以控制心情的感覺。然而她就像空氣,無時無刻不縈繞在他身邊,卻只有韻味,不見形體。

    他看一眼在旁邊扇涼的星兒,問道:"今兒的茶是誰泡的?""是雲霓姐姐教星兒泡的。""嗯。"遙翔沉思,原來不是出自雲霓親手。他不喜歡聽到這個答案,她將泡茶的絕技教與星兒,彷彿要將服侍他的責任也交與星兒似的。他甩掉這莫名其妙的想法,專心研究今日的奏摺。近日父王漸漸將一些朝政交予遙隆,頗有測試兩人實力之意,使得兄弟之間的關係更加緊張,彼此都怕處理不好,被對方抓住把柄。遙隆也不算無用之人,只可惜名利心重,耳根又軟,常被遙括唆使做些糊塗事。遙衝不在,他一個人應付遙隆遙括及尉司馬,頗感吃力。

    夜深了,遙翔扭了扭脖子,星兒上前來幫他推拿,手法居然與雲霓如出一轍。他驚跳,猛回頭,見星兒錯愕地看着他,問:"怎麼了爺?星兒做的不好嗎?""不是。"他轉身躺回椅背,指指雙肩,示意星兒繼續揉捏,懶懶地問:"這也是雲兒教你的?""雲姐姐説爺在疲勞的時候最喜歡人這樣揉肩捶背了。""嗯。"遙翔享受着,總覺得星兒的手勁不如雲霓拿捏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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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的天氣出奇悶熱,一會兒工夫,遙翔身上已被薄汗浸透了。星兒拿沾了薄荷油的手帕幫他拭手臉,紅袖端了解暑湯進來,又在地上灑水以去燥熱。忙到三更,讓紅袖和星兒伺候着洗了澡,遙翔揮退了兩個丫頭。薄荷油沾在肌膚上透着絲絲清涼,反而驅逐了睡意。他赤着上身披上絲質睡袍,無意間觸到袍面上的繡案,那是一隻栩栩如生的白虎,全用極細的蠶絲鏽成,貼在身上冰涼滑膩,極其舒服。他突然想起,這件袍子是紫衣繡的,丫頭們中數紫衣的繡功最好,雲霓曾戲稱她是七仙女下凡。想到紫衣,好象比雲霓更久沒有見過她了,這兩個丫頭做什麼呢?躲着他嗎?

    不由自主的來到紫衣和雲霓的窗外,室內的燈還燃着,兩女窈窕的身影映在窗欞上,兩人散着發,僅着肚兜,頭湊在一起不知道在看什麼。一會兒,傳出雲霓清脆的笑聲,划着紫衣的臉道:"姐姐臉紅了。"紫衣着惱的撲上去,壓着她呵癢:"死妮子,你找打。

    "雲霓邊笑邊躲邊求饒:"好姐姐,我知道錯了,你饒了我吧。"紫衣威脅道:"你再笑,我就告訴爺去,你敢不聽他的話,看爺怎麼罰你。""好姐姐,"雲霓軟語求道:"你別説,爺知道了,你不也看不着了?"不曉得這兩個丫頭揹着他搞什麼鬼,遙翔一時興起,重重咳了一聲。

    室內兩人聞聲驚問:"誰?"雲霓急忙披了衣服出門來看,見遙翔只罩睡袍在院子裏,驚呼:"爺?"紫衣聽到她的呼喊也急忙出來,直奔遙翔道:"爺?這麼晚了,您來這兒做什麼?快進屋去,彆着涼了。"雲霓先一步把幔帳掀起,整平被褥讓遙翔坐下,摸摸他的手道:"還好入浮了,不然爺穿的這麼少,夜裏涼氣侵人呢。"紫衣跺腳罵道:"紅袖和星兒這兩個死丫頭,明兒我非扒了她們的皮。"遙翔忙道:"不關她們的事,是我自己睡不着,隨便走走。"他目光一轉,看到燈下放着一本書冊,伸手欲拿,道:"在外頭就聽見你們兩個嬉笑,看什麼好東西呢?讓爺也樂一樂。"雲霓快速搶過背在身後,慌慌張張的道:"沒什麼,女人家看着玩的,爺還是不要看了。"説着拼命朝紫衣使眼色。

    紫衣攔着他的手道:"既然爺睡不着,就在咱們這兒坐會兒,我們姐妹倆陪您聊天解悶。"遙翔笑道:"什麼時候起,你們改從一個鼻孔出氣了?雲兒,拿過來。"雲霓退後一步,用力搖頭。

