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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秦寶寶又看到了久違的天空,天空還是那麼藍,地上的草還是那麼綠,水還是那麼清。

    遠處花在盛開,因為已是春天了。

    秦寶寶和鐵拳坐着船,順着小河,來到了那個小樹林。

    秦寶寶道:“有一個問題。”

    鐵拳道:“你問。”

    秦寶寶道:“風先生放我走,對他並沒有好處。”

    鐵拳道:“的確沒有好處,你一走,他就要放棄這個地方,你下一次來的時候,這裏一個人也沒有了。”

    秦寶寶道:“這麼好的地方一旦不要了,豈不很可惜?”

    鐵拳道:“我只知道像這樣的地方風先生最起碼有十八處。所以這並沒有什麼大不了。”

    秦寶寶道:“既然這件事對他並沒有什麼好處,那麼他為什麼要放我走?”

    鐵拳道:“因為他放你走只對一個人有好處。”

    秦寶寶道:“對誰有好處?”

    鐵拳道:“對我。”

    秦寶寶道:“對你有什麼好處?”

    鐵拳道:“你是不是一個天才?”

    秦寶寶笑道:“有很多人這麼説。”

    鐵拳道:“我也是一個天才,一個人如果想要進步,是不是必須找一個對手?”

    秦寶寶笑道:“你是説,風先生放我走的目的只是為了替你找一個對手?”

    鐵拳笑道:“有你這樣的對手,我才有可能進步。”

    秦寶寶道:“可是如果你敗給了我,風先生豈不是什麼也沒有得到?”

    鐵拳冷冷地道:“你憑什麼認為我會敗給你?”

    秦寶寶笑道:“我的武功比你差很多。”

    鐵拳道:“你總算知道。”

    秦寶寶道:“你現在的經驗又非常豐富。”

    鐵拳道:“所以你幾乎沒有什麼地方比我強。”

    秦寶寶笑道:“是的。”

    鐵拳也笑了,道:“那麼你認為我怎麼會敗給你呢?”

    秦寶寶笑道:“好像沒有。”

    鐵拳道:“我想現在我們可以分手了。”

    秦寶寶道:“你到哪裏去?”

    鐵拳道:“你想知道?”

    秦寶寶道:“很想。”

    鐵拳道:“可是我怎麼可能告訴你呢?”

    秦寶寶笑道:“那我們就只好分手了。”

    他剛説完這句話,鐵拳已走出了很遠。

    秦寶寶望着鐵拳的背影,不由地搖了搖頭。

    他想不到一個人的轉變會這麼快,大家都知道女人的心變得快,男人的心豈非也一樣?

    鐵拳忽地又走了回來,像一個影子一樣回來了。

    他對秦寶寶道:“我只對你説最後一句話。”

    秦寶寶笑道:“能不能先讓我猜一猜?”

    鐵拳道:“你能猜得到?”

    秦寶寶笑道:“也許。”

    鐵拳道:“你猜。”

    秦寶寶笑道:“我猜你現在想説的一句話就是:不要讓我再看到你,我再看到你的時候就是你的死期。是不是這句話?”

    鐵拳看着秦寶寶,就像看着一個從天上掉下來的妖怪。過了很久,他才道:“你猜對了。”

    這是他作為秦寶寶的朋友説的最後一句話。

    鐵拳又走了,走得很快,秦寶寶知道,下一次他再見到這個人的時候,兩個人中一定有一個人會死的。

    最有可能死的人就是自己。

    秦寶寶嘆了一口氣,也許是為鐵拳,也許更是為了自己。

    這時正是中午。

    他聽到了一聲奇怪的叫聲,叫聲是從自己的肚子裏發出的,秦寶寶這時才感覺到自己餓了,非常的餓。

    幸虧他還知道怎麼樣從這裏走出去,他知道如果從這裏再走三個時辰就可以到濟南城了。到了濟南城,就可以吃到他想吃的東西。

    從樹林中走出來時,就可以看到大路,現在正是中午,所以路上的人很多,車也很多。

    濟南是一個大城,路上的行人大多是到濟南做生意的人,這些人來自五湖四海,每一人看上去都是很有錢的樣子。

    秦寶寶早已聽説過,在通往濟南的這條路上,有三多。

    車多,人多,強盜多。

    秦寶寶現在最想看到的是什麼呢?

    只要是熟悉秦寶寶的人都知道,秦寶寶最喜歡看到的就是熱鬧,尤其是在他被關了三個月之後。

    這三個月來,他實在是悶壞了,所以他實在希望有一點事情發生,就算沒有事情發生,恐怕他自己也會弄出一些事情來的。

    所以現在秦寶寶最希望看到的就是強盜。

    就算沒有強盜,秦寶寶倒有興趣自己做一次強盜。

    他一邊走,一邊想着古怪的心思,這時,一輛馬車忽地在他的身邊停下。

    車窗打開,從裏面伸出一張圓圓的臉來。

    這個人的臉實在是生得很滑稽,不但臉是圓的,眼睛、鼻子、耳朵、嘴巴居然都是圓圓的。

    他給人的第一個感覺就是他的臉上是大圓套小圓。

    秦寶寶並不是一個不懂禮貌的人,可是他看到這個人的時候,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圓臉人看着秦寶寶在笑,自己也笑了起來,他笑道:“我的臉是不是生得很好玩?”

    秦寶寶拼命忍住笑,道:“你也知道?”

    圓臉人笑道:“我當然知道,每一次我照鏡子的時候,我也會忍不住笑起來的。”

    一個看着自己的臉會笑起來的人無疑是一個有趣的人,秦寶寶幾乎馬上就對這個人有了興趣。

    圓臉人道:“你想進城?”

    秦寶寶道:“你想讓我上你的馬車?”

    圓臉人道:“是的。”

    秦寶寶笑道:“你為什麼要讓我上你的馬車?”

    圓臉人笑道:“因為馬車上正好還有一個位子。”

    秦寶寶道:“你為什麼要選我上你的馬車?”

    圓臉人笑道:“因為你看上去像有錢人的樣子。”

    秦寶寶還穿着在地道里穿着的衣服,風先生對秦寶寶的照顧一向很不錯,所以秦寶寶的衣服都是很高級的那一種。

    秦寶寶道:“上你的馬車要付多少錢?”

    圓臉人笑道:“沒有錢誰會讓你上車?”

    秦寶寶笑道:“我喜歡你這個人。我也喜歡和生意人打交道。”

    和生意人打交道最起碼有一個好處,當你付錢給他以後,他會讓你覺得你的錢花得一點也不冤枉。

    圓臉人伸出了手。

    秦寶寶道:“先交錢,後上車?”

    圓臉人笑道:“説對了。”

    秦寶寶道:“你看我的這身衣服夠不夠付你的車錢?”

    圓臉人笑道:“正好夠,不多也不少。”

    秦寶寶的這身衣服最起碼可以買一輛車了,這個圓臉人無疑有一點貪心。

    不過這個世上恐怕找不到一個不貪心的生意人了。

    秦寶寶上了車。

    車上除了圓臉人之外,還有五個人,六個人已將車子擠得滿滿的。

    秦寶寶道:“你説的空位子在什麼地方?”

    圓臉人笑道:“只要我一站起來,豈不就多出了一個位子?”

    只要能夠賺錢,就算自己吃一點苦頭,也沒有關係。

    圓臉人站了起來,站到了車門口的踏板上,他的臉雖然很圓,可是他的身體並不算太胖,所以他並不擔心會把他的踏板踩斷。

    秦寶寶坐在圓臉人空出的位子上,這時他才有心思去看同車的人。

    坐在秦寶寶對面的有三個人,三個看起來毫不相干的人。

    第一個人是一個年輕人,穿着嶄新的衣服,衣服好像還有一點不大合身,這個年輕人乍看起來,也有一點害羞,就像一個從來沒有見過世面的鄉下人。

    他坐在那裏的時候,身子挺得筆直,好像生怕自己會碰到別人。

    這是一個不願意惹麻煩的人。

    第二個人是一箇中年人,穿着很合身,但不是很貴的衣服,看到每一個人時,臉上都帶着虛假的笑容。

    他顯然是一個生意人,手上緊緊地捏着一個半新不舊的包袱。這個包袱裏顯然是他做生意的本錢。

    這是一個你一拳打上他的鼻子,他也不會生氣的人。

    第三個人是一個典型的山東大漢,身材很強壯,一個人要坐一個半人的位子。

    他好像很困,秦寶寶上車不到一會功夫,就聽到他打了三個呵欠。

    他打呵欠的時候,像一個很和氣的人,可是他一旦靜下來時,臉上的表情就顯得很兇。他看着每一個人的表情,就好像每一個人都欠了他一百兩銀子似的。

    秦寶寶可以打賭,如果發生了什麼事情,第一個跳起來的,一定是這個人。

    緊靠着秦寶寶坐的,是一個老和尚,他一直在低着頭念着除了他自己之外誰也聽不懂的經文,也許連他自己也聽不懂。

    有經驗的江湖人都知道,在江湖上有三種人可以不惹的時候,最好不要去惹。這三種不好惹的人就是僧侶、女人、孩子。

    因為若不是有特別的本事,這三種人是不會出來闖江湖的。

    這個和尚一看上去就是那種不好惹的人。

    秦寶寶仔細聽了聽和尚唸的經文,聽來聽去,只聽到一句話: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秦寶寶自然很明白,只是他不明白的是,這個老和尚為什麼翻來覆去只念這一句?

