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情從來不曾如此透徹和震撼,整個世界都在她眼前旋轉,飛昇,朦朧,白茫茫的旋渦席捲了周遭的一切,她只看到他精湛的眼神,映射着她忘情的面孔。爆發的熱力過去,他的手臂還一直緊緊地攬着她的纖腰。酒已經完全醒了,她記得纏綿時刻他的每一聲呼喚,每一次喘息,也記得自己的每一聲回應。每一次吟哦。她知道那不是夢,也不是幻覺,他那句“讓我好好受你”是説真的。可是,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如果早一天,她會興奮激動地吻他,然後霸道地宣稱:“話已出口,不得收回。”但是現在這個時候,她無法不懷疑他的諾言裏有多少同情的成分。她承認,她是個自私又愛面子的女人,她想要一分純正的愛情,不為錢財,不為地位,也不為同情,雖然她自己也不明瞭愛情“純正”的定義究競是什麼。
她撥開他的手臂,坐起身,抽出一根煙,摸到打火機,“嗆”一聲火焰升起,“嗆”一聲火焰熄滅,遲騁的大掌蓋住她的手指,按緊打火機的蓋子,深沉如海的眼神默默注視着她,“別抽煙,醫生説你不能抽煙。”
她宜視他的目光,談淡地道:“醫生太大掠小怪了,不過是小小的肺炎嘛,今天打過針已經不咳了。”
“不行。”他堅定地搖頭,抽出她口中的煙。
她舉高打火機,熟練地把玩,打開熄滅,反覆數次,突然道:“你送我打火機不就是點煙的嗎?我不吸煙豈不是浪費了這麼漂亮的精品?”
他一把奪過,丟到自己一側的牀頭櫃上,惱道:“我從來沒説過送給你。”如果早知道會害她得肺癌,打死他都不送打火機。他知道這不是一隻打火機的錯,但是他心中的恐懼和懊惱必須要找什麼東西來發泄,打火機就成了無辜的對象。但看在戚無豔眼中,他惱的不是打火機,而是她。從來沒説過送給她,那是什麼意思?暗示她自作多情嗎?他那麼懊惱為了什麼?因為他後悔激情之前衝動的誓言嗎?不,遲騁不是輕易後悔的人,他的重承諾、守信用在商場上是出了名的。可是情場上呢?天,心好亂,曾經無數次幻想過他對她愛的表白,但是真到了這一天,她卻膽怯地不敢面對,不願相信。戚無豔,孬種,你不是這樣的,你在生意場上的精明幹練、大膽豪邁呢?
“遲騁。”她輕輕地喚。
“哦?”他從懊惱中驚醒,“什麼?”
她冰涼的雙手貼上他赤裸的胸膛,試探道:“你這幾天——很奇怪,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
她感覺得到掌心下的心跳猛地加快,而他的眼神迅速閃過一抹狼狽,吶吶地道:“哪有什麼事?是你多心了。”
“我們在一起這麼久,我有沒有多心過?”
“沒有。”
“所以了,”她眼中閃爍着談判桌上的精明,“我給你兩個選擇:第一,告訴我實話;第二,去睡客房。”
“嗤——”他突然笑了,傾身吻了下她的唇,笑道:“你知不知道你的口氣很像跟老公鬧彆扭的老婆?”
她沒有笑,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我只知道,你顧左右而言他的本領越來越高了。”
他頓住,片刻後誇張地嘆了口氣道:“好,我選第一。”
她揚高眉毛,屏息等着他的答案,他終於要説了,雖然她已經知道答案,也傷了,痛了,發泄了,但即將由他親口告訴她,她依然覺得恐懼到心臟抽痛。
他緩緩地一字一句地道:“實話就是,我這幾天突然發現——我不能失去你。”
“轟”的一聲炸雷,炸得她大腦不能運轉,他説了什麼?不對啊,應該只有兩個字——“肺癌”!但是他説的是“我不能失去你”,他的意思是叫她不要死是嗎?她明明知道不是!
“你,我……”她好不容易找回語言的能力,“我不明白。”
“你明白的。”他砌黑的眼睛緊緊地鎖住她,不讓她的目光逃避,“無豔,我……”
她一把捂住他的嘴,猛然跳下牀,匆匆道:“我去洗澡,身上都是酒味。”
“無豔!”他在她拉上浴室門之前清晰地道:“我是説真的!”
