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雁秋此言一出,杜月娟站在一側臉色大變,擔心激怒了掌門師兄。
哪知紫虛道人不但毫無怒意,反而微微一笑,道:“東海三俠,嘯傲江湖,從不捲入武林是非恩怨之中,貧道對三位大俠早已心慕甚久了。”
羅雁秋暗自忖道:此人被譽為目前江湖上心地最陰險、手段最毒辣的一代梟雄霸主,如今卻瞧不出一點陰鷙之氣,言詞和藹,風度如蒼松古月,令人油然生出敬仰之心。
只聽紫虛道人低沉笑聲盪漾耳際,又道:“你到我十二連環峯來,可是探望令師兄嗎?”
羅雁秋暗道:我只身陷入龍潭虎穴,大師伯、紅姊姊和呂老前輩,眼下都不知身在何處,他既對我這般的和藹客氣,倒不如和他虛與委蛇一陣,拖延時間。
心念一轉,微笑答道:“晚輩雖和師兄心志各異,但總算同一師門,彼此師兄弟間,情義仍然存在,不過.晚輩除了探望師兄之外,還有一事相求……”
紫虛道人不待雁秋説完,搶先接道:“你可還要見見天南劍客散浮子嗎?”
羅雁秋吃了一驚,暗道:此人當真有點神通,我心中所想之事,竟被他一語説中。
略一沉吟,答道:“老前輩料事如神,晚輩佩服至極!”
驀聞鐘聲長鳴,遙遙傳入耳際,紫虛道人臉色微微一變,但瞬即恢復鎮靜,淡淡一笑道:
“天南劍客散浮子,乃貧道知己之交。”突然提高高音,叫道:“松月何在?”
靜室外應聲躍入一男一女,拜伏地上,同聲答道:“松風、月影叩見師尊。”
這倆人也不知隱身何處,聲出人到,來勢疾如電奔,身法快速絕倫。
紫虛道人瞧了倆人一眼,道:“你們起來,帶這位羅小俠去拜見天南劍客。”
羅雁秋側臉望去,只見兩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男女,並肩站在一起,男的身着青色道袍,發挽道髻,面如冠玉,眉清目秀,俊美可比嚴燕兒,女的一身紅衣勁裝,雙辮垂肩,顏潤春花,色凝皓月,唇紅齒白,豔麗如畫,倆人背後各背寶劍,四道眼神,也正凝注着羅雁秋。
那青袍道童瞧了羅雁秋一眼,合掌笑道:“羅小俠請恕我先走一步帶路。”舉步當先出室。
羅雁秋想不到紫虛道人竟然有這等浩大氣度,讓他輕輕易易地去見散浮子,反而心中有了懷疑,轉眼青紫虛道人時,只見他已閉上雙目而坐,神色莊嚴,凜然生威,杜月娟靜靜地站在身側,垂首閉目,已不復見她嘴角間常現的笑容。
他還未來及開口説話,那紅衣少女已顰起兩道柳眉,説道:“我師父已然入定,你還要羅嗦什麼?快些走吧!”
雁秋聽她一開口就毫不客氣地給了一個釘子,心中甚是憤怒,劍眉一揚,要待發作,忽然想到萬一惹出麻煩,延誤了拜見師祖散浮子的大事,那可太不划算,立時忍下胸中一口憤忿之氣,大步走出靜室。
那紅衣少女緊隨羅雁秋身後而出,前面由那青衣道童帶路,後面有那位紅衣少女緊隨,把個羅雁秋夾持中間而行。羅雁秋暗中留神,瞧那青衣道童,步履之間,輕靈異常,心中暗自忖道:此人年紀不大,但瞧去武功卻是不弱。
忖思之間,到了一片水潭前面。
那青衣道童停下腳步,回頭説道:“渡過這逍遙湖,就到散浮子老前輩養息之處了,不過此湖乃山底泉眼主流積成,表面上平靜無波,但潭底卻波急浪湧,如若不小心跌入湖中,不管有多好的水性之人,也難逃得性命。”
言下似是警告羅雁秋,不要妄圖涉水渡潭。
羅雁秋抬頭看去,只見水波盪漾,一片墨綠,兩岸相距大約有五六十丈,上游層山聳立,也不知這片水如何積成,下游曲入峯後,也不知流向何處,湖面除了山風吹起的微波盪漾之外,卻是一片風平浪靜,數百隻黑色水鳥,翔舞遊戲水中,山光水色,翠羽文禽,風景幽絕,如登仙界。
忽見那青衣道童仰臉一聲清嘯,嘯聲破空,震得滿山回鳴不絕,羅雁秋暗暗吃了一驚,忖道:這青衣道童中氣這樣充沛,看來倒是不可輕視的人物。嘯聲剛落,忽見對面山坳之中,搖盪出一葉小舟,裂波分水而來。
片刻之後,那一葉扁舟,已然靠岸,青衣道童首先一躍登舟,回頭合掌肅客道:“羅小俠請上船吧!”
小舟划行極快,片刻之間已渡過湖面。
青衣道童當先下舟,向前走去,羅雁秋仍然走在中間,紅衣女童走在最後,魚貫而行。
穿過了一片翠竹林後,到了一片廣大的草坪之處。這是一座很奇怪的建築,六七畝方圓大小的一片空場中,孤零零地修建着三間瓦屋。
青衣道童提氣一聲清嘯,説道:“松、月二童帶客求見老前輩!”
那孤立的瓦屋本來門窗緊閉,聽得青衣道童大喝之後,緊閉的雙門,忽然大開,一個蒼老的聲音傳出來,説道:“什麼人?請進來吧!”