    不過對一個老和尚,秦寶寶一向沒有多大的興趣,一看到和尚的時候,他就會想起在少林寺“受苦受難”的日子。

    所以他去看第五個人。

    這是一個很潦倒的人。

    從他的外貌,你根本看不出他的年紀,他説他二十歲也可以,你説他三十歲他也很像,他的頭髮很亂,幾乎是一堆稻草,他的衣服更加破舊,就像是一個要飯的叫化子。

    秦寶寶想不通的是,這個人從上到下看不出一點有錢的樣子,那個圓圓臉的生意人為什麼會讓他上車?

    秦寶寶注意到這個人的手指上有很厚的老繭,尤其在大拇指和食指之間更顯得特別。

    只有常年握刀持劍的人才會這樣。

    可是秦寶寶並沒有看到這個人身上有刀劍。

    一個江湖人如果沒有武器,就像一個女人沒有穿衣服一樣不可思議。

    這個人的武器到哪裏去了?

    是不是他用自己的武器充當了車資?

    對一個江湖人來説,武器幾乎就和他的生命一樣重要,他為什麼為了坐車而放棄自己的劍?

    秦寶寶是一個閒不住的人,不但身體閒不住,腦袋也閒不住,現在他的嘴巴又要閒不住了。

    他看了看車上的五個人,覺得還是第一個看上去像鄉下人的年輕人有一點意思。

    他笑着對這個人道:“你好。”

    這是秦寶寶的開場白,他一向都是用最直接的方法。

    年輕人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秦寶寶可愛的笑臉,道:“你在和我説話?”

    秦寶寶道:“是的。”

    年輕人又看了看秦寶寶,搖了搖頭,道:“可是我不和你説話。”

    秦寶寶不由覺得有一點意思了,他笑道:“你為什麼不和我説話?”

    年輕人道:“我媽媽説,女人都是會騙人的,她叫我不要和女人説話。”

    秦寶寶不由地嚇了一跳。

    他對自己的易容術一向都很有信心,事實上,他對自己的一切都很有信心,你實在找不到比秦寶寶更有信心的人了。

    可是這個像鄉下人的的年輕人卻一眼就看出秦寶寶是一個女人。

    其實秦寶寶只要有一面鏡子,就不會這樣驚訝了。

    他以前之所以讓人看不出身份來,是因為他總是很髒,並且他的年紀太小,可是他現在已不算是一個孩子了。

    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你怎麼能説她是一個孩子?

    在地道中雖然只有三個月,可是這三個月以來,秦寶寶變了很多,可以説是從一個分不清男女的孩子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少女。

    他的身上雖然還是穿着男人的衣服,可是隻要不是瞎子,都可以看得出他是一個女人了。

    秦寶寶摸了摸自己的臉,笑了,道:“你媽媽還告訴什麼?”

    年輕人道:“她説越是漂亮的女孩子越會騙人,你很漂亮。”

    這是秦寶寶第一次從一個陌生人口中聽到這種話,他覺得臉都有一點紅了。

    以前想讓秦寶寶臉紅都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現在卻很容易。

    成長的確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

    秦寶寶笑道:“你不是一個聽話的孩子。”

    年輕人道:“我為什麼不是?”

    秦寶寶笑道:“因為你一直在和我説話,你既然和我説話你就不是一個聽媽媽話的孩子。”

    年輕人馬上就閉上了嘴巴,閉得很緊,就好像你就算是用刀子也不能撬開他的嘴巴一樣。

    秦寶寶不由覺得更有趣了。

    這個時候,他當然想好好地逗這個年輕人説話。

    他笑道:“你真的不和我説話?”

    年輕人的嘴巴閉得更緊了。並且還把頭扭向了窗外。

    秦寶寶道:“你在看什麼?是不是窗外有一個漂亮的大姑娘?”

    年輕人還是把嘴巴閉得很緊。

    秦寶寶嘆了一口氣,道:“我本來想對你説你媽媽的消息的,你既然不理我,我就只好回去對你媽媽説,你不要她了。”

    年輕人馬上回過頭來,急急地道:“你認識我媽?”

    秦寶寶笑了,道:“不認識。”

    年輕人的臉又紅了,這一次不是因為害羞,而是因為生氣,生很大的氣。

    秦寶寶笑道:“你在生氣?”

    年輕人的確是一個很老實的人,老實得可愛,他居然點了點頭。

    秦寶寶笑道:“你是不是想打我?”

    年輕人又搖了搖頭,他還是決定不和秦寶寶説話,所以他只有用動作來表示自己的意思。

    秦寶寶笑道:“我這樣惹你,你又很生氣,你為什麼不想打我?”

    年輕人低下了頭,用手指在地板上寫字。

    他的手指竟像是鐵鑄的,在木板上寫字,就像是用刀刻的一樣。

    看到他用手寫字的時候,每一個人的臉上都表現出極為驚訝的神色。

    誰也想不到,這個不起眼的年輕人竟是一個武功極高的人。

    他在木板上寫的字是:我不打女人。

    秦寶寶看了看,發現這五個字居然寫得很有水平,甚至比自己的字還要有水平。

    想不到這個年輕人竟是一個文武全才。

    秦寶寶覺得,如果這樣一個人自己不去認識他,實在不是自己的風格。

    年輕人又伸出手去,把地上的字跡抹去,就像抹去水跡一樣抹去。

    這一手功夫比剛才寫字的功夫更加困難,可是年輕人做起來卻很輕鬆。

    這時候,每一個人看他的眼光已和剛才完全不一樣了。

    最注意他的就是那個落泊的江湖人,他幾乎已看呆了。

    年輕人抹去字跡之後,又像剛才一樣筆直地坐着,生怕會碰到別人。

    不過秦寶寶知道,現在他就算是打破別人的鼻子,別人也不敢把他怎麼樣的。

    一直低頭唸經的老和尚忽地對年輕人道:“崔無病是你什麼人?”

    年輕人道:“我不認識崔無病。”

    秦寶寶卻知道崔無病,只要是江湖上有一點名氣的人,幾乎沒有秦寶寶不知道的。

    他知道崔無病是一個名人,以一手“彈指神通”馳名江湖,這個年輕人的指法驚人,這就讓人很容易想到他和崔無病有關係。

    可是這個年輕人卻直呼崔無病的名字。

    江湖上沒有一個人敢這樣稱呼自己的師父,所以這個年輕人和崔無病當然不可能有一點關係。

    老和尚又道:“沈隨風是你什麼人?”

    年輕人又搖了搖頭,道:“我也不認識什麼沈隨風。”

    老和尚的臉上露出很奇怪的表情,他恐怕覺得除了崔無病和沈隨風之後,別人不可能教出這種武功的徒弟來。

    沈隨風也是一個指法的高手,幾乎和崔無病一樣有名,這兩個人都早已退出了江湖,就算是活着,今年恐怕也要有九十多歲了。

    老和尚還是不死心,他道:“那麼你的武功跟誰學的?”

    年輕人疑惑地道:“武功?”

    他居然不知道什麼是武功。

    看他的樣子,根本不是一個會騙人的人,別人不去騙他,已算是運氣了。

    秦寶寶認為這個年輕人不是真的很土,就是大奸大惡。

    不過後一種的可能性更大。

    老和尚換了一種問法,道:“那麼是誰教你用手寫字的?”

    年輕人笑了,笑得很得意,他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就是我自己。”

    他又問道:“用手寫字很好嗎?”

    老和尚道:“你知不知道,以你現在的身手已算是一個高手。”

    年輕人道:“高手?”

    老和尚道:“高手的意思就是你和別人打架的時候,總是可以贏。”

    年輕人道:“這我知道。”

    老和尚道:“你和別人打過架?”

    年輕人道:“經常打?”

    老和尚道:“你一定從來沒有輸過。”

    年輕人道:“剛開始的時候,我總是輸,後來當我學會用手指寫字之後,就沒有人想和我打架了。”

    老和尚笑了,道:“因為他們不會用手指寫字。”

    年輕人也笑了,道:“是的。”

    老和尚笑道:“你叫什麼名字?”

