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產生妄想的過程,一無所知,想要醫治,自然也難上加難了。
温寶裕在自己作不了決定時,專程來找我。他已經比少年時成熟了許多,也經常很正經地和我討論一些問題,所以,當他把易琳的情形告訴我之後,我先和他討論了‘死路’這一個概念,接着,他提出了問題:”易琳是不是妄想症患者?”
這個問題,也真將我問倒了,答不上來。
我道:“我還沒有見過她,很難有結論。”
温寶裕大是商興:“你願意見她?我去找她來!”
我笑道“人家不是怕中降頭嗎?你去找她,她就肯來了?”
温寶裕笑:“年輕女孩子喜歡自作多情,藍絲哪會將她放在心上,就那麼容易向她下降頭?我看她也很受這事的困擾,會來見你的,
我無可不可:“那你就去進行好了。”
説過了之後,我也沒有放在心上,第三天下午,温寶裕真的把易琳帶來了。
易琳清秀可人,一見就討人喜歡,白素把她當自己女兒一樣,握着她的手,一見面就道:“不論什麼事,在這裏都可以解決,不必擔心。”
易琳睜着大眼睛問:“要是不能解決呢?”
白素笑:“那就世上再無可以解決之法,也根本不必去擔心了!”
易琳眨着眼,一時之間答不上來,神情頗是有趣。温寶裕笑道:“別在這種問題上和他們糾纏,你説不過他們的。”
易琳道:“謝謝你的忠告,不過,我認為你和他們是一夥的。”
我大聲道:“我們都是一夥,小女娃,你有了麻煩,我們一起來解決,根本不分你我!”
易琳吸了一口氣,大聲道:“是!”
我道:“你的麻煩,我們都知道了,近來有什麼變化沒有?”
易琳搖頭:“沒有,還是那兩句話,每天聽到三五七次不等,不限時間,午夜也會給它驚醒。”
這時,我頗為佩服這女孩子的鎮定。因為不定時感到有人在向他自己呼叫是一種很可怕的情形。就算是妄想,又她來説,就和真實的一樣,那是足以令人精神崩潰的打擊。
但易琳看來卻完全可以接受過來,我贊她:。‘你很堅強,這對解決問題有很大的幫助。”
白素忽然道:“一直沒有變化,也很討厭,何不令它有點變化?”
白素此言一出,不但是易琳,連我和温寶裕也為之大訝,所以三人齊聲問:“如何能令事情起變化?”
白素揚手起來,道:“首先,我排除那是易琳自己的妄想。”
易琳大是感激,自然而然,擁抱了白素一下。
白素又道:“若不是妄想,那就一定是有外來的力量,使她到了聲音。”
我接上去道:“就像陳長青和我們溝通一樣。”
白素道:“那是可能之一,還有許多別的可能。”
我道:“例如——”
白素道:“人耳可以聽到的聲音,介乎二十和二萬赫茲之間,於二萬赫茲的高頻音波,和低於二十赫茲的低頻音波、人耳是不到的。”
温寶裕搶着道:“有些動物,聽覺範圍比人廣,可以聽得到。”白素不理會打擊,又道:“可是人耳聽不到的音波,-尤其是低音波,人腦卻可以接收到,這就是‘感到’的聲音,和‘聽’的聲音不同。”
經白素如此一説,我們都明白了。
易琳立時道:“你的意思是,有人以低於二十赫茲的低頻音波,不斷在向我發出呼喚?”
白素道:“這也是可能之——假定是這個可能,就可以使情起點變化。”
易琳睜大了眼,我道:“回答呼喚,和它對話,問它問題。”
白素道:“對,它不是叫你離開死路,去走活路嗎?你就問它,什麼是死路?活路又在哪裏?如何從死路轉到活路去?等等,問它!”
易琳苦笑:“怎麼問?大聲叫?我又不能發出低頻音波來。”
温寶裕一揮手:“想;用你的思想去問——下次,一聽到呼喚,就用你的思想去問。”
易琳的神情,很是猶豫。白素道:“正是如此,一來,這可以證明你聽到的呼喚,確實是外來力量所發出;二來,也可以弄清清楚呼喚的內容。”
易琳吸了一口氣,温寶裕有點奇訝:“你在感到了這樣的呼喚之後,難道從來也沒有向它問過問題?”
