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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荊無極十歲——

    “無極,過來,跟爹到前廳去,今天所有滿週歲的公主要住進聖月官,爹帶您去看看。”

    一襲青衫,兩鬢飄着幾許白絲、神態瀟灑俊逸的中年男子站在書房門口,微笑地朝唯一的兒子招手道。

    書案前坐着的小身子動也沒動,半晌,從堆高的書籍後傳來一聲回應:“看她們做什麼?一羣還會流口水要奶喝的小娃娃,我沒興趣!”

    “傻小子,這羣小娃娃裏的其中一個可是你將來的妻子哩!”荊鐵衣莞爾笑道。“再説,以後你要幫爹爹一起照顧她們,怎能不先瞧瞧?”仍是一點動靜也無。

    “我可不可以不去?”對他而盲,看書可比看那羣鼻涕口水分不清的娃娃有趣多了。

    荊鐵衣皺了皺眉。兒子成天除了練功之外,便埋首在書房裏,實在有些令人擔心,十歲的孩子不該這麼沉靜的。

    “咳……”輕咳了下,他刻意板起一張臉,斂聲道:“不可以!怎麼爹爹的話你也不聽了?”

    終於,攤開的書籍後探出一張俊美不凡的小臉蛋,清俊的眉眼微微凝蹙着,無可奈何地答了句:“孩兒遵命!”

    ※※※※※※※※※

    還沒走進大廳,便聽得一陣娃兒哭鬧的聲音。

    荊無極小小眉頭打了個褶,藍眸微帶抗議指責地望向荊鐵衣。

    “呃……”被兒子那雙酷似亡妻的眼這麼一盯,荊鐵衣難得有些失措,支唔了聲,忙開口道:“娃娃們哭鬧是正常的,她們才剛被帶離母親身邊,你身為大哥哥,就別跟小娃兒們計較了!”

    就這樣,一大一小的身影一前一後地走進大廳——荊無極在前,荊鐵衣在後。

    寬敞華麗又不失莊嚴的大廳裏,只見數名剛滿週歲的小女娃兒坐在鋪着氈毯的地板上嚎啕大哭,弄得在一旁守護的宮女們不知該如何是好。

    荊鐵衣一落座,便揮手遣下宮女,對坐在自己身旁的兒子道:

    “無極,你仔細瞧瞧,這八名小公主都是將來的聖女人選,聖月宮的職責便是好好教導栽培她們,明白嗎?”

    荊無極略微不耐的眼一一掃視過眼下的小女娃們,個個哭得鼻涕眼淚糊成一堆,哪看得出誰是誰?

    忽然間,一抹嫩綠的小小身影吸引住他的視線,原因無它,只因她是一羣女娃兒中唯一不哭不鬧的。

    女娃兒安靜地坐着,圓圓的臉蛋紅咚咚的,圓圓的大眼睛有些迷濛,像是剛睡醒不久,呆愣一會兒後,見她舉起短短肥肥的手揉揉眼睛,跟着張開小嘴巴打了一個大呵欠……

    接下來,她該會跟其他娃兒一般,因看不見熟悉的臉孔而放聲大哭吧!荊無極在心裏冷笑地猜測着。

    然而,事情卻出乎他意料,女娃兒好似清醒了些,正用小手撐住地板,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圓圓短短的小小身體左右擺盪了好一會兒,才站穩身子,小小的臉蛋好奇地東張西望,眼睛睜得大大的,瞧瞧這個、又瞧瞧那個,好不忙碌。

    荊無極頗帶興味地注視着,完全沒發現自己在無意中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一旁的荊鐵衣可發現了,他微訝地望着兒子迥異平常沉靜嚴肅的笑臉,好奇地順着他的視線望去,也瞧見了那抹嫩綠的小小身影。

    “那個娃兒是冰月小公主,她的孃親惜妃和爹爹一樣來自中原。”他笑着為兒子介紹道。“惜妃貌美又賢淑,她的女兒想必資質應該也不差。”

    荊無極不置可否地睞了爹爹一眼:“我已經看過她們了,我想回書房去。”

    荊鐵衣愣了一瞬,沒想到他情緒變化得這麼快,趕忙道:“等等!爹爹準備了一個節目要讓你瞧瞧呢!先別急着走。”