    年輕人道:“我叫高漸飛。”

    老和尚道:“你知不知道,過不了多長時間,江湖上沒有人不會不知道你的名字。”

    高漸飛道:“你是説我會出名?”

    老和尚道:“像你這樣的武功,如果想不出名都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高漸飛卻搖了搖頭,道:“我媽媽説出名並不好,她叫我千萬不要和別人打架,也不能出名。”

    老和尚道:“你很聽你媽媽的話。”

    這一次高漸飛竟點了點頭。

    老和尚嘆道:“這實在很可惜。”

    秦寶寶現在已有了一個主意,一個很有趣的主意,當他想到這一點的時候,忍不住偷偷地笑了起來。

    別人不和高漸飛説話的時候,高漸飛絕不會去找別人説話,現在他又筆直地坐着。還是那種很不舒服的坐姿。

    老和尚對高漸飛的興趣並不亞於秦寶寶對高漸飛的興趣,老和尚道:“你到濟南做什麼?”

    高漸飛道:“做工。”

    老和尚道:“做工?”

    高漸飛道:“這幾年家裏的日子過得很不好,少一個人在家吃飯,我媽就可以少做一點活了。”

    老和尚道:“你準備做什麼工?”

    高漸飛道:“什麼都可以。我在家的時候,什麼都會做,就算不會做,學起來也會很快的。”

    他生怕老和尚不相信,道:“我不騙你。”

    老和尚笑道:“你當然不會騙我,像你這種人想説謊都不太容易。”

    秦寶寶忽地道:“你如果想做工的話,正好可以找我。”

    高漸飛看了秦寶寶一眼,馬上就閉上了嘴巴。

    秦寶寶笑道:“你閉上嘴巴也沒有關係,只要你不是聾子就行了,我的確可以為你找到一個好工作。”

    高漸飛雖然沒有説話,可是他的眼睛已經亮了。

    秦寶寶笑道:“你到了濟南之後,如果找不到工作的話,你就到大名湖邊找我。”

    他笑了一笑之後,就不再説話,甚至連看都不去看高漸飛一眼了。

    老和尚忽地對高漸飛道:“你要記住你媽媽的一句話。”

    高漸飛道:“什麼話?”

    老和尚道:“千萬不要相信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

    高漸飛道:“我知道。”

    秦寶寶狠狠地看了老和尚一眼,忽地道:“老師傅,你的屁股下有一條蛇。”

    老和尚冷笑,對高漸飛道:“漂亮的女人是不是會騙人?”

    高漸飛沒有説話,而是忽地伸出了手,伸向老和尚的大腿,當他的手縮回來的時候,手上已多了一條蛇。

    一條小小的青蛇。

    老和尚的臉色立刻變了,像一個女人一樣尖聲叫道:“這是蛇。”

    高漸飛點了點頭道:“是蛇。”

    他肯定是在奇怪,這個老和尚怎麼會怕一條小小的蛇。

    老和尚的臉色已變得發白,他道:“是他來了。”

    高漸飛道:“他是誰?”

    “杜青蛇。”

    這句話不是老和尚説的,而是那個看起來很兇的大漢説的。不過他現在看起來一點也不兇了,不但不兇,而且顯得很可憐的樣子。

    高漸飛道:“杜青蛇又是誰?”

    這一次沒有人回答他的話,他發現,車上的人除了那個穿着男人衣服會騙人的小姑娘和落泊的江湖人之外,每一個人的臉色都變得很難看。

    至於車子的老闆,那個圓圓的臉的人,更不知道到哪裏去了。

    馬車不知何時已停下,好像連車伕都已逃走了。

    杜青蛇這個名字,秦寶寶也好像聽説過。

    他知道杜青蛇是一個大盜,一個很會用毒的獨行大盜。

    一個人想做強盜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做大盜的人也需要天才。

    杜青蛇無疑是這一個行當的天才。

    據説在北方五省每一個城市裏都有緝拿杜青蛇的賞格,可是見過杜青蛇的人並不多。

    並不多的意思並不包括那些見過杜青蛇之後就再也見不到他的那些人。

    死人是不算人的。

    一個獨行大盜在江湖上縱橫十幾年,官府居然對他一點辦法也沒有,這個人當然是一個天才。

    秦寶寶很快就有了好奇心了,他當然想看一看這個傳説中很可怕的杜青蛇是一個什麼樣子的人。

    他並不怕可怕的人。因為他自己已足夠可怕的了。

    老和尚還在發抖,秦寶寶有一些不明白,一個剛才還在不停地念着“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人”居然還是這麼怕死。

    高漸飛看了秦寶寶一眼,似乎想和秦寶寶説話,因為除了秦寶寶,沒有人有心情説話。

    不過他張了張嘴,還是什麼也沒有説。

    他不和秦寶寶説話,秦寶寶可以和他説話,秦寶寶道:“想不想到車下看看?”

    高漸飛點了點頭,然後他慢慢地走下車去。

    一下車之後,秦寶寶對高漸飛道:“你會不會輕功?”

    高漸飛搖了搖頭,一頭霧水的樣子,他對武功都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當然不知道什麼是輕功。

    秦寶寶道:“你跑得快不快?”

    高漸飛笑了,點了點頭,忽地縱出了二丈。

    他用的絕不是任何一派的身法,不過他的動作卻非常靈活,跑得也足夠快。

    看着高漸飛,秦寶寶不由地想起了鐵拳。

    鐵拳也和高漸飛一樣。他們所學的武功都是一種江湖上從來沒有過的,他們也有很多相像的地方。

    唯一不同的是,鐵拳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這個高漸飛看上去卻比大多數人要笨一點,並且還要命的固執。

    高漸飛又跑了回來,站在秦寶寶的身邊,似乎在等着秦寶寶的吩咐。

    這個高漸飛當然談不上江湖經驗,甚至連人情事故都不是很懂,所以一旦遇到事情,他自己一點主張也沒有。

    車上的其他人還在車子上都不敢下來,高漸飛雖然也沒有説,不過秦寶寶看出他對那些人有一點看不起。

    他當然只有聽秦寶寶的話。

    可是這個時候秦寶寶偏偏什麼話也沒有。

    他只是四處看看,就好像一個來遊玩的人。

    現在正值春天,春天的郊外的確有很多值得看的地方。

    秦寶寶好像真的被春色吸引住了一樣,完全忘了杜青蛇,也完全忘了身邊還有一個高漸飛。

    高漸飛實在是忍不住了,他道:“杜青蛇在哪裏?”

    秦寶寶開心地叫了起來,道:“這可是你和我先説話的。”

    高漸飛低下了頭,道:“因為我發現你並不像我媽媽説那種的女人。”

    秦寶寶笑道:“你怎麼知道?”

    高漸飛臉都紅了,紅得就像一塊紅布一樣。

    他的聲音忽地變成了蚊子哼。秦寶寶大聲道:“你説什麼?我什麼也聽不見。”

    高漸飛笑了,道:“因為我什麼也沒有説。”

    這時一個人走了過來。

    他從秦寶寶和高漸飛身邊走過,連看都沒有看他們一眼,就好像這兩個人是兩個死人一樣。

    秦寶寶對高漸飛道:“你是不是一個死人?”

    高漸飛道:“當然不是。”

    秦寶寶道:“我是不是一個死人?”

    高漸飛看了看秦寶寶,看了半天,才道:“好像也不是。”

    秦寶寶不由地笑了,道:“你有沒有看到那個人?”

    高漸飛看了看那個人,道:“我看到了。”

    這個人的個子很高,比常人要高得多。

    他的雙腿又細又長,腰也細如水蛇,偏偏他還帶了一頂將近有一尺的高冠,使得他這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一根竹子。

    他衣服的顏色就像竹葉一樣青的顏色。

    這個人莫非就是杜青蛇?

    秦寶寶忽地叫道:“喂!”

    青衣人慢慢地回過頭來,他的臉很瘦,下巴很尖,腦門偏偏還不算小,所以他的臉看起來就像是一條蛇臉。

    如果這個人不是杜青蛇,秦寶寶就不是秦寶寶了。

    杜青蛇慢慢地走到秦寶寶的身邊,慢慢地道:“你在叫我?”

    秦寶寶笑道:“是的。”

    杜青蛇道:“你叫我有什麼事?”

    他的態度居然還很斯文有禮,如果你只和他説話,你恐怕不會想到這個人居然就是五省聯手追緝,卻一直逍遙法外的獨行大盜。

    秦寶寶道:“你是不是姓杜?”

    杜青蛇道:“我不但姓杜,而且就是杜青蛇。”

    秦寶寶笑了,道:“你就是被北方五省聯手追緝的獨行大盜杜青蛇?”

