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仔在心中呵呵偷笑,忖道:“你奶奶的臭和尚,你想找我胡扯蛋,你可真是不知死呀!”
另方面,法明已疾言厲色地駁斥道:“強詞奪理!就算你不識方向,莫非跑遍大江南北的病書生也不知道金頂寺所在,跟着你一起迷路?”
山仔眉頭一挑,詭黠反問道:“我羽叔憑什麼要知道路?他和峨嵋派井水不犯河水,沒事又不會跑到你家廟裏上香,今天也是第一次光臨貴寶地,他跟着我迷路有何稀奇!”
法明聞言微窒,強言道:“小子……”
山件打岔道:“和尚,你説話有水準一點,一口一個小子,不覺得太沒風度!”
他不悦地冷哼一聲,背起雙手,斜睨着法明,那模樣與神情和默然旁立的獨孤羽,簡直像同個模子印出來的一般。
法明被指責的頗沒面子,放緩口氣道:“小施主,你好利的口舌,卻只編得一篇歪理,如若憑病書生如此負有盛名之人,都會不知金頂寺何在,那未免太孤陋寡聞了!”
山仔暗笑道:“笨禿子,你以為替你家掌門報了方才被羽叔嘲笑的仇啦?真是走不知路!”
他腦中飛快地轉着,臉上卻已露出一抹天底下最最動人的天真微笑,笑得在場之人都覺得他好善良,好純潔!
只有瞭解他的獨孤羽知道,當山仔擺出這麼善良的表情時,就是他已經裝滿一肚子壞水的時候!
“大和尚……”山仔甜甜地開口道:“所以我説你竹本,憑我羽叔的廣學博聞當然不至於那麼迷糊,他既然會忘記金頂寺所在,你還不明白箇中之意嗎?”
法明只注意到山仔話中有話,卻忽略自己已被拐彎抹角罵過二次“笨”,有些注意到這竹本之意的江湖朋友,全成了掩口葫蘆,兀自嘿嘿偷笑。
法明謹慎問道:“這個中有何見不得人的含意?”
山仔故作無奈地嘆息道:“你真要我説?”
他童心大發,竟學起戲台上的花旦,拋了個滿眼幽怨的飛眼給法明等人。
已經有不少人再也忍不住,脱口哈哈大笑。
法明驟覺自己竟像個呆子般,遭山仔戲弄,幾乎是咬着牙切着齒,狠狠頓着齊眉棍,怒斥道:“你説不説!”
山仔誇張地直拍胸口,泫然欲泣道:“我説就是嘛!你幹嘛那麼兇,討厭!”他簡直玩上癮,跺着腳,扭着衣角,扮出一副小媳婦的模樣。
“哈哈……”
“呵呵……”
不少人已抱着肚子鬨堂大笑,更不時舉袖拭去笑出來的眼淚,有些愛起鬨的人更是對山仔的表演,報以看戲式的掌聲和喝采!
法明卻是氣得雙眼血紅,兩鬢青筋突突直跳,一副就快控制不住脾氣,巴不得衝上前將山仔撕成粉碎的激動模樣。
獨孤羽見山仔笑鬧得太不給法明面子,遂半真半假地颳了他後腦勺一巴掌,笑斥道:
“不要胡鬧!記得尊重人家,人家可是堂堂一派的護法吶!”
法明雖是目空一切,卻也是心機深沉的老狐狸,聞言直覺地以為獨孤羽在嘲笑他太激動,於是連忙深吸口氣,放緩僵硬的臉色。
山仔見遊戲得也差不多,便賊忒嘻嘻,昂聲道:“兀那峨嵋派的大小和尚,你們聽清楚,你們還真以為病書生會貴人多忘事,忘記峨嵋金頂在哪裏?唉……我實在不願意刺激你們,卻又不得不説實話……”
他故意一頓,吊人胃口地掃視四周峨嵋僧人,才又懶懶接口道:“病書生腦筋之敏,記性之佳,豈是爾等所能估料,只不過,那要看羽叔他高興記得什麼事罷了,再説得坦白些,峨嵋金頂的所在,正好是羽叔不高興去記的事情之一!”
此語一出,峨嵋派眾僧不但譁然,而且是羣情激憤。
獨孤羽雖是喜歡山仔説這句話的口氣,正如自己慣有的狂傲,心裏卻也明白這道擅闖峨嵋禁地的過節,亦因山仔這等口氣,難以善了。
果然,性烈如火的烈火神僧法空已氣得渾身微顫,握着禪杖的手指,也因為太過用力而發白。
“好!好個張狂的利口小兒!”法空嗔目挫牙,幾近咆哮道:“獨孤羽,這就是你真正的意圖?你最終的答覆?”
獨孤羽故意裝蒜道:“你是指參加武林大會比武?唉!吾雖興趣缺缺,但是山仔他既然興致勃勃,我總不好太令他失望。方丈,你説是不是?”
法明挺身插言道:“病書生,你不必裝佯,敝掌門是指你教唆挑釁,藐視本派!”
獨孤羽雙目精芒倏閃即斂,他冷哼地輕振衣袖,負手觀天,擺出典型獨孤式不屑理會的神態。
山仔吃吃笑謔道:“我説大金剛和尚,你雖然是一門護法,可是你家掌門説話時,哪有你插嘴的餘地?你沒瞧見,只要羽叔開口,我可是連個屁都不敢放,你實在是不懂禮貌。
吶!不過,這也不能全怪你,錯就錯在你進的門只會教人唸經,忘記要教你學禮貌,唉!你真是遇人不淑,難怪人家説:‘男怕入錯行!’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山仔不但將法明教訓得老臉窘熱,連帶也將峨嵋派上下一起消遣一頓。而他最後那亂七八糟的用詞,更令法空為之氣結,不悦地狠瞪法明一眼。
法空原意是責怪法明插嘴的不是時候,落人口實,而山仔偏偏故意直瞅着法明呵呵賊笑,使得法空那一瞪,倒像是贊成山仔方才那一番話,着實讓法明在眾人面前下不了台,自覺滿臉生“灰”,只得訕然而退。
獨孤羽瞥及山仔蒼白的臉色,雖然明知他無大礙,但已無心和峨嵋派繼續如此挾纏。
他微現不耐道:“法空,我已厭倦和爾等在此做這無謂的口舌之爭,你既要闖山的理由,山仔也給你答覆,這件事,你想如何了結?”
