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揮了揮手:“我只覺得事情紊亂之至,真不知從何説起才好,先得理出一個頭緒來。
白素一舉手:“我先説,我一直在易琳的房間中,但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我也舉了舉手:“我有發現。”
我把我在舊貨店中,感到聲音以及想到的可能,簡略説了一遍。
然後,我們一起望向藍絲──我們都認為藍絲雖然不是一開始就參與這件事,但她是個關鍵性的重要人物,不單是為了她有超卓的異能,而且也由於她和消失了的温寶裕的親密關係。
藍絲以手託額,過了一會,才道:“表姐夫感到的聲音,來自附在舊貨店古物上的陰魂。”
這一點,正是我不明白之處,藍絲一上來就説這一點,深得我心。
藍絲揮了揮手:“古物經歷了許多年代,曾和各種人等發生關係,其中有的和古物有關係的人死了,由於種種原因,靈魂附在古物之上,這種情形,並不算是十分特別。”
我同意:“是,只要肯定靈魂的存在,這種情形並不特別。”
白素道:“靈魂附在物體上的原因有許多種,或是出於生前對這物品特別的依戀,或是生前由這物品而喪生等等,這種現象,不算罕有。”
在這一方面,我們三人的意見,可説一致。
後來,和不少人提及,大家也都同意。有人甚至説,收藏古物,目的之一,就是可能有機會和古人的英靈溝通云云,也可説是駭人聽聞。
藍絲又道:“那舊貨店中古物極多,所以,也有不止一個靈魂存在,我一進店門,就可以知道了,那可以説是我經歷過的,第二個……遊魂最多的一處所在。”
雖然我此際仍因其事而思緒極亂,但是仍不禁大是好奇:“第一多的所在是何處?”
藍絲道:“是小寶那大屋的藏劍室。”
我吸了一口氣──陳長青的大屋之中,有一個藏劍室,有幾百柄古劍,每一柄都曾殺過人,當然有極多的陰魂附在其上了。
藍絲又道:“在舊貨店中的那些靈魂好像……好像是……十分着急於和人溝通,所以我一進店門,那感覺強烈之極。”
我道:“何止是你,我也感到了他們的聲音──他們向我指出,店主人在騙人。”
白素壓低了聲音:“易琳感到的聲音,照説也應該是店中古物上的陰魂所傳出來的信息。”
白素所説的,正和我在店中所想的一樣,我立時同意,並且補充:“那些靈魂傳遞出來的信息,一定強烈之至,不然,易琳不會接收得到。”
白素道:“我認為易琳的接收能力特別強,只怕比藍絲還強。”
藍絲吸了一口氣:“也許。因為我接收到的訊號,我還不是十分理解。”
我道:“你且詳細説説,我們一起參詳。”
藍絲點了點頭──我們在作如此討論的時候,並沒有避開易父易母,可是他們一片迷惘,全然不明白我們在説些什麼。
我們已可以肯定,易琳有過人的感應力,尤其是在接收靈魂所發出的信息方面,能力特別高超。這種能力,顯然是來自她本身生命的一種突變,與遺傳無關,因為她的父母,在這一方面,顯然十分遲純。
藍絲開始敍述她一進入舊貨店之中的情形。她一推門進來,就感到了有許多人在叫襄──這是一種極其怪異的情形,她如同突然之間,進入了一個有許多人在激烈爭吵的場所。
可是,她看到的,卻只是我和店主人,而且,那一剎間,我們兩人都沒有開口。
這種情形,就算臨到我的身上,我也要定神想一想,才能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可是藍絲卻不必,幾乎就在那一剎間,她敏鋭之極的感覺,已經令她判斷出發生了什麼事。
她知道,有一羣靈魂在爭吵。
她感到的聲音,全是那羣靈魂發出來的,和她腦部主管聽覺的部分發生了作用,所以她就“聽”到了。
在爭吵的靈魂,未必是吵給她聽的,他們只是自顧自地在爭吵,但由於藍絲的感覺特別靈敏,所以接收到了。
我相信,我聽到的“他騙人”之類的話,也不是靈魂向我説的,而是我的感覺也堪稱靈敏,所以旁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之故。
易琳的情形,也可能如此。
藍絲聽到的,肯定是一場爭吵,七嘴八舌,雜亂無章,一時之間,也聽不出在吵些什麼。
但藍絲可以肯定,那是有靈魂在,所以她立即向店主人發出警告。
店主人當然也曾接收過靈魂的信息,所以他知道大事不妙,這才乖乖就範。
藍絲的記憶力十分好,她把聽到的爭吵語句,儘量記了下來。
她不是很明白爭吵的內容,那是名副其實的鬼吵架。直到她向我們敍述時,把聽到的內容説了出來,我們三人加以研究,才假設出了一個梗概來。
藍絲在敍述的時候,還是很紊亂,我再以複述,自然要整理一番。
據藍絲所説,她感到在爭吵的陰魂,至少有五六個之多,有的暴躁,有的陰柔,有的比較心平氣和,有的則怨氣沖天,等等不一。
靈魂的活動,是人的活動的持續,人的性格行為,本來就由靈魂來決定的,所以對於藍絲所説的這種情形,我很能理解。
藍絲睜大了眼睛,現出迷惘的神情:“他們在爭的是,都在責怪一個……人──我猜也是一個靈魂,責問他為什麼放着活路遲遲不走,令他們錯失了機會。”
當藍絲説到這裏時,我和白素忍不住失聲問道:“什麼?什麼活路?”