她的手抓着門框,身子搖晃了下,輕輕“喂”了一聲,“砰”一聲將浴室門甩上。
他慢慢地吐出一口氣。攤開汗濕的掌心,撫上冷汗終羣的額頭,再緩緩滑到眼睛,蓋住眼險,仰躺下去。終於説了,他終於説出口了,“我不能失去你”,短短六個字,代表了兩層含義,一是我愛你,二是你不要死。這樣説也算實話吧。而她——逃了。這反應比他預想得要好,起碼她沒有嘲笑他,那一聲“嗯”雖然是淡談的,但好歹不是冷冷的,這是不是説明她對他並非無動於衷?只要她對他有感覺,他就有信心驅逐祁紹在她心裏的影子,哪怕她剛剛還為祁紹傷心買醉,但她清晰地叫了遲騁,説了今夜好好愛我不是嗎?激情的時刻,她的目光定在他身上,沒有穿透他尋找另外一個身影,也沒有埋在他懷裏哭泣流淚,他感覺得到她全心全意的付出和心滿意足的索取。這就夠了,足夠給他一個鼓起勇氣表白的理由。
高温熱水嘩嘩沖刷着她的身體,燙得皮膚都紅了,她卻沒有感覺,因為心中沸騰的熱血温度更高。他是説真的,他説了不能失去她,他説了要好好愛她,可是她卻沒出息地躲起來。一時之間,她真的很難消化,一直以來他都是若即若離,淡然的,她以為他根本不愛她,不在乎她,只是利用她,直到她這次生病,終於逼出了他的真心。同情的成分一定有,但是應該不完全是同情吧?他對她應該是早就有感情的吧?還是習慣成自然?哦!她無力地呻吟,將整張臉潛進浴盆,直到不能呼吸,再探出來大口地喘氣。濕度過高的熱空氣嗆進氣管,引起一陣劇烈的咳嗽,她對着鏡子看到臉頰不自然地漲紅,雙手用力按緊肺部,好半天忘記呼吸。他急着表白是不是怕再晚就沒有機會了?她滑坐在浴池裏,高温的水流打在身上,居然是冷的。她喃喃自語:“再晚,就沒有機會了!”愣了片刻,她猛地站起來,披上浴袍衝出來,卧室裏沒有人。
她慌得大叫:“遲騁?”他走了嗎?她的逃避和遲疑令他失望了是嗎?所以他走了,像他們的第一次,他寧願在凌晨徒步離開,以維持在她面前所餘不多的自尊。不,遲騁,不要走!
她衝上陽台,他的車還在,但是人呢?他是不是又借步行來排解沮喪了?她赤着腳,披着浴袍一口氣衝下樓梯,打開大門不顧夜晚接近零度的冷空氣就要往外衝。
“無豔,你去哪兒?”熟悉的男性嗓音在身後響起。
她不可置信地回頭,遲騁站在廚房門口,手中拿着一個托盤,上面放着土司、咖啡和熱牛奶,正驚訝地望着她。
“遲騁,”她輕輕地小心翼冀地叫了一聲,突然快速衝過來一下子撲到他懷裏,撞翻了托盤,咖啡和牛奶灑了兩人一身,她不管,緊緊地抱着他,不停地呼喚:“遲騁,遲騁……”
他驚得一愣,隨後攬緊她,柔聲道:“我在這兒,怎麼了?你要到哪兒去?”
她抬起蒼白的臉,吸吸紅紅的鼻頭,含着淚道:“我以為你走了。”
“啊?”他驚疑一聲,突然明白過來,丟掉手中髒兮兮的托盤,熱烈地回抱她,臉頰埋進她濕漉漉的長髮,唇貼着她的耳根,哨嘆:“不會了,我再也不會走了。”
天邊漸漸染上一層魚肚白,他橫抱着她,一路走回卧室,直接把她放在落地窗的窗台上,從身後摟緊她,輕輕地問:“這是我們第幾次一起看日出了?”
她搖頭,“不記得了,太多次了。”
他在玻璃窗上呵了一口水氣,緩緩寫了一個數字:76。
她疑惑地看着他,他低低地道:“第七十六次。每次都是我睜開眼睛,看到你獨自一人站在窗邊抽煙,然後我走到你身後,透過煙霧看着日出。今後你想看日出,一定要叫醒我,好嗎?”
熱辣的淚緩緩溢出眼眶,原來,他一直是在意她的,而她一直在傷害他。她雙臂向後圈住他的頸,哽咽道:“好。”
他俯下頭,吻她眼角的淚珠。她胸口有一團熱氣湧向喉口,令她忍不住開口:“遲騁?”