    説罷,他輕拍手掌,大廳外隨即走人幾名聖月教教徒,每人手上皆捧着一隻銀盤,上頭放着各式各樣的物品,有胭脂盒、髮釵、珠寶、綵衣等女子偏愛的物品,也有琴棋字畫、文房四寶,就連聖月教的鎮教寶刀——緋月彎刀,也給呈上了。

    荊無極微微挑高一眉,不解地望向荊鐵衣。

    荊鐵衣但笑不語,待所有物品被一一擺置在小女娃們身前一丈許的地板上,才開口道:

    “這些東西是給娃兒們‘抓鬮’用的,抓鬮呢,是中原的一種習俗,用來測試娃兒將來的志向或愛好,當然,這僅是做做參考罷了,你不妨瞧瞧;”

    荊無極並沒多大好奇,只是無可無不可地瞧着。

    原本哭喘不休的娃兒們一見到眼前那些“玩意兒”,皆止住了哭泣,開始騷動起來,對她們而言,任何東西都是新奇有趣的玩具。有的邁起短短腿兒、有的手腳並用爬將過來,朝自己喜愛的目標而去。

    大部分的娃兒選擇的皆是離自己比較近的物品,一到手後便揣在懷裏把玩,只有一名娃兒仍然繼續顛顛仆仆地往前邁進,那娃兒正是方才引起荊無極注意的冰月小公主。

    “無極,你猜,她想拿哪樣東西?”荊鐵衣跟裏微微亮起光,注意到小冰月瞧也沒瞧上一眼女孩子家的玩意兒。

    荊無極雖然沒有答話,卻也被挑起一絲好奇心,他倒要看看這娃兒會選什麼東西。

    嫩綠的小小小身影終於停住不動,一屁股坐了下來,小手忙碌地摸索着她看中意的“玩具”。

    荊鐵衣與荊無極父子倆同時一愣,小娃兒選中的……正是聖月教鎮教寶刀緋月彎刀!那把刀距離娃兒們最遠,就在兩人腳下不遠處。

    片刻後,荊鐵衣忽地放聲大笑,欣喜道:“很好很好,這娃兒挺有意思的!”

    小冰月像是被這洪亮的笑聲給驚擾了,微皺着眉抬頭望向聲音的來源,黑不溜丟的烏瞳瞧了一會兒荊鐵衣後,慢慢移向一旁荊無極身上。

    在對上荊無極的臉後,娃兒突地嘻笑一聲,圓眼彎成兩弧弦月,而後搖搖擺擺地站起身,一隻小手不忘扯住繫着彎刀的柄穗,就這樣拖着刀一步一步左晃晃右晃晃地走向荊無極。

    荊無極愣愣地看着她。這、這娃兒到底想幹什麼?

    小小身影抵達“目的地”,小手隨即鬆開,手腳並用地爬上荊無極的腿,圓圓軟軟的身子左蹭右蹭地蠕動,終於成功地將自己安置在他的大腿上,就見她張開短短雙臂,朝他露出一臉甜笑,然後用嬌嬌軟軟的童音發出單一的音節——

    “抱……抱抱……”

    ※※※※※※※※※

    聖月宮後殿裏,傳來刀劍交擊的鏗然聲響。

    一男一女兩道身影迅如閃電地飛縱交錯,在轉瞬間已過了十數招,女子手持彎刀飛旋,男子則挺劍而出,招式雖凌厲迅疾卻絲毫不帶殺氣,足見兩人志不在拼命,倒像是在互相切磋武藝。

    又過了數十招,男子略勝一籌地打飛女子手中的彎刀,一場較量至此劃下句點。

    “寒大哥好劍術,冰月受救了!”拱手揖禮,梁善福温婉一笑,轉身拾起被擊落在地的彎刀。

    寒江難得露出笑容。“公主的刀法甚妙,與察蘭剛硬的刀路不同,寒江亦不敢小覷!”

    梁善福笑容微斂,神情忽然顯得有些傷感,低聲道:“自有記憶以來,我只使彎刀,別的兵器碰也不碰,義父為此特地請來幾位刀法名家,傳授我精湛的刀法。”

    “你……很想念他吧?”那威遠鏢局對她不僅有救命、撫養之恩,多年的相處早巳建立了無法割捨的親情,他明白她心裏的感受。

    梁善福低垂着眼,徐徐點頭:“我是遇襲後被擄到這兒來的,義父他老人家…”-還有大哥、二哥他們一定非常為我擔心!”