    杜青蛇道:“我是。”

    秦寶寶道:“你今天來做什麼?”

    杜青蛇道:“我是一個大盜,你認為一個大盜能做什麼?”

    這個杜青蛇的確和其他的大盜有很大的不同,他明明在搶東西,可是他的樣子卻一點也不着急,好像只要他一來,別人就應該乖乖地把東西交給他一樣。

    他也並不擔心別人會溜走。

    這是一個對自己非常有信心的人。

    秦寶寶道:“你是不是每一次都可以得手?”

    杜青蛇道:“只有一次,我失手了。”

    秦寶寶道:“哪一次?”

    杜青蛇道:“那一次我搶的是一個女人。”

    秦寶寶道:“結果呢?”

    杜青蛇嘆了一口氣,道:“這個女人最後搶了我做他的丈夫。”

    秦寶寶笑道:“這一次你的確是虧了。”

    杜青蛇道:“虧得很厲害。”

    秦寶寶道:“這個女人一定長得很好看。”

    杜青蛇搖了搖頭,道:“我敢打賭,你一生中從來沒有見過這麼醜的女人。”

    秦寶寶道:“既然她那麼醜,你為什麼還要娶她?”

    杜青蛇道:“你應該明白一件事。”

    秦寶寶道:“什麼事。”

    杜青蛇道:“是她要我做她的丈夫,而不是我自己要做她的丈夫,這其中的區別很大。”

    秦寶寶不由地笑了,道:“區別的確很大。”

    杜青蛇的確是一個很有趣的人,他和秦寶寶和和氣氣地聊着天,就好像他和秦寶寶是相識很久的老朋友一樣。

    現在你無論怎麼看他,他都不像是一個大盜。

    秦寶寶道:“你能不能告訴我,這一次你想搶什麼?你總不至於那麼無聊,去搶什麼金銀財寶。”

    杜青蛇笑道:“搶金銀財寶難道是一件很無聊的事?”

    秦寶寶道:“對別的強盜來説,當然不無聊,可是你是杜青蛇。”

    杜青蛇又笑了,拍馬屁人人喜歡,何況秦寶寶拍得又是最高明的那一種。

    杜青蛇道:“這一次我是來搶一把劍的。”

    秦寶寶道:“能被你看上眼的劍一定是一把好劍。”

    杜青蛇點頭道:“那的確是一把好劍。”

    秦寶寶道:“劍在哪裏?”

    杜青蛇道:“就在車上。”

    秦寶寶道:“你是説車上有一個人的身上就有你要的那柄劍。”

    杜青蛇道:“是的。”

    秦寶寶道:“我和這個人就是從車子剛剛下來的。”

    杜青蛇道:“可是劍並不在你們的身上。”

    秦寶寶道:“你怎麼知道?”

    杜青蛇道:“因為你們的年紀太小。”

    秦寶寶道:“你是説這樣一柄劍在一個大人身上?”

    杜青蛇道:“不過我並不知道在車上的四個人中哪一個人的身上。”

    秦寶寶笑道:“他們都在車上。”

    杜青蛇笑道:“我既然來了,他們還能走嗎?”

    秦寶寶居然就像是杜青蛇的同夥一樣,和杜青蛇來到了車邊。

    杜青蛇嘆了一口氣,道:“我今天並不想殺人。”

    秦寶寶道:“所以車上有劍的那一位仁兄最好把劍交出來。”

    杜青蛇不由地看了秦寶寶一眼,笑道:“你為什麼幫我?”

    秦寶寶笑道:“因為我早就想做一個強盜了,做強盜是不是很過癮?”

    杜青蛇笑道:“的確很過癮。”

    高漸飛也一直跟着他們,他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只看到杜青蛇和秦寶寶和和氣氣地談着話,他認為他們一定是朋友。

    這時車上並沒有什麼動靜。

    杜青蛇道:“如果你是一個強盜,遇到了不合作的人怎麼辦?”

    秦寶寶笑道:“如果我是你,我就把車子掀翻,這樣他們就不得不出來了。”

    杜青蛇笑道:“你這個方法真是好極了。”

    他的手已抓住了車門,他好像並沒有用多大的力氣,車子就被掀翻,掀了個車底朝天。

    這時車子裏的四個人就不得不出來了。

    這四個人的輕功看來都很不錯,所以他們站在地上時樣子並不是很狠狽。

    杜青蛇從每一個人的臉上看過去,最後停在了中年人的身上。

    這個中年人的臉馬上就白了。

    杜青蛇笑咪咪地道:“你的包袱裏有什麼?”

    中年人道:“沒什麼。”

    杜青蛇笑道:“如果我猜得不錯,你的包袱裏最起碼有五百兩的銀子。”

    中年人吃了一驚,道:“你怎麼知道?”

    杜青蛇對秦寶寶道:“你知道做一個大盜最根本的本領是什麼?”

    秦寶寶笑道:“就是一眼看出別人的身上有多少銀子。”

    杜青蛇道:“是的。”

    秦寶寶笑道:“這個人身上不會有劍。”

    杜青蛇道:“為什麼?”

    秦寶寶道:“一個抱着銀子都發抖的人怎麼會敢把要命的劍放在身上。”

    杜青蛇笑道:“你説得不錯。”

    他又把目光放在了老和尚的身上。

    秦寶寶又搖了搖頭。

    杜青蛇道:“劍也不在他的身上。”

    秦寶寶道:“不在。”

    杜青蛇道:“為什麼不在?”

    秦寶寶道:“這個老和尚的膽子很小。”

    杜青蛇道:“膽子很小的人身上為什麼不會有劍。”

    秦寶寶道:“你要的劍當然不是一柄很普通的劍。”

    杜青蛇道:“的確不普通。”

    秦寶寶道:“一個一聽到你的名字就發抖的人怎麼會做危險的事情?”

    杜青蛇道:“不錯,一個人的年紀越大,膽子就越小。”

    秦寶寶道:“所以他的身上並沒有劍。”

    杜青蛇笑咪咪地看着大漢,道:“看來劍一定在他的身上了。”

    秦寶寶笑道:“更加不在。”

    杜青蛇道:“為什麼也不在?”

    秦寶寶笑道:“這個人就算是我也可以在十招之中將他擊倒,如果一柄很好的劍在他的身上,恐怕早就被人搶走了。”

    杜青蛇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一個人的武功不好,的確是不能帶着好東西的。”

    那個落泊的江湖人一直沒有説話,他只是靜靜地看着杜青蛇,目光中並沒有一絲害怕的樣子。

    秦寶寶在心中已下了結論。如果説有一柄連杜青蛇都看得上眼的劍的話,一定在這個人的身上。

    杜青蛇其實一直都在看着他,這時他的臉上已沒有了笑容。

    在他臉上沒有笑容的時候,他就變了一個人,變得像一條可怕的青蛇。

    毒蛇。

    他的聲音這時也充滿了死亡的味道,他道:“你可以動手了。”

    秦寶寶忽地笑道:“你錯了。”

    杜青蛇回頭,道:“誰錯了?”

    秦寶寶笑道:“當然是你錯了。”

    杜青蛇道:“為什麼是我錯了?”

    秦寶寶笑道:“因為劍並不在他的身上。”

    杜青蛇道:“你怎麼知道不在他的身上?”

    秦寶寶笑道:“因為我已看到了那柄劍。”

    杜青蛇不由地道:“哦?”

    秦寶寶道:“你想不想知道劍在哪裏?”

    杜青蛇道:“想。”

    秦寶寶道:“不過卻有一個條件。”

    杜青蛇道:“什麼條件?”

    秦寶寶道:“就是你在和那個持劍人動手的時候,千萬不要手下留情。”

    杜青蛇笑了,道:“我杜青蛇從小到大,什麼事情都知道,就是不知道什麼叫做手下留情。”

    秦寶寶笑道:“那就好極了。”

    他一指高漸飛,道:“劍就在他的身上。”

    高漸飛怔住了,他一直在好好地聽他們説話,就像聽書那樣聽着,雖然有很多的事情他都聽不明白,不過他覺得很有趣。

    可他就算是做夢也沒有想到,秦寶寶會把火燒到自己的頭上。

    杜青蛇向高漸飛慢慢地走了過去。

    高漸飛也在看着杜青蛇。

    杜青蛇笑了,道:“想不到劍竟在閣下的身上。”

    高漸飛道:“劍?”

    杜青蛇道:“是的,劍,你身上有沒有一把劍。”

    高漸飛想了一想,居然點了點頭。

    杜青蛇道:“你能不能把你的劍讓我看一看?”