“嗯?”他輕輕地應。
“我……”後面兩個字卡在嗓子裏,像細軟的魚刺,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他淺淺一笑,幫她接話:“你再不回頭,就要錯過日出了。”
“哦。”她轉過臉來,正好看見火紅的朝陽跳出地平線,那紅,燦爛而温暖,熾熱而温馨,就像遲騁的愛。她對着一輪紅日掀起嘴唇,無聲地做了三個字的口型: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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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你不能去,你得去醫院打針。”
“再不去公司就要倒了。”
“不是有劉副總嗎?”
“可是我是總經理,這兩天我的手機都要打爆了。”
“那也得等打完針再去。”
“客户不能等。”
“無豔!”他無奈地叫。
“遲騁!”她懇求地叫。
兩個人各自扯着她毛衣的一隻袖子,像兩隻鬥雞,誰也不肯放手。
“鈴鈴鈴……”電話響了,戚無豔放開衣袖去接,遲騁眼睛冒火地瞪着那隻多事的話筒。一陣音樂聲,他的手機也響了。她抽空回頭看他一眼,揚高眉毛,彷彿再説:“看吧,你還不是一樣?”
遲騁嘆了口氣,接起電話。兩人幾乎同時結束通話,他主動拿起毛衣,幫她套上,道:“儘量趕在上午將所有事情處理好,中午我給你打電話,下午陪你去打針。”
“我儘量。”
他豎起眉毛,“儘量不行,要説好。”
她用力擰一下他的胸膛,笑道:“你越來越有脾氣嘍?別以為給你點陽光你就能燦爛。”
他咧嘴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齒,“我本來就很燦爛。”
“嗬,還學會自大了。”她抓起襯衫丟給他,命令道:“快穿衣服,不然沒時間吃早餐了。”
他一把摟住她,暖昧地道:“我更喜歡吃你。”
她推他一把,紅着臉道:“還越來越色。”
“無豔——”他拉住她的手臂叫。
“幹嗎?”她帶理不理的。
他笑道:“你臉紅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你臉紅呢。”
她急忙捂住臉頰,狠狠瞪他一眼,半晌才憤憤的道:“討厭!”然後匆匆走出卧室,背後傳來他響亮的笑聲。她摸着自己怦怦如擂鼓的心跳,心裏甜甜地想:愛情,原來可以令人臉紅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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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了一個上午,戚無豔轉過皮椅,扭了扭痠痛的脖子,差不多十二點了,遲騁該給她打電話了。她盯着辦公桌上的專線,發起呆來,等她回過神,十分鐘已經過去了。愛情,原來還可以令人發呆。她淺淺一笑,關掉電腦,收拾皮包。
兩聲門響,傅秘書推門進來,遞上一張請柬,“這是皇因宴會的邀請函。”
戚無豔翻開瞟了一眼,道:“年年如此,無聊!”
傅秘書驚訝地瞪大眼,“咳?不對哦。你每年不都是興致勃勃地去參加?今年怎麼……”
“哪有?”她心虛地反駁,“我是不得不去。”
“你去年可不是這麼説的。咳咳,”傅秘書清了清嗓子,擺出一個優雅的站姿,學着戚無豔的語調,“皇因宴會雖然沒什麼新花樣,但是請的都是身價顯貴的人物,一張請柬在手就等於肯定了你的地位。這種名流雲集的宴會,怎麼能夠不去?”
戚無豔佯裝氣惱道:“好啊你,越來越皮了,居然敢糗我。”
“不敢,小女子豈敢開上司大人的玩笑?”
電話鈴聲突然響起,戚無豔急忙接起,瞪她一眼道:“等一下再跟你算賬。”
話筒裏傳來遲騁帶笑的聲音,“我又哪裏得罪你了?”
“不是説你啦。在哪兒呢?”
“你樓下。”
她探頭下望,看到一輛白色的奔馳,明知道這麼高他根本看不見,還是用力揮了揮手,“我馬上下來。”放下電話,見博秘書倚着桌緣,興味盎然地看着她,“看什麼?去,回你的座位去。”
傅秘書笑道:“老總帶頭翹班,我是不是也可以早退?”
“想得美,你乖乖給我待到十二點半。我下午可能不回來了,有急事打我手機。”
“遵命!”傅秘書誇張地鞠了個躬,“不耽誤老總約會時間。”
戚無豔的臉又忍不住發熱,推她道:“亂説什麼?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多嘴?”