    見她難過,寒江本想開口安慰幾句,但卻又不知該拿什麼話來安慰她!

    現下局勢不明,她既是察蘭國公主,又關係着聖女之爭,穹蒼王絕不會讓她離開察蘭,而皇太后更是處心積慮想讓她消失,要想安然回中原只怕難如登天!

    “公主可還記得是什麼人擄走你的?”寒江只好轉移話題。

    梁善福微微凝眉。“擄走我的兩名男子是王兄的手下……來到察蘭之後,我才知道自己的身世。”

    果然不出他所料!寒江在心裏忖思到,穹蒼王早知道冰月公主沒死,而且還知道她的下落……莫非讓他見着了那一晚的事?若真是如此,也真虧得他能沉得住氣,等了這麼多年才付諸行動!穹蒼王果真是個心府深沉之人!

    “公主,有件事寒江不知道該不該説!”

    “寒大哥有話不妨亙説。”梁善福微笑道。

    “寒江認為公主不宜太過信任王上……”停頓了下,神情流露出些許猶豫,最終他仍是直説了:“王上與荊國師素來不睦,尋回公主重奪聖女之位只怕是另有所圖,國師他——”

    “寒江!”

    一道淡柔的聲音悠悠傳來,止住寒江到口的話語。

    寒江微低下頭,隨即退到一旁。

    “真是稀奇呀……你一向不是多話的人啊。”美麗的唇弧似笑非笑,嗓音低柔,神態十分悠閒。

    寒江面無表情,默然不語。

    荊無極淡睨了寒江一眼,下達指令:“你先下去吧。”

    “你在生氣!”

    寒江走後,梁善福直覺脱口而出,儘管他笑意淡淡,神態温和閒適,但她就是可以清楚感覺到他隱隱的怒意。

    荊無極微訝地望了她一眼,而後笑道:“我甚少動怒,就算動怒旁人也察覺不出,唯有你……就算分離這麼多年,你還是輕易地便能感覺到,我真是感到欣慰

    他朝她走近了幾步,涼淡的目光已然褪去,眼波温柔地注視着她。

    梁善福微微怔住,他的臉在近看之下更加俊美迷人,尤其那雙墨藍眼瞳,幽幽沉沉的,仿若深不可見的暗夜大海,又像是見不着底的漩渦,引人沉淪而不自覺……

    這樣的人是不好懂的吧!在迷人的表相之下,他的心藏在沒人看得到的地方……連她也看不到……胸口怎麼突然悶痛了起來……

    “月牙兒,你看着我的表情真是有趣啊!若非知道自己長得還不算難看,你眉間的糾結幾乎要讓我以為我的臉哪裏出了問題,才讓你看得如此傷神。”

    低柔的男聲夾帶調佩的意味,在她耳畔温温揚起,她驀地驚醒,雙頰迅速飛上兩抹淡霞。

    “我……我要回房了。”趕忙低下頭去,不甚自在地避開他的眼光,可方踏前一步,他高大的身影即擋在她身前。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呢……這幾天怎麼總覺得你刻意避着我?”悠悠淡淡的語氣好似隨口提起,並不十分在意,微微閃爍的眼波卻又透露了些許不為人知的幽微。

    “沒、沒這回事……”

    梁善福趕忙道,不想在他面前承認她確實是有意避着他。自那日跟他説了那一番大膽的話,她事後想起總不免臉紅心跳,且暗自懊惱自己到底着了什麼魔,竟會對他説出如同告白般的言語!

    撇去從前的記憶不談,她和他仍可説是半個陌生人,她怎會在短短數日裏便對他產生愛戀……那種莫名的心悸的感覺是愛戀吧?不同於她與大哥二哥及鏢局裏兄弟的感情”

    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啊……男女之情於她是陌生的,而她從不認為自己是個容易心動的人,這份感情來得太快太唐突了,讓她深感困惑!唉,自從聽了銀霜的話,她的心就開始起了異樣,完全不受自己所控制,十歲前的她,對於荊無極到底是怎生的一種情感?

    撇開種種惱人的思緒,她有些無措地盯住自己的腳尖,不知道該再説些什麼才好。

    “你説沒有,我自然是相信你的。”荊無極的諸讓她不覺鬆了一口氣。“既然如此,你不介意陪我到園子裏走走聊聊吧?”