藍絲搖頭:“我不知道,我只感到有一個很是暴躁的聲音,咬牙切齒,恨聲不絕,一直在叫:‘明知有活路,為什麼不走?為什麼不走?’”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作了一個手勢,示意藍絲繼續説下去。
藍絲吸了一口氣:“另有一個聲音,感覺上很是陰森,那聲音道:‘你自己不走也罷了,為什麼不讓我們走?現在卻來告訴我們,已錯失了機會。你究竟是什麼居心?’這聲音聽了,令人全身發寒。”
她頓了一頓,我和白素仍然眉心打結,藍絲説下去:“還有一個比較心平氣和:‘我們都是在死路上走到了盡頭的,旦凡有活路可走,再沒有不走的道理。這道理何在,倒要請教。’”
我悶哼了一聲:“這人説話,雖然客氣,可是卻‘綿裏藏針’,厲害得很,他還在責問,為什麼不走活路,要逼問出一個道理來。”
白素髮問:“什麼叫‘在死路上走到盡頭的?’”
我呆了一呆,也感到這話很是費解。因為“死路”就是死路──一踏上,就死了,還有什麼可能前進,又如何“走到盡頭”?
我向藍絲望去,藍絲道:“我聽到的確是如此,一字不易。”
白素吸了一口氣:“我們曾討論過,任何人一出生,人生之路,就是通向死亡之路,人人都是一步一步走向死亡這個結果。”
我點頭,在乍聽到易琳感到有呼喚她走活路的奇異經歷時,我們有過這樣的分析。
白素道:“那麼,是不是可以理解‘死路走到了盡頭’,就是死亡的意思──這些在爭吵的,全是已死了的人。”
我感到有一股寒意,説不出的不自在,所以用力抖了抖身子:“當然可以,這些在爭吵的陰魂,他們死了不知多少年了。”
白素道:“如果是這樣,那就太怪了,難道已死的人還有什麼活路可走?”
我道:“通常的理解是,轉世投生,生命重新開始,這是活路了。”
白素卻不同意,她一字一頓:“那種情形,不是活路,只是開始了另一條死路。”
她説了之後,過了一會,才又道:“所以,在這場爭吵中的活路,一定另有所指。”
白素的話,雖然不是很明白,但也不易反駁,我問:“何所指?”
白素皺着眉:“不知道,但至少可以肯定,沈萬三是知道的──他在金漆記述中肯定了這一點。而且,和那盒子有關,或者説,那盒子可以提供活路──不論是人是鬼,都可受惠。”
白素所用的詞彙,聽來古怪礙耳之至,但倒也很能簡單明瞭的説明問題。
藍絲疑惑地問:“長生不老?”