傅秘書嘻嘻笑着開門出去,突然轉回身,正色道:“戚總,遲騁是個好男人。”説罷關上門,留她一個人愣愣地發呆,半晌才低聲自語:“用你説,我也知道他是個好男人。”
戚無豔下樓來,遲騁已經打開車門等着了。她坐進前座,疑惑道:“咦?怎麼開起公務車了?你的跑車呢?”
“呃……”他的手在方向盤上蹭了下,“借給耀輝了。”總不能告訴她,車還被扣在交通隊,他還抓了個職員替他去上交通法規課。
“遲騁?”她斜着眼看他,“你的手心在冒汗。”
“嗨,好了。”他側身在她頰上吻了一下,“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當給我留點面子,別問了好不好?”
“不是吧?”她捂嘴悶笑,“不是我想的那樣吧?”
他嘴一撇,無奈地道:“就知道你會笑我,想笑就笑吧,不要憋出內傷。”
她拉拉他的耳朵,軟語道:“別這麼小氣嘛。”
他輕哼一聲,發動油門。
她拍拍他板緊的面孔,道:“為了彌補你大男人的自尊心,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他隨口問:“什麼?”
“今天sammy誇你了。”
“誇我?她?她能誇我什麼?”
“她説你是個好男人。”她眼角瞄他,放緩音調,“你説——她有沒有可能暗戀你?”
“嗤——”遲騁噴笑,方向盤一拐車子打了個滑,笑道:“虧你想得出。”
她翻了個白眼道:“你激動什麼?”
他偏頭看她撅高的嘴,“哎,你不是吃醋吧?”
“你想得美。”她擰他,“你有那麼大魅力嗎?”
他呵呵笑,打開儲物箱拿出一張請柬遞給她,“-,證明我的魅力。”
戚無豔驚喜道:“你也收到了!”
“喂。”他應得平淡,眼底卻掩不住一份驕傲和自豪。
她感嘆:“我都不知道你現在身價有這麼高了。”
他轉頭看她,真摯的道:“無豔,沒有你,就沒有今天的我。”
她淺淺一笑,靠進椅背,目光透過擋風玻璃落在川流不息的車陣,輕聲道:“我還記得第一次在‘凱悦’門前見到你,你一身土裏土氣的樣子。”
路口紅燈,他停下,輕嘆:“是啊,我第一次見到你,就告訴自己。香車,名酒,美人,我都要。”
她定定地看向他,語氣婉轉,“現在你都得到了?”
“是。”他重重點頭,忽然又搖頭,“不,還有一樣。”
她挑眉問:“什麼?”
他精湛的眼眸深深望着她,默默地道:你,你的心,你的情,你的生命。
她下意識垂低頭,他的眼睛看得她心好亂,她彷彿在那深邃的眼波里讀出了什麼,又不太敢確定。
他温柔一笑,淡淡地岔開話題,“我就奇怪,我當初的樣子那麼蠢,你為什麼會選擇幫我?”
“或許,”她伸出冰涼的指尖,輕輕觸碰他的眼險,“就因為你這雙眼睛。”
他大掌蓋住她的手,握在掌心。綠燈亮了,他發動車子,卻沒有鬆開她的手,沉默片刻,突然道:“無豔,我還有一樣沒有得到。”
她直覺反問:“什麼?”
他沒有回答,只是用掌心貼着她的掌心,用力握一下她的手。她感到一股熱力穿過他灼熱的掌心滲進她的掌心,緩緩地悄無聲息地融進她的血脈。她懂他的意思,那熱力沸騰了她的血液和情緒,有三個字在她喉口掙扎翻騰,卻怎麼也吐不出來。她暗自懊惱:“戚無豔啊戚無豔,你還猶豫什麼?不確定什麼?不就是三個字嗎?每個字的發音都很簡單,為什麼就説不出來?”她試了再試,努力了再努力,還是無法出口。她無奈地嘆息一聲,自我安慰:“也許,我只是需要時間。”她將頭輕輕靠在他肩上,伸出另一隻手,包住他黝黑的手掌。她在他掌中,他在她掌中。
他驚喜地看她,迅速在她唇上偷得一吻。
“喂,”她驚得大叫,“你小心點,這麼多車。”
他咧開嘴呵呵笑,眼角眉梢俱是歡喜。她嗔道:“笑得真傻。”卻在埋進他肩頭的時候露出一個比他更傻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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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戚無豔輸完液,遲騁狀似無意地道:“去做個CT吧,看看炎症消了沒有?”