法空正要開口,他身後的法明忽然俯身在他耳畔低聲進言。
山仔告近獨孤羽,耳語道:“羽叔,那個屬猩猩的和尚看起來比較陰險,你猜他和他們家和尚頭在咬什麼耳朵?”
“猩猩?”獨孤羽好笑道:“法明外號神僧賽周瑜,是出名的老狐狸,怎會和猩猩扯上關係?”
山仔眨眼間笑道:“金剛者,是為猩猩之別名也!四大金剛,當然就是四頭大猩猩的同義,何況,他們家的和尚都是神僧,那少林寺的和尚又該叫什麼?聖僧?還是佛僧?真他奶奶的和尚封僧,自封自己是神,厚臉皮一羣!”
獨孤羽輕笑數聲,低語道:“法空一向最恨人家拿他或峨嵋派跟少林寺比較,他一直認為峨嵋在佛教界的身份地位並不比少林低,少林既可在江湖中執其牛耳,峨嵋豈能居配角。
他早就有心要將峨嵋在他手中發揚光大,最好取代少林問鼎江湖。
因此他才會處心積慮舉辦這次武林大會,以提高他自己與峨嵋的聲望,做為邁向取代少林的第一步。”
山仔疑惑道:“取代少林?!可能嗎?”
獨孤羽抿嘴嗤道:“喜歡做夢的人認為可能,惟恐天下不亂的人,更希望此事成為真正的可能!”
山仔順着他的目光瞄去,會意道:“哦!原來那隻老狐狸就是專門教人做夢的傢伙!”
此時,法明業已進完讒言,笑容詭譎地退回原先所站之處。
法空雍容地踏前一步,宏聲道:“獨孤羽,你擅闖本派禁地既是為參加比武大會,老衲看在晦明師兄與玄天道友的金面上,不願太過追究,現在請你逕往前山會場,和同是參與盛會的江湖朋友們切磋一番!”
直到此時,玄天道長總算放下擔足的一顆心,他手捋着長鬚面露微笑,幾乎難以察查地朝獨孤羽輕輕頷首,暗示獨孤羽接受這項提議,好做了結。
山仔並未發現玄天道長的暗示,納悶地低聲問道:“奇怪,這老禿驢怎麼突然變得這般客氣?莫非其中有詐?”
獨孤羽亦微微一點頭,回應玄天道長的暗示,同時淡然道:“無詐才怪!我倒是很好奇法明究竟出了什麼主意想對付咱們。”
山仔無所畏懼地道:“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士掩,跟着去瞧瞧自然就明白他們在玩啥把戲。”
獨孤羽略略頷首,提高嗓門,爾雅道:“客隨主便,方丈,請帶路吧!”
法空深沉地瞄了獨孤羽一眼,回身如來時般,威風十足地朝小徑走去,四大護法之中的兩名按例隨行左右。
法明與另一名峨嵋護法同時肅手讓客,道聲:“請!”
獨孤羽和山仔他們則在玄天道長及晦明禪師笑語相伴之下,大刺刺步向小徑,法明等人立即緊隨其後而行,模樣透着三分監視,七分押送的意味。
大批等着好戲的武林人物,隨後如潮水般爭相湧向林間,更有不少心急之人,索性抄捷徑施展輕功率先趕回金頂寺前,不知他們是想搶個有好風水的位置來瞧這齣好戲?抑或是打算先趕回去廣播方才所見所聞的第一手消息?
金頂寺前。
更多的人潮鑽動在廣場周圍的涼棚之間,將一向寧靜的佛門聖地,點綴得宛如市集般喧騰熱鬧。
差就差在少了四處叫賣和兜售零嘴的攤販,否則,金頂寺前可就更像在慶祝廟會,而非舉行既嚴肅略帶血腥的武林大會。
大約是寺前的人潮早已從事先趕回之人那裏知道警鐘大作的來龍去脈,所以當峨嵋掌門和獨孤羽他們相繼步入會場時,除了引起陣陣隱含興奮的議論聲外,倒沒有人覺得驚奇或訝異。
法空直接走向東側主位的涼棚下,而獨孤羽和山仔及其他在武林中較具身份地位的人,則被引至西首客間休息的棚內。
法空沒有多做客套,逕自僵着臉落座。
法明安頓好眾人,匆匆回到法空身前,合掌俯身稟報。
與會的人羣漸漸安靜下來,在場氣氛隨着漸低的人聲,逐漸轉為凝重。
法空端坐於鋪有錦墊的太師椅中,語含諷刺道:“各位貴友,相信大家很高興知道,號稱武林第一高手的病書生,獨孤施主此刻也來參加這次的武林大會,本派很榮幸能有如此高手蒞臨大會,希望獨孤施主待會兒能不吝指教才是!”
西棚內,玄天道長含憂低語道:“唉!法空方丈出此撩撥之言,只怕要為獨孤引來許多麻煩。”
獨孤羽古井不波道:“他不如此做,才是出我意料之外,而這才只是開始而已!”
晦明禪師低喟道:“法空師兄嗔念未除,實屬遺憾!”
山仔低降道:“就是嘛!也不知道那老禿驢出的是哪門子家,心胸不算大,火氣倒不小!”
此時——
法明上前一步,朗聲道:“比武大會繼續!”
獨孤羽側首低問:“道長,這比武可有什麼規矩沒有?”
玄天道長頷首解説道:“很簡單,第一,首先出場之人可指名挑戰。第二,得勝者可選擇繼續參賽或保持勝跡退場,再以連勝次數多寡憑定高低。第三,連勝紀錄相同者需再加賽,規則與前相同。如此不斷反覆淘汰後,取最後不敗的人為冠軍。”
獨孤羽輕嗤道:“很實際的自相殘殺法,只是我很懷疑效果如何?”
玄天道長嘆笑道:“是有不少有宿仇的人藉機報復,而且,到目前為止,尚無真正高手願意上場。”
法明再度揚聲道:“莫非沒朋友願出場?難道是因為有武林第一高手在旁觀,各位沒有勇氣獻醜?”
山仔低啐道:“好毒呀!殺人都不用自己的刀!”