易琳搖頭:“沒有——我每次都被這轟然的聲音嚇得六神無主,連想也沒再想過。”
我道:“那再好不過。下一次再感到那呼喚,就立刻問問題自然,也可以問他是什麼人。”
由於我們都説得很認真;所以易琳也認真起來,用力點了頭。
這一次的見面,就到此為止,如今我記述經過,也覺得看來平淡之極,平淡到了不值一記的程度。
但是,事情卻有了意料之外的變化。
由於易琳説她每天都會聽到同樣的呼喚,所以我們預料她最多二十四小時內一定又會聽到,會發問。是不是有變化,她會和我們聯絡的。
可是,等到第”天同樣時分,易琳仍然沒有和我們作任何聯絡。
我性子急覺得大是不對勁,連一向鎮定的白素也頻頻皺眉,我開始找温寶裕可是卻也找不到他。
一直到晚上,温寶裕才來了電話,劈頭第一句話就道:“易琳失蹤了!”
我大喝一聲:“怎麼一回事,從詳説來!”
温寶裕道:“沒有人知道。我算是最後一個見過她的人,所以現在在警局,接受問話,很快就可以到你處來。”
我心知事情必有不尋常處,但也只好耐着性子等,約莫一小時後,温寶裕才氣淋淋地趕了來,大聲道:“事情怪絕。”
白素作了一個手勢,不讓我發問,因為她知道,我一問,温寶裕就亂,更不容易弄清事情的經過。
温寶裕喘了幾口氣:“易琳失蹤了!”
我悶哼一聲,以示不耐煩,因為我早知易琳失蹤了。
温寶裕吸了一口氣:“她……那是‘密室失蹤’案。”
我呆了一呆:“什麼叫密室失蹤案?只聽説過密室謀殺案。”
温寶裕一揮手:“性質一樣,易琳是在密至之中失蹤的。”
我瞪着他,等他説下去。
剎那之間,我心念電轉,但仍然難以設想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若是有密室失蹤,那麼,首先要有一間密室。易琳住在學生宿舍,何來密室?
温寶裕接下來的話,倒立即解答了這個疑問,他道:“易琳昨天離開這裏之後,沒有回學校宿舍,回到了家中,進了自己的卧室。”
他説到此處,頓了一頓,卻介紹起易琳的家庭狀況來:“易琳是家中獨女,父親是一位工程師,母親在政府部門工作,職位頗高,是一個典型的知識分子上等家庭,居住環境很好。易琳有一個套間,相當寬敞,位於一座高地大廈的十九樓,背山面海,風景優美——”
我聽他説到這裏,忍不住冷笑一聲:“你可以改行去做地產經紀。”
白素卻鼓勵他:“照你的報事方法説下去。”
温寶裕道:“她回家時,父母都不在,只有一個傭人在。據傭人説,她一回家,就進了屬於她的天地,把門關上,叫傭人別吵她。”
易琳很文靜,自小喜歡獨處,老是把自己關在她的那個小天地中,一關就是老半天,老傭人是看着她長大的,自然也習以為常。”當時是下午四時左右,從時間上來看,易琳是離開了我家之後,就直接回家的,在路上,並沒有時間去做別的事。
下午六時左右,易琳母親先回家,傭人向她説起易琳回家來的情形。
不是學校假期,女兒突然回來,身為母親的,自然知道有一些事發生了。於是,她先去敲門,可是卻沒有回應。
她又打了一個電話進去,易琳有自己的專用電話,電話響了相當久——只有做母親的,才有這個耐性,等電話一直響而不掛上,易母一再強調,這種情形以前也發生過,所以當。才她並不驚慌。
電話終於有人接聽,易母才叫了一聲,易琳就道:“媽,我要靜一靜,可不可以不吵我?”
易母抓緊時間回了一句:“我可以,可是你爸爸回來後,不知道他是不是可以。”
易母的話才一説完,易琳就掛上了電話。
易母嘆了一聲,女兒長大了,當然有她自己的想法,再也不是一個什麼事都要依靠父母的小女孩了
七時許,易父也回家,兩人晚上有一個應酬。易父知道了女突然回家來很是擔心,也就拍了門。這一次,聽到了易琳在房中大聲回答:“請不要吵我!”