她穿鞋的動作一頓,緩緩道:“已經不咳了,應該消了吧。要不讓醫生聽聽就好,幹嗎非要做CT?”
他故意攢緊眉心,“我不想讓醫生的手在你身上亂摸。”
她想到他上次的糗樣子,忍不住笑出聲來,明知他這句話藉口的成分居多,但心中還是不由得意。
他搖着她的手臂追問:“怎麼樣?”
她裝傻,“什麼怎麼樣?”
“做CT。”
她起身,拾起頭定定地望着他,好久好久才黯然道:“我不想。”
“為什麼?”
她美麗的眼眸蒙上一抹哀傷,嘆了口氣道:“有些事,不確定的時候還可以欺騙自己有希望,確定了就連自欺欺人的機會都沒有了。”
他一震,驚恐地喚道:“無豔。”
她努力扯起一個燦爛的微笑,挽住他的手臂,輕快地道:“走吧,反正還有時間,陪我去逛逛街。我上次看中一套衣服,這次我要你買給我。”
“無豔!”他一把摟住她,俯下頭尋着她的唇,激烈地擁吻,直到兩個人都不能呼吸,才稍稍放開,貼着她的耳根沙啞地道:“我買給你,無論你要什麼我都買給你。”
她笑道:“這是你説的,可不能反悔,到時候別怪我花得你傾家蕩產。”
他鄭重地一字一句地道:“決不反悔!”
她笑得更加燦爛,一滴温熱的淚卻悄悄滑落他的衣領,在布料上盤旋兩下,滲進纖維,消失無蹤。她用指尖輕輕摩挲那滴幾乎看不出來的水漬,怔怔地想:生命消失時,是不是也這麼簡單、這麼短暫、這麼徹底?
遲騁悄悄轉身抹眼角,牽起她的手,不自然地笑道:“走吧,我今天要把你打扮成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
她搖頭撇嘴,斜睨他,“我很懷疑你的品味哦。”
他揚高下巴,“你還當我是三年前的遲騁嗎?”
“好。”她大聲道:“今天我就捨命陪君子了。”
無論怎樣豪爽的語調,怎樣誇張的大笑,怎樣瀟灑的姿態,都掩蓋不了彼此眼中的黯然和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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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無豔看中的是一件純白的晚禮服,削肩低胸,配上條淡金色披肩,設計簡單大方,剪裁流暢得體,只在胸前點綴了一枚彩虹造型的鑽石胸針,在燈光的照耀下,煥發出七彩光芒。
她在遲騁身前轉了一圈,略帶腦腆地問:“我這個年齡穿這件,是不是太幼稚了?”
“不,”他着迷地看着她,夢吃般地低語,“美,美得像天使。”
“真的?”她整張臉都明亮起來。她只是一個女人,跟所有女人一樣,喜歡聽心愛的男人稱讚她美麗。
“真的!”他點頭。他一直認為戚無豔是那種優雅高貴、豔光四射的女人,適合紅色和紫色,原來她也可以將白色穿得這樣清純聖潔,聖潔到令他在眩惑之外感到隱隱的恐懼。彷彿,她真的會化為天使飛走。
她興奮地道:“你不知道,有一次Hallen設計了一套婚紗,要我穿上走秀,千保證萬保證一定漂亮,我就是沒穿。早知道我也適合白色,當時就穿了,看看我穿婚紗是什麼樣子。”
他腦海中想象她穿婚紗的樣子,純白的蕾絲花邊,網狀頭紗遮掩着她靚麗的容顏,一手抱着捧花,一手提着裙襬,邁着高貴優雅的步伐朝他走來,她戴着白色真絲長手套的右手輕輕搭上他的手……婚紗!結婚!對,他怎麼沒想到這一層。他愛她,想要擁有她,那麼就該跟她結婚,不管她的病是否確診,不管她能做他幾天的新娘。
“遲騁?”她一隻手在他眼前晃,“你發什麼呆啊?”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中指纖細修長,非常適合戴戒指,他突然迫不及待想將她套牢。“你試好了嗎?試好了我們再去買別的。”
“試好了。”她脱下禮服交給店員包好,遲騁已經刷了卡,提起袋子拉着她就走。
她費力地跟着他的大步,急道:“你去哪兒?幹嗎走這麼快?”
他停下,急切地問:“你喜歡什麼樣的首飾?白鑽,藍寶石,綠寶石還是別的什麼?”