    他都這麼説了,她還能拒絕嗎?梁善福在心裏無奈地苦笑了聲,隨即跟在他身後往後園走去。

    走在他身後,她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的背影,他很高,身形挺拔,行走間步履輕盈,散發着一股優雅從容的温文,雍容中自有威儀……這樣的男子世間該是少有吧,也難怪銀霜會緊抓不放,拿她當仇人看待!

    一路靜默無語,除了兩人細微的腳步聲,她只聽見自己比平常稍快且重的心跳聲……她忽然有一種感覺,彷彿她曾經這樣跟在他身後無數次,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吧?

    她的過去就像是一團迷霧,她試着回想,得到的卻總是支離的片段,無從串聯。而他,身為她的師父,對於她的喪失記憶卻好似不甚在意,這些日子,他不曾跟她提起從前的事。

    他的態度令她好奇,也令她不解。

    “荊國師……”她困惑地開口,卻招來他不以為然的一瞥,隨即主動改口道:“小師父……”雙頰微微熱起來,想到他要她直呼他的名……無極……她怕是怎麼也叫不出口。“為什麼你從不跟我提過去的事?難道你不希望我早日找回從前的記憶?”

    荊無極停下腳步,而後徐徐回首,笑望着她問道:“你呢?你很想找回以前的記憶嗎?”

    梁善福愣了一下。原本她並不十分在意能否找回從前的記憶,但,在明白自己的過往與他密切相關後,她竟變得迫切地想要知道……

    “月牙兒,忘記也許反而對你比較好!。”他別有深意地續道:“回憶有苦有樂,一旦你回覆記憶,不管好的不好的,全都會一一浮現,你能坦然接受嗎?”

    他的話讓她的心驀地驚跳了下!他……是在暗示什麼嗎?

    怔忡了好一會兒,她深吸口氣,迎視他的眼;“我不怕!我討厭自己什麼都不知道……”更討厭忘記和他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她凝蹙的眉眼顯得有些固執,荊無極不由得笑嘆了聲:“真是傷腦筋啊……你這固執的性子真教人沒轍!”半是無奈,半是疼寵的語氣。

    他俊美的笑顏令梁善福心神驀然一藹,好懷念啊……這樣的笑臉,從前她耍鞍拗脾氣時,他總是這麼説她……

    “從前你也是這麼説我的……”她不覺恍神哺語。

    荊無極聞言,身形微微僵住,唇邊的笑緩緩隱去;“你想起什麼了嗎?”

    腦子裏跳躍着零碎的片段,她恍惚地望着他,喃喃道;“你的笑臉……我好喜歡你對我笑……好喜歡跟在你身後-…希望能永遠跟着你……”

    藍眸閃過一抹幽光,美麗的唇弧再度揚起一抹温柔的笑,他伸出長指輕撫她猶自怔茫的小臉,柔聲道:

    “你這麼愛跟着我,那麼……我許你跟一輩子,可好?”

    迷濛的水眸輕眨了數下,梁善福緩緩回過神,他的話一字字清清楚楚地滲進她腦裏,心驀地狂跳了下,跟着竄上一股無以名之的喜悦。

    無暇思索這份喜悦由何而採,她點頭便要應允,不料他卻伸指抵住她的唇——

    “如果你恢復了記憶,心意依然不變的話……”

    ※※※※※※※※※

    荊無極十五歲——

    “小師父,等等我……”

    嬌嫩的童音自少年身後不遠處傳採,少年微蹙起眉,想置之不理,腳步卻仍是不自覺地緩了下來,身後的小小身影緊追不捨。

    “哎喲!”一聲悶喊伴隨身體跌落地面的聲響,少年不由得停住腳步。

    徐徐轉身,美麗的藍眸微徽眯起,冷冷望着撲跌在他面前,正蹶着小屁股親吻大地的小小人兒。

    短短的腿兒縮了縮,小手緩緩撐起,不一會兒,小人兒已從地上爬起,朝少年露出一抹憨笑,就見一張圓白臉蛋沾污了好大半,光潔的額頭還擦破了皮,滲出幾許血絲。

    少年的濃眉不覺又糾緊了些,心裏頓起浮躁,微愠道:“誰讓你用跑的,這麼摔,不疼嗎?”