青衣道童回頭對羅雁秋道:“散浮子老前輩就在那孤立的瓦屋之中,你自己去吧!”説完話,也不待羅雁秋回答,轉身就走。
倆人去勢極快,轉眼間走得蹤跡全無,羅雁秋懷疑那廣大的草坪中,有什麼機關埋伏,拔劍點地而行,哪知走了一陣,竟然毫無異狀,不禁心中大感奇怪。
他這年餘時間之中,連經大戰兇險,閲歷方面,增進不少,覺着這片廣大的草坪十分怪異,遂不自覺地存了戒心,提聚丹田真氣,準備隨時應變,雖然深入數丈後仍然不見異狀,但他並未因此而鬆懈戒備。
這一段轉眼即到的距離,足足耗去了羅雁秋一盞熱茶的工夫,才走到那瓦屋門外。抬頭看去,屋中空蕩蕩地,毫無佈設,只在正中放着一個紅光耀目的奇大石墩,散浮子盤膝坐在石墩之上。
這一段短短的時日中,他似乎蒼老多了,雙目微閉,合掌而坐,滿臉深重的憂苦之色。
散浮子似乎是聽到了門口的步履之聲,忽地睜開雙目,驚叫一聲:“是你……”
下面的話還未出口,羅雁秋已縱身入室,撲跪散浮子身前,道:“師祖可是被紫虛道人囚困在瓦屋中嗎……”
忽然想到自己一路行來,毫無阻礙,四周又無可疑人物及防守之人,不禁左右顧盼,想看看這瓦屋中,有何可疑之處,竟能使武功高強的一代劍客散浮子,難離此室一步。
但見四面白壁如雪,地上纖塵不染,不但沒有可疑之處,而且房內似還經常有人打掃,頓時疑竇大生,暗道:難道他們傷了師祖的身體,使他無能行動不成?
散浮子似已瞧出羅雁秋心中所想,長長嘆息一聲,道:“秋兒,你懷疑我為什麼不離開,是嗎?”
羅雁秋點頭道:“難道他們傷損了師祖的身體不成?”
散浮子道:“雖然沒有傷害到我的身體,但卻比傷害更為陰毒!”
羅雁秋奇道:“師祖恕秋兒愚昧,不解話中含意。”
散浮子緩緩舉起雙臂,只見五條極細的金線,分縛着散浮子腰間,雙手,雙足,五條金線都直向石墩下面伸去,想是結在石墩之下。羅雁秋暗忖道:這等細小繩索,縱然是金線髮絲合成,也難困得住人,他心中雖是這般想法,但口中卻不敢説出,皺皺眉頭問道:“這繩索不知是何物製成……”
散浮子道:“紫虛道人陰險無比,酒中暗下迷魂之藥把我迷倒之後,就把我困禁此處,唉!這五條金線並非普通的繩索,而且每條金線之下,都繫着一條毒物,只要我一舉動,離開石墩,牽動石墩下之毒物,這石墩上面的蓋子,立時將被金線縛系的毒物衝開,五物齊出,縱然我手足自由,只怕也難制服,何況我手足盡為繩縛,勢非傷在五毒攻襲之下不可!”
羅雁秋聽得呆了一呆,道:“有這等事?”
散浮子道:“除了五種毒物之外,這石墩下面還暗藏一種極厲害的毒瘴,五毒衝開石蓋後,毒瘴緩緩上升,縱有絕世武功,也難逃毒瘴浸傷之危。”
這等囚人之術,實是天下未聞未見之事,聽得羅雁秋瞠目結舌,半晌説不出話。
散浮子黯然一嘆,又道:“不僅如此,他們在我食物之中,還暗下了慢性的毒藥,我雖無法判定是什麼藥物,但想來必是蠱蟲一類之毒。”
羅雁秋反手拔出背上白霜劍道:“秋兒此劍削鐵如泥,先把師祖縛身金線斬斷,再籌逃走之法。”
説完,揮動寶劍劈去。
散浮子袍袖一拂,一股強勁潛力逼住劍勢,搖搖頭道:“紫虛道人肯讓你帶劍而入,想必早已知這金索非劍所能斬斷。”
羅雁秋道:“他雖知秋兒帶劍,但卻未必能知我寶劍削鐵如泥?”
散浮子道:“你身負劍鞘和劍式,一見之下,即可辨知不是凡品,縱是平常武林之人,也不易欺瞞得過去,何況紫虛道人。”
羅雁秋道:“師祖束手坐待,總不如讓我試試的好,也許能夠斬斷。”
散浮子突然雙目圓睜,道:“想試可以,但必須聽我一句話!”
羅雁秋垂首答道:“別説一句,就是千句萬句,秋兒也不敢不聽。”
散浮子道:“不管你能否斬斷我身縛金索,都可能驚動石墩之下的五毒,只要石墩一有動靜,你必須立即離開此室。”
羅雁秋暗忖:我如不答應他,他決然不肯讓我試斬金索,當下答道:“秋兒敬領師祖令諭。”
翻腕拔出背上白霜劍,寒光閃動,冷氣逼人。
散浮子目注寶刃,冷然道:“如有異狀,你就立時將寶劍留此,奔到室外,須知你留室中,不但不能幫我,且將有礙我的手腳。”
羅雁秋道:“秋兒已記心中,請師祖放心。”
暗中潛運真力,一劍劈下,散浮子盤膝而坐的巨石,應手而開,被切下尺許大小一塊,但那極細的金色索繩,仍然完好如初,絲毫無損。
羅雁秋瞧得呆了一呆,心想我這寶劍切金斷玉,削鐵如泥,怎的連這極細的金索也斬不斷?心中不服,第二劍緊隨劈下,但聞喳的一聲輕響,堅硬的黑石又被寶劍劈下了一大塊,但這細小的金索仍無破損,不覺火起,連連揮動寶劍,一連猛劈了十幾劍。
只聽那巨石之下,隆隆之聲大作,他不禁心生驚駭,暗道,看來師祖之言不虛,這巨石下果然藏有怪物,心念初動,散浮子已挺身而起,右手伸縮之間,已奪過雁秋手中寶刃,厲聲喝道:“快退出去!”
羅雁秋探手入懷,摸出一把銀蓮子,蓄勢戒備。
散浮子怒道:“還不出去!”袍袖一甩,直拂過來。
羅雁秋突然覺到一股強大的推送之力,撲了過來,身不由已地騰空而起,直向室外飛去。
此時,羅雁秋的武功已非小可,只因對方是長輩之尊,不敢運氣抗拒,被那一摔之力彈震出兩三丈以外,直待力盡將落之際,才陡然一挺蜂腰站在地上。
定神看去,只見散浮子雙目圓睜,擋在門口,望着自己,臉上已微觀怒意,高聲説道:
“你還不退出去,站在那裏幹什麼?”
羅雁秋道:“秋兒站在房外,用暗器相助師祖一臂之力。”
散浮子冷笑一聲,道:“你這削鐵如泥的寶劍,未必就能奏效,何況手中暗器!”