    "紫衣,"遙翔故意沉聲道:"把她手上的東西拿過來。"紫衣求饒的喊:"爺。"遙翔不再説話,伸出手。雲霓只好慢慢悠悠,磨磨蹭蹭的過來,將書冊交給他。遙翔一看,封皮上寫着《密戲趣聞》四個字,感覺十分眼熟,一時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只好問:"雲兒,這本書你從哪兒得來的?"雲霓見他不記得,不由喜道:"撿來的。"他看她一眼道:"分明就在説謊。""真是撿的。"當初就是在書房的亂書堆中撿的嘛,也不算説謊。

    "這種書髒得很,明兒把它毀了。"遙翔看着書冊,想到雲霓對付遙鋭的那一套,説不定就是從這本書上學的。

    "是,"雲霓恭恭敬敬的應着,伸手就要拿回。

    "等等,還是我自己毀了它吧。"遙翔將它收進衣袖,總覺得這情形似曾相識,好像以前做過同樣的事。雲霓眼看着他收起來,又不能開口要,不由心中懊惱。

    紫衣連忙轉變話題道:"爺,您睡會兒吧。我給您籠上麝香,讓雲霓給您推拿,再有一個時辰就要上朝了。""嗯,我就在這兒躺會兒。"他就着兩女的枕頭躺下,雲霓爬上牀幫他推拿。紫衣將窗子都打開,凌晨的風柔柔的吹進來,吹的人昏昏欲睡。這裏比他的寢居小得多,位置也不好,更加悶熱。遙翔睡了一會兒,已是滿頭滿身的汗,紫衣在一旁扇涼,雲霓用濕巾幫他擦拭。

    他在睡夢中翻了個身,突然大喊:"臣反對!"嚇了兩女一跳。兩人對視一眼,難掩心疼之色,爺連做夢都想着朝政。過了片刻,他喃喃道:"麼弟,胡天道在西北作亂,你何時才會回來呀。二哥撐得好累,好累。"又過片刻,他突然抓住雲霓的手,張開眼道:"三弟,哥哥也不願見你成為活死人,只怪你心術不正,自食惡果。你不要再來糾纏我,不要糾纏我……"他緊緊抓着她的小手,握的泛出青紫。

    紫衣急的放下蒲扇上前,雲霓輕噓道:"沒關係,別吵他。"遙翔呢喃數遍,才放開她,又合上眼睡去。雲霓收回手輕揉,四條清晰的指痕漸漸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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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夜囈語不斷,直到天明,身上已經被汗水浸透了數遍。

    雲霓輕輕推他,喚道:"爺,起來,該上朝了。"遙翔張開眼,咋見雲霓放大的嬌顏,一時不知身在何處。一夜未睡且未着脂粉並未影響她的美麗,反而有種清如百合的高貴和慵懶。他依着本能拉低她的頭,覆上她的紅唇,驚的雲霓嬌呼一聲,紫衣急忙轉過頭去。

    就是這種熟悉的味道和觸感,馥郁香甜,温順柔軟,在星兒身上找不到的感覺。吻夠了,他才放開她,起身四望,想起昨夜在這兩個丫頭牀上睡了長久以來的第一個好覺,因為有她們在,他熟悉和信賴的人,真正理解他關心他的人。看着滿面羞紅的雲霓和尷尬的紫衣,他低笑一聲,心情大好的道:"更衣。"趁着兩女服侍之際,遙翔又在紫衣唇上偷個香,戲謔道:"太久沒有跟爺調笑,變得面皮薄了?"紫衣興奮的心臟狂跳,嬌嗔道:"瞧爺説的,好像人家以前臉皮多厚似的。"遙翔哈哈大笑,將雲霓和紫衣同時摟在懷裏,連日來的冷漠和隔閡在他的笑聲和懷抱中煙消雲散了。這副寬闊温暖的懷抱,只要願意給女人一個棲息的位置,就可以贏得一顆毫無保留的芳心。然而即便是這樣小小的位置,都不能時時得到保證,一顆又一顆的心碎了,一顆又一顆的心補上,所以他永遠不會明白,那些芳心的寂寞和無奈,疼痛和苦澀。

    遙翔上朝後,紫衣困惑的道:"爺在這兒睡了一覺,心情好像特別好呢。"雲霓瞧着手上紅腫的指印,嘆道:"爺不知道多久沒有睡過安穩覺了。"紅袖和星兒一早起來不見了遙翔,急得四處找人,直到遇到紫衣回寢居取朝服,才知道遙翔在她們那裏歇了一夜,放心之餘,不免湧起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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