易父也大聲道:“有什麼事,要和父母商量!”
易琳的回答是:“知道了。”
這易琳和她的父母,顯然並不是無話不談的,因為易父和易母根本不知道女兒一直感到聲音在耳際叫喚——易琳把這件事向同學説了,在同學之間,甚至成了笑柄,可是她卻沒有向自己的父母説起過。
這是現代年輕人的通病,總以為父母不瞭解他們卻沒有想到自己沒有給機會父母去了解他們。
直到這時為止,易琳都不可以説不正常,但是易父和易母商量了一下,覺得還是不放心。他們決定取消晚上的應酬,留在家中。
這一決定,就使“密室失蹤”成立了,因為若是他們離家,只有傭人一人,那麼,易琳可能在傭人不覺時,離開了家。
但是易父易母也在家中就決定無易琳離家而不被發覺的可能。
事實上,易琳非但未曾離家,更根本未曾離開過她的房間。晚上十時,易父易母要就寢了,又去拍易琳的房門。這一次,拍了許久,卻沒有迴音。
易父易母很是焦急,易母再打易琳的電話,也久久無人接聽。
雖然他們很相信自己的女兒又乖又正常,下去做什麼傻事,但是目前的情形,也夠令人吃驚的了。易母又去拍門,聲響極大,房中的人,決無聽不到之理。她一面拍門,一面已急得淚水急湧。
易父又驚又怒,大聲喝道:“你再不出聲,我們撞門進來了!”他連叫了三聲,仍然沒有迴音,易父驚怒的程度增加,用力撞門——要撞開一扇門,並不是容易的事。他動用了一柄鑿子,一柄錘,花了十多分鐘時間,才將房門撞了開來。
兩夫婦衝進女兒的房中——那是一個套間,外間是一個書房兼起坐間,約有二十平方公尺大,易琳不在。通裏裏間卧室的門虛掩着,兩人急急走進去,也是二十平方公尺的大房間中,並沒有人。
兩人一面大叫着,一面極自然地奔向浴室。
浴室中也沒有人。
一時之間,作為父母的,恐怕沒有什麼情景能令他們更吃驚的了。
易母雙腿一軟,坐倒在地,口中慘叫:“阿女快出來,別嚇你爸媽,阿女你快出來!”
易父比較鎮定,飛快地裏外找了一遍,並沒有看到有人“躲起來”。
他的鎮定功夫再好,這時也禁不住大叫了起來。
接下來發生的事,混亂之至,也沒有必要細述,因為主要是,易琳不見了。
而且,不多久,就發現不但是房門,而且所有的窗子也是關閉着的。也就是説,絕不可能是從窗子離去的。
等我和白素由温寶裕陪着,去見易琳的父母時,在場的還有一位朱警官,朱警官今天在易家的樓下,是易琳父母首先想到要求助的人。
朱警官極熱情地迎接我們,我向他問起了黃堂,因為這種“密室失蹤”的怪事,正是黃堂管轄的範圍。而且,我和黃堂還曾處理過相類似的失蹤。那一次,在一個單位之中神奇消失了一個人,是氣體人,一切都記述在《運氣》這個故事之中。
易琳當然不是氣體人——若她是,我就不會記述她的故事為不重複記述相同內容的故事,是我的慣例。
朱警官一聽到我提到黃堂,就肅然起敬,道:“黃主任有事出差去了,聽説到巴哈馬羣島去了。要是他在,和衞先生聯手,一定很快就可以解開謎團。”
説話之間,已經進入了易琳的房間,朱警官道:“易先生下來找我,説是易琳不見了,他説未曾動過什麼,當我上來的時候,窗子緊閉,實在想不出人是如何離開房間的。”
我和白素迅速地察看了一下,窗子全都關着,也就是,如果人從窗子離去,不能在外面把窗關上。
我吸了一口氣:“有些事看起來神秘之至,説穿了卻不值一提,我的意思是,易琳會不會有可能趁你們不覺,溜了出去?”