    高漸飛笑道:“當然可以。”

    他的身上的確有一把劍,一把短劍。

    這也是一把好劍,並且由於年代古遠,劍身上已有了鏽跡。

    杜青蛇看着這把劍的時候,臉色卻變了。

    顯然一把劍不是他想要的那一把。

    他冷冷地道:“你知道我是誰?”

    高漸飛道:“他們叫你杜青蛇。”

    杜青蛇道:“在我的面前你居然敢耍花招?”

    高漸飛疑惑地道:“什麼叫耍招。”

    杜青蛇的臉已變青了,變得就像他的蛇一樣。

    高漸飛也覺得事情有一點不妙,他雖然並沒有多少江湖經驗,可是他還是看出了危險。

    他道:“你想做什麼?”

    秦寶寶笑道:“他想和你打架。”

    高漸飛笑了,道:“打架?沒有關係,我經常和人打架。”

    他居然對杜青蛇道:“你想和我打架?”

    杜青蛇當然不知道這個人並不是在開玩笑,高漸飛是一個很老實的人。

    可是對杜青蛇來説。高漸飛的每一句話就像一根刺一樣,杜青蛇當然無法忍受。

    誰都看得出他隨時都會出手殺人。

    高漸飛也看出來了。

    他對杜青蛇道:“你要小心了,我的手指很厲害。”

    説到這句話的時候。他果真伸出了手指。閃電般地伸出。

    只有這一指。再也沒有別的動作。

    高漸飛沒有其他的動作,杜青蛇也沒有。

    因為杜青蛇的頭上已多了一個洞。

    血洞。

    在他的眉心上,多了一個和手指一樣大的血洞。

    所有的人都驚呆了,就連秦寶寶也驚呆了。

    他之所以讓杜青蛇去找高漸飛的麻煩,是因為他知道高漸飛的武功很高,也許只有他才能對付得了杜青蛇。

    可是高漸飛的武功還是遠遠出乎了他的想像。

    高漸飛正用一塊布擦手指上的血跡。

    秦寶寶道:“你並不真的很笨。”

    高漸飛笑道:“我只知道一點。”

    秦寶寶道:“哪一點?”

    高漸飛道:“我知道他並不是想和我打架,他想殺了我。”

    秦寶寶道:“你還知道什麼?”

    高漸飛道:“我還知道對付想殺我的人也只有一個方法。”

    秦寶寶道:“什麼方法?”

    高漸飛道:“殺了他。”

    秦寶寶笑道:“殺了他?”

    高漸飛道:“是的,在他沒有把我殺死之前。”

    秦寶寶笑道:“看來你懂得並不少。”

    高漸飛笑道:“就這麼一點點。”

    秦寶寶道:“懂得這一點點已足夠了。”

    高漸飛笑道:“也許是。”

    圓臉的馬車老闆也不知什麼時候,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他看着被推翻的馬車,不由地連聲嘆氣。

    馬車是杜青蛇推翻的,可惜杜青蛇已是一個死人。

    秦寶寶道:“馬車只是被推翻了而已,好像並沒有壞,如果再把它推翻過來,還是可以用的。”

    圓臉的馬車老闆道:“這輛馬車這麼重,誰能把它再推翻過來?”

    秦寶寶笑道:“當然是高漸飛。”

    高漸飛笑道:“我就知道一定不是別人。”

    ※※※※※※

    馬車果然還能用,不過現在車上的人已沒有幾個有説話的心情了。

    秦寶寶當然是一個例外。

    如果你想讓秦寶寶閉上嘴巴簡直比讓啞巴開口還要困難。

    他正不停地問高漸飛道:“你今年幾歲?你的家裏還有什麼人?你的手指頭是怎麼練的?”

    高漸飛已被問得有一點糊塗了,他道:“你能不能一個問題一個問題地問?”

    秦寶寶笑道:“不可以。”

    高漸飛奇怪地道:“為什麼不可以?”

    秦寶寶笑道:“因為我高興。”

    高漸飛不由地笑了,道:“據説耍無賴是女人的專長,看來我應該原諒你才對。”

    秦寶寶道:“這句話又是你媽教你的?”

    高漸飛道:“是。”

    秦寶寶道:“你除了聽你媽的話之外,還會聽誰的?”

    高漸飛道:“這個問題我從來沒有想過。”

    秦寶寶道:“如果你現在想一想呢?”

    高漸飛果然低着頭在想,非常認真地想。

    秦寶寶笑道:“你想通了沒有?”

    高漸飛道:“我想通了。”

    秦寶寶道:“你想通了什麼?”

    高漸飛道:“我還是聽我媽的話。”

    秦寶寶覺得他有趣極了。

    這時馬車快要進濟南城了,高漸飛把頭伸到了窗外,像一個典型的鄉下人一樣,對每一樣東西都感到新鮮。

    看到高樓,他就問秦寶寶道:“這大房子是什麼?”

    秦寶寶道:“是高樓。”

    高漸飛道:“是不是隻有有錢人才可以在裏面住?”

    秦寶寶道:“你有沒有錢?”

    高漸飛搖了搖頭,不過他很快就道:“我只要找到了工作,就會很快的有錢了。”

    秦寶寶道:“你有沒有忘記剛才我對你説的那句話?”

    高漸飛道:“你剛才説的話很多。”

    秦寶寶道:“我説過如果你找不到工作,就到大明湖邊來找我。”

    高漸飛不高興起來,道:“你怎麼知道我找不到工作?”

    秦寶寶笑了一笑,道:“因為現在的工作很難找。”

    ※※※※※※

    高漸飛站在街上,心情還是那麼興奮,他終於到了嚮往已久的大城市,他覺得新的生活很快就要開始了。

    不過他還是有一點擔心,難道這裏的工作真的像剛才那個女扮男裝的人講的那樣很難找嗎?

    他首先走進了剛才看到了那座高樓。

    他已知道這座高樓是一家酒樓,並且他還看到在酒樓的門口貼了一張告示,告示上寫着:聘雜役一名,工錢優厚。

    高漸飛懂得雜役的意思,雜役的意思就是什麼都做的人。

    高漸飛覺得自己一定很適合這個工作,因為他什麼事情都會做,並且每一樣事情都能做得很好。

    他一走進酒樓就有一個滿臉笑容的人走了過來,客客氣氣地道:“客官,要點什麼?”

    高漸飛挺起胸來,道:“我是來找工作的。”

    他並不覺得找工作是一件很丟面子的事情。

    那人顯然是酒樓裏的小二,他看了看高漸飛,臉上雖然還是笑容,不過口氣就不像剛才那樣客氣了,他道:“你在這裏等着。”

    高漸飛道:“好,我就在這裏等着。”

    過了一會,一個肥得流油,顯然是這裏的老闆的人走了過來,他對高漸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他的眼神就好像一個人在挑牲口一樣。

    高漸飛雖然有一點不高興,不過他也知道,在這種地方,受一點氣是難免的事。

    老闆道:“你會做什麼事?”

    高漸飛道:“我什麼事都會做。”

    老闆道:“你有沒有力氣。”

    高漸飛道:“我的力氣很大。”

    老闆道:“你吃的多不多?”

    高漸飛道:“一點也不多。”

    他得到了這份工作。

    他的工作很繁重,他一個人幾乎做三個人的活。

    第一天做完之後,他就覺得骨頭像散了架一樣。

    不過他很開心,因為這個工作來得很容易,這時他又想到了秦寶寶,他笑道:“女人的確都會騙人。”

    第二天早晨,他第一個起牀,在第一個客人進來之前,他不但把每一張桌子抹了一遍,還把地上掃得乾乾淨淨。

    他必須讓人覺得,找他來工作,絕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

    第一個客人走進來時,高漸飛迎了上去,學着昨天小二的樣子,客客氣氣地道:“客官,你想要點什麼?”

    這個客人笑了一笑,道:“我是來找工作的。”

    高漸飛笑了,道:“你也是來找工作的?”

    客人道:“老闆在哪裏?”

    高漸飛把老闆請了出來,過了一會,老闆慢慢地走了出來,走到高漸飛的面前,道:“你對你的工作滿意不滿意?”

    高漸飛道:“當然很滿意。”

    老闆道:“我有一件事情,想和你商量一下。”

    高漸飛道:“什麼事?”

    老闆道:“你知道,我這個地方雖然很大,可是並不需要太多的人。”

    高漸飛道:“我知道。”

    老闆道:“你也知道,現在找一個好工人並不容易。”

    高漸飛道:“的確不容易。”

    老闆道:“現在有一個人想為我工作,他並不要我的工錢,只想有一個吃飯睡覺的地方而已。如果你是我,你會不會要他?”

    高漸飛道:“這種人的確很難得。”

    老闆道:“所以我當然不能拒絕他。”

    高漸飛道:“要是我也不會拒絕他的。”

    老闆皺了皺眉頭,道:“可是現在有一個問題來了。”

    高漸飛道:“什麼問題?”