“格老子的!”一個粗魯的聲音如雷叫道:“我川西一霸雷飛虎就不相信那個窮酸有什麼天大的本事,憑他那孬樣也配稱武林第一人?出來?老子指名向你挑戰!”
一名頭大如鬥,掀鼻暴齒的青衣大漢,倒提一把金瓜錘,氣焰囂張地指着獨孤羽叫戰。
獨孤羽冷冷道:“名不見經傳的跳樑小醜,你還沒資格向我挑戰!”
山仔起身笑道:“羽叔,這種肉腳交給我解決就可以!”
獨孤羽頷首道:“自己小心!”
山仔走出涼棚,似笑非笑道:“喂!那撈子什麼肥虎的,你想挑戰也得秤秤自己的斤兩,像你這等貨色,由少爺來打發都嫌多餘!”
雷飛虎暴跳如雷道:“我操!你這小子算哪門狗屎,你家雷大爺找的是病書生,輪不到你出面找死!”
法明詭譎笑道:“按照規則,被指名之人除非認輸,否則不得由他人替戰或拒絕挑戰!”
山仔白眼道:“誰説我是替戰?我是向這位雷飛虎大爺挑戰。”
法明為難道:“但是,是雷英雄挑戰在先,所以要待獨孤施主應戰後,小施主你才能出面挑戰。”
“放屁!”山在譏諷道:“等我羽叔應戰的話,這姓雷的除了死路一條,就是一條死路,他死了我還挑戰個屁!”
雷飛虎嗔目挫牙道:“我操!你這臭小子説得跟真的一樣,好好好,大爺就先送你上路,再找那窮酸算帳!”
法明故意要獨孤羽出戰,便是想藉機貶抑獨孤羽的身份,豈料,雷飛虎經不起山仔的激將,已將目標轉移向山仔。
法明猶待開口,雷飛虎已揮着金瓜錘,打斷道:“法明大師,你不用多説,叫那小子放馬過來!”
山仔嘻嘻一笑,走上前道:“肥虎老兄,算你識相,跟我玩玩你還有活命的機會,若真要我羽叔出手,你現在已經完蛋大吉!”
“放屁!”雷飛虎大喝一聲,金瓜錘掄起勁風朝山仔當頭砸下。
山仔在長春谷苦學數月,正想找機會試手,於是嘿然一笑,昂胸錯手,大刺刺地直踏中宮迎上雷飛虎。
雷飛虎見山仔如此不將他的攻勢放在眼中,大怒之下,手中力道再加三分,金瓜錘已呼嘯地砸到山仔頭頂。
山仔忽而熊腰猝扭,身形詭異半斜旋出,而他的雙掌正好貼上雷飛虎腰肋,山仔無暇多想,當下按照獨孤羽所授吐勁之法,全身勁道猛古丁推出,砰地將雷飛虎震得吐血飛出!
雷飛虎慘叫着摔落地面,金瓜錘亦伴着他頹然墜地,這位川西一霸頓時去了半條命,昏厥於地。
山仔首次正式使用武功,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竟然具有如此威力,一時間反倒愣在當場,視而不見地盯着昏死的雷飛虎。
人羣登時一片鼓譟!
雷飛虎雖非一流角色,但是山仔一招便將他打敗,仍然震撼了在場所有的人。
山仔悚然醒悟地甩甩頭,轉身正要走回涼棚……
“站住!”
一名細眉薄唇,面似狐猴的半老徐娘,尖聲叫道:“臭小子,你好沒有良心,竟然狠心將我當家的打個半死,老孃要你賠命!”
這娘們二活不説閃電般撲向山仔,而她那烏黑枯癟,宛若鬼爪的雙手,十指箕張,飛快扣向山仔腦門。
山仔本能地俯衝前撲,躲開致命的一抓之後,人已貼地竄起,他尚不及回頭,已經感覺背後又有勁風襲來。
山仔只得暴喝一聲,振臂直射入空,卻驀覺左小腿一麻,他知道自己已被毒爪抓傷!
山仔直覺反應,人在半空側身扭轉,右腳尖蓄力踢出,一腳踢中雷飛虎他老婆的後背背心。
“哇!”的一聲,雷飛虎他老婆亦是口噴鮮血跌撲在雷飛虎的身上。
山仔落地時已然毒發,腳下不由得一記踉蹌,獨孤羽即時上前扶住他,雙手起落如飛點住他數處穴道,同時單掌貼在他後背靈台穴上,運功為他逼毒。
獨孤羽一邊為山仔逼毒,一邊冷澀地開口道:“還有誰有興趣和獨孤某人印證一番的,不妨一起上,省得麻煩!獨孤某人必定親自給各位一個滿意的結果。”
獨孤羽行功之間猶能開口,已經是驚得眾人面面相覷,而他那冷冽如刀的口吻,更是充滿死亡的氣息,絕對不會讓人有所誤解。
他同時以冰冷如用的肅殺表情環顧全場,剎時,這有數百人之眾的熱鬧場面,靜得連根針掉落地面都聽得出來。
幾乎每個人都屏住呼吸,彷彿深怕喘息太劇也會得罪這位喜怒不定的煞星。
獨孤羽冷哼道:“既然無人出面挑戰,吾等留此亦無樂趣。”
他瞪視着法空,緩緩接道:“方丈,我們就此離開,峨嵋派可有異議?”
法寶瞟眼法明,法明乾咳一聲,打破獨孤羽所散發出的無形殺氣,勉強笑道:“獨孤施主如果想走,峨嵋豈會留難,自是恭送施主下山。”
法明話雖説得客氣,但是眼神卻閃爍不定,顯然另有圖謀。
獨孤羽見山仔泛青的臉色已恢復正常,便收手而立,淡然道:“恭送倒是不必,貴派既然仍要主持比武大會,獨孤某人亦不使多做打擾,我與山仔自行下山即可。”
法空澀聲道:“不送!”
那種趕人的態度,擺得實在有夠明顯。
獨孤羽對他拱拱手,再回身朝玄天道長和晦明祥師輕輕一揖,便與山仔循着石階緩步下山,將武林大會拋在身後。
直到他們遠離金頂寺,遠離峨嵋派的勢力範圍後,山仔再也憋不住滿心興奮之情,昂聲大叫。
“呀呼!我終於學會武功,真的成為江湖中人啦!”