白素道:“對鬼魂來説,還有什麼長生不老。”
我道:“若是和死亡相對,那麼,永恆的存在,就是活路了。”
鬼魂雖然沒有長生不老,但一樣追求永恆存在,對我的説法,白素略想了一想,就點頭道:“可能如此,具體內容,無法知道──假設有一種形式,可以使靈魂的存在狀態起改變,變得很好,很理想,甚至永恆,那麼,對靈魂來説,就是一條活路了。”
我道:“那和成仙也就相類似了。”
討論到這裏,三個人都靜了下來,因為,靈魂成仙,那是什麼樣的一種情形,也難以想像。
白素來回走了幾步:“這樣看來,易琳聽到的呼喚,並不是針對她而發的,是有幾個靈魂不斷在發出信息,要走活路,易琳只是無意中收到而已。”
我點頭:“可以作如此推測。”
我又道:“可惡的沈萬三,他明知那盒子和活路的一切,卻不在文中記述明白。”
白素道:“這不能怪他,一隻聚寶盆,已令他家破人亡了,先是充軍到了雲南,再死於非命。若是他泄露了那盒子的秘密,不是又要被皇帝搶去了嗎?”
我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先叫了一聲:“等一等!”
接着,我急速走了幾步:“沈萬三説,有了寶盒,死也不怕,死了之後,也有活路可走。”
白素點頭道:“照金漆記述來看,確是如此。”
我道:“那麼,沈萬三的靈魂,就必然會和那寶盒發生關係!”
白素同意:“理論上來説,確是如此──”
她説到這裏,向藍絲望去:“在那些爭吵的靈魂之中,可有一個聽起來像是沈萬三的──他是一個大富翁,後來被皇帝害死的。”
藍絲一直在降頭師的教育下長大,連漢字也識得不是很多,當然在此之前,也不曾聽過“沈萬三”這個人的,所以白素這樣問她,她只是神情惘然,搖了搖頭。
我突然又想到了一些什麼,那情形就像是黑暗之中,看到了一絲一閃即逝的光明一樣,雖然不能抓到什麼,便卻也給人希望。
我忙又問:“你所説,那些靈魂都在責問同一個問題,他們必然有一個責問對象的,是不是?”
藍絲道:“應該是。”
我疾聲問:“這個被責的是誰,他難道一直都沒有回應指責?”
藍絲道:“當我聽到眾多……靈魂在爭吵時,我也有同樣的疑問。當時的情形很奇特,由於我的感應太靈敏了,所以在感覺上,我感到所有的責問像是衝着我而來的,所以我就自然而然地想給他們回應。”
我立時想起,當時,我也接收了一些信息,但感覺不如藍絲強烈,所以沒有她那種感覺。
我也記得,藍絲確然曾有過想和什麼信息溝通的行動。
藍絲當時的感受如此強烈,一如有幾個人在她的身邊爭吵一般,她也恍惚覺得自己成了被責問的中心。事實上,她卻一點也不明白那些在責問的靈魂,所責問的是什麼問題。
她運用她的思想去回答:“你們在説些什麼啊,我一點也不明白,和我有關麼?”
藍絲的腦活動能力之強,異乎尋常。凡是有這種超卓能力的人,和靈魂的溝通也容易──靈魂本來就是一組腦活動能量的組合存在。
當藍絲髮出了這樣的詢問之後,她耳際忽然靜了下來。
接着,那粗魯的聲音響起:“這是誰?我們之間,又有了新來的?”
陰柔的那個道:“不是,是一個外來者,唔,這來者不簡單,大有通靈之能。”
藍絲忙着回應:“我有一個親人,神秘失蹤,不知何故,尚請指教。”
她一接到温寶裕失蹤之訊就趕來,卻一直一點感應都沒有,這對於她這個大降頭師來説,是前所未有,而且不可思議之至。那等於她自小浸淫的降頭術,出現了一個大缺口,令得她全然無所適從,她心中實在傍徨無依,至於極點──比普通沒有異能的人遇到這種情形,所受的打擊更大。
她全然不知道在温寶裕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以致她會一點也感應不到温寶裕的存在。所以,這時,她一和幾個靈魂發生了感應,便急不可待地提出了問題,那等於是她向陰魂發出了求救的訊號。
在她想來,人力所無法理解的事,陰魂是存在於另一類空間之中,在幽冥世界之中,或者對神秘事件會有更深的理解。
卻不料她發出了這樣的訊號之後,那暴躁的聲音立時道:“去……去!我們自顧不暇,誰理會你的什麼親人?”
藍絲髮急:“我那親人的事,和那隻……盒子有關。”
她以為這樣一説,一定能引起那些靈魂的關注,誰知道結果意外之至,她立時聽到了幾個靈魂一起問:“什麼盒子?”