“幹嗎問這個?你想送首飾給我?”
“你先説喜歡什麼。”
她笑了,“你沒發現我從來不戴首飾的嗎?那種珠光寶氣的東西,俗氣!”
他看了她片刻,神秘地笑道:“這件,什麼時候都不俗氣。”
“什麼啊?神神秘秘的!”
他不回答,一路拉着她走進隔壁的珠寶行,直接到戒指專櫃,對店員道:“小姐,請給我拿幾組品質最好的戒指。”
店員一見兩人的衣着,立刻笑眯眯地道:“兩位請稍等,我進去給你們拿最新的款式。”
戚無豔楞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遲疑地看他,“你——想送我戒指?”
他但笑不語,一面敲着櫃枱的玻璃板,一面翻看樣品雜誌,突然指着一張圖片道:“這個怎麼樣?我覺得藍寶石適合你。”
“遲騁。”她伸手蓋住圖片,有些着惱地道:“你在做什麼?”
“買戒指啊。幫我看看,這款好不好?‘海洋之心,呵,居然跟泰坦尼克號裏的寶石名稱一樣。”
“遲騁——”
“這位先生真行眼光!”店員出來,剛好打斷戚無豔,“這是我們昨天才進的一批寶石,尤其是這款‘海洋之心’,是這套寶石系列的主打,由法國名師特別設計。它是由被稱為‘命運之石’的星光藍寶石切割而成的,星光藍寶石除了被視為護身符外,還代表忠誠、希望和愛。”説着,她將那款寶石由盒中拿出,推向他們兩人,“這款‘海洋之心’無論是質地還是做工,都是最上乘的。我們是獨家代理,保證國內只有一件。”
遲騁輕扯一下戚無豔的衣袖問:“怎樣,喜不喜歡?”
她甩開他,雙手抱肩,直直望着他,平靜地道:“你什麼意思?”
他緩緩執起她的手,拇指和食指圈住她的中指,漆黑的眼看進她的眼底,聲音很輕但堅定地道:“無豔,嫁給我吧。”
她腦中轟然一響,有片刻不能思考,只能呆呆看他,吶吶地道:“遲騁,你……你不要跟我開這種玩笑。”
他舉起她的手指湊到唇邊,在指節上輕輕一吻,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地重複:“嫁給我。”
她在他深邃的眼底看到了認真、期待和深情。下一刻,淚水洶湧着衝出眼眶,她哽咽道:“你,你明知道我,我可能……”
“噓……”他神出另一隻手靠在她的唇邊,“我知道,所以我們更要珍惜時間。無豔,我們已經浪費了三年,不要再蹉跎下去了,好嗎?”
“可是……”她的話音淹沒在一個火辣辣的吻裏,他的唇灼燒着熾熱心痛的熱力,彷彿要把她熔進骨子裏。她感到眩暈,無力地癱軟在他懷中,她累了,眷戀着這雙結實的臂彎,渴望着這副堅實的胸膛,愛着這個擁吻她的男人。
她根本不知道他們究竟吻了多久,等到意識清醒,就聽見珠寶行中熱烈的掌聲和一片叫好聲,而他已在不知不覺間將戒指套上她的中指。他的手緊緊握着她戴着戒指的手,得意地笑道:“你已經被我套牢,再也跑不了了。”
她在淚光中微笑,“你知道嗎?你真是個不懂浪漫的男人。從來沒送過花,從來沒説過一句甜言蜜語,跳過所有情侶之間的浪漫步驟,直接就求婚。”
“呃……”遲騁懊惱地搔搔頭,“這樣好了,以後我一件一件補回來,行嗎?”
機靈的店員急忙從窗台花瓶中抽出一枝玫瑰,遞過來道:“先生,給,花。”
“謝謝!”他接過,反手遞給戚無豔,用跟店員一樣的口氣道:“無豔,給,花。”
圍觀的眾人一陣大笑,店員邊笑邊道:“哎呀,哪有人這麼送花的?”
遲騁困惑地問:“那怎麼送?”惹來圍觀者又一陣大笑。
戚無豔羞愧得真想找個洞鑽進去,一跺腳,捂着臉跑出右。
“無豔?無豔?”遲騁急忙刷了卡,匆匆退出去。
“無豔,無豔!”他追上她,悄悄拉住她的手。
她反手在他臉上輕刮一下。又是氣又是無奈地道:“真丟險。”
“呵呵,”他摸了摸被她刮過的地方,無所謂地道:“你跟我在一起又不是第一次丟臉了。”
她望着他有點憨厚有點土氣的笑容,怔住了。
“怎麼了?幹嗎這麼看我?”