獨孤羽潑他冷水道:“做個武林人物有何值得興奮?先前若非我救治得快,你早就變成江湖死人,哪還能讓你在此雞貓子喊叫!況且,光憑你那運氣吐勁和發招換式的菜鳥模樣,實在讓我這個教的人,感到十足的沒有面子可言。”
山仔訕笑道:“別這麼‘鹹’嘛!這可是我第一次正式登台,在武林大會上出場表演,能有這種成績,已經是偷笑啦!”
獨孤羽瞟眼道:“在江湖同道的眼中,你可不是第一次獻醜,別忘了百獸山莊那一戰,還有之前的幾道拼殺。你早在沾在江湖之前,已經被認定為是武林中的一份子!”
山仔搔搔頭,呵呵傻笑道:“對呀!我怎麼暫時不小心,就把以前光榮的歷史忘忘去,一定是長春谷的日子太迷人,才會讓我如此神魂顛倒,忘了我是誰!”
他裝出一副陶醉的模樣,微眯起眼睛,故作渾然忘我之貌。
忽然——
“也?”山仔倏然正色道:“説到百獸山莊,剛才好像沒有看到那頭老獅子出現在大會上,難道他們沒有來參加這場免費打知名度的盛會?
“還有……好像也沒有看見半個乞丐在金頂寺附近賴賴舌(閒蕩),莫非天下第一大幫的丐幫也沒有參加?這樣未免太不合常理嘛!”
獨孤羽讚許道:“難得你還注意到這些細節,據我所知,丐幫最近正在舉行五年一度的全幫大會。而丐幫幫主向笑天與法空個性不合,彼此看不順眼對方,所以沒派人前來參加比武大會,不算意外。”
山仔喃喃輕笑道:“呵呵!乞丐頭和和尚頭不合?好極了,我開始有點欣賞這個乞丐頭。”
獨孤羽無聲一笑,接着又沉吟道:“至於百獸山莊沒有人現身,倒是值得留意,依李大獅的為人,絕對不會故意開罪峨嵋派,他至少會叫他兒子帶人來捧場,這件事有些蹊蹺!”
山仔見他滿臉沉思,不禁也無聊地動動腦筋,猜測道:“會不會剛好百獸山莊出事?例如,像上次咱們歪打正着,搞得他們雞飛狗跳,所以沒空來參加大會?”
獨孤羽搖頭否定道:“能動得了百獸山莊的人並不多,如果有的話,江湖上會有風聲出現,不至於如此平靜。”
山仔又意想天開道:“説不定是那頭老獅子一時想不開,決定壽終正寢,所以百獸山莊的人才沒時間出席這次大會!”
“瞎掰!”獨孤羽瞪眼道:”這種事更不能!你就不會想點比較正常,而且合情合理,可能發生的狀況來討論?”
山仔帥氣地聳肩:“哎呀!羽叔,人生不過是海海的,何必時時刻刻都那麼認真,反正正常、合理的事請你在想就夠了,我當然要想些事,自我娛樂一番嘛!”
獨孤羽暗自嘆息道:“山仔,你已置身險惡的江湖,而你究竟何時才會真正認真地面對這個環境?羽叔遲早有一天無法再為你擔待……”
日影逐漸偏西。
天空亦詭譎地變幻着各種顏色,慢慢轉成抑鬱的灰黯,正如同獨孤羽此時沉重的心情。
山在有些納悶道:“羽叔,你怎麼又生半天不説話?是不是想出百獸山莊缺席的原因?”
獨孤羽答非所問道:“天快黑了,峨嵋山下正好有一間野店可以歇腳,咱們趕上一程,今晚就在那裏休息,你的傷雖然不重,但仍忌諱過份勞累,我想不妨在野店中多住兩天。”
山仔皺皺眉頭,似乎想再問些什麼,但是心念一轉,附和道:“也好!”
不多時,他們已經看到高掛在野店之外,那盞隨風搖曳的昏黃燈籠。
進人店內,野店的老闆兼小二已然熱絡地自櫃枱迎將出來,招呼道:“客官,裏面清,你們是打尖還是住店?”
“住店。”獨孤羽淡淡地環顧店內,除了他們,這片店鋪中看不見其他人影。
於是,獨孤羽安心的要了一間清靜的上房,吩咐店老闆將晚餐開在兩人所住的房中。
店老闆連聲應諾,狗蹶屁股似的退出房去。
山仔打量着佈置簡樸,卻不失雅緻的套房,嘖嘖讚道:“瞧不出這種荒郊野外的小店,居然有如此高級的佈置,真是享受!”
他將身子打橫摔上鋪有軟墊的紅眠牀,撐手蹬足地大伸懶腰。
獨孤羽拿起方才店老闆送上的清茶,習慣性地聞了聞,覺得沒有異樣,這才啜了一口。
“這裏畢竟是來往峨嵋山的要道岔口,少不得是上山朝香的香客,所以雖然地點偏遠,店中的佈置自然需要講究。”
此時,房門傳來輕叩的聲響。
山仔彈坐而起,問道:“蝦米郎?”
獨孤羽皺眉道:“你説哪門子方言?我看門外的人恐怕聽不懂。”
果然門外再次響起敲門聲,同時有人道:“客官,給你們送晚餐來啦!”
山仔咯咯一笑,復又調皮道:“瀝來啦!”
門外這人就算聽不懂,也猜得到意思。
畢竟,客人叫了晚餐,不會還沒吃就退貨吧!
於是,房門咿呀地被推開,一名年輕小夥子捧着托盤入內。
獨孤羽目光一閃,淡然問道:“你是新來的夥計?上回來沒見過你。”
這名小夥子躬身呵腰道:“是的,客官,我是因為這些天山上開法會,老闆怕人手不夠,才臨時找來幫忙的。”
獨孤羽揮揮手道:“下去吧!”
夥計一出門,山仔立刻好奇道:“羽叔,你以前來住過這家野店?”
“沒有。”
“沒有?”山在愣道:“可是你不是説……”
獨孤羽打斷道:“我説需要説的話,卻不一定是實話!”
山仔恍然大悟道:“原來你是在試探他,難道有什麼可疑的地方?”
“到目前為止,沒有!”