    “不疼、不疼……一點兒也不疼。”小人兒露齒一笑,舉起小手便要往額頭擦去——

    “別動!”少年微揚高聲音喝止道,神情有些惱。“不許用手去擦!”

    短短的小手停在半空中,眼兒睜得圓圓大大的,隨即趕緊放下手,露出乖順的笑:“月兒聽師父的話,不擦。”

    少年不發一語轉身繼續往前走,行進的腳步卻緩慢了許多,讓身後的小人兒不即不離地跟着他。

    走進書房,他立即取來乾淨的白布沾了些清水,朝她命令道:“過來這兒坐下。”

    小人兒喜滋滋地照着他的話做,抬起亮晶晶的大眼對着他咧嘴笑。

    “現在是午睡的時間,下午還要上課,你不睡覺去跟着我做什麼?”

    少年沉下臉訓道,一邊為她拭去額頭的髒污與血跡,微眯的眼在瞥及她因忍着痛而縐擰的小鼻頭,手邊的動作更加輕柔了。

    “很痛是吧?這就是不聽話的後果!”嘴裏念着,他仍是小心翼翼替她抹上藥膏。

    “月兒不痛……小師父別生氣……”圓滾滾的眼兒偷覷着他努嘴道:“我、我不想睡午覺……月兒想跟着小師父。”

    處理完畢她的傷口,少年站起身走向書案,冷淡地道:“我要看書,沒時間陪你玩。”説罷,徑自坐下,翻開書籍閲覽,沒再理會那眨巴着眼跟在身旁的小人兒。

    她倒也沒吵他,只是忙碌地在他周身繞來繞去,一會兒爬上椅凳子,手肘抵在書案上支着兩頰盯着他,一會兒溜到他腿邊磨蹭。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咿呀”一聲被打開來,走進一道高大的身影。

    “無極,冰月娃兒是不是又跑來這兒了?”荊鐵衣笑眯着眼問道。

    荊無極沒有回答,書案下卻微微起了一陣騷動,隨即探出一顆圓圓頭顱。

    “大師父,我不睡覺,你別抓我回去!”小冰月嘟着嘴道。

    荊鐵衣呵呵笑道:“大師父不抓你回去,可是你老是跟着小師父怎麼可以?”

    “月兒不吵,為什麼不可以?”嬌軟的聲音有些不服氣。

    “冰月娃兒,你這麼喜歡小師父,想要天天都跟着他嗎?”荊鐵衣老頑童性子一起,忍不住説話逗她。

    小冰月點點頭,小手還揪着荊無極的衣襬。

    “天天跟,要跟多久?”

    小腦袋瓜很認真地思考了下:“跟到月兒長大!”

    “這樣啊……那長大以後呢?”

    六歲的娃兒顯然沒想那麼多,只是皺着眉頭望着他。

    “依大師父説,長大之後你可就不許跟了。”荊鐵依故意板着臉道。

    “為什麼?”微微鼓起的臉頰紅咚咚的,煞是可愛,嘟起的嘴顯示小人兒很不開心。

    “長大之後,月兒就是個大姑娘啦,怎麼可以再天天跟着小師父?”

    “月兒不當大姑娘!”小冰月生氣地跺腳。

    荊鐵衣瞧得好不開懷,這娃兒逗起來真是有趣得緊,讓他忘卻一堆令人煩惱的事。

    “月兒想不想永遠跟着小師父呀?”他一步一步引小娃兒人甕。

    這話一出口,原本徑自覽書毫不理會一大一小對話的荊無極,驀地自書籍中抬起頭,微眯起眼瞪向自己的爹爹。

    荊鐵衣裝做沒看見兒子明顯帶着警告的眼神,笑嘻嘻地望着小冰月,等着她回答。

    小冰月抬頭直盯着荊無極,怔怔地看了好半晌,然後轉而望向荊鐵衣,朝他猛點着頭。

    “很好!大師父就偷偷告訴你一個小秘密——”他向她招了招手,小冰月毫不猶豫地走上前。“只要月兒成了小師父的新娘,就可以永遠跟着小師父啦!”

    哈哈!親親吾兒,你逃不了啦!

    “新娘是什麼?月兒不懂。”圓圓的眼兒不解地盯着荊鐵衣。

    “新娘子就是要跟小師父長相廝守、不離不棄、同生共死的人!”見小娃兒仍是一臉呆愣,他索性簡短道:“就是永遠在一起,一輩子都不分開的人,這樣你懂了吧?”