    老闆道:“一份工作只有一個人可以做,他來了,你該怎麼辦?”

    高漸飛嘆了一口氣道:“看來我只有走了?”

    老闆道:“抱歉。”

    這是他説的最後一句話,當他説完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臉上並沒有一絲抱歉的意思。

    高漸飛只好離開了這個地方,不過他並沒有絕望,因為濟南城很大,工作當然還是會有的。

    他很快又找到了一份工作,幫一個雜貨店運貨。

    這個工作並不輕鬆。

    他的工具只是一輛手推車。

    雜貨店並不大,雜貨店的老闆也並不有錢,當然也買不起馬車,不過高漸飛並不在乎這些。

    手推車並不好用,高漸飛剛開始的時候,很奇怪一個輪子的車子怎麼能夠走起來。

    可現在他雖然能夠把車子推着走,不過顯得很吃力。

    高漸飛並不是一個很挑刺的人,不過他能找到一份工作,就是再苦再累,他已心滿意足了。

    他決定要把這個工作好好地幹下去。

    他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用獨輪車把雜貨店的貨物送到每一個賣家的手裏。

    這個工作只需要力氣就行了,高漸飛正好有的是力氣。

    這份工作既然很辛苦,掙的錢當然要多一點,高漸飛算過,只要幹上半年,他就可以實現他的想法了。

    他的想法很簡單,要為母親賣幾件好看的衣服,再把家裏的房子好好地修一修。

    他的要求實在不能算高,可惜這份工作他能做得下去嗎?

    第一天他下工的時候,他看到雜貨店的老闆一副面帶不好意思的樣子來找自己了。

    高漸飛道:“你找我有什麼事情?”

    老闆嘆了一口氣,道:“你應該知道我這個店很小,所以要的人並不能太多。”

    高漸飛道:“是的。”

    老闆道:“你也知道,現在找一個好工人並不容易。”

    高漸飛道:“的確不容易。”

    老闆道:“現在有一個人想為我工作,他不要我的工錢,只是想有一個吃飯睡覺的地方而已。如果你是我,你會不會要他?”

    高漸飛道:“這種人的確很難得。”

    老闆道:“所以我當然不能拒絕他。”

    高漸飛道:“要是我也不會拒絕他的。”

    老闆皺了皺眉頭,道:“可是現在有一個問題來了。”

    高漸飛道:“什麼問題?”

    老闆道:“一份工作只有一個人可以做,他來了,你該怎麼辦?”

    高漸飛嘆了一口氣道:“看來我只有走了?”

    老闆道:“抱歉。”

    和酒樓的老闆一樣,當他在説到抱歉的時候,臉上並沒有抱歉的意思。

    於是高漸飛就在兩天之中連丟了兩份工作。

    高漸飛並沒有感到難過,他知道事情在一開始的時候,並不會一帆風順,這一份工作沒有了,他還可以找另外一份工作。

    反正他有的是時間,並且他帶來的食物還沒有吃完。

    不過他也必需再找一份工作,因為包袱裏的食物只能吃兩頓的了。

    高漸飛的運氣實在好極了,他很快又找到了一份工作,一份比前兩個工作還要辛苦的工作。

    就是為米店扛米。

    這是一種需要付出很大體力的工作,高漸飛之所以找這份工作,還有一個原因,就是絕不會再有一個只需要吃飯和只需要睡覺的人來搶這份工作,因為這份工作實在太辛苦。

    每天早上,馬車就會從郊外運來裝袋的米,高漸飛的工作就是去收米,回到米店後,他還要把每一袋米從車子上運到米店的倉庫裏。

    他對這一份工作也很滿意,事實上,只要有工作可做,他都會滿意的。

    他實在是一個很容易滿足的人。

    這種工作已不是太多了,無論誰找到這種一個工作,都應該會滿意的。

    當高漸飛把最後一袋米扛到米店倉庫裏時,他看到米店的老闆的臉上出現了滿意的笑容。

    高漸飛感到很開心,他知道他終於保住了這份工作。

    這份工作掙的錢要比前兩個工作要多得多,高漸飛最滿意的也是這一點。

    雖然到了晚上,躺在用草鋪成的牀上。高漸飛的腰就像斷了一樣,可是他仍然感到很開心。

    所以這一覺他睡得很香。

    第二天早晨,他又是第一個起牀,他起牀之後,就準備去套馬。可是他來到馬房的時候,卻發現馬車已不見了。

    他嚇出了一身的冷汗,急忙去找老闆。

    老闆也已起牀了,當他聽完高漸飛的訴説後,只是點了點頭。

    高漸飛道:“馬車不見了,也許被人偷走了,我們要不要去報官?”

    老闆笑了一笑,他笑的時候並不可愛,有一種讓人忍不住要打他一拳的感覺。

    老闆嘆了一口氣,當他嘆氣的時候,高漸飛的心也開始沉了下去。

    老闆道:“我有一件事情,想和你商量一下。”

    高漸飛道:“什麼事?”

    老闆道:“你知道,我這個地方雖然很大,可是並不需要太多的人。”

    高漸飛道:“我知道。”

    老闆道:“你也知道,現在找一個好工人並不容易。”

    高漸飛道:“的確不容易。”

    老闆道:“現在有一個人想為我工作,他……”

    他的話還沒有説完,高漸飛就道:“他是不是隻是找一個吃飯和睡覺的地方而已?是不是?”

    高漸飛的確有一點生氣了,這種事情換了任何人都會生氣的。

    老闆笑了一笑道:“他並不在這裏吃飯,更不會在這裏睡覺,他當然也不要我的工錢,不但不要我的工錢,甚至還給我錢。”

    高漸飛道:“這個人有沒有毛病?”

    老闆道:“沒有毛病。”

    高漸飛道:“這種人居然沒有毛病?”

    老闆道:“其實他是一個富家子弟,他下一個月就要結婚了,可是他並不想讓新娘子看到他的身材很胖。”

    高漸飛道:“原來他是來減肥的。”

    老闆道:“是的,你也知道,米店這個工作很適合減肥。”

    現在輪到高漸飛嘆氣了,老闆也嘆了一口氣,一副很同情高漸飛的樣子。

    高漸飛道:“這種人你當然不會拒絕的。”

    老闆道:“你如果是我,會不會拒絕他?”

    高漸飛道:“要是我也不會拒絕他。”

    老闆皺了皺眉頭,道:“可是現在有一個問題來了。”

    高漸飛道:“我知道是什麼問題。”

    老闆道:“什麼問題?”

    高漸飛道:“一份工作只有一個人可以做,他來了,我就只有走?”

    老闆道:“抱歉。”

    這是他説的最後一句話,當他説完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臉上當然也沒有一絲抱歉的意思。

    高漸飛於是在三天之中就丟了三份工作,更要命的是,他並沒有得到一文的工錢,這也許是因為高漸飛根本想不到這回事。

    高漸飛想不到這回事,老闆們當然更不會想到。

    高漸飛還有一個問題就是,他包袱裏的食物也沒有了。

    在這種時候,他忽地想到了一個人,就是在來的時候,在車上遇到的那一個人。

    那個人是一個女扮男裝的女人,這個女人就是秦寶寶。

    一個人在無助的時候,當然會想起所有可以幫助自己的人。

    高漸飛記得秦寶寶説過,“如果你找不到工作,就到大明湖邊來找我。”

    當時高漸飛並沒有把這一句話放在心上,現在他不得不想了起來,想到這句話的時候,他又燃起了希望。

    ※※※※※※

    大明湖。

    大明湖無疑是濟南的名勝,只要是到過濟南的人,絕不會不去大明湖。

    甚至有人説,如果一個人沒有到過大明湖,簡直就不能算來過濟南。

    高漸飛來到大明湖的時候,才發現這句話果然有一點道理。

    他是從一個缺水的山區來的,所以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的水。

    當他看到清澈如鏡的湖水時,竟有一種跳下去的衝動。

    現在正是春天,湖岸綠草成茵,甚至還有鮮花盛開。

    高漸飛嗅着清草的清香和鮮花的芬芳,覺得就算一輩子這樣站着也沒有關係。

    若不是他肚子裏忽然發出一種奇怪的叫聲,他甚至已忘了來這裏的目的。

    他是來找秦寶寶的。

    其實他並不知道秦寶寶的名字。

    他只知道秦寶寶是一個女人,並且是一個很好看的女人——

    女人都是會騙人的,越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

    可惜每一次高漸飛想起秦寶寶的時候,就忘了這句話了。

    高漸飛開始尋找秦寶寶。

    大明湖的遊人很多。

    今天是一個好天氣,正是春遊的好時機,所以很多人都打扮得漂漂亮亮地來到湖邊。

    要想在這麼多人中找一個自己只見過一面的人,當然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所以高漸飛很有耐心。