獨孤羽細心地取出一枚銀針,在每盤菜內試過之後,才叫山仔動筷子。
山仔一邊狼吞虎嚥,一邊道:“羽叔,別老是如此緊張兮兮嘛!小心會得精神衰弱症!”
“小心駛得萬年船。”獨孤羽淡淡道:“別忘了,你還沒想出百獸山莊未現身的理由,咱們自然凡事都得小心,直到離開峨嵋山為止。”
山仔翻個白眼道:“不對!要想出百獸山莊失身之謎的人是你,不是我!”
獨孤羽忍不住噴飯道:“失身?”
“失去身影,簡稱失身!”山仔理直氣壯地解釋着。
獨孤羽哭笑不得地瞪目道:“吃飯!別再説些不三不四的話當小菜下飯。”
山仔扒着飯,仍舊忍不住咿晤的偷偷回嘴:“我只是講它而已。”
用過餐後,山仔和獨孤羽兩人到野店後側的浴室洗了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將數天來的疲憊和塵土一起洗掉。
回房後,晚膳殘局已被收拾得於於淨淨,桌上正擱着一壺新沏的熱茶和三樣精緻可愛的飯後小點。
山仔眼睛一亮,嘻笑道:“這個小不拉嘰的野店,服務倒是挺不錯的嘛!”
他忙不迭捻起一塊桂花糕,送入口中。
獨孤羽斟杯茶,輕啜一口,對他的饞相,只有無奈地搖搖頭。
山仔喝口茶,再吞下另一團芝麻球,這才心滿意足地咂咂嘴道:“你瞧,沒事嘛!我就説不用緊張兮兮。如果每天吃飯喝茶都得傷腦筋去試看看有沒沒毒,我保證不出三餐,一定會頭殼痛!”
獨孤羽淡笑道:“再試一天,如果明天沒事,也許就沒事!”
山仔翻個白眼,咕噥一聲:“受不了!”便倒頭睡覺。
他決定不陪獨孤羽一起神經過敏。
獨孤羽對山仔此等反應並不以為意,他直覺認為百獸山莊的“失身”,晤!那是山仔説的,獨孤羽認為百獸山在未曾現身之謎可能與他們出現在金頂寺前有關。
當時,他本想找機會問問玄天道長,但卻因為山仔受傷之事而打岔,錯失良機。
如今,只有小心防犯為宜,畢竟,以他對李大獅的瞭解,獨孤羽百分之百肯定,與百獸山莊這椿粱子絕對是解不開的死結。
第二天,一切仍是平靜無事。
山仔在房中間得有些發慌,卻礙於獨孤羽的禁令不能出房門一步,只好窩在屋中仔細體會運氣用勁的竅門。
獨孤羽決定隔天上路,離開峨嵋山時,山仔幾乎激動地高呼萬歲萬萬歲!
“可是,羽叔……接下來咱們究竟該何去何從?”
隔天清晨,山仔站在洗臉架前,自架上的木製臉盆中嘩啦嘩啦地胡亂地洗把臉,一邊問着。
獨孤羽早已漱洗完畢,正整裝坐在房中唯一的一張圓桌旁,低低呢喃道:“金頂之巔金頂之巔……難道我真的誤解隱訣之意了嗎?”
山仔一邊抹着臉,一邊走向桌旁落坐,隨口道:“隱訣,隱訣,就應該是隱秘的口訣,哪有人把秘密説得那麼白,不用猜就知道指什麼,所以……我説呀!羽叔,你這次一定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中了鬼湖宮主的迷魂套啦!”
“是這樣嗎?”獨孤羽略有所思問道:“那麼……如果以你荒謬的幻想力而言,你會如何解釋這四句隱訣?”
山仔兩眼滴溜溜地轉呀轉,半晌,他拍着手笑謔道:“這樣子解釋好不好……”
他潤潤喉道:“金頂之巔,就是金山啦!金庫啦最高的地方;百穴之匯,就是有很多洞聚在一起,靈陰所孕嘛……就當作是很靈的陰天或陰影所造成的;而雪魂在即自然就是雪魂在即!所以……”
“整個意思是説……”山仔意想天開地瞎掰:“在皇宮的金庫中,有一個有很多洞的地方,那裏有一道很靈驗的陰影投注而成,就是藏有雪魂靈珠的地方!咯咯……”
説完,連他自己都很佩服自己編故事的本事,而忍悛不住咯咯直笑。
獨孤羽明知山仔在扯,但仍然皺着眉,將這個荒唐的假設考慮一番。
山仔看看天色,奇怪伺候他們三天的年輕夥計阿貴,今天怎麼動作這麼慢,還不將早點送來?
昨夜,獨孤羽特別交代過,要早些送上餐點,因為他們要退房離開。
“阿貴兄呀!我的肚子在抗議沒人理會它啦!咱們的早餐是不是被別人吃掉了?還有熱茶呢?難道知道我們要走,連茶水都省下來不成?”
山仔一迭聲地喳呼着,門外立即響起阿貴的回答:“來嘍!來嘍!”
阿貴推開房門,提着精緻的食盒進來,笑嘻嘻道:“小兄弟,我這不就來了嗎?老闆知道你們今天要走,特地讓廚房師傅做了些別緻的早點,算是謝謝你們照顧小店的生意。”
他一邊説,一邊自食盒中取出四色精緻餐點,和一小鍋猶冒着熱氣的黃金色玉米粥,並換過隔夜的冷茶。
這才躬身哈腰道:“兩位慢用。”
他又輕手輕腳地退出房去,並細心地掩上房門。
山仔搖着頭道:“有時太有禮貌的服務,也真讓人受不了。”
他動手為獨孤羽斟上熱茶,並添好粥,自己才迫不及待地進攻桌上精美的早點。
獨孤羽啜口茶,慢慢道:“皇宮內院不可能,但是,金山之巔卻值得考慮。”
山仔證了一下,才方反應過來,獨孤羽是針對他方才的假設而言。
他扒着玉米粥,口齒不清道:“金山不錯,金河也可以,只是在哪裏才是問題!”
獨孤羽慢條斯理地吃着早餐,由於連日來都是阿貴在伺候他們,他自然很放心地食用阿貴送上來的東西。
“金河?”獨孤羽突兀地停箸,雙目閃亮道:“金沙江如何?金沙江的源頭正是有無數洞穴,又是極冷之地,這豈非是另一次巧合!”
