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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天罡宿象陣

    直到四周一切恢復正常之後,山仔發現,海霸天早撫胸口,臉泛淡金地半癱在兩名手下的懷抱中。

    獨孤羽好整以暇地撣撣衣袖,負手而立,輕蔑道:“海霸天,若非看在昔日那一面之識的份上,獨孤某人就會要你死在自己的金蛟掌之下。”

    百獸山莊眾屬在另兩名頭領的率領下,憤怒地舉起鋼叉,正待朝獨孤羽撲去。

    “住手!”

    海霸天喘息地低喝一聲,隨即咳出一口瘀血。

    百獸山莊眾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所措地怔在原地。

    海霸天虛弱道:“你們不是他的對手,不需前去送死,讓他走……咳咳……”

    這些嘍羅們其實也知道自己若是往上一湊,十成十得到枉死城報到,但是礙於百獸山莊嚴厲的門規,若是遇敵不前也是重罪一條。

    如今,海霸天這一句話,無異是給了他們下台的退路,於是眾人紛紛散開,讓出通路準備讓獨孤羽他們離開。

    獨孤羽語含深意道:“初次在東海遇見你時,我就是欣賞你這種勇於擔當的帶人方式,至少……你這點並無改變,也就夠了。”

    海霸天無奈地撇撇嘴,彷彿自嘲似的笑了笑,他接着音啞道:“病書生,你已開罪百獸山莊,只要你人在山區,走得了這關,逃不過下關的。”

    獨孤羽傲然道:“是嗎?那麼就叫百獸山莊儘管放馬過來吧!”

    山仔糾正道:“不對,羽叔,百獸山莊應該是放野獸過來吧!”

    “有可能,反正咱們是赤腳的不怕他們這些穿鞋的!”

    山仔繼而想起,自己的赤腳此時已經有軟底快靴可穿,不禁吐吐舌,咕噥道:“奶奶的,説錯話了,我自己也是赤腳的貨色。”

    獨孤羽自是明白他的意思,但對山仔如此搞不清這些成語、俗語的含意,實在是莫可奈何。

    “走吧!”獨孤羽不再廢話,伸手搭着山仔的肩頭,在百獸山莊眾人怨恨地目送下,兩人輕鬆自在地轉身離去。

    他們方始轉過一個小山坳,剛剛離開那些怨毒的眼光,就看到一溜花紅火箭,時時尖響地射入高空。

    獨孤羽指着那支信號火箭,道:“這是百獸山莊的緊急信號箭,表示他們打算全體動員來阻攔我們,我給你的劍呢?”

    山仔揚了揚手中短劍,回答道:“在這裏!”他好奇問道:“羽叔,這把劍為什麼沒有劍鞘?又這麼短,管用嗎?”

    獨孤羽呵呵笑道:“別太小看這柄劍,它可是鬼湖宮主最珍愛的收藏,此劍名曰血影,是鬼湖宮主親自自極西之地採得地心火巖鋼母,復以地底神火凝練而成的曠世神劍。

    劍身雖短小,卻是練就離手劍法最適宜的尺寸,而且此劍遇危則鳴,能向主人提前示警,的確是一柄詭奇的寶劍。”

    “至於它為何無鞘……”獨孤羽解釋道:“依鬼湖宮主言之,是曰:‘劍既有靈,唯願自由,是以不忍以鞘羈之。’所以你得善待這柄靈劍,免得它不服你這個主人,屆時脱手後會自動入土隱遁,莫知所蹤,直到它認為有更合宜的主人,才會顯象,再度出世。”

    山仔打量着自己手中這柄紅光瑩耀、玲瓏精緻的短劍,黠謔呵笑道:“吆!連劍都懂得離家出走,這太神奇了吧!”

    他想了想將劍遞還獨孤羽,搖頭道:“羽叔,我不要這把劍,如果被它拋棄,那我就太沒面子啦!再説,我又不懂得用劍,怕拿了它也是無三小路用。”

    獨孤羽莞爾道:“你可曾見我使用兵刃?這劍留在我身上也無啥用處,不如給你做為防身之需,如果你怕被它拋棄設面子,就多花些心思學好不被它拋棄的方法,那不就得了嗎?”

    山仔雀躍道:“羽叔,你要教我?”

    獨孤羽含笑道:“那得看你有沒有足夠的悟性能學得駕馭此劍之道,我説過這是柄有靈性的劍,使用此劍不一定要有人教。”

    山仔信心十足道:“有,有!我保證有足夠悟性,奶奶的,就算沒有,硬磨也得磨出來才行。”

    “很好。”獨孤羽滿意道:“想練武,第一件事就是得有決心吃苦,再就是要有耐心,能夠耐得住吃苦,才能有成就。”

    獨孤羽忽然停下腳步,淡淡道:“嗯,百獸山莊的動作還算迅速。”

    山仔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由得倒抽口冷氣道:“乖乖!這是哪來這麼多的大蟲?”

    只見兩人面前的山徑附近,十數只白額巨虎據道伏身,每隻巨虎俱是虎視眈眈地盯着他們二人

    獨孤羽神色不變道:“你再看看身後又是什麼?還有左右兩側的草叢裏。”

    山仔猛地回頭,怔然叫道:“老天,是豹子,是一大堆的金錢豹。”

    他又前左右兩方搜視,不着還好,待他看清之後,打從心裏發毛。

    “羽叔……這前有虎,後有豹,兩側是狼羣,豈不是應了那句豺狼虎豹當道的話?”

    山仔嚥下口乾沫,握緊的手掌中傳來一陣冷冽的冰涼,他低頭瞥眼手中的血影劍,心情鎮定不少。

    獨孤羽負手輕哼道:“這便是百獸山莊有名的四象陣,只是,我倒奇怪為首的獅隊為何沒出現?”