説至此處,突聞隆隆之聲大作,一股濃重塵煙瀰漫全室,散浮子立時陷入石沙之中。
羅雁秋大吃一驚,正待飛躍入室,忽見沙石瀰漫的室中,閃起一道白虹,立時辨出正是自己的白霜劍光,心中暗自忖道:難道那巨石之下,金索之上,當真拴有什麼毒物,怪獸不成?看強烈劍光,分明師祖散浮子已和怪獸、毒物之類動上了手。疾躍而起,直向室中奔去。
突聞衣袂飄風之聲,起自身後,一隻手迅快無倫地抓住了他的左臂。
他這一駭非同小可,趕忙潛運真力,猛然一摔。
哪知對方抓住左臂之手,有如一道鐵箍一般,勁道奇大無比,只覺左臂一疼,全身氣血陡然回攻內腑,勁力全失。
回頭望去,只見那緊握自己左臂之人,正是叛離師門的大師兄諸葛膽,不禁看得一呆,還未來得及開口,諸葛膽已搶先笑道:“那室中都是千年以上的毒物,我也不敢招惹他們,你進去豈不是自尋死路?”
羅雁秋臉色一正,大義凜然地説道;“師兄好意,我感激異常。
不過,陷身室中之人,乃家父授業恩師。長輩身陷危境,做晚輩的豈能坐視不管!”説話之間,猛然用力一摔,掙脱了諸葛膽握着的左臂,大步向那塵土迷漫的室中走去。
諸葛膽驟不及防被他掙脱,不禁微微一笑道:“師弟功力進境很快!”雙臂一晃,疾逾飄風,搶在羅雁秋前面,回頭攔住羅雁秋道:“看在你情面之上,我擅自作一次主……”
話至此處,仰面一聲長嘯,恍如龍吟,直衝霄漢,嫋嫋散入長空。
忽聞雜沓步履聲傳來,羅雁秋定神看去,只見兩個裝束怪異之人,急奔而來。
這倆人的衣着,十分特殊,從頭到腳,都是極厚的橡皮衣服,雙目也是用水晶石做成的薄片掩住,是以奔行起來,看來很笨。
倆人一見諸葛膽,齊齊躬身説道:“師爺可是召喚我們嗎?”
原來倆人聞聽隆隆巨震之後,已知出了事故,剛剛穿好衣服,又聞得諸葛膽長嘯相召之聲,故此急急奔來。
諸葛膽冷然對倆人説道:“那石室下囚禁的毒物、毒獸,已撞開石蓋,快些想法把它們制服!”
倆人略一沉吟,左面一人答道:“毒蟒、角蚊,四五年來都未發過野性,如非那囚禁石室之人驚擾於它,決不致陡然發起狂來,掌門師祖在囚禁他時,亦曾再三警告過他,不要驚動地下蟄藏的毒物。”
諸葛膽看室中沙石愈來愈濃,隆隆之聲震耳不絕,一道白光疾轉於沙石瀰漫之中,立時辨出乃是劍光,知道那劍定非凡品,而且施劍的人,武功亦達出神入化之境,正以本身深厚的內力,身劍合一,封住了毒蟒、角蛟洞穴出口,於是急忙回頭對兩個身穿橡皮衣服之人説道:“你們還不動手,如被洞穴深藏的怪物衝了出來,豈止被囚的一人遭殃!”
倆人齊聲答道:“掌門師祖有令諭,囚禁之人如若驚了深藏地下的毒物,任他讓毒物傷去,也不準下手解救。”
諸葛膽冷笑一聲,道:“掌門師祖如若怪下罪來,由我承擔,你們若是再延誤時刻,可不要怪我出手懲罰你們了!”
倆人果然不敢再事延抗,同時一抱拳,直向石室之中奔去。
諸葛膽側臉對雁秋道:“你告訴他一聲,這倆人是去救他的,別要引出誤會。”
羅雁秋高聲叫道:“師祖不要驚慌,降伏毒物之人入室來救你了!”陡然一躍,緊隨着那身穿着橡皮衣服之人進入石室,諸葛膽亦緊跟隨雁秋身後縱入室中。
這時,室中的沙石塵土逐漸減少,景物清晰可見。
凝神望去,只見石室正中約有兩三尺方圓大小一個洞口,洞中伸出一顆巴斗大小的蛇頭,散浮子手舞白霜劍,化成一片銀虹,封住了洞口,劍光閃閃,寒芒電掣,幻出滿室銀光,森森劍氣,逼得人頓生寒意。但那巨蟒卻靈敏無比,蟒頭忽伸忽縮,竟然能適時地閃避那飛舞的劍光。
那石洞似是積塵甚多,每當蟒頭伸出之時,必然帶出一片沙塵。
兩個身着橡皮衣服之人,奔入室中後,各從懷中取出兩粒藥丸,左面一人冷冷喝道:
“那巨蟒腹中毒氣濃重異常,逼得它起性時,噴出毒物,縱然功力通神,也無能逃過劫難,還不快些停手!”
散浮子手臂上,都為金色索繩所縛。運劍之間,並不靈活,聽完倏然收劍而退。劍光一住,蟒頭忽然疾伸而上,咕的一聲,紅舌伸出二尺餘長,猛向散浮子停身處衝去。
兩個穿橡皮衣服之人,同時發出一聲極難聽的怪叫,手腕一揚,四粒龍眼大小的藥丸,齊向巨蟒口中打去。
説也奇怪,那巨蟒聽得倆人怪叫之聲後,忽然把巨口張開,四粒藥丸齊齊飛入口中。藥一入口,立時猛然一伸蛇頸,似是得到了極可口的美味,一下吞入腹中,兩隻碧光閃閃的怪目,首先閉了起來,身體緊接着向下縮去。
諸葛膽探頭向下望去,只見一片黝黑,難以看到洞中景物,腥臭之氣,強烈無比,觸鼻欲嘔,不禁一皺眉頭,側臉望着兩個穿着像皮衣服之人,問道:“這毒蟒可是被制服了嗎?”