山仔吃飽後,拍拍肚子道:“反正解這隱決,就像在猜謎一樣,一遍不對再換一遍,總有找對路的時候,金沙江有什麼不好!”
獨孤羽失笑道:“沒想到憑我獨孤羽的聰明才智,竟也有做個無頭蒼蠅,四處碰壁的時候,我想我是該説兩聲慚愧。”
山仔眨眼謔笑道:“慚愧事小,碰上別人家祖師爺的墓壁比較嚴重一點!”
他有機會消遣獨孤羽時,絕不放過這種機會,因為想要正大光明地消遣獨孤羽,實在太難得!
獨孤羽有風度地笑笑:“人有錯手,馬有亂蹄,吃饒餅哪有不掉芝麻,吃飯哪有不掉飯米粒的事!”
山仔皺皺鼻子,扮個鬼臉道:“那是我的台詞!”
“借人用又不吃虧。”獨孤羽愉快道:“你何必太小氣,對不?”
山仔黠謔道:“哈!剛剛是頂頂大名的獨孤大俠在説話也!我真是受寵若驚,請獨孤大俠受我一拜,以示感謝!”
他站起身子,打算好好地向獨孤羽來個長揖到地,但卻不知怎麼兩腿發軟,噗通跌坐於地面。
獨孤羽此時用餐已畢,正啜着芳香茗茶,見狀不禁好笑道:“怎麼?借你一句台詞,你就嚇得腿軟?”
他驀地驚覺胸口一陣窒悶!
山仔頭昏眼花叫道:“羽叔……我……中毒了……”
忽然——
“轟隆!”
“咔喳!”
一陣撼天巨響,有人震碎山仔他們所住客房的門窗,在木屑四濺中闖了進來。
模糊中,山仔隱約聽見,外邊院子,屋脊瓦面,衣袂飄掠聲,腳步移動聲,不絕於耳地傳來。
顯然,他和獨孤羽已經遭人團團包圍。
山仔強撐着逐漸不明的視線,朦朧中看到有人正持着繩索朝他獰笑着接近。
他奮起精神撲向來人,手中不知何時已然握着紅光閃閃的血影劍,噗地刺入對方的小腹中!
山仔感到自己被一股巨力猛然兜撞飛起,他聽見獨孤羽的叱喝聲,聲音好似來自很遙遠的地方……
他好像聽見有人説要抓住他,他覺得自己在墜落,幽幽晃晃墜向一處黑暗的深淵,他忽然想,要抓他的人是想要以他挾持獨孤羽!
山仔意識模糊地喃喃道:“羽叔……快…逃……”
他只覺得自己一直在下沉……下沉……
沉向一個虛無飄渺毫不着力的雲霧世界……
時間,在漫無止境的黑暗中,全然地沒有任何意義存在。
悠悠地,虛渺渺地,彷彿在迷幻中游蕩。
那麼的空洞,那麼身不由己……
終於,山仔成功地掙脱暈迷,勉強撐開沉重又艱澀的眼皮,一聲怪異低啞的呻吟傳來,山仔發覺聲音卻是出於自己口中。
“醒了嗎?”獨孤羽的聲音宛如響自九幽,飄飄渺渺而又音啞無力道:“感覺怎麼樣了?”
山仔吃力地閉上眼睛,眨了眨後,方始再次艱難地睜開,映入他眼中的,是一個黝黯又潮濕的半圓型堃頂。
一盞昏昏黃黃的氣死風燈,自堃頂懸掛面下,藉着這微弱的燈光,山仔隱約看出這是一間長方形,四面俱是生着苔蘚的陰冷石室。
山仔微微掙動一下,發現自己仰躺的身子下面墊着扎人的黴爛稻草,他看不見獨孤羽,但是根據聲音推測,獨孤羽就在他腦袋的後方,而且,距離很近。
“我渾身骨頭都像要散了似的,軟綿綿的用不了力氣!”
山仔啞聲抱怨道:“羽叔,這回咱們好像栽得很慘是不是?咱們現在在哪裏?”
獨孤羽低聲道:“你現在的情形是無憂散消退後的正常現象,再休息個盞茶時間,體力就可以逐漸恢復。”
輕喘半響,獨孤羽方始接道:“這裏是江湖衙門的大牢,咱們這回栽的跟斗的確不小!”
“江湖衙門?”山仔咽口唾沫,潤潤乾澀的喉嚨,嘶啞道:“江湖衙門又是什麼玩意兒?他們為什麼要設計咱們?還把咱們關在這種鳥不拉屎的鬼地方?”
獨孤羽語調幽冷沙啞道:“江湖衙門是個專門拿江湖人錢財,為江湖人消災的陰狠組合,它行事的態度,就如那種只看錢財,不問是非公理的黑心肝衙門一樣。只要有人出得起價碼,不論任何傷天害理,慘絕人寰的事,它都保證辦得妥妥當當,萬無一失!”
山仔咋舌嘆道:“乖乖!有這種組合?難道不會引起武林公憤?”
獨孤羽低哼一聲,諷刺道:“自它成立以來,七年有餘,由於辦事效率完美,生意可是越做越大。公憤?!江湖中需要這種組合代勞辦事的人,恐怕還會暗裏感謝它的存在,誰會抱怨?
況且,至目前為止,還沒有人知道江湖衙門的主謀是何人,加以其中所網羅的邪門高手為數眾多,自然沒有人會去捅這個馬蜂窩!”
山仔嘲弄道:“看來這門生意的市場還不錯,也許我該考慮改行開一家像這種特殊營業的商店。”
頓了頓,他又問道:“是不是有人出錢想要逮咱們?”
獨孤羽低啞道:“不然你以為他們為何要費恁般大的精神守在野店裏,等着咱們入殼?”
“那個阿貴就是他們的人,對不?!”
“沒錯。”
“我實在佩服他。”山仔哺哺道:“居然有那種耐心扮了三天的小二,而且不露絲毫痕跡,他演戲的本事,簡直和我一樣好!”