    忽而————

    “噢鳴……噢鳴……”

    一陣高亢的狼嗥驀地響起,草叢兩側原本靜伏的狼羣應聲咆哮着撲向山道上的兩人。

    獨孤羽冷哼一聲,兩掌分揚,砰砰數聲,四、五頭偌大的野狼應會被擊斃,但是此時前後的虎、豹,亦同時吼嘯着衝向山仔他們。

    山仔將心一橫,手持短劍,與獨孤羽貼背而立。

    當兩隻花豹齜牙咧嘴撲來時,他短劍一掃,只見紅光映空,兩隻花豹攔腰被斬成四截砰然墜地。

    “贊!好劍!”山仔試劍得手,信心大增。

    他不禁皮態故萌地調笑道:“來呀!畜牲,不怕死的儘管上,你爺爺我保證送你直達地府。”

    不用他多説,攻擊他們的三種野獸,一隻比一隻不怕死的豁命往上衝,好似恨不得將他們二人碎屍於利齒之下,方始干休的模樣。

    初時,山仔尚能嬉笑怒罵兼雜地應付這羣畜牲,只是原本為數不多的野獸,竟變得沒完沒了,如湖水般不斷湧來。

    獸屍在他們身邊逐漸堆起,後來的狼羣虎豹,正好踏着同伴的屍體當蹬腳石,更輕易地攻擊受困的二人。

    山仔累得汗流浹背,直喘大氣,手勁方松,一頭野狼伺機掩至,張口扯去他半截衣袖。

    獨孤羽見狀驚喝一聲,屈指兩彈,一股如箭的勁道洞穿狼頭,化解山仔的危機。

    獨孤羽迅速四瞥,選定好目標之後,他劈掌逼退獸羣,挾起山仔.縱聲長嘯着騰身入空。

    在眾獸追補之下,如流星曳空,飛掠過數丈寬的獸羣上空潮一處光禿的小丘急馳而去。

    到達丘頂,獨孤羽放下氣喘噓噓的山仔,凝神索望四野。

    終於,他冷冷一曬,盯着小丘對面另一處山頭,沉聲道:“既然已設下陷阱等我們,又何必那麼小氣做個縮頭烏龜?”

    對面山丘緩緩出現數人,為首是一名年約五旬上下,長相富富泰泰,面色健康紅潤,打扮宛如員外的錦衣老者。

    此人正是百獸山莊的莊主無畏天李大獅。

    在他身後,緊隨四名面容相似,年屆二十出頭到二十八、九歲的壯碩青年,而李大獅的身旁,站着一名文士打扮,蓄着山羊鬍須的老冬烘。

    獨孤羽瞥目來人,心中微訝,但仍冷淡道:“嗯,看來獨孤某人盛名不虛,竟能搬動百獸山莊莊主、師爺和四位少爺同時出來迎接。”

    李大獅呵呵直笑,但眼光冷厲道:“好會説話的一張嘴,我還以為病書生非擅言之輩。”

    獨孤羽淡然道:“不説,並不表示不會説,只是值得獨孤某人多浪費些口沫的人,實在不多。”

    李大獅笑得更開心,他雙手攔於肥碩的圓肚皮之上,不住輕拍着,點頭道:“不錯,不錯,畢竟你還是説了句好聽的話,老實説,有時我也覺得江湖中濫芋充數的貨色太多,對那些人,我也實在沒興趣多羅學,全都是宰了比較乾脆。”

    獨孤羽若有所悟道:“那麼,李莊主恁般費事,犧牲恁多獸命將我倆逼來此處山丘,究竟想和獨孤某人談些什麼?”

    李大獅愉快地哈哈笑道:“病書生的確是高人,百獸山莊如此小小的障眼法,自然不能瞞過你的耳目,不過,你仍入我彀中,我倒也是挺訝異。”

    獨孤羽平靜道:“若非如此,我豈能知你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

    李大獅猛窒道:“病書生,你的確夠膽氣,但是你有把握能脱得了身?”

    獨孤羽淡然道:“百獸山莊的四象陣,亦不過爾爾,真是見面不如聞名,令人好生失望。”

    車大獅怒哼道:“你以為方才見識的就是本莊的四象陣?你想得未免太單純……”

    “咳……”

    李大獅身旁的師爺拈着山羊鬍,乾咳道:“莊主,請稍安勿躁,以免中了對方激將法。”

    李大獅聞言臉色驟緩,呵然笑道:“獨孤羽,你果然高明!”

    獨孤羽若無其事道:“許多人曾説過同樣的話,尤其有不少是臨終之前,頗不甘心的遺言。”

    山仔緩過氣來,輕扯獨孤羽衣袖,壓低嗓門道:“羽叔,這個老獅頭還真如你所説的喜怒無常,他一會兒氣、一會兒笑,看來還真像腦筋阿達的人。”

    對丘的李大獅忽而縱聲大笑道:“小鬼,你幾時竟和病書生成為叔侄?你可知道和病書生沾上關係的人,就離死不遠,我看你年紀輕輕,好心勸你一句,趁着現在離開病書生,本莊主保證留你活路,將來江湖之中,亦無人敢為難於你。”

    山仔嘖嘖有聲道:“哎喲!老獅頭,你的耳朵可真尖,我和羽叔講悄悄話全都被你偷聽去啦!”

    李大獅身後右數第二人,年紀約在二十五、六歲之間,身材體格卻是四兄弟中最粗壯的李二少,李伏虎驀然霹靂開口道:“小鬼,你説話注意一點,你叫誰老獅頭?!”

    山仔嗤地笑道:“蠢驢,我和你老子説活,這老獅頭總不會是衝着你叫吧?這麼簡單的問題,你也好意思問出口,我真替你老頭感到沒面子。”

    李伏虎暴跳如雷,卻被李大獅狠瞪一眼所阻止。

    李大獅呵呵笑道:“小鬼,我喜歡你這調調,説話有骨氣,而且又尖酸又滑溜,是個可塑之材,剛才我所説的依然算數,你要決定得趁早,免得錯失了機會。”

    山仔打着迷糊道:“你剛才説什麼來着?”

    “離開獨孤羽,放你一條生路。”李大獅不厭其煩地重複道。

    山仔有意無意願望獨孤羽,獨孤羽卻似一尊石像般毫無表情地遙望天邊某處,彷彿他並沒聽見李大獅與山仔的對答。

    山仔忽而吃吃地笑了,笑得李大獅那班人有些摸不着頭緒。

    李大獅微現不耐道:“如何?”

    山仔依然笑容滿面,莫測高深道:“老獅頭,你先告訴我,為什麼要故意設計我們,將羽叔和我逼到這座小丘上面,然後我再告訴你,我的選擇是什麼。”

    李大獅的長子李肖獅沉穩道:“憑你也想和我爹談條件?你未免太不自量力。”

    山仔故意唉聲嘆氣道:“唉!老獅頭,不是我説你,不過,你家的家教真是有夠爛,為什麼你那些做兒子的,都敢隨隨便便在你説話之前替你説話?莫非兒子搶在老子面前出頭,是你李家的家風?”