我提出了這個可能,易琳父母為之愕然,齊聲道:“不會,要是溜出去,我們……一定知道。”
他們在説到“我們一定知道”時,卻也不免略為有點猶豫。
我道:“老傭人一直在廚房的範圍,你們兩人也不可能一直守着門口,估計溜出去,只要十五秒時間,並非難以做到。”
易父嘆了一聲:“是有這個可能,但是又沒有可能。因為我們在大門上裝了防盜裝置,我習慣如果不出夜街,就啓動防盜設備——在那樣的情形之下,門一打開,就會響警號——”
他説到這裏,我也看到了大門旁的防盜裝置,我有點不是味。道“或許,你忘了。”
易父苦笑:“沒有忘——我倒是忘了,在發現阿琳不見了之後,我就想到樓下去向朱警官求助,心中發急,打開大門,忘了解除警號,以致警號大鳴,就連朱警官都聽到的。”
我聽到這裏,無話可説,因為“易琳趁人不覺,偷溜出去”的可能,已完全不存在。
那麼,易琳的“密室失蹤”,就是一件神秘莫測的事情了。
温寶裕首先提出:“事情一定和她聽至“的那呼喚有關連。”
易琳父母愕然:“什麼呼喚?”
温主裕把情形約略説了一遍,兩人略帶哭音:“這孩子,從來也沒有向我們提起過。”
我沉聲道:“感到有呼喚聲,並不能使一個人消失——就算呼喚聲把靈魂叫走了,人的身體,總還在的。”
易母張口結舌,易父也臉色發育,道:“衞先生,我們只是……平常人……請你用我們聽得懂的語言和我們説話,別大深奧了。”
我不理會他,向白素道:“你的看法,是——”
白素道:“既然兩件奇事都發生在她的身上,可以假定兩者之間有聯繫。”
易母尖叫了起來:“我女兒到哪裏去了?”
温寶裕對付尖叫的婦人,經驗老到,她忙道:“彆着急,有許多可能。嗯,她可能上了天,也有可能入了地,她能飄然離開密室,真了不起,這也説明她不會有危險,你彆着急。”
温寶裕的一番話,亂七八糟,什麼邏輯也沒有,可是卻偏偏大有鎮靜人心的作用,易母喘着氣,不再尖叫。
温寶裕後來也承認: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説了些什麼,事實上在那樣的情形之下,也不知道説什麼才好。
在易琳父母略為鎮定下時,朱警官道:“我們警方會傾全力偵查易小姐的下落,但老實説,再多的警力,也比不上衞先生和衞夫人兩個。”
我忙道:“千萬別那麼説。”
易琳父母幾乎要向我和白素跪下來哀求:“兩位別客氣,我們久知兩位神通廣大,請兩位一定要正阿琳找回來。”
白素平靜地道:“到現在為止,我們還一點頭緒也沒有,但我們一定盡力——能不能由我們開始調查,不要干涉我們的行動?”
易琳父母道:“當然可以。”
白素道:“那麼,請讓我們檢查易琳的私人物件——她可能有一些物件留在學校的宿舍中,那要請朱警官去取,還有,朱警官,應該向她親近的同學,作一個廣泛泛的調查。”
朱警官大聲道:“是,我立即進行!”
白素説做就做,開始在易琳的房間中搜索,找出許多易琳的物品,只是那些物品都是普通少女所擁有的。白素也問明白了,易琳並無記日記的習慣,她找出了十來卷錄音帶,交代易琳父母:“聽一聽這些錄音帶,看有什麼線索在。”
易琳父親領命而去,白素繼續在尋找,我忍不住問:“你想發現什麼?”
白素道:“不知道——若這裏是一幢古老的屋子,那我就希望發現一條秘密通道。”
我攤了攤手,表示要在這裏發現什麼秘密通道,那是絕無可事。
白素攏了攏頭髮,忽然道:“你可覺得,這件事比我們經歷過何事,都要虛無飄渺?”
我認真地考慮了白素的話,才道:“也不見得,還是有一些線索。”
白素揚了揚眉,我道:“那神秘的呼喚,是一個主要的關鍵。”
白素苦笑:“她是聽從了那召喚,走向活路去了?”
我正是這個意思,所以點了點頭,但白素卻搖頭:“那太玄了。什麼地方是活路?她何以消失得連影兒也不見?她是如何離開的?”
我吸了一口氣:“密室失蹤,用平常的目光來看,自然離奇之至,但是用不平常的角度來看,卻也平常。”
白素道:“時空轉移?”
我道:“那是可能之一,也有可能是穿越固體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