獨孤羽淡淡道:“休息一下,養足精神,咱們得設法離開這裏。”
於是山仔再次緩緩闔上眼養神,一股腐濕的氣味,陣陣鑽入他的鼻腔,空氣顯得悶濁,令他聯想到停屍間那種陰沉、惡濁的地方。
這時,山仔忽然想到他一直平躺在地上,而獨孤羽的聲音是來自他後腦上方,好像獨孤羽是坐着。
為什麼獨孤羽一直沒有探身為他檢視中毒後的情況?
想了解心中的疑惑,想戰勝贏弱的體力,山仔強迫自己集中意志對抗身體的虛軟,他一寸寸,一分分,自那堆黴爛的稻草堆中掙扎着翻身而起……
“羽叔!”
當山仔終於扭身看清獨孤羽的形影時,登時宛如遭雷殛般嘶聲狂呼!
獨孤羽的雙手已被扣上厚重的鋼銬,腰際扣着兒臂粗的鐵環貼壁而坐,雙腳也都鎖着腳鐐。
但是真正叫山仔痛心入骨的,卻是獨孤羽的臉、掌和胸!
那張蒼白削瘦,曾是俊逸瀟灑的臉龐,此刻和佈滿縱橫交錯的刀痕,使得獨孤羽的臉看來就像一張甫自地獄刑場逃闖而出的厲鬼的臉!
那此淒厲恐怖的疤痕,有些已經凝血結痂,有此還兀自流着隱隱血絲,模樣之慘,令人不忍驟視!
而獨孤羽那雙修長細白的手掌,慘遭火刑,被燒得皮肉翻卷,焦黑扭曲。
他胸前的衣襟已被撕去,那原本結實細膩的胸膛,血淋淋地被揭去一層表皮,變成了血肉模糊的一片。
山仔哭吼着撲向獨孤羽,嘔心泣血般地悲嚎道:“羽叔呀……他們……他們怎能……如此對你……”
一身血肉淋漓的獨孤羽,閉了閉眼,強忍着幾欲奪眶而出的淚水,竭力保持貫有的平靜道:“山仔,不許哭!男子漢大丈夫要流血不流淚……你瞧,羽叔傷得這麼重,都不曾吭過一聲,你……別再哭了……”
山仔一邊抹着淚,一邊哽咽道:“好!我不哭,我……只要記住這些,羽叔,他們怎麼折磨你,等咱們……逃出去後,再一點一滴地要回來!”
獨孤羽欣慰道:“對!不管敵人加諸我們多大的恥辱或傷害,只要我們留着一口氣,總有索回的時候。”
山仔咬牙切齒地抽噎道:“江湖衙門!咱們的仇結定了,還有那個幕後出錢陷害我們的人,你等着,我若不揪出你來報仇,我就不叫山仔!”
獨孤羽沉緩道:“當務之急,就是要想辦法離開這座黑牢。”
山仔急道:“羽叔,你傷的這樣……”
獨孤羽搖頭打斷道:“無妨!如今無憂散的藥效已退,只要我調息一番,待內力充沛後,咱們就能設法破牢而出!”
獨孤羽受制遭刑,固然是因為中毒的關係,但真正的主因,卻是對方以山仔的性命要脅,迫使獨孤羽無法也不能反抗。
而這些事,獨孤羽絕不可能讓山仔知道。
山在是聰明人,他光憑在昏迷前所遭遇的種種狀況,便大略地猜出事情的始末,否則,以獨孤羽一身本事,豈會落得如此悽慘下場。
也是因為如此,山仔首次明白自己帶給獨孤羽的竟是如此大的牽絆,而獨孤羽為他所付出,竟是如此大的犧牲。
也是第一次,山仔真正瞭解到闖蕩江湖是如何的辛酸和血腥。
在他小小的心靈裏,驀然覺悟自己踏入的不是想像中,可以輕易嬉笑怒罵的遊戲世界,在這個圈子裏,要笑得愉快的人,背後便需有足夠的武力與堅強意志做為後盾,否則,笑的將是把自己踩在腳下的對手!
獨孤羽已閉目調息。
山仔想找些金創藥為獨孤羽裹傷,這才發現兩人身上所有的一切都已被搜刮殆盡,包括他的血影劍,也下落不明,不知劍落誰家?
山仔怔忡地盯着獨孤羽身上的手銬腳鐐,忽而,靈光一閃,他拍拍自己腦袋,暗叫道:
“糊徐!”
他起身走向石室大門,貼耳傾聽半晌,確定毫無異狀後,這才匆匆打散自己的髮髻,由髮髻中摸出一圈約有三寸長的細軟鋼鋸。
這圈細薄柔軟的鋸片,是有一次山仔和古董等人打賭,他能自上鎖的獸欄中離開,特地拜託太原城最有名的鋸匠師傅為他打造的暗器。
由於鋸片可以捲縮成圈藏在頭髮中,所以至今,古董他們始終不明白,山仔是如何以空手離開上鎖的獸欄。
此時,山仔就用這條細細的鋼鋸,為獨孤羽鋸開身上的枷鎖。
獨孤羽自調息中,微微睜目瞥視山仔的動作,不覺泛起一抹淡淡的微笑,只是,這抹微笑在他滿是刀痕的臉上已不成笑意。
時間不知又經過多久……
山仔忍着腹飢與口渴,揮汗攻擊那些又厚又硬的鐐銬釦環。
就在剩下最後一個腳鐐釦環還未鋸開時,忽然————
一陣吱吱嘎嘎金屬絞鏈的撞擊聲輕輕響起,石室那扇又厚又重的大門,正在緩緩地開啓。
山仔迅速收起鋸片,胡亂理好髮髻,門口三條人影映了進來。
山仔瞥眼獨孤羽,見獨孤羽氣息平穩輕淺,偶爾有隱隱紅光閃過他血痕狼藉的臉上,山仔知道獨孤羽此刻正值行功的重要時刻。
如果順利完成就能恢復功力,否則獨孤羽雖不至於走火入魔,但復功的行動也就前功盡棄,必得重新開始。
而那表示獨孤羽得再花兩個時辰左右的時間,去聚集渙散的真力。
山仔內心深處響起一個小小的聲音:“山仔,以前都是羽叔在照顧你,護着你,這次,該輪到你來護着羽叔啦!”