    李肖獅插句話便被刷了一頓麪皮,雖然心有不甘,但畢竟他比較年長,個性也較沉穩,硬是將這口不服的氣憋下來,以免再遭山仔消遣。

    李大獅瞟了自己兒子一眼,淡笑道:“因為我這些兒子都小看了你,以為他們吃得住你這個小羅卜頭,他們哪知道混鰍雖小,卻也滑溜難抓吶!”

    山仔訝嘆道:“泥鰍?嘖嘖,我還以為自己是鰻魚,別説鰻魚的體積比較大,至少行情也高多了,不過這些都是廢話,剛才你兒子説我不自量力和你談條件,你怎麼説?”

    李大獅沉吟半晌,終於皮笑肉不笑道:“好吧!誰叫我那麼欣賞你,就算是談條件我也答應。何況,這只是你一點小小的要求。”

    山仔在心裏暗罵一句:“好惡心的老狐狸!”

    李大獅乾咳一聲,頗有派頭道:“陸師爺,你便將我們的意念,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們。”

    這個姓陸的師爺欠身道:“是的,莊主!”

    他理了理自己的山羊鬍,略略提高嗓門道:“狀元郎,閣下藝出黑魔林之鬼湖宮是不爭的事實,而鬼湖宮中除了奇學絕藝之外,豐富的寶藏亦是眾所皆知之事,本在莊主誠心希望與你合作,以這筆財富及本莊現有之威名與規模,共同創造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業。”

    獨孤羽古井不波問:“什麼樣的大事業?”

    陸師爺輕咳道:“想那九大門派何以能享譽武林達百年之久,而少林、武當更是執天下之牛耳久矣,他們自詡名門,標榜正派,全然輕視吾等武林異支,如果你我合作,相信要創立一門凌躍於九大門派之上的新興幫派,久傳江湖,並非不可能之事,但不知閣下之意如何?”

    獨孤羽似笑非笑地睨着李大獅等人,輕蔑道:“獨孤某人之意非常簡單。第一,憑我病書生之名號與武學及早已超乎九大門派各掌門之上,若要開山立派獨孤某人認為是無聊且自尋煩惱之事。”

    “第二,你我合作,要獨孤某人提供財富與武學,而你們呢?百獸山莊提供什麼?威名嗎?爾之威名亦不過爾爾。”

    “人員嗎?百獸山莊之中盡屬平庸碌碌之輩,憑你們,想與獨孤某人合作?老實説,條件可差得太多。”

    李大獅沉冷道:“獨孤羽,你別給瞼不要臉,你要知道,早在你一路南行時,我就猜測你勢必經過百獸山莊一帶,所以早就計劃好等你上門來。”

    “今日的衝突,只是給本莊一個更有利的機會,設若你遠離此處,想要走脱或者容易些,偏生你是個自視過高的人,既然故意進入陣眼所在,你想走,恐怕是下輩子的事。”

    獨孤羽豁然朗笑道:“早已久聞百獸山莊的四象陣變化詭異,威力無窮,至今尚無生者出陣,獨孤某人既然來到貴寶地,若不試試此陣威力,倒是舍不是就此輕鬆離去。”

    李大獅冷冷道:“你果然是故意的,只是,你身邊拖着一個小孩,你有自信能維護得了他?"

    山仔岔口笑道:“老獅頭,你何必一直將話題往我身上牽拖?你表面上特地關心我,還以為我不知道你真正的目的是想藉我來打擊羽叔,你想的未免太簡單、太幼稚啦!我和羽叔的關係與瞭解,如果是你三兩句話就能動搖,那我山仔的頭就剁下來送你當夜壺!”

    李大獅呵呵沉笑道:“你的確是條又賊又滑的小泥鰍,但是,我太瞭解人性,你現在或許敢説大話,因為你畢竟沒有面對過真正生死不能自主的恐懼,你沒有辦法瞭解當一個人想要自己活命時,是什麼都能出賣的賤骨頭。”

    他噓口氣,語聲沉緩深刻又道:“天底下或許有些硬骨頭,能擇善固執,至死如一,但是那種人畢竟是少之又少,你還小,你還有美好遠大的將來可以期待,等你面對到生死的掙扎時,你會發現為一個與自己無啥關係的人流血豁命,實在不值得,那時你會求着要我放了你,你相信嗎?”

    山仔神色古怪地反問道:“是這樣嗎?”

    李大獅肯定道:“一定是的,就因為你機靈、滑溜,所以你的個性會使你選擇有利自己的條件生存下去。”

    山仔不怒反笑,笑意深邃而詭異道:“看來,你還真瞭解我,連我都不知道自己會怎麼做的事,你居然都已看得這麼清楚。”

    李大獅哈哈笑道:“我不是瞭解你,而是瞭解你這一類個性的人,一個從未見過世面的小乞丐,因好奇而跟定江湖中的大人物,你的耐力和韌性如何,是可以輕易推測出來。”

    他接着詭譎笑道:“而我可以告訴你,你這種人,正是我用來打擊獨孤羽最好的武器,以他向來獨來獨往的個性,竟會破例讓你跟着他,可見你在他心目中已經佔有些感情的因素。

    而根據他的過往分析,他此生最恨就是為人所利用或背叛,那是唯一可使他動搖、憤怒的原因,雖然我方才的試探沒有使你陣前倒戈,但是很快就會,只要你見到真正的恐懼,你會失去信心,你會哭喊、求饒,那時,就是獨孤羽潰敗的同時。”

    山仔轉向獨孤羽,無奈地聳聳肩道:“羽叔,你聽見沒?看來你的眼光真差,居然會相中我這種人。”

    獨孤羽淡然道:“能做出如此詳細的分析,足見人家還真是有用心想設計我們,我想能讓李莊主這麼瞭解你我的人,應該是旁邊那個人稱鬼狐子的陸一通陸師爺的傑作。”

    陸一通拈着鬍鬚,不勝自得道:“哪裏,哪裏,能讓狀元郎記得住名號,真是敝人的榮幸。”

    “鬼狐子?”山仔嗤笑道:“鬼頭鬼腦的狐狸兒子,你還真不是個簡單的東西,我希望有機會挖個坑將你埋了。”

    陸一通不以為忤道:“很多人對敝人的觀察與分析能力總是恨得咬牙切齒,而想不利於敝人,但是,到目前為止,敝人依舊安然自在,為莊主貢獻些不入法眼的小計謀。”

    山仔在心裏暗罵道:“他奶奶的!你以為我是要挖真的坑埋你?你這個老匹夫,我若要你死,保證是學你那套不入法眼的小計謀,讓你死了還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他故意重哼道:“算你狗命……不對,是狐狸命大,羽叔……你説接下來咱們該怎麼辦?是逃還是求饒?”