“我有好久沒看到你這麼真實的表情了。有時候,我真懷念三年前那個老實又精明的遲騁。”
他笑道:“怎麼?不喜歡現在的我?”
“也不是,有些感嘆罷了。”
“無豔,”他摩挲着那隻戒指,“只要你願意,我可以在你面前永遠做一個老實又精明的遲騁。”
“遲騁。”她唱嘆地喚他的名字,輕輕靠進他懷裏,她何其有幸,今生能夠遇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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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剛坐回車裏,手機鈴聲就響了,遲騁按下通話鍵,“喂?……哦,五月啊!……什麼?……哦,好的,我馬上過去。”
戚無豔體貼地問:“怎麼了?你媽媽有事?”
“五月説媽和曉冰要回家,人已經在車站了,我得立刻過去。”他説着拐上主車道,腳下猛踩油門。
遲騁鎖緊眉心,一路加速,停好車急急奔向候車室,見戚無豔跟不上,一把拉起她的手,奔跑起來。她根本來不及説話,只能被動地跟着他跑。跑上滾梯時,就聽廣播裏在播報:“由N市開往M市的特17次列車正在檢票,請乘客們到第三候車室從1站台上車。”
戚無豔用力拉着遲騁的手臂,在嘈雜的人聲中喊:“我們得買站台票,他們可能已經上車了。”
遲騁急了,雙手一撐翻到旁邊的下降滾梯,喊道:“你到檢票口等我。”
找到第三候車室,掛着T17次牌子後面的座椅幾乎空了,檢票口前稀落的幾個人正往裏走。戚無豔回頭張望,沒看到遲騁的身影。她轉過身來,發現有幾個人在檢票口後面的欄杆那裏徘徊,其中一個女人的身影很眼熟,走近些看,居然是汪琦,她旁邊的男人她也見過,是遲騁的弟弟遲五月。那麼另外兩個女人就是遲騁的母親和那個叫曉冰的了?
那女孩白皙纖弱,飄逸出塵,長長的黑髮柔順地披散在肩,銀白色的羽絨大衣裹着消瘦的身子,一雙秋水般的大眼睛裏盛滿哀愁,嘴角掛着蒼白疲憊的微笑,認真地傾聽其他幾個人説話,安靜地不插一句嘴。跟她想象中一樣,但笑容裏有一抹淡淡的愁,為什麼?是誰剝奪了她純淨的笑容?是自己!這幾天她一直逃避去想曉冰這個人,但她知道,遲騁絕不是腳踏兩隻船的男人,既然他已經跟她求婚,那一定是辜負人家了,不然人家也不會匆匆離去。感情,為什麼永遠不能平平順順,偏要造成無辜的傷害?想想當初的自己,再看看現在的她,她能夠理解她的失落、絕望、傷感和無奈。如果愛情可以謙讓割捨,那麼她寧願傷害自己,也不願這樣一個柔弱而純淨的女孩子經歷她曾經經歷過的痛。
汪琦看了看錶,回頭張望,看到她,嚷嚷起來:“咦?那不是戚無豔?”
另外三人一齊看向她。戚無豔走過去,隔着欄杆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道:“遲騁去買站台票,很快就過來。”
遲大媽帶着不滿的眼光打量她,汪琦和五月擔憂地看着母親,符曉冰的臉更加蒼白了,胡亂抓起一件行李,匆匆道:“大媽,車快開了,我們走吧。”
遲大媽按住她的手,大嗓門洪亮地道:“走什麼?人家既然追殺上門,咱們也不能示弱。我今兒還不走了呢。”
戚無豔的手伸過欄杆,禮貌地道:“伯母好,我叫戚無豔。”
遲大媽鼻子裏出了一聲,聽不清是哼還是嗯。戚無豔收回手臂,尷尬一笑,默默轉身看向候車室的入口。她其實並不善於應對老人,或者説不善於應對親人。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去世了,母親帶着她飄洋過海到了美國,投靠一位遠房表舅,漸漸長大了她才知道,那個男人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表舅,而她們母女的簽證、船票、綠卡,全是那位“表舅”的功勞。到了上學的年紀,她就跟克萊姆家族的所有孩子一起學習、受訓、實踐,每一個人生計劃都被安排妥當,不得有異議。直到碩士畢業,她第一次有了選擇的機會,於是她選擇回國,除了每兩年一次的分公司負責人交流會,不曾回過美國,甚至沒有去參加母親的葬禮。她覺得她沒有發展到人格扭曲,已經很幸運了。
“媽。”遲騁滿頭大汗地奔過來,亮了亮站台票,直接奔向母親,焦急地道:“媽,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説,-定要走呢?”