從這些靈魂的責問來看,他們竟然不知道有那隻盒子的存在。
這真令她感到意外之極。
在她一感到這裏有不少靈魂,以非常的方法存在時,她自然而然想到和那盒子有關,再進而聯想到跟温寶裕和易琳的失蹤有關。
如今,她得到的回應,竟是那些靈魂不知道有那隻盒子!
這令得她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反應才好。
就在這時,她又感到那幾個靈魂,又在紛紛向一個目標發出責問。
責問的口氣,大有不同,但是內容卻一致,問的都是:“什麼盒子?”
再加上責問:“你為什麼瞞着我們?你還有什麼瞞着人的?”
七嘴八舌的責問聲,不但憤怒,而且語氣焦急。可是卻始終沒有被責問者的迴音。
藍絲這時也定過神來,發出信息:“你們且聽我一言,我知道一些事,和……活路有關!”
那時,白素已對她説了易琳的事,她剛才又聽到靈魂們一再提及活路,所以才會這樣説的,其實她也不知道什麼是活路。
果然,這一説,大有作用,立時就有回應,她感到的回應是有人在叫:“玄字號六十八號!六十七號被人取走了,只怕就是那盒子,是不是?那六十八號又是什麼?你説!你説!”
這最後兩聲“你説”,顯然不是在責問藍絲,而是另有其“人”。
藍絲抓住了這個機會,向店主人提出了威嚇。我相信,那些鬼魂在不斷的吵架過程中,必然也為店主人接收到了若干訊號,所以他也深知店中鬧鬼,也一直為此不安,這才在藍絲的威嚇之下,乖乖就範。
等到那塊板出現之後,藍絲又感到一陣雜亂無章的聲音,卻一句也聽不分明,接下來,就變成一片靜寂,再也感覺不到什麼了。
藍絲可以肯定的是:“另有一個主要的靈魂,一直未曾出聲,那個靈魂也就是眾多靈魂責問的對象。眾多靈魂所責問的事,是何以不走活路,明知有活路可走而不去走。”
事情發展到了這一地步,可以説是複雜到了極點,彷彿已有了不少頭緒,但事實上,卻仍是一無所獲。
我和白素望向藍絲,看她有什麼辦法,因為只有她能和那些靈魂作有限度的溝通。現在,我們至少知道,那些靈魂在爭吵的事,和易琳、温寶裕的失蹤,大有關係。
問題是,藍絲有沒有能力繼續和這幾個靈魂,作進一步的交談。
藍絲也是一片惘然,反問我們:“我應該怎麼做?”
白素道:“設法和他們聯絡──要給他們好處,例如,可以幫助他們找到活路。”
我向白素望去,眼色之中,詢問她是不是對於什麼是活路已經有了概念,白素卻搖了搖頭。
我不禁苦笑,白素的這個辦法,是要用自己也不知道的“好處”,去引鬼上釣。用這種方法,騙人尚且不易,何況是騙鬼。
白素卻道:“他們如此急切想尋覓活路,看來這是唯一引他們交談之法。”
藍絲道:“好,我試一試。”
我已試過和靈魂溝通,但至今為止,人和靈魂之間的溝通,人始終只是處於被動的地位。也就是説,靈魂要主動找人容易,人找靈魂困難。
像我的經歷,就算這靈魂親密如陳長青,也沒有必然可以和他接觸的方法。
我不能肯定藍絲在她降頭術的天地之中,是不是另有妙法。
這時,我所見的情形是,藍絲地盤腿而坐,左手用一個很是怪異的姿勢彎向外,手心向上,右手按在膝上,卻雙眼睜得極大,盯住了放在她面前的那塊板。
我和白素退開了些,留意她的動靜。只見她時而皺眉,時而有怒容,時而無可奈何。
過了一會,她向我們道:“這板上有一個陰魂在,但是他不肯和我接觸,我可以感到他在這板上,可是他拒絕和我溝通。”
我伸手向空抓了一抓,問她是不是有辦法把那附在鐵板上的鬼魂抓出來,藍絲苦笑地搖了搖頭。
我沉聲道:“他不肯和你聯絡,他可以接收到你發出的信息?”
藍絲道:“應該可以。”
我道:“那告訴他,我知道不少人都有對付陰魂的能力,我甚至曾來去陰間,他要是不合作,我會有辦法對付他。”
藍絲聽了,是不是立即轉告了那附在鐵板上的鬼魂,還不得而知時,我就突然感到有聲音在我耳際響起,而且,白素和藍絲也有訝異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