    獨孤羽目注李大獅,回答道:“難道你不想見識人家百獸山莊頗有威名的百獸四象陣?”

    山仔故意大聲道:“想是想,也等很久了,就是不見有人上菜,我看老獅頭大概想要不戰而屈人之兵。”

    李大獅狠烈道:“小鬼,記得要求饒得早些開口,否則,遲了就會屍骨無存,啓陣!”

    他大袖一揮,率先反身隱退。

    陸一通姦黠笑道:“狀元郎、小鬼,好好享受這頓大餐吧!”

    他對李家四兄弟微一頷首,五人分自五個不同的方向離開山丘。

    一時之間,四周又恢復空曠和陳靜,連原先懨懨的陽光,也因這欲來的山雨悄悄溜走。

    朔風又開始悽號,大地變得恁般冷澀而沉悶……

    忽而——

    山仔聞到一陣隱含野獸腥羶氣息的冷風撲鼻而來,不禁皺了皺鼻子。

    “小心,他們要開始了……”獨孤羽雙目閃動着精芒,低沉道:“山仔,記得千萬別離我太遠。”

    山仔默然點頭以應。

    一聲尖鋭的哨音猝然響徹沉冷的天際。

    山仔他們二人所在的山丘四周,登時露出萬頭鑽動的獸羣,正隨着忽快忽慢的哨音,如上漲的潮水般,緩緩朝山頭湧進。

    這羣數以千計的野獸,多而不亂,正好分成獅、豹、虎、狼四大羣,由四個方位逐漸逼近。

    這些原本應該會互相示威攻擊的野獸,此時卻相安無事地聚合成羣,頗有紀律地共同圍堵山丘。

    山仔倒抽口冷氣道:“乖乖!剛剛那羣畜牲和現在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難得百獸山莊是如何找來這麼多野獸?”

    獨孤羽冷哼道:“當然是他們自己飼養,再加以訓練,若是由野地所找來,豈會如此聽話。”

    山仔磨拳擦掌一番,握緊血影劍,喃喃道:“哇噻!我倒要試試真正面對生死的恐懼是什麼感覺,今天我會讓你這個老獅頭知道你也會有瞎了眼睛,看錯人的時候。”

    他堅毅地抿嘴笑笑,一股凜烈的霸氣,不自覺地流露在他眉目之間,此時的山仔,已不見昔日慣有的斯文與温和,此時的他,才像他的名字——山;一座不甚巍峨,卻是峻峭凜然,不易輕登的崢嶸小山。

    “噢嗚……噢鳴……噢……””

    正西方響起嘹亮的狼嚎,圍向山丘的狼羣似是接到指令,驀然齊聲低咆,倏地領前衝上山頭。

    “小心!”

    獨孤羽沉喝聲與他的攻擊同時發動,數頭灰狼首當其衝,被掌勁劈得倒飛摔斃。

    山仔雙目怒睜,揚手揮劍,亦將另一撥狼羣悉數斬絕。

    但是發動攻擊的狼羣卻毫無所懼地不斷撲至,獨孤羽和山仔兩人沉着以對,尚可輕鬆應付。

    東方一陣猛獅的吼聲,驀地傳出。

    體形巨大的萬獸之王,昂首咆哮一番,驀然一改慵懶的動作,如奔雷般自右側飛竄直上山頭,凌空攻擊山仔他們二人。

    “好畜牲!”

    獨孤羽沉聲大喝,雙掌猝拋,登時一股浩然的勁力在他與山仔頭頂布起一道半圓形的罡網,將獅羣或是擊飛,或是逼離。

    忽而——

    只見紅光一閃,山仔自罡網中揚劍暴刺,三頭來不及閃避的雄獅登時被開腔剖腹,灑下漫天血雨和花花綠綠的肚腸。

    然而,這場腥風血雨,卻在迎上獨孤羽所催的掌勁時,宛若夜空煙火,轟然朝外噴濺四落,全然未影響到山仔他們。

    此時,正南和正北兩個方向,同時響起撼天的虎哮和豹嗥,原本按兵不動的虎羣與豹羣驟然發難,接替第一波被擊潰的獅隊和狼羣。

    獨孤羽狂笑如嘯,雙掌大開大闔,猝圈倏翻,無數的掌影宛如流陽之光,猛然穿射飛躍。

    一時之間,整個山頭方圓三丈之內,俱都籠罩在他的掌影之下。

    於是——

    陣陣野獸斃命之前的悽絕哀嗥。此起彼落,號叫不休,無數的畜屍在血雨紛灑中,四下濺射。

    轟然巨響之後,掌影消散,野獸絕命,在山頭三大方圓的範圍內,瞬間佈滿數百頭肚破腸流的獅、狼、虎、豹等獸屍殘骸。

    獨孤羽冷冷地盯着退避三丈之外的其它獸羣,嘴角邊噙着一絲不屑的冷笑。

    山仔得意大叫:“哇噻!羽叔,你的確有夠辣,只這麼一下,就將這些畜牲嚇着啦!”

    “未必。”獨孤羽毫不放鬆戒備,輕噓道:“這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而已。”

    他的話聲甫歇,四野忽而響起“嗚嗚……”的低沉號角聲。

    隨着號角聲響,原本在東的獅羣,驀地怒吼連連,動作如飛衝上山頂。

    獨孤羽和山仔齊聲大喝,正待動手之際,眼前獅羣卻未發動攻擊,突然折轉逕自朝南奔去。

    山在心中兀自感到奇怪,忽而原在南方的虎羣已迎面朝他衝至。

    “小心!”

    獨孤羽警告之聲方起,山仔已閃避不及被猛虎撲倒於地。

    獨孤羽心下微驚,雙掌猝然齊揚,右掌擊出將壓在山仔身上的猛虎震飛,左手帶起狂飆硬阻其它撲至的虎羣,同時他右手再度倏翻微探,拎着山仔的衣領將之自地上拖起拉向自己身後。

    這一切動作只在電光石火般的剎那發生,山仔驚魂甫定時,虎羣已轉往西方退去,但原本圍堵北面的豹於已齜牙咧嘴地迎面撲躍山仔。

    山仔反應迅捷,舉劍狂揮,日中哇啦臭罵聲:“我砍死你孃的臭豹子!”