“説,怎麼説?”遲大媽沒好氣地指着戚無豔,“人都站在這兒了,你還能怎麼對曉冰説?”
“媽。”遲騁無奈地抹一把臉,“我們昨天不是説得好好的嗎?”
“是説好了,可是曉冰一定要走,我也不能放人家女孩子一個人走啊?我不跟着回去,難道還指望你送?再説了,我看你巴巴地顧着那女人的樣子,心裏有氣,咱們遲家男人啥時候成了‘鍋台轉’了?還是走得好,眼不見心不煩。”
工作人員鎖上檢票口的圍欄,對幾個人喊:“你們走不走啊?要發車了。”
遲大媽道:“走,怎麼不走?小三,提箱子。”
五月求助地看着哥哥。
遲騁拉着母親的手臂,懇求道:“媽,你們就這麼走了,要我怎麼跟老爸交待?就是要走,也要等我陪您吃好玩好,高高興興地走啊?”
“你老爸那裏不用交待,他一向偏袒你,倒是符家那裏,你要想想怎麼交待了。”
五月在遲騁背後戳他的腰.拼命向曉冰的方向使眼色。符曉冰手指緊緊地絞着旅行包的揹帶,貝齒咬緊下唇,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就是不看遲騁一眼。
遲騁嘆了口氣,走向她,手指剛要碰到她的肩頭,她猛地跨前一步,哽咽道:“遲大哥,你什麼都不要説了,我是一定要走的。遲大媽,您多住幾天吧,我自己一個人能行。”
遲大媽跺腳道:“你看這孩子説的是什麼話?小三,提箱子,走!”説罷攬着曉冰走進通道。遲騁急忙跟上,五月和汪琦也提着行李快步跟上,剩戚無豔一人留在檢票口裏側。
她苦笑一聲,軟軟地跌坐在椅子上,她知道,她一直都是不受歡迎的。當第一次見到“表舅”深綠色眼珠中那道冷冷的光芒,她就知道自己是不受歡迎的,所以她努力,她拼命,她比任何一個同齡人付出得更多,做得更好,她要證明“表舅”給她這個拖油瓶同等的機會並沒有給錯。她贏得了克萊姆家族對她能力的肯定,卻永遠贏得不了親情。三十年後的今天,她可能沒有另一分勇氣和執著去贏得遲騁家人對她的肯定了,最重要的是,她沒時間了。她怔怔地盯着右手中指上那枚戒指,星光藍寶石代表忠誠、希望和愛。可是,不知遲騁有沒有想過,藍色代表憂鬱。
她茫茫然拾起頭,就看到遲騁站在候車廳的入口,隔着一段距離,默默看着她,大廳中人來人往,聲音嘈雜,她卻隔着無數人頭,在他眼裏清晰地看到心痛。她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他,直到近到能夠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對不起。”兩人幾乎同時開口,同時怔住。
遲騁先笑了,聳聳肩道:“女士優先。”
她直視他,誠懇地道:“對不起,害你在你家人面前為難了。”
他回望她,柔聲道:“對不起,把你一個人留下來。”
她鼻子一酸,眼睛又濕了。
“噓——”他把她輕輕擁在懷裏,“這裏這麼多人,哭起來多難看,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欺負你。”
她握緊拳頭無力地捶他,一邊哭一邊抱怨:“你真可惡,總是害我丟臉。”
汪琦雙手捧心,靠在五月肩上,陶醉地道:“好感動哦。”
五月撇撇嘴,慢吞吞地道:“別光顧着感動,你還是想想怎麼跟大哥解釋那個‘肺癌’的問題吧。”
汪琦踹他一腳,惱道:“去,你就不能讓人家多感動一下,每次都潑人冷水。哼,遲家男人都沒有浪漫細胞,我當初怎麼就瞎了眼看上你?”
五月咧嘴揉揉大腿骨,“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我這個沒有三包的,只包修,不包退、包換!”見她瞪大眼,急忙道:“走啦,大哥他們都下去了,大不了我回去幫你想想怎麼跟大哥説。”
“這還差不多。來,我看看,踹壞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