倆人迅快地脱去了橡皮衣服,左面一人躬身答道:“巨蟒一次吞下我特製的藥丸四粒,三個月內,都在半眠狀態之中……”
忽聞水聲隆隆,從洞底直傳出來。
羅雁秋看那脱去橡皮衣服之人,一老一少,老者大約六旬開外,五短身材,留着雪白的山羊鬍子,另一個年約二十四五,一身勁裝,腰繫藥袋,黑麪無須,除了身材稍顯高大一點之外,面形輪廓和那老者極為相像,倆人顯然是父子之親。
那老者側耳聽了一陣,臉色一變道:“角蛟亦被驚動,此物雖不似毒蟒噴出毒霧傷人,但其兇殘尤過之,而且行動之間,帶着波濤洪水……”
隆隆之聲愈來愈響,一陣冷霧由洞中直噴上來,使人陡生寒意。
老者回頭望了那少年一眼,道:“角蛟顯然發動,這怪物如果衝了出來,必然要鬧得天翻地覆,快些準備好對付它的藥物。”
那少年探手藥袋,摸出兩粒其紅似火的藥丸,分扣兩手之中,將頭向下張望。
水霧連續噴出,愈來愈濃,逐漸變成一股水箭,直噴上來。全室中人的衣服,俱被那水柱濺起的水滴噴濕。
那個執藥的少年,雙目瞪得又圓又大,滿身雖被噴出的水柱打得通濕,但兩隻瞪得大大的眼睛始終不稍眨動一下。
羅雁秋凝神望去,看他身子已開始微微地抖動着,不禁暗感奇怪,忖道:你手中既有降蛇藥物,不知為什麼還是這等害怕,難道那角蛟真難看得很嗎?
一念及此,好奇之心大動,忍不住緩步向洞口走去。
只聽那老者冷哼一聲,道:“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諸葛膽微微一笑,急上兩步,抓住羅雁秋一隻手,説道:“角蛟是什麼樣子,我也沒有見過,咱們一齊上去看看吧!”
説話之間,已舉步向前行去。
那老人雖然氣得滿臉通紅,但卻不敢發作。
散浮子手中橫握白霜寶劍,靜站一側,臉色莊肅,一語不發。
羅雁秋被師兄拉到洞口,探頭向下一看,只見洞中白浪翻動,水聲隆隆,朦朦水霧,籠罩全洞,兩團碧光,在水霧中忽隱忽現。但見那水浪愈起愈高,水珠如雨,由洞中直翻上來,聲勢的確十分驚人。
驀聞散浮子悶哼一聲,似乎身不由主,直向洞口衝來。
羅雁秋回頭望去,見散浮子手足上的金索,疾向洞中縮下,以他深厚的功力,竟然也無法穩住身軀。
幸好他身軀衝到洞口之時,那金索突然鬆了下來,散浮子站住身子,想是洞中各種毒物,吃那角蚊帶動水勢衝擊所致,因而帶動金索,把散浮子的身軀向前搶去。
羅雁秋低聲問道:“師祖可受了傷……”
話還未完,忽見石洞中冒起一股水柱,粗如水桶,直射而上,卷護着一隻滿生鱗甲,似手非手的怪爪,直伸上來。
諸葛膽大喝一聲,一掌劈去,但聞風聲呼呼,威勢非同小可,一股強勁絕倫的勁道,橫裏直撞過去,擊在那水柱之上,水柱立時被擊得化成一蓬水珠,四散飛開,濺得滿室一片水霧。水柱雖散,但那滿生鱗甲的怪爪,並未縮回,且直向洞外伸來。
那當口而立手握藥丸的大漢,驚駭得疾向旁側橫跨三步,散浮子白霜劍一揮,銀光閃動,劈在那怪爪之上。
但聞咕嘟一聲大吼,那怪爪陡然縮回石洞之中,三片手掌大小帶有血跡的鱗甲,落在石洞之外,一直站在數尺外冷眼旁觀的老者,突然冷哼一聲,大步疾上,由藥袋摸出兩粒紅色丹丸,分握雙手,探頭向洞中凝視。也不知是水珠還是汗珠,由他緊張的臉上,滾滾滴下。
他雖比兒子勇敢許多,但那支撐身軀的雙腿,仍然不停地抖動着,顯然他也有着極大的驚震,也許是年齡大了些,雖無法按捺下驚懼之心,但還能沉着不亂。
大約過了一杯熱茶工夫,石洞中重又射上來一道水柱,這次來勢更加猛烈,不但水柱加粗了很多,而且也較上次兇惡了許多。
激射在屋頂上,如濺珠噴玉,滿室水珠橫飛,打濕了室中所有之人的衣服,個個似落湯雞一般。
羅雁秋凝目望去,只見晶瑩透明的水柱之中,有一顆巴斗大小的怪頭,頂上生了一條獨角,鱗甲倒豎,血口盆張,紅信伸縮,看上去似蛇非蛇,似龍非龍,猙獰可怖極了。
只聽那老者大喝一聲,雙拳齊出,直向水柱之中擊去,砰的一聲,水柱吃他雙拳擊裂,借勢一伸手掌,把雙手分握的藥丸,投向那怪物盆張的血口之中。
這藥丸投入那怪物口中之後,立見奇效,只見它盆張的血口一合,忽然向洞中縮去,水柱遂消,那洞中翻動的波浪,也隨着息止。
一切均極快地恢復了平靜,只餘滿地碎石,積水緩流。
那老者側臉望了諸葛膽一眼,説道:“託仗行令堂主的洪福,總算把兩個最為兇殘的怪物止住了。”
諸葛膽接道:“這角蛟如此兇猛,實是未聞未見的怪物,行動又能帶動滔滔洪流,現在雖然稍斂野性,只怕它藥性過後,野性重發。”
那老者笑道:“這個請先生儘管放心,不是我吳大濤誇口,我這對付毒物怪獸的藥丸,效力之強,敢説天下無雙,角蛟雖然兇猛絕倫,但我手中之藥,卻是此物的剋星,只要它吞入腹中一粒,即將眠息個四五十日難醒,現在它一口吞下二粒,至少要三四個月後,才能醒來。”
諸葛膽笑道:“當今武林之中,盛傳你們父子降伏怪獸、毒物之能,今日一見,果是不錯。不過,這等藉助藥物使怪獸、毒物失去抗拒之力,雖然獨步武林,但總未免難算盡善盡美,如能借藥物降伏之後,再能加以馴練,使它為人所用,那就盡善盡美了。”
吳大濤微微一笑,道:
“天下役使怪獸、毒物的能手,無人能出玄陰門蒼老前輩之右,以他老人家的天生異稟和深厚的功力,役使毒物怪獸自是不必仰仗藥物,我們父子難及其萬一……”
諸葛膽道:“這石洞之中,除了那千年毒蟒和角蛟之外,還有什麼毒物怪獸嗎?”