    紅影映閃,山仔以為這下準有斬獲,豈料卻是一劍揮空,豹羣只是虛晃一番便朝東方轉馳而去。

    山仔跺足叫罵道:“他奶奶的!有種別跑呀!”

    不讓山仔有機會説出第二句話,龐然的狼羣如瘋狗般呼湧而上,遞補豹羣的空缺,成為攻擊主力,逼得山仔手忙腳亂地揮劍以擋。

    號聲依舊,時而夾着數聲尖鋭的哨音,百獸山莊的獸羣在號角與哨音的指揮之下,行動如風地轉馳在山丘四周。

    雖然山仔只是面臨單一獸羣的攻擊,但是奔來轉去的虎、豹、獅、狼四羣動物所做虛虛實實的遞換變化.卻已經使他眼花繚亂,應接不暇。

    不多時,山仔揮劍的動作已然有些呆滯,顯得不太靈活,不但時常揮空,甚而方向更是錯的離譜。

    獨孤羽見狀沉喝道:“山仔,醒來!”

    他隱含內力的喝吼如醍醐灌頂般,震得山仔昏沉的意志為之清醒,正巧適時將一頭撲至的花豹,攔腰斬成二截。

    但是,山仔的肩頭仍未達開此豹臨死的抓擊,留下三道深有半寸,血肉模糊的傷痕。

    山仔痛得齜牙啐道:“臭豹子,死都死了,還會作怪!”

    “這是四象相生隱含正五行的陣式,你別去管旁的,只要抱元守一,直到獸羣近身至三尺之內方始動手就沒錯。”

    獨孤羽沉穩的語聲穿過獸羣的咆哮,句句清楚地傳入山仔耳中。

    山仔精神一振.重新有板有眼地凝視應付眾獸,有響,他忽然問:“羽叔,什麼叫抱元守一?我不懂也!”

    他頗為無奈地搔着腦袋,猶自不忘閃身避開猛虎攻擊,同時揮劍將老虎開膛剖腹。

    獨孤羽聞言幾乎為之氣結,只得哭笑不得道:“算了,你只要照現在的樣子應付四象陣就可以,其他的事以後再説。”

    “喔,早説嘛!”山仔茫茫然地聳肩以應,專心對付近身三尺之內的獸羣。

    由於獨孤羽點破陣式變化,雙方戰況一時之間陷入僵持,只有野獸的屍體不斷增加,山仔雖然殺得手軟,卻仍是連咒帶罵地不亦樂乎。

    忽而————

    沉悶的號角倏忽轉昂,變成澎湃轟然的嗚嗚怒吼。

    原本只是圍着山仔他們來去打轉的獸羣,頓時聞聲齊嘯,只只掀唇咆哮,同時朝山頂埋頭聚湧狂衝而至。

    山仔沒轍地大叫道:“羽叔,它們這下子全部要近身三尺啦……我該怎麼辦?!……”

    他的吼聲未歇,羣獸已如衝鋒陷陣的大軍,撼天震嶽地湧上山丘。

    驀地————

    獨孤羽長嘯入雲,修羅魔手中最為犀利的三式“法輪常轉”、“旋天擎地”、“生死輪迴”同時呼嘯推出,布起一道滴水不露的勁網。

    “轟隆!”巨響之後,宛如數百斤炸藥齊爆的掌勁雖然暫時阻止上衝的獸羣,但是卻未能有效阻止百獸四象陣的運轉,數以百計的野獸依然瘋狂也似的撲向山仔和獨孤羽兩人。

    只見半空之中,虎豹飛躍噬咬,地面上卻是狼獅夾擊伏殺。

    山仔嗔目咬牙,宛如怒目金鋼般,拼命揮舞着血影劍,但卻不能阻擋視死如歸的羣獸攻擊。

    不多時,在獸吻利爪之下,山仔已是衣衫盡裂,血汗齊濺。

    “小鬼,你只要此時棄劍投降,仍有活命的機會!”

    李大獅的聲音,自四面八方詭異地響起勸降。

    山仔低頭閃過一隻花豹,揚劍砍死一頭猛獅,再順腳踹飛一隻野狼,口中仍不得閒地回罵道:“放你孃的狗臭屁!有本事就來要本龍頭的小命試試。”

    山仔手忙腳亂之際,無暇細想,昔日在太原城中身為四小龍龍頭説話的口吻衝口而出。

    “龍頭?”李大獅不屑的哈哈大笑道:“小鬼,就憑你,也配稱龍頭?哈哈……”

    山仔忽然:“啊……”地狂吼,身形詭異旋閃。

    登時,只見一片紅光如西墜金鳥映天而現,暴漲三尺有餘,硬是將三尺之內的獸羣一招斬絕。

    李大獅幽忽的聲音驚疑道:“咦!小鬼,你還真有兩下子,看來獨孤羽對你的確花了些心思調教。”

    “老獅頭……今天你這頭老眼昏花的獅子……遇見我這條……年輕力壯的小龍,算你奶奶的……撞正大板,註定要衰!”

    “是嗎?!”李大獅朗笑道:“我就喜歡這種調調的小孩,小鬼,我真是越來越欣賞你,不過,我就不相信你的身體不是血肉做的,你若是能挺得住下面的大菜,你才算是真格的有種。”

    山仔灑着渾身血珠,豁然大笑道:“我又不是母的,當然有種。”

    他手揮短劍,配合着粗淺的輕功身法,辛苦應付着成羣而上的獅獸,口中依然不得空閒,接着又道:“本龍頭不但有種,而且保證是……貨真價實的龍種。”

    山丘下隱密之處驀地傳來數人的哈哈訕笑……

    此時——

    號角聲忽而再轉,沉寂已久的尖鋭哨聲,亦隨之響起,一時之間,四野充滿震人心絃的號聲與哨音,令人彷彿置身於一處劫殺四起的荒涼戰場。

    狂哮吼吠的獸羣在這陣淒厲的號角哨聲之中,陣式再變,百獸之王的獅羣忽而調頭,由北方風馳電掣地搶向丘頂。

    山仔尚不及換口大氣,只得隨手抹把殷殷血汗,再度硬起頭皮,豁命向急樸而至的獅羣殺去。

    “山仔,陣式已變,專心對付由右而左來的畜牲!”獨孤羽聲調微促,關心道:“你還挺得住嗎?”