    小冰月似懂非懂地點頭,旋即卻又發愁地縐擰了‘張粉嫩小臉:“大師父,月兒要怎樣才能成為小師父的新娘?”

    荊鐵衣撇開臉,避開兒子那已轉變成吃人似的,兇猛目光,徑自回答:

    “這事簡單得很,只要你贏得聖女之位,就能成為小師父的新娘啦!所以,月兒從今天起要好好努力,知道嗎?”

    小冰月看看荊鐵衣,又瞧瞧荊無極,不知道是不是真弄懂了,忽地跑向荊無極,窩進他的兩腿間,雙手抱着他,抬起亮閃閃的大眼瞅着他咧嘴笑道道:

    “月兒要當聖女,月兒要當小師父的新娘……”

    ※※※※※※※※※

    即使失去了記憶,她的心意依然未變!

    暗夜裏,荊無極白色的身影矗立於敞開的窗邊,光明正大掠進的風揚起衣袍,在微弱的月光下,似乎也拂動了他的表情。

    兒時的童言童語,她竟當真了,而他……也幾乎要當真了呢!她因此差點送掉了一條命,他雖不捨,卻不能不捨得!

    他得承認自爹死去、自己繼掌聖月教的那一日起,他的心變得冷硬而無情,當時詭變的情勢讓他確定自己必須走的路,他做事一向有計劃、也有遠見,對於自己決定的事從不遲疑、後悔,而她的存在確實會成為他的阻礙,所以他選擇犧牲了她。

    他對她算是狠心吧?

    那一刀雖沒要了她的命,卻足以將她對他的感情連根刨除!

    後悔嗎?並不!他很清楚即使再重採一次,他依然會下手……只是啊……他不明白……不明白自己的心竟然也會害怕……怕她想起那一曉的事……

    為什麼怕呢?是怕她恨他?

    優美的唇形不覺浮上一抹微帶苦澀的笑。他沒教過她愛人,她卻很有可能因他而懂得恨……

    “看你心事重重的樣子,我幾乎要以為你也同我一樣,為穹蒼丟出的難題而傷神哩!”

    柔媚的女聲隨着夜風一同拂過他耳際,攪擾了他的思緒。

    淡淡月光下的俊顏並無驚訝之色,有的只是被打擾的不悦。

    “皇太后紆尊降貴於深夜造訪無極,不知有何見教?”冷淡的聲音與背對的身影顯示出主人沒有談話的興味。

    “不必拒我於千里之外。”慶妃不悦地挑眉。“我來,只是為了要一個肯定的答覆!”

    荊無極徐徐轉身,淡笑道:“無極以為自己已經説得很明白了呢!”

    慶妃有備而來,柔聲道:“無極,咱們一直都合作得不錯,察蘭也在咱們的掌控之中,冰月丫頭的出現對你對我都不利,你若聰明的話,就該知道怎麼做!”

    温雅的笑顏頗感傷神地凝斂,似是十分為難:“太后,請恕無極愚昧,着實不知該怎麼做。”

    “你——”慶妃強壓下怒氣,冷聲道:“你不會不知道該怎麼做!當年你是怎麼讓那丫頭消失的,現在就讓她再消失一次,相信對你來説並不困難!”話裏的意思已經非常明顯。

    “今時非往日,無極恐怕無能為力!”唇邊笑意依然,低垂的藍眸卻在瞬間瀲過一抹冷光。

    慶妃眯起眼:“你的意思是你要與我為敵?”

    “無極不敢!”

    慶妃冷哼一聲:“別以為你現在護着那丫頭就能安枕無憂,她若知道當年是誰捅了她心窩一刀,你這國師的位子只怕仍然坐不長久!”

    “無極的事不勞太后費神。”絲毫沒將她的威脅放在心裏。

    “很好!你既有你的打算,那麼我也無須再念及舊情!”慶妃咬牙道:“我會讓你後悔背棄我!”説罷,怫然甩袖離去。

    再度恢復靜寂的長夜,幽幽響起一聲嘆息,跟着傳來冷魅的低語:

    “真是傷腦筋呀……我最討厭別人威脅我了……這國師之位,我可是一點也不戀棧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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