    他一向很有耐心。

    有一次他為了捕一隻兔子,不惜在雪地裏藏了四天。

    能讓他藏下去的原因,是因為他很餓。

    現在他也很餓。

    不過奇怪的是,高漸飛一直堅信秦寶寶一定會來大明湖。

    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相信秦寶寶。

    他幾乎將半個大明湖都走遍了,也沒有發現秦寶寶,甚至沒有發現一點讓自己感興趣的事。

    可是他還是覺得會有一件事要發生。

    因為在他不停走動的時候,他發現有一雙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自己走到哪裏,這雙眼睛也一定會跟到哪裏。

    高漸飛已忍耐了很久,他決定不能再忍耐下去。

    於是他轉過身去,迎上了那雙眼睛。

    這個人的身材高大,體格魁悟,身上的肌肉堆積如小山。

    無論誰第一眼看到他,都會知道這是一個絕不好惹的人。

    他的衣服很華貴,鈕釦用一種不知名的珠寶做的。

    高漸飛雖然不知道這些珠寶的價值,卻知道如果自己有這樣一顆珠寶,他絕不會把它當做釦子。

    他寧願用它填飽自己的肚子。

    一個穿着這樣華貴的人,當然應該是一個有身份的人。

    在江湖上,一個有身份的人的意思,就是高手。

    高漸飛明白自己一定面對的是一個高手。

    高漸飛道:“你為什麼老是跟着我?”

    這個人根本不去回答高漸飛的問題。

    一個有身份的人往往就有架子,有架子的人往往只問問題,而不是回答問題。

    這個人道:“你是不是高漸飛?”

    高漸飛點了點頭,道:“我是。”

    他很奇怪這個人居然認識自己,要知道他來濟南不過三天。

    像他這樣一個窮小子,他如果不去認識別人,別人當然不會主動理他的。

    錦衣人道:“聽説你的拳頭很快?”

    高漸飛道:“拳頭快是什麼意思?”

    錦衣人顯然認為這是一種嘲笑,無論誰聽到這種話,都會這麼認為。

    雖然高漸飛説的是實話。

    錦衣人的臉上出現了一種憤憤之色,他道:“我還聽説,你還揚言可以三拳兩腳打倒‘神拳無敵’馮子中。”

    高漸飛當然沒有説過這種話,他甚至都不知道世上還有“神拳無敵”馮子中這個人。

    不過高漸飛總算明白了一件事。

    他明白錦衣人是來打架的,這個人要麼是“神拳無敵”馮子中的朋友,要麼就是馮子中本人。

    高漸飛道:“你就是馮子中?”

    錦衣人大叫道:“不錯老子就是馮子中,你來打我。”

    高漸飛搖搖頭,道:“我為什麼要打你?”

    馮子中道:“你不打我,我就要打你了。”

    高漸飛道:“你要是打我,我當然會還手的,可是你要是不打我,我絕對不會打你的。”

    馮子中無疑是一個有身份的人,一個有身份的人怎能向一個窮小子搶先出手。

    可是馮子中也明白了一件事,他明白如果自己不先動手,高漸飛絕不會向自己出手的。

    所以他動手了。

    一個人如果想在江湖上成名立足,絕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在江湖上,一個人的名氣和他的武功是成正比的。

    名氣有多大,武功就有多高。

    馮子中的名氣並不小,武功當然也很不錯。

    他最得意的就是自己的拳頭。

    所以他一拳擊出時,已開始為高漸飛擔心了。

    自己和這個人並沒有很大的仇恨,何必為了一句話而把他打死。

    可惜像馮子中這種人想法,想法總要比拳頭慢得多。

    他這一拳擊出時,想收都不可能。

    高漸飛卻在馮子中一出拳時,就發現了其中的破綻。

    高漸飛並不懂得破綻的意思,他只知道,一個人如果使出馮子中這樣的拳法,就簡直像把臉伸向自己的拳頭一樣。

    所以高漸飛伸出了自己的拳頭,他並不知道自己這一拳有多快,也不知道這一拳有多重。

    他只知道這一拳一定可以打中馮子中的臉。

    他打中了。

    “砰!”

    這是皮肉撞擊的聲音,高漸飛看到馮子中龐大的身體像一個皮球一樣彈了起來,高高地向後摔倒。

    在馮子中飛出去的時候,他還看到馮子中的臉簡直成了一個爛柿子。

    只到這時,高漸飛才感到自己用的力氣未免太大了點。

    馮子中努力地爬了起來,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這時他忍不住驚叫了起來。

    他沒有摸到自己的鼻子,因為本應該是鼻子的地方現在變成了一團爛糊糊的肉,他摸到了自己的牙齒。

    因為那個叫做嘴唇的,可以蓋住牙齒的肉現在已經不見了。

    他摸到牙齒的時候,牙齒就到了他的手心裏。

    這時候他連叫都叫不出來了,現在他只明白了一件事。

    他明白這個叫高漸飛的人根本就不是人。

    雖然高漸飛一拳打倒了濟南府有名的“神拳無敵”馮子中,可是他並不覺得這是一件多麼了不起的事。

    他仍然覺得肚子很餓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這和肚子餓了就要吃飯是一樣的道理。

    馮子中當然悄悄的溜走了,令高漸飛奇怪的是,馮子中這個人的拳頭雖不是很快,腳倒是很快。

    高漸飛聽説過,當一個人的眼睛不行時,他的耳朵就會更靈敏。

    馮子中的拳法不行,所以他的兩條腿跑起來很快。

    這也是一樣的道理。

    高漸飛決定暫時不去找秦寶寶,因為他必須先解決自己的肚子問題。

    他運氣很好,因為他一想吃東西的時候,就看到了一個餛飩攤子。

    可是一聞到餛飩的香味的時候,又覺得自己的運氣並不好了。

    一個人身上沒有一文錢,且又很餓的人,如果聞到食物的香味,豈不是一件最殘忍的事情?

    他現在開始覺得,發明餛飩這種食物的人一定是一個混蛋。

    “你想吃餛飩?”

    聲音從高漸飛的身後傳來,很渾厚的男人的聲音。

    這個人也跟着高漸飛很久,高漸飛本該早就發現他。

    可是一個人正在餓着肚子,又發現食物的時候,其它的感覺器官就不會太敏鋭。

    高漸飛一向是一個説實話的人,他老老實實的道:“我想吃。”

    這個人走到了高漸飛的面前。

    高漸飛看這個人的時候,就比剛才看馮子中的時候要順眼得多。

    這個人已近中年,穿着一件整潔但絕對稱不上華貴的衣服。

    這件衣服不該有褶子的地方絕不會有一條褶子。

    這説明這個人是一個規矩人。

    這種人永遠按照一種既定的方法做事,絕不會有絲毫偏差。

    這個人客客氣氣地道:“我可不可以請你吃一碗餛飩?”

    高漸飛笑道:“當然可以。”

    他想不通這個人居然用這種口氣請自己吃餛飩,好像高漸飛如果不答應,他一定會跪下來求他一樣。

    高漸飛坐下來吃餛飩,他並不知道餛飩是什麼滋味,他只知道餛飩很燙。

    望着眨眼間就變成空碗的碗,高漸飛覺得很不好意思。

    這個人道:“你還想吃。”

    高漸飛道:“還想吃。”

    於是他一共吃了十六碗,吃到十七碗的時候,他總算知道餛飩是用肉做的。

    這個人一直靜靜地看着高漸飛,臉上沒有一絲驚訝的樣子。

    好像高漸飛就算把餛飩攤子吃下去,他也並不覺得不對。

    高漸飛這一次慢慢地放下了碗,衝着這個人笑了笑。

    這個人道:“你一定很想走一走,散散步。”

    高漸飛道:“當然。”

    高漸飛發現,這個人的要求總是令人無法拒絕。

    他甚至覺得,這個人對自己簡直比自己的母親對自己還好。

    吃飽了飯,就要走一走,好讓肚子裏的食物儘快地消化。

    人的確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人在餓的時候就拼命地想找東西吃,可是當他們吃飽了的時候,又想把食物儘快地消化掉。

    在大明湖邊慢慢地散着步,看着俊男俏女聞着花香的確是一件很愜意的事情。

    這個比高漸飛的母親還要心疼自己的人,一直不即不離的跟着高漸飛。好像不管高漸飛有什麼要求,他一定會滿足他。

    高漸飛這時才想起來問那一句早該問的問題:“你為什麼要請我吃東西?”

    這個人道:“一個人吃飽了,才會有力氣。”

    高漸飛笑道:“我明白了。”

    這個人道:“你明白了什麼?”