    山仔大刺刺回答道:“我沒問題,羽叔,你自己要小心。”

    他口中雖然是説得瀟灑,但自己心裏卻很明白,憑他的本事,再撐恐怕也撐不了多久。

    掀牙露齒的獸羣一波又一波地接踵而至,山仔在急旋的陣式中,漸又迷糊,不多時,身上又添數處傷勢。

    獨孤羽心下大驚,連忙擴展掌勁範圍庇護山仔。

    山仔壓力頓失,心神為之一凜,當下清醒不少。

    獨孤羽卻因為掩護山仔,分心之下,左小腿被一頭伺機已久的灰狼咬中,他沉聲低喝,左腳倏甩揚踢,灰狼雖然應聲斃命,但他小腿肚也已鮮血淋漓。

    山仔見狀心頭猛地抽痛,癟聲道:“羽叔,你受傷了?”

    獨孤羽攻勢不停,不在意道:“小傷,你先休息一下,等有了力氣,咱們爺倆再一起殺將出去,這百獸四象陣果然名不虛傳,咱們死守此地,不如退走恰當。”

    在他身後的山仔聞言鼻頭為之一酸。

    山仔知道他們退走,就等於是獨孤羽向百獸山莊認輸,而以狂傲著稱的病書生過去曾言只有戰死,沒有認敗的餘地。

    如今,獨孤羽卻為了他的安危,寧願拋棄自己的面子和威名,承認不敵百獸四象陣,而求退走。

    山仔明白如果不是他拖累獨孤羽,憑獨孤羽對陣式變化的瞭解,要搶得主動,打擊百獸四象陣,絕非難事。

    而今,只因為獨孤羽要掩護他,贏家反倒變成輸家,一切情勢,正如先前李大獅的安排和預料。

    以山仔倔強不服輸的個性受人如此擺佈,已是憋盡一肚子怨氣,且又因他之故連累獨孤羽,他心中的激動簡直是筆墨亦難以形容。

    “準備好沒?”獨孤羽堅毅的聲音斷然道:“走!”

    一聲低喝,獨孤羽左手託着山仔腰際,自丘頂彈射而起,落向西首的豹羣,此時正好豹羣迎面衝至,飛墜之中的兩人宛如飛蛾撲火般,自動送命於豹吻之下。

    其實,獨孤羽早已算準陣式變化,果然當兩人落地時,豹羣應式而轉,逕自朝南奔去,根本不理會送上門來的兩人。

    李大獅的聲音,驀然響起,嘲弄道:“病書生,原來你也不過是個只會逃命的孬種,看樣子,江湖中人對你的評價似乎太高了些。”

    獨孤羽表情冷漠如昔,不予回答。

    但山仔感覺到,託着他腰間的手驀然一緊即松,足見獨孤羽並非如臉上神色般不為所動。

    山仔仰首欲言,但號聲與哨音連連催響,百獸四象陣大起變化,獨孤羽凝神注視着變動中的陣式,無暇他顧,使得山仔不得不將到口的話又吞回肚裏,以免影響獨孤羽的情緒。

    獨孤羽直到陣式換定,方始開口,不屑地冷笑道:“四象陣不過爾爾,再變也變不出什麼花樣,山仔,咱們走!”

    話落,他帶着山仔轉身向南方的狼羣飄逸而出。

    陣式數變,獨孤羽帶着山仔連連改變方位,輕易地擺脱獅、豹、狼的街追,迎上最後一道阻攔的虎隊。

    忽地——

    李大獅四個兒子分別手持兵刃,自虎羣中掩竄而出,圍殺山仔他們。

    獨孤羽嗤笑一聲,放開山仔,雙掌驀展,輕鬆化解對方四人的攻擊。

    但是李肖獅兄弟等人心連意合,一擊不中,身形掠晃,再度將山仔和獨孤羽圈住,攻殺而至。

    獨孤羽冷淡道:“嗯,罡陽四奇陣是較四象陣活潑許多。”

    李大獅現身笑道:“不愧是鬼湖傳人,連這失傳已久的罡陽四奇陣都能一眼看穿。”

    不過這兩句話的功夫,山仔他們二人不但被李肖獅等人所困,同時百獸四象陣再次會師,於罡陽四奇陣之外,復又有起另一道宛如若鋼牆鐵壁般的包圍圈。

    於是,李肖獅四兄弟齊齊翻身退入四象陣中,由老大李肖獅指揮獅隊,老二李伏虎指揮虎隊,老王李馴豹指揮豹隊,老麼李四郎指揮狼隊,將罡陽四奇陣與百獸四象陣結合成一種新的陣式。

    李大獅卓立於一處高地,哈哈朗笑道:“獨孤羽,你是本莊創立以來,第一個有機會見識到天宿罡象大陣的貴客,你該感到無限光榮才對。”

    獨孤羽心下暗驚,忖道:“傳説這天宿罡象大陣乃是古人大堯窮畢生之力,解天地之法則,取用兵機之理所創造出來,威力大可放之於須彌,小可納藏於芥子,是為一切奇門遁甲秘術之始,這頭老獅子是如何得此陣法?”

    他心中念頭猶如電光石火般迅速閃過,表情卻是淡然無波道:“李大獅,你總算拿出比較像樣的家當,這才使獨孤某人不虛此行。”

    李訓豹手持雀蛇軟劍,足踏花豹背上,催豹攻擊,譏諷道:“唷!原來剛才獨孤大俠是嫌本莊的四象陣不夠排場,所以才會故意走人,我還以為頂頂大名的病書生是嚇破了膽在逃命吶!”

    他口中對着獨孤羽説話,攻擊對象卻是傷痕累累的山仔。

    獨孤羽見狀沉哼一聲,豎掌為刀,斜劈李馴豹,駁斥道:“久聞百獸山莊的李三少狡猾如豹,果然名不虛傳,你竟也下得了重手傷害一名身受重傷的小孩?”

    李馴豹一擊不中,閃身躍上另一頭花豹,再次旋攻而至。

    山仔嘿嘿譏笑:“羽叔,你忘了這是在百獸山莊吶!畜牲住的地方只有獸性存在,他們怎會懂得人性的道理?”

    李馴豹怒目斥道:“刁滑小子,死到臨頭還敢耍嘴皮子!”