吳大濤道:“這石洞原來是角蛟之穴,數十年前逍遙湖畔,突然出現了一條毒蟒。這兩個毒物,每隔一月左右,總要在逍遙湖畔大戰一場,雙方勢均力敵,一斗就是幾日幾夜,難分勝敗,直鬥到彼此筋疲力盡之時,才停下休息。角蛟回到湖底養息,毒蟒就在附近尋鳥獸食用,這逍遙山莊附近的鳥獸,被它搜博將盡,但卻有一宗奇怪之事,就是毒蟒、角蛟二怪不管如何纏鬥兇烈,但始終在一定的距離之內,不肯遠離。因那巨蟒口中噴出的毒霧異常強烈,是以掌門師祖派去探看之人,無一生還。後來我被掌門師祖羅致上山,奉派對付兩個毒物,仗藥物可避蟒毒,才敢接近兩個怪物,一經接近,發覺這兩個怪物身上,都被一條極細的金索所縛,那僅如線香粗細的金索,卻能把這兩個力大無窮的怪物制住,如非親見,實是叫人難以相信。”
他臉上閃掠過一抹笑容,似是對往事極感愉快,一停接道:“我費了兩三天的時間,查出了這座石洞之處,依着金索尋找,又發覺這石洞之中,除了那毒蟒角蛟之外,還有另外三種毒物,不知什麼時候,已被人用天美蠶絲織成的金索,縛困在此處……”
諸葛膽聽他滔滔不絕,盡泄逍遙山莊隱秘,趕忙搖手阻止他再説下去,接道:“好啦,毒蟒、角蛟既被你藥物所制,想已不足為患,那三種毒物既無什麼動靜,想是沒被驚動,今日之事,全是由我做主,如果掌門師祖怪罪下來,你就説我要你們做的就是。”
吳大濤抱拳一禮,向室外退去。
散浮子暗自一收捆縛在手腳之上的天蠶索,覺着鬆動了很多,忽地縱身一躍,迅捷無比地衝了上去,左手疾出,施個擒拿手法,抓住了吳大濤的左臂,右臂同時飛起,踢中了那年輕大漢穴道,手中白霜劍划起一片劍圈,護住身子,躍到石室壁角,説道:“這天蠶索如何才能斷去?快説!”
散浮子出手動作迅快無比,連武功高強的諸葛膽,也搶救不及,他不禁一皺眉頭,對羅雁秋説道:“我看在你的面上,招人相救於他,想不到他竟然突起發難,如我現在出手,你大概不會再怪師兄太過寡情了吧!”
急上兩步,凝神而立,雙目圓睜,神光湛湛地注視着散浮子。
散浮子冷笑一聲,對諸葛膽道:“你如再擅進,我立刻把他劈死劍下。”
羅雁秋本是宅心忠厚之人,一見這情勢,不禁大感為難,暗忖:師兄本是我要求他召人前來,解救師祖的危險,現在倒真不好插手再管,好在師祖劍術武功已臻化境,他倒不能把他老人家怎樣,於是便只好呆呆地站立一旁。
只見諸葛膽的右手一伸一縮,便多出了一把鐵骨折扇,衣袂飄動,竟直踏中宮欺身進招,摺扇直點散浮子前胸“玄機穴”,他竟把那削鐵如泥的白霜劍,視同頑鐵一般。
諸葛膽此舉也真是大狂妄了,他把一代世外高人散浮子看成了一般武林高手,只聽散浮子冷笑一聲,直氣得長眉軒動,他馬步移動,身形不轉,左手仍抓着吳大濤的左臂,頭胸微向後仰,右手白霜劍,自下上挑,徑削諸葛膽的脈腕。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諸葛膽見人家施出一招“攔江截鬥”,便知平凡中有不平凡,連忙一躍身形,向左橫跨三尺,趁勢左臂一探,驕食中二指疾點散浮子抓住吳大濤的左手脈腕,喝道:“撤手!”
他這避招出招,渾成一體,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連散浮子也看得暗暗心折,但他豈能被這一逼撒手將吳大濤放開,只見他左腕一沉,順勢一帶,整個身形不動,卻將吳大濤踉蹌拉回了二步。
諸葛膽冷笑一聲,説道:“甕中之鱉,尚圖作困獸之鬥。”
轉頭又向羅雁秋説道:“現在是他自找死路,可怪不得大師兄了!”
説完,把摺扇收起,一翻腕,“嗆啷”龍吟聲中,拔出了背上的雙劍,當然,這一對劍是另外鑄制的了,他原來那兩支百鍊精鋼寶劍已被凌雪紅的青冥劍削斷。
諸葛膽雙劍在手,如虎添翼,散浮子雖是武功超絕,但他因左手還抓着吳大濤。身形的靈活受制,白霜劍削鐵如泥,但也不能盡情施展,直看得旁邊的羅雁秋大是着急。
突然,他童心大發,竟異想天開地想代散浮子抓住吳大濤,這樣,他們就可作公平的搏鬥了。想着,便一步步往倆人戰圈走去。
須知散浮子身上縛着五條天蠶索,另一端俱系在巨石下的五種毒物之上,在散浮子初與諸葛膽交手時,身形始終保持不動,怕再帶動下面的另三種毒物,但目前為諸葛膽的雙劍所逼,他也不得不作必要的移動。
散浮子一見羅雁秋向他左面走來,便已知道他的心意,但無奈自己和吳大濤已被諸葛膽罩在雙劍之下,他和吳大濤混成一體,此時,眼看羅雁秋也將要進入彌天劍影之中,大急之下,左腳虛空踢出,帶起一堵急風,直撞羅雁秋,想把他逼開,同時大喝道:“秋兒速退!”
哪知他話聲剛落,巨石下又響起一陣隆隆之聲,原來左腳踢出,正帶動了天蠶索另一端的毒物,接着一股股水箭,自那三尺大小的洞口射出,那水箭越射越高,撞在屋頂上,散開來,猶如傾盆大雨般落下,片刻之後,室內之水竟淹沒足踝。
此時,散浮子和諸葛膽早已停了手,而散浮子仍是抓着吳大濤的左臂不放,他轉首一看,只見吳大濤頭顱低垂,雙目緊閉,探手一試前胸,早已停止呼吸了!
散浮子一鬆手,嘩啦一聲,吳大濤的身軀,便蜷伏在濁水之中。
須知吳大濤父子雖是精通馴獸驅蟲之術,但卻不諳武功,他年老體衰,而且又被散浮子抓着脈門一陣折騰,是以不支死去。
任諸葛膽是城府深沉,不露聲色之人,此時的臉色也變了樣,冷笑一聲道:“老雜毛,你這可是自作自受,我好意教你一條老命,你偏偏不想活好,我走了。”
説着,竟再不看羅雁秋一眼,大踏步向室外走去。
羅雁秋在一旁也看得怔住了,眼看吳大濤父子一個被點上穴道,一個被捏斷脈門而死,具都仰卧深及足踝的水中,而師兄竟要一走了之,他如何不急,忙緊走上兩步,抱着諸葛膽的右臂説道:“師兄,我求求你,你總不能這樣就走呀,那祖師和我怎麼辦呢?”
諸葛膽不耐地回頭一看,只見羅雁秋嫩紅的臉兒,此時已嚇成了土色,兩隻汪汪的靈活大眼,更滿現着乞求的光芒,他不由心中一動,柔和地説道:“唉!事已至此,你看我還有什麼辦法?”
羅雁秋急得要哭出來,只聽散浮子朗聲喝道:“秋兒,你快點隨他走吧!”
諸葛膽哄孩子似地拍拍他的肩膀,順勢拉着他的手説道:“我們走吧,你這樣對他也算情至義盡了。”
誰知羅雁秋陡地將他的手一摔,憤然説道:“你以為報答師恩,就算得如此輕易嗎?哼!
無怪你……”
他下面的話自是欲説“無怪你背叛師門,恬不知恥。”但又怎能説得出口。
諸葛膽並未發怒,只冷冷地看了羅雁秋一眼,便自向室外走去。
羅雁秋頹然地轉回頭來,只見師祖散浮子雙目緊閉,皓首微垂,像是正在運功調息。此時,他見諸葛膽已走,倏然睜開如電雙目,沉聲説道:“秋兒,你快把這吳大濤屍體抱出門外,我來為那漢子解開穴道。”
此老的心思也端的縝密,原來他怕那漢子被解開穴道後,發現他父親已被人害死,父子情深,他還怎肯為你伏蟲降獸。
等羅雁秋把吳大濤的屍體移到房外回來,散浮子也已為那年輕漢子解開穴道,此時那毒物已停止噴水,顯現出一種暴風雨前夕的沉悶與平靜。
年輕漢子一醒轉來,向室內掃了一眼,詫然問道:“我父親呢?”
散浮子知羅雁秋不慣説謊,忙道:“他被諸葛膽帶走了,你快準備對付這石洞的毒物。”
那年輕漢子一皺雙眉,搖頭道:“沒有掌門師祖的令諭,在下不敢有所行動。”
散浮子一翻如電雙目,長眉軒動,白鬚輕顫,探手抓住那年輕漢子的左腕,威凌無比地説道:“快點出手降服那怪物,不然休怪貧道……”
他的話尚未説完,突聽羅雁秋一聲驚呼:“師祖……”
倆人回頭一看,只見那三尺大小的石洞中,露出了一個有單扇門板那麼大的血紅舌頭,一伸一縮,不停翕動。
散浮子見狀,暗忖:我不信你這舌頭不是肉長的!他一振手中白霜劍,向那怪物舌頭砍去。
只聽“嘶”!的一聲,那怪物的舌頭只被砍破了一條尺餘長的裂口,一排血箭灑了散浮子一身,一股腥臭之氣,也在室內瀰漫,他知道這種毒物的血液中,也含有劇毒,趕忙運氣閉住周身要穴,大喝道:“秋兒快出去!”説着,又急揮一掌,羅雁秋只覺被一股柔柔的微風托起,身不由主,飄落門外。
誰知那怪物的舌頭被砍,更是惡性大發,突地發出一聲悶吼,只覺地動屋搖,那擋住洞口的千斤巨石,已被它吼聲撞開,露出兩顆如巴斗大的赤睛來,在洞口閃爍着,端地駭人已極。
散浮子畢竟是位世外高人,臨危不亂,他把羅雁秋用罡力送出後,心中更覺坦然,於是左手一加力,厲聲對那年輕漢子説:“快些設法把這怪物制伏下,不然你我都難逃一死!”
那年輕漢子在千鈞一髮之時,實無選擇餘地,顫抖着怪嘯一聲,探手入囊,誰知他在手觸及皮囊內之時,不禁臉色陡變,左手用力一摔,便想掙脱逃走。
但散浮子的手如鐵箍一般把他扣住,如何掙得脱。散浮子看得心頭火起,厲聲喝道:
“狡詐的狂徒,你還想逃走嗎?”
那年輕漢子直急得雙眼流淚,哀求道:“我的降毒藥丸已被水浸濕,失去效用,道爺,你就發發慈悲,讓我逃走吧!”
散浮子聞言,臉色驟變,他一鬆手,長嘆一聲,閉上了眼睛,那年輕漢子便沒命地飛跑了出去。竟連放在門外的他父親的屍體也沒看見。
羅雁秋在門口聽得一清二楚,他疾忙撲向散浮子叫道:“師祖!
師祖!你也趕快逃走吧!”驚慌中,他竟忘記了散浮子是被五根天蠶索縛在四肢和身軀之上。
他叫了兩遍,見散浮子只是閉目垂手,不加理會,心中一急,哪還顧得長幼尊卑,竟探身向散浮子抓去。
但奇怪的是,散浮子毫不運力反抗,竟被羅雁秋拉得踉蹌前衝數步,嘩啦一聲,白霜劍也跌落地上水中,但因散浮子這一動,又帶動了另外兩條毒物。
羅雁秋連忙將白霜劍拾起,一抬首,這才看清他師祖身上的五根金索,不禁全身冰冷,幾乎暈倒。
此時那怪物想是已被引發了獸性,悶吼如雷,整棟房屋搖搖欲墜,它像是要衝破這房屋的地基而出。
羅雁秋眼看師祖散浮子不能行動,而且竟似昏迷過去了一般,真是心急如焚,五內皆裂,怎麼也想不出如何救師祖出難。
突然,室外不遠處傳來兩聲暴響,天空兩道紅光一閃,直衝霄漢,他知道是雪山派中最緊急的訊號,金焰火箭。
雁秋看到這兩支火箭後,突然觸動了靈機,暗忖:這天蠶索既不是金屬物品,也許怕火,我何不用火燒它一燒?
他身隨意動,連忙點燃了千里火簡,迎着那金索一晃,只聽輕微的“哧啦”一聲,隨之有一股刺鼻的黃焦之氣發出,天蠶索果然應火而斷。
羅雁秋大喜過望,連忙將其餘四根一一燒斷,抱起散浮子飛縱出去。
就在他剛衝出屋外之時,只聽一聲震天大響,瓦飛木折,沙塵瀰漫,那三間瓦屋已然傾倒,隨聽一聲悶吼,一個怪物衝塵而出。
羅雁秋一看,驚呼一聲,急忙抱着散浮子往來路上那片翠竹林中飛奔。
原來衝出來的怪物竟是個有一間屋大小的蛤蟆,兩顆赤睛,如笆斗般大,一開一合,煞是嚇人,四隻爪子也有倆人合抱的大樹粗般,難怪它能把那片地基撞裂,而使房屋倒坍,但顯然那東西十分蠢笨,它看着羅雁秋遠去的身影,竟是不追,仍在那裏如牛吼似的喘息,想來它撞開這片地基,也耗去了力氣不少。
且説羅雁秋抱着師祖散浮子一陣奔跑,穿過翠竹林,已來到逍遙湖邊,但卻不見舟影,低頭看見散浮子仍是昏迷不醒,心下大急,連忙把他放在草地上,企圖為他實施推宮過穴手法推拿。
原來散浮子在與毒蟒、角蛟纏鬥時,已中了那蟒口噴出的毒氣,因他內功精湛,毒氣一時沒有發作,直到他發現那降伏神物之人,亦已無能為力之時,心中一急,全身真氣一散,毒氣乘機侵入,以致昏迷過去。
羅雁秋為散浮子推拿一陣,竟是毫無效果,他焦急地仰首望着逍遙湖彼岸,只見紫虛道人正負手而立,兩側站立着他師兄諸葛膽和師嫂玄衣仙子杜月娟,紫虛道人背後,則是送自己過湖的松風和月影兩個小童。
羅雁秋見他們隔岸觀火,無動於衷地看着自己,不由心中有氣,他本是心高氣傲之人,見狀再也不願求他們派船來接應自己,轉過臉來,不再向那邊觀看。
突然,一陣劈啪的清脆聲響,自那片翠竹林中傳來,他立刻看出就是那龐然大物,眼看就越過那片竹林,向湖邊匍匐而來。
他看看還在昏迷不醒的師祖,心一橫,仗劍迎了上去。
只見那大蛤蟆血盆大口一張,他剛聽到一聲嬌脆的驚呼:“羅兄弟”便覺身不由主,被一股難以抗拒的吸力吸入那蛤蟆腹中。
須知那蛤蟆乃是千年以上的成形之物,一呼一吸,都是力大無窮,羅雁秋被吸入蛤蟆腹中之後,只覺得一片黑暗,奇熱無比,但空間卻甚寬大,他此時理智並未失去,知道是被吸入蛤蟆腹中。於是橫劍橫掃直劈,但每劈出一劍,便覺得一陣震動,頭腦暈眩不已,他想若這樣亂砍亂刺,結果雖可能把這大蛤蟆劈死,但自己也要送了一條命。於是他認定了一個方向,向下斬刺,企圖把它肚皮刺破。
果然,片刻已被他割開了一個孔洞,但覺一股冷徹心骨的寒流,如水箭似地,直射上來,他從火熱中陡然一冷,不禁使他機伶伶打了個寒顫,暗忖:這怪物是不是已到了逍遙湖中了?
無論如何,他知道不能停留在這蛤蟆腹中,但顯然不能再向下斬割。於是又舉劍向上一陣急刺,又有一股水箭瀉下,無疑的,這蛤蟆已處身湖中。
雁秋心想,我且離開這蛤蟆腹中再説,於是心一橫,迎着那排水箭躍身而出。
原來那蛤蟆被羅雁秋一陣斬刺,早已負痛爬入湖中,載沉載浮;而那湖也不過五六十丈寬,而當羅雁秋自它背上出來之時,它已到達彼岸,露出水面。
誰知羅雁秋剛要躍身上岸之時,那怪物卻又向水底沉去。他連忙躍身上岸,但在驚慌中內力不繼,仍然跌落湖邊水中,眼看就要被那蛤蟆帶起的漩渦卷下之時,突然,一條人影如電光石火般一閃而至,那人身形未落,已探手抓住了羅雁秋的左臂,將他提了上來。
他驚魂甫定後,抬頭一看,竟然是紫虛道人,他那如滿月似的臉上,正現出一副和藹的微笑。
羅雁秋連忙施了一禮,説道:“謝謝老前輩相救之恩。”
紫虛道長仍是微微一笑,雙目半睜半閉,並不答話,但羅雁看他眉宇之間,似含一種隱憂。他以一個晚輩身份,自然不好問人家有什麼心事,怔立半晌,始如夢初醒似地説道:
“請問老前輩,晚輩的師祖呢?”
忽見紫虛道人雙目一翻,笑容盡斂,冷冷説道:“你就不關心你師兄的安危?”
羅雁秋心神一懍,暗忖:難道師兄出什麼事了?
“我師兄又怎麼樣了?請老前輩不吝示知。”
紫虛道人忽地長聲一嘆,幽幽地説道:“唉!都是你那師祖做的好事,將那些毒物引出,你師兄被那條百尺雪練咬傷了一口,不久就要毒發身死了。”
試想,紫虛道人將談笑書生諸葛膽視如左右臂,雪山派之有今日,諸葛膽的襄助擘劃,應居首功,是以紫虛道人儘管是目前江湖上心地最陰險,手段最毒辣的一代梟雄霸主,亦不禁憂形於外。
原來,那石洞下的五種毒物,除了毒蟒和角蛟已吞了吳大濤父子的特製藥丸,蟄伏不動外,另三種毒物為千年蛤蟆、百尺雪練蛇和萬年元龜。
那萬年元龜雖兇狠,但性喜靜,故仍潛隱水底,未曾出來,千年蛤蟆又負創逃入逍遙湖中,唯有那百尺雪練蛇,卻非水中之物,早欲返回山林,過其悠遊自在的生活,故它一出來,噴霧吐信,輕重不等地傷了雪山派不少高手,然後逃匿無蹤。
羅雁秋一聽紫虛道人説完,心中一動,暗道:活該!這也是他背叛師門的一種報應。人算不如天算,雪山派競玩火自焚,被幾個毒物給攪垮了。
然而,他終是宅心忠厚之人,想起師兄在武當山七星峯下交手時對自己的容讓,和來此後對自己的呵護,不禁直急得團團轉,搜腸刮肚要想法子救他。
紫虛道人看他急得那個樣子,長嘆一聲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死生自有定數,何能勉強,你快點到行令堂去看看你的師兄吧,再延遲恐怕看不到了。”
説完,抬頭仰望雲天,負手而去。
羅雁秋向紫虛道人行了一禮,急向行令堂趕去。奇怪的是,他一路行來,雖無人帶路,也無人詢問阻攔。
當他走到聚英殿之時,也學着袁廣傑來時模樣,大鐵門上連擊了三掌,裏面的人伸頭一看,便將那兩扇鐵門軋軋地緩緩打開,只見紅影一閃,紅衣女飛衞司徒霜正當門而立,一雙含情脈脈,但卻充滿幽怨的大眼睛,瞪着羅雁秋,一言不發。
羅雁秋一見司徒霜,不自主地叫了一聲:“司徒姑娘……”
但她並未答話,反身一旁隱去,傾刻不見,只剩下一座空空蕩蕩的寬大庭堂。
雁秋暗忖:方才去逍遙山莊,在鐵門方洞見到的那女人臉,是否就是她?那為何開門後就不見了呢?現在為什麼現身了,又不説話,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哪裏知道,這雪山十二連環峯上,對其黨徒一言一行,處處都是控制得十分嚴密,他們暗中的轉話站,只要你説一句話,都可傳達到紫虛道人和談笑書生諸葛膽的耳裏,羅雁秋的通行無阻,是這種轉話站的功效,紅衣女飛衞司徒霜,只敢現身一睹羅郎之面,卻不敢説話,又何嘗不是這轉話站的威勢使然。
逍遙山莊距離行令堂不過五里之遙,羅雁秋一路又未受阻延,他展開輕功,不過盞茶時間即已來到。
剛進入行令堂,玄衣仙子杜月娟便迎了出來,她滿臉悽惶之色,一見羅雁秋,就像是遇見親人似的,拉着他的手説:“兄弟,你師兄為着你,被那毒蛇咬傷,你看怎麼辦?”
羅雁秋聞言,大吃一驚,反問道:“怎麼?師兄是為我而受傷,這是如何説起呢?”
杜月娟一邊拉着羅雁秋往她的閨房裏走,一邊低泣道:“他看着你被那大蛤蟆吞入腹中,便操舟過去,要把那蛤蟆劈死,將你從它腹中救出,哪知剛躍上船,便被那疾射而來的毒蛇咬了一口,你看他……”
羅雁秋掀開羅帳一看,不由嚇得倒退一步,只見談笑書生躺在牀上,手腳僵直,整個一條左臂色呈紫黑,而那黑色還正向身體的其他部位擴展,已到奄奄一息的時候了。
他正看得驚駭不已之時,又聽杜月娟低泣着説道:“兄弟,你看該怎麼辦,你得設法救救他呀!”
杜月娟這話原只是在絕望中的廢話,她也知道羅雁秋無法治好諸葛膽的毒傷,但誰知這句話,竟觸動了羅雁秋的靈機,他在身上一陣亂摸,果然被他摸出白玉小瓶來,撥開瓶塞,捏開談笑書生的牙關,便往他口裏倒去。
原來羅雁秋在武當山七星峯三元觀時,白衣少女差綠雲送的一瓶千年靈芝液還沒有用完,他這一倒,直倒進諸葛膽口中足足十來滴,方才將瓶子收起。
一旁的玄衣仙子,本正在低頭哭泣,卻突地被一股濃烈甜香所驚怔,抬頭看時,羅雁秋早把瓶塞好,拿在手中了。
她連忙止住哭泣,叫道:“兄弟,這是什麼香味?”她一看到羅雁秋手中的白玉小瓶,又叫道:“你這是什麼東西?是不是給你師兄吃了?”
羅雁秋此時早已恢復了鎮靜,他微微一笑,道:“這不過是一瓶千年靈芝液,現在我已為師兄灌下了十幾滴,想來不妨事了,師嫂,你快點拿杯水給師兄衝下。”
饒是杜月娟見多識廣,心機沉穩,也不由驚怔住了,她怎麼也想不到這位小師弟會藏有這種稀世珍寶。
她連忙親自倒了一杯開水,捏開諸葛膽的牙關,給他灌下,果然,盞茶時間之後,談笑書生的紫黑色,漸漸退去,又過頓飯工夫,只見諸葛膽翻了個身,幽幽一嘆,緩緩睜開了眼睛。
見羅雁秋在旁,竟一把拉了他的左手叫他坐下,親切地説道:“師兄能看到你安然脱險,死而無恨了。”
羅雁秋大是感動,説道:“師兄,你為着小弟被毒蛇咬傷,小弟抱愧無地!”
卻聽玄衣仙子杜月娟在旁格格一笑,説道:“看你們兄弟倆怎麼啦,只顧説心腹話了,連人家都不管了!”她嬌嗔地睨了諸葛膽一眼,俏皮地又道:“無怪劉玄德説,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這也真叫做妻子的人寒心。”她邊説邊拍着雁秋道:“看你若是這樣對待那位凌姑娘,人家會嫁給你不!”
談笑書生諸葛膽見自己將與世長辭之時,愛妻竟説這種話來,不禁冷哼一聲,説道:
“像你這樣的妻子,不要也好!”
羅雁秋在旁急道:“師兄,師嫂是與我們開玩笑的,你怎認真起來啦!”
杜月娟知道諸葛膽誤會了,神秘地一笑,姍姍走至牀前,説道:“哎呀,你別説得那麼嚴重了,死不了啦,羅兄弟給你服下了千年靈芝液,不信你就運氣看看。”
諸葛膽霍然坐起,道:“娟卿,你胡説八道什麼,師弟哪裏會有千年靈芝液?”
他説過後,才覺着有點不對,剛才説的幾句話,還以為自己是迴光返照,現在竟一下子坐了起來,不覺得怔了一怔,又仰首看羅雁秋道:“這可是真的嗎?”
羅雁秋微笑着點點頭,諸葛膽試一運氣,果覺百脈舒暢,蛇毒全