    高漸飛道:“吃飽了才能有力氣,有力氣才能幹活。原來你是替我找工作的。”

    這個人似乎愣了一愣,才慢慢點頭道:“也可以這麼説。”

    高漸飛有一點興奮,對一個失業很久的人來説,再沒有比“工作”這兩個字更能刺激他的神經的了。

    高漸飛驚喜道:“你讓我做什麼工作?”

    這個人伸出一根纖長秀氣的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打倒我。”

    高漸飛認為自己一定是聽錯了什麼,也許是自己太興奮的緣故。

    他只好再問一遍:“你在説什麼?”

    這個人的手指還停在自己的鼻子上,他又道:“打倒我。”

    這一次他不會聽錯了,不過他開始覺得這個人一定有毛病了。

    他甚至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摸摸這個人的額頭是不是在發燒。

    他道:“你請我吃了十七碗餛飩,又陪我散了半個小時的步,只是為了想讓我打倒你?”

    這個人的臉上一點沒有開玩笑的意思,更不像有毛病的樣子,他點了點頭道:“是的。”

    高漸飛嘆了一口氣,他實在想不通之極,所以他只好虛心請教:“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這個人道:“因為我聽説你的劍很快,甚至還説過可以三招兩式打敗我。”

    高漸飛道:“你是誰?”

    這個人道:“我就是‘神劍無敵’韓隨風。”

    他的聲音並不大,卻很有力,不過他好像認為,當他説出這七個字的時候,別人的臉上一定就會出現驚訝、害怕、尊敬等等之類的表情。

    可是高漸飛的臉上並沒有這種表情。

    因為他根本沒有聽説過這個名字,所以他聽到這個名字時,就和聽到阿貓、阿狗之類的名字一樣。

    韓隨風居然並沒有表現出生氣的樣子,看來他的涵養功夫很不錯。

    高漸飛現在明白了,韓隨風並沒有毛病,他只不過想和自己打架而已。

    打架總要找藉口,所以高漸飛並沒有把韓隨風的理由放在心上。

    他只是問道:“你為什麼要請我吃飽了才找我打架?”

    韓隨風肅容道:“因為我不想佔你的便宜。”

    這句話讓高漸飛肅然起敬,高漸飛並不是一個不明事理的人。

    一個人説出這種話來,就足以讓人尊敬。

    高漸飛開始把目光注意到韓隨風的劍上。

    劍在腰間,劍柄一看上去就很不錯的劍。

    韓隨風道:“拔你的劍。”

    如果你是一個老江湖,聽到這種話的時候,你當然知道這是最後的挑戰。

    高漸飛不是老江湖,他真的把自己的劍拔了出來。

    短劍。

    一柄只有五寸多長的劍。

    韓隨風看到這柄短劍的時候,有一種恨不得挖下自己眼睛的表情。

    他用一種連自己都陌生的聲音道:“這就是你的劍?”

    高漸飛道:“是的。”

    韓隨風用那種陌生的聲音道:“你認為你能用這柄劍三招兩式打敗我?”

    高漸飛道:“我從沒有這麼認為呀!”

    韓隨風嘆了一口氣,他的臉上有一種很失望的表情,他道:“你可以出手了。”

    高漸飛道:“你叫我向你刺劍?”

    韓隨風道:“出劍。”

    高漸飛出劍。

    他一向很聽話,何況韓隨風對他很不錯,他不能不聽韓隨風的話。

    在高漸飛拔短劍出鞘的時候,韓隨風也立即拔劍。

    拔劍是一個劍客最基本的武功,韓隨風一生都在不停地拔劍。

    所以他一直認為,自己拔劍的方法無疑是最正確的,自己拔劍的速度也是足夠快的。

    可是這一次他沒有拔出自己的劍。

    當他的手摸到劍柄時,感到半邊身子已麻木,他之所以拔出了一半,完全是因為慣性的力量。

    不過在劍出鞘一尺七寸的時候,慣性也不存在了。

    他的身體僵硬如岩石,保持着拔劍的姿式,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高漸飛的短劍已慢慢地從韓隨風的胸口收回去,臉上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

    韓隨風還能説話,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道:“想不到你不但比我快,而且還點了我的穴道。”

    高漸飛奇怪地道:“穴道是什麼意思?”

    韓隨風不由怒道:“你既然不知道穴道是什麼意思,為什麼還要點我的乳下三寸?”

    高漸飛老老實實地道:“我只知道人這個地方被指頭點一下就不能動了,所以我當然要點這個地方,而絕不能讓別人點我這個地方。”

    他説的很誠懇。

    韓隨風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道:“我不明白,你究竟是一個天才,還是一個白痴。”

    高漸飛道:“我不知道。”

    韓隨風換了一種商量的口氣道:“你能不能幫我解穴?”

    高漸飛道:“解穴。”

    韓隨風驚訝地道:“你不會解穴?”

    高漸飛搖了搖頭道:“不會。”

    不過他又笑了起來,道:“不過沒有關係,過十二個時辰之後,你就可以動了,以前被我指頭戳過的人也是這樣的。”

    韓隨風又嘆了一口氣,他知道要保持這個姿式,至少需要十二個時辰。

    這個樣子被別人看到後,江湖上立刻就會知道。

    所以他十二個時辰之後必須拔劍殺一個人。

    這個人就是他自己。

    他實在沒有臉活下去。

    高漸飛離開了韓隨風,走得遠遠的。

    他並不是不負責任,而是他覺得很不好意思。

    他就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必須遠遠離開闖禍現場。

    他來到大明湖的時候,還是早晨,現在已是下午了。

    他還是沒有看到秦寶寶。

    不過他自己也感到奇怪,自己居然還以為秦寶寶會來。

    他在湖邊漫無目的地走着,這時他發現,每一個人離自己遠遠的,好像自己得了麻瘋病一樣。

    他很想找一個人問一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可是每一個人看到他走過來,臉上立該嚇得蒼白,並且像一個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急急地逃開。

    等他在湖邊繞了一圈後,發現整個湖邊只剩下自己一個人。

    他找了一塊青石頭坐下,拖着腦袋,死活也想不通是怎麼回事。

    他一直坐着,等到天都有一點黑了,他還是沒有看到第二個人。

    這時從湖的另一頭駛來一條大船,船上已起了燈,很明亮很高級的那種宮燈。

    不止一盞燈,而是無數盞,從船頭一直掛到船尾。

    這是一個美麗的船,高漸飛不禁有點看呆了。

    他從來沒有看過船,更沒有看到這麼美麗的船。

    只是有一天,在他母親心情好的時候,母親對他説過,在西子湖上,在秦淮河中,就有一種美麗的船。

    站在船頭,聽着笙歌絲竹,吹着柔和的清風,是天下最快樂的事情。

    母親在説這些的時候,混濁的眼睛一下子變得很亮,似乎還有一種少女般的柔情。

    高漸飛當時就想到,自己無論如何,也要看一看這種船,如果能在船頭站一站當然更好。

    現在他終於看到了,他睜大了眼睛,不肯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有燈就有人,船上,人影幢幢,有男人,也有女人。

    男人都穿着整齊的青布長襯,腳上穿着白襪,青布鞋,個個顯得既精神,又驕傲。

    女人都穿着高漸飛認為是世上最美麗衣襯,甚至比母親一直壓在箱底,從來沒有穿過的那件衣襯還要漂亮。

    高漸飛承認,看到這些女人的時候,他的心臟跳得略微快了一點,眼睛略微大了一點。

    船上有歌聲,有歌聲,必有絲竹,那種美妙的音樂當然也是他從未聽過的,當然要比自己用竹子做的,只能發出一種聲音的所謂笛子要好聽得多。

    有歌聲,有絲竹,必有舞蹈。高漸飛感到,整個船上,就像一個戲台。

    這一戲台可比村子裏過節時,那些抹了脂粉的老男人們演的戲要好看得多。

    船離高漸飛並不太遠,可高漸飛覺得,自己和船上人的生活簡直在兩個不同的世界。

    不過高漸飛並不覺得遺憾,他是一個很容易滿足的人,他覺得這樣坐着看已是足夠的了。

    “-乃”一聲,船槳劃破了水面,一隻小船乘風破水,向湖岸駛來。

    船頭上立着一個白衣人,身材細高,面龐如雲,他負手站在船頭,似乎隨時都可以臨風飄去。

    這時候用“玉樹吟”來形容,一點也不過份。

    高漸飛看着白衣人飄飄欲仙的身材,又看着自己雖然也很新但已有一些發臭的衣服。

    他發現自己居然並沒有自慚形穢的感覺。

    每一個人都有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高漸飛從不會奢求。

    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這是母親常説的一句話。所以高漸飛永遠不會不快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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