    他仗着豹羣掩護,迅速貼身閃近山仔,出劍如電,在山仔胸前劃開三道尺餘長,深可見骨的傷痕。

    山仔痛得倒抽口氣,直覺揮動短劍阻攔,然而他的短劍不過揮至一半,李馴豹早已長笑如雷地隨着陣式退出丈尋之外。

    獨孤羽聞聲側首而視,瞥及山仔傷勢,驀地心痛,手下略緩,李肖獅已自獅羣之後急竄而出,揚動手中那柄斧形刀身的尺二闊面金斧刀削向他的下盤。

    緊忙之中,獨孤羽猛吸口氣,硬將身形拔退三尺,及時避開面前金斧刀,卻將自己後肩送上李四郎的打神鞭下,捱了一記結結實實的悶棍。

    獨孤羽悶哼半響,身形微晃,只這瞬息之變,整個天宿罡象大陣竟然驀地攏合,以萬鈞之勢罩向獨孤羽,宛如若欲將他吞沒而始甘心。

    山仔雖是被拋在陣式邊緣,但他亦驟覺陣式中殺氣騰騰,獨孤羽身陷危急,他知道一切起因在於自己使獨孤羽分心,而失去掌握陣式異動的先機,不覺地心下大急狂吼着揮舞着血影劍想衝入陣心。

    但是上古遺陣豈是光憑山仔一股蠻勁就能突破?他三番兩次被轉動的陣式推擠向羣獸之間,身上早已被四獸的凌牙利爪扯得體無完膚。

    山在毫不自知血正從自己身上如珠飛濺,他嗔目嘶吼着,眼中所見,心中所繫,只有陣式之中連連受創的獨孤羽。

    漸漸……

    山仔失血過多,兩眼逐漸昏花。

    但他強掙一口不認命的餘氣,驀地長嘯出口,身形拔空五尺,越過獸羣之上,狂吼道:

    “羽叔,你快走呀!”

    他人在空中,本能地將手中短劍朝陣式中心,奮力激射而出,試圖替獨孤羽解除一時之危。

    而他自己,亦在短劍出手之後,失去知覺,砰地墜落虎羣中……

    驀地——

    飛射而出的血影劍,嗡然顫響,劍身紅光頓熾,同時急速打着旋轉,如一輪緩緩流墜的耀眼紅日,直奔天宿罡象陣中的核心——李家四公子等人的頸項之間。

    觀戰中的李大獅見狀色變,驟然脱口狂呼道:“日墜星焚!快……撤陣,快!”

    李家四公子聞聲立即齊齊撲身向地,由內而外,一路滾翻而出,但在他們四人滾動時,隱約可見有血珠滴落黃泥地上。

    當他們四人驚魂甫定翻出三丈之外起身時,每個人俱是手撫後頸,個個指縫之間一片血漬淋漓。

    “百獸山莊聽着,若山仔有個三長兩短,獨孤某人誓死血洗百獸山莊!”

    李大獅臉色驚疑不定地目送獨孤羽抄起山仔與血影劍,身影迅速地消失在遠方,他既未出言阻止,也來不及開聲阻止。

    半晌……

    李大獅望着獨孤羽逸逝的方向,喃喃沉吟道:“不可能,不可能……血影劍竟會在一個不懂武功的娃兒手中甦醒,莫非……這是天意?!難道……這個半吊子滑頭小鬼,就是應劫而出的煞星?”

    李肖獅有些惴喘不安地低聲問道:“爹……您老神色不好,莫非有什麼事?”

    李大獅淡然搖頭道:“小獅子,咱們這着棋走錯了,而且錯得離譜,你老爹我所卜出的江湖大局,恐怕會因為今天之戰,完全改觀……”

    李四郎猶豫道:“可是……爹,您老的推易之術從未失靈過呀!你既已推得江湖會有新霸主應世而出,而咱們一切計劃又如此周詳,難道還會有差失?”

    “天意,只能説是天意……”

    李大獅面色凝重地搖頭沉嘆,不理會面面相覷的四個兒子,黯然振袖離去……

    一處百花怒放,小鳥爭啾鳴,蜂蝶四下翩翩飛舞的如春山谷裏。

    一幢翠竹搭建的雅緻小屋,座落於花團錦簇的花海正中央,顯得格外出塵清爽。

    雖然此時仍值新春隆冬之際,但是淒冷的冰雪似乎忘記光臨這座山谷,方使谷中留住如此一片春暖風和的景色。

    陣陣悠揚的低沉蕭聲,自竹屋之中輕輕柔柔地傳出,隨風飄蕩在整個山谷,使得山谷之中更憑添幾分遺世的超然韻味……

    若不是在小屋左側之後,多出數十座刺目的慘澹孤墳,破壞此地宛如仙境般的畫面,此處幾乎令人要為之懷疑,是否就是春之神的故鄉?!

    温暖的陽光,透過半啓的小圓窗,靜靜地灑落屋內,照耀在渾身裹滿繃帶,依然昏迷不醒的山仔身上。

    獨孤羽仍是一襲藏青長袍,倚坐竹椅中,熟練地吹奏着那管時刻不離身旁的白玉蕭。

    只是,他的形態不再是孤寂蕭索的意味,他此刻的神情,就好像一個離家流浪多年的遊子,回到久違的家園,充滿着説不出的適意與安詳。

    牀上,山仔低低呻吟一聲。

    獨孤羽立即放下玉蕭,起身探視。

    山在雙目依然緊閉,口中模糊不清地音啞道:“哇噻……為什麼每次我都是……被蕭聲叫醒?”

    獨孤羽伸出蒼白纖細的大手,愛憐地輕拂着山仔額際和髮梢。

    他低聲輕笑道:“還能發牢騷,足見這回你又死不了。”

    山仔睜開一隻右眼,呻吟道:“可是我怎麼覺得自己的身體不是自己的?羽叔,你確定我還活着嗎?”

    獨孤羽含笑道:“你的內傷不重,雖然所受的創傷、抓傷以及扯裂的傷勢都是皮肉之傷,但是疼痛反而敏感,有這種感覺算是正常。”

    他接着又有些遺憾道:“唉!就可惜你這張斯文的臉蛋兒破了相。”

    山仔另一眼也睜大了,注視着獨孤羽,問道:“怎麼啦?我變成醜八怪。”

    獨孤羽搖頭道:“醜八怪倒是不會,你只是眉心正中被抓傷,留下一道寸長的裂痕,而憑羽叔的本事,要醫治到完全不留痕跡也有些困難。”

    山在放心道:“哇噻!我以為自己成了疤臉老大,二郎神就沒啥大不了,反正我又不是娘們,留一點戰場的紀念會比較性格些。”

    獨孤羽點着山仔額際傷口,調笑道:“在我救治之下,你想做疤臉老大,門都沒有!”

    山仔輕聲呼痛,苦着臉道:“哎喲!輕點,沒有門,有傷就夠了,痛也……”

    獨孤羽輕輕一陣呵笑,慈愛道:“會痛才是好事,人若不會叫痛時,只怕已經到了閻羅地府。”

    他不待山仔回答,逕自直起身子道:“我去看看煨在爐上的藥好了沒有,你多留精神休息,少説廢話。”

    山仔待獨孤羽轉身之後,對着他的背影扮個鬼臉,咕噥道:“我是被你吵醒的,怎麼反倒變成是我在説廢話?強詞奪理嘛!”

    獨孤羽清晰的聲音自屋後響起:“你居然也懂得強詞奪理四字,真是難得,不過……你若再不聽話休息,就會親身體驗到,強調奪理的人往往很喜歡強人所難。”

    山仔聽見獨孤羽加強語氣的警告,不禁吐吐舌,暗自嘀嘀咕咕:“乖乖!我差點忘了練功的人都有一對尖耳朵,專門偷聽別人罵他的話,不好玩,一點都不好玩。”

    他疲倦地閉上雙眼,迷迷糊糊睡去。

    然而,在他半夢半醒之間,模糊地感覺到有股熱流徐徐地自頭頂灌入,逐漸行遍全身,令他覺得舒適無比。

    山仔不自覺地發出一聲愉悦的輕嘆,微微蠕動一下身子,睡得更沉、更香甜……

    一週後。

    山仔裹着一襲薄被,舒舒服服地倚坐於竹躺椅中,在小屋門前享受着温煦的陽光和鳥語花香。

    他手中赫然拿着獨孤羽那管時刻不曾離身的白玉蕭,伊伊嗚嗚吹奏着不成曲調的音律。

    不知過了多久……

    獨孤羽手裏提着大包小包,出現在山谷入口處。

    遠遠地,他已使見山仔認真而忘我地吹蕭模樣,削瘦的臉龐不禁泛起一抹會心的微笑。

    獨孤羽身形輕靈飄逸地悄然掠向小屋後方,他趁着山仔尚未察覺他已回來,故意繞道打算好好捉弄山仔一番。

    豈料,原本沉醉在自己五音不全演奏中的山仔,驀然抬頭,眼神犀利地喝問道:

    “誰?!出來!”

    獨孤羽對山仔這種近乎動物本能的警覺性,不禁大感訝異,尤其山仔那種宛如獵豹視物般的眼神,令他在心中讚歎道:“一個老江湖的眼神也不過如此而已,真是個天生的江湖料子。”

    他含笑自屋後轉身而出,山仔嚴厲的表情頓時一掃而空,愉悦道:“羽叔,是你回來啦!你幹嘛偷偷摸摸的過來?害我以為是哪個老相好又摸上門來。”

    獨孤羽放下手中包裹,嗤地弄笑:“什麼偷偷摸摸?我是故意要試試你的反應如何,再説,要能進入長春谷的人,除我之外,恐怕很難找到第二個。”

    山仔好奇問道:“這裏叫做長春谷?難怪一點也沒有冬天剛過的樣子,為什麼除了你別人要進來很難?是不是這裏有什麼機關?”

    獨孤羽拉把椅子在山仔身旁坐下,莞爾道:“瞧你猴急的樣子,既然你有精神聽,羽叔就大略為你解釋一下這裏的情形。”

    山仔坐正身子,掏掏耳朵,大感興趣道:“這裏沒有水,不能洗耳恭聽,我挖耳恭聽意思一樣。”

    獨孤羽好氣又好笑地瞅他一眼,逕自道:“這裏是巫山鬼哭崖……”

    山住打岔問道:“巫山在哪裏?這裏為什麼叫鬼哭崖?”

    獨孤羽皺皺眉道:“你若不打岔,我就正要告訴你,你急什麼?!”

    山仔吐吐舌,不敢再多説廢話,畢竟,他還是攝於獨孤羽那種不怒而威的神韻。

    獨孤羽繼續言歸正傳道:“巫山在四川境內,這鬼哭崖之名的來源乃是因為,在此崖下的深谷中,有一處洪荒時期的天然石陣,此陣因久經歲月,在物換星移的變遷下陣式有了破損。

    因此,每當子、午兩個時辰,山風起時,石陣會發出淒厲的咻咻聲,宛似鬼哭神號一般,故而地鬼哭崖的名字自然不逕而走。”

    山仔直到獨孤羽之言告一段落,這才吐出久憋的心聲,得意道:“這四川的石陣我知道。”

    獨孤羽訝然問道:“噢?你知道什麼?”

    山仔逮着表現的機會,不禁眉飛色舞地比手劃腳道:“昔日諸葛亮輔助劉備三分天下,曾於入川之際佈下石陣,名曰八陣圖,反覆八門,按遁甲休、生、傷、杜、景、死、驚、開,每日每時變化無端,可比十萬精兵,曾因吳國大將陸遜於其中,若非諸葛亮之岳父黃承彥一念之慈引陸遜出陣,只怕吳國從此無此人矣!”

    獨孤羽斜着眼冷然瞅望着山仔唱作俱佳的表演完畢之後,皮笑肉不笑地嘲謔道:“精彩,精彩,不但段落分明,而且唱作俱佳,我看你是説書聽得多了,連抑揚頓挫照本宣科一番,可惜,那座八陣圖是在四川魚腹浦,可不是在巫山吶!”

    山仔好不容易有機會表現自己的學問,結果卻吹錯牛皮,不禁糗大地嘿嘿傻笑。

    不過,反正他以前在太原就已經漏氣慣了,臉皮早就練的比牛皮還厚,他也不覺得丟人,只是嘻皮笑臉一番,反問道:“什麼是照本宣科?”

    獨孤羽無奈地長嘆道:“山仔,憑你的聰明,你若肯好好用心向學,成就定然非凡。”

    山仔搔搔頭,故做委屈狀:“我是很想學呀!可是,就是沒人教嘛!這就叫先天不足,後天失調,非我所願也!”

    獨孤羽噗哧笑道:“呵!你居然也懂得之乎者也,真不簡單,我倒是小看你啦!”

    山仔嘻嘻弄笑:“小看我的又不止你一個人,我不會和你計較,以後我認真一點學,你認真一點教,這樣咱們就算扯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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