山仔盤膝擋坐在獨孤羽身前三步之處,鎮定地盯着慢慢朝他們走近的三人。
“呵呵!我以為是誰……”山仔舔舔乾裂的唇,嘲謔道:“原來是阿貴老兄,真是好久不見,你是不是替我們送晚餐來?”
阿貴猝然揚腳將他踢了個滾翻,冷冷道:“小鬼,身為階下囚,你最好安份點,不要自找苦吃!”
山舒緩緩站起身,以手背拭去嘴角的血漬,淡笑道:“喲!瘟貓變成惡虎啦!難怪老古人要説,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有道理!真有道理!”
阿貴身邊一名年約五旬,方面大耳,目光犀利的白臉書生,淡漠道:“嗯!不愧是獨孤羽中意的傳人,膽識勇氣俱足,臨危不亂的功夫更是到家,假以時日,你定能大放異彩,縱橫江湖!”
白臉書生左旁,另一名面如鍋底,頷生虯髯的魁梧壯漢,嘖嘖惋惜道:“可惜的是,你這個未來的武林奇葩,就要葬送在江湖衙門的手底,永遠也沒有機會回到武林中翻江倒海嘍!”
山仔笑容可掬道:“二位前輩不知姓啥名何?你們真的覺得我是闖江湖的料?呵呵……
我自己也是這麼覺得哩!咱們可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哈哈!”
虯髯大漢長笑震天道:“兔崽子,你可知吾等為何許人也?憑你也配與我們並稱英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山仔撇撇嘴道:“我若不配與你們並稱英雄,今天豈會來你家大牢做客?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你是混什麼吃的!”
“住口!”阿貴怒道:“不許在奚大捕頭面前放肆!”
山仔呵笑道:“捕頭?乖乖,你們還真以為自己是衙門裏的捕快?”
白臉書生淡笑道:“既是衙門,自然一切都得按規矩來,稱為捕快,有何不可?”
山仔眨眨眼,頗感興趣道:“好像跟真的一樣,喂!老書生,我看你蠻順眼的,你就告訴我江湖衙門裏的規矩是啥好了!”
被稱為奚大捕頭的虯髯漢子嗤聲道:“兔崽子,你以為在和誰説話?別忘記,當階下囚的人是你,可由不得你説話如此張狂!”
山仔攤攤手笑道:“我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不過你們好像並不反對我這樣子説話,不是嗎?”
山仔倒打一耙,反而怪江湖衙門的人縱容他如此張狂。
阿貴怒哼一聲,揚掌賞他一巴掌,卻被山仔偏頭閃開,阿貴正待追擊,已被白臉書生揮手阻止。
白臉書生平靜道:“錢貴,解釋給他聽!”
“是!”阿貴恭謹地應諾。
山仔忍不住調笑道:“錢櫃?太小啦!叫金庫不是比較海派一點!”
阿貴瞪視山仔強抑着憤怒,冷硬道:“江湖衙門的規矩很簡單,最高的統師便是縣爺,之下則有師爺和總捕頭各一,再下是大捕頭七人,每名大捕頭掌管五名二捕頭,每名二捕頭各領有十名捕役。”
停了停,錢貴傲然道:“此時,在你眼前的,便是本衙門的總捕頭、奚大捕頭,在下則任二捕頭之職!”
山仔興趣盎然道:“唔!不錯的組織,分層負責,人員眾多,不過,總捕頭老兄,你又姓什麼叫什麼?還是你就是姓總名捕頭?”
白臉書生並不為山仔的逗弄所動,仍是淡漠道:“在下司徒延生,江湖朋友稱我為雙心秀士,你大概有所耳聞。”
山仔暗吃一驚,表面卻嘻嘻笑道:“豈止耳聞,據我所知,總捕頭老兄,你可是大大的有名吶!你是江湖中,五毒、七兇、十二獸裏面,五毒的第一名,對不對?”
司徒延生似笑非笑道:“你倒是熟知江湖典故,不錯,正是本座。”
山仔搓手笑道:“乖乖,今天少爺的面子真不小,居然能夠讓五毒之首的司徒老大來換班,真是榮幸之至,受寵若驚!”
司徒延生譏消道:“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小鬼。本座來此,可是來伺候獨孤大俠的!”
由於獨孤羽運功的方式與一般常人不同,頭頂既無騰騰霧氣,也不需盤膝端坐,大擺姿勢。
故而,司徒延生等人一直未曾察覺他正在聚力衝穴,而且已經到了快要完全解除身上禁制的重要關頭。
山仔聞及侍候二字,臉色已變得冷硬,他對着再度緩緩走上前的司徒延生道:“你們已經把羽叔折磨成這樣,就不能讓他好好休息休息,不去打擾他嗎?”
司徒延生佇足道:“病書生不愧是病書生,享用本衙門數道大菜後,仍是不吭不哼,毫無反應,我個人實在不得不佩服他有種,也因為如此……”
他陰陰笑道:“所以,我更想知道以他的耐力,究竟還能挺過幾道大菜?來人呀!準備上菜!”
石室門口迅速閃入兩名黑衣大漢,分別捧着兩個銀盤,畢恭畢敬地站在一旁。
山仔瞥了銀盤一眼,只見一盤上面放了幾十只尖細竹籤,每支俱有三寸多長,以及一個鑽有小孔的木盒,大約人掌。
另一隻盤面,則是放着一柄銀亮鋒利的匕首,一碗烏黑的油質物,和一把看似鉗子的鐵器。
山仔毫無笑意地笑了笑,平板道:“總捕頭,難道不能打個商量,讓我羽叔休息一下?”
司徒延生古怪道:“你在替他求情?我喜歡看人跪在地上磕頭的樣子。”
山仔噗通一矮跪了下去,腦袋叩得喀喀直響,不一會兒,前額已經頭破血流。
司徒延生等人彷彿看着一頭汪汪哀憐的拘般,目光充滿鄙夷嘲弄,還有着一股變態的興奮。
“説!説:‘請饒了小的們的狗命!’大聲的説!”
一剎時,山仔彷彿又看到自己六歲時,正被一個十來歲,長得又高又壯的小混混壓在地上欺侮的景象,那個小潑皮也是要他説同樣的話。
那時,山仔憑着一股寧死不屈的意念,終於翻身將那個比他高,比他壯的小混混痛接一頓。
從此,那個混混見了他,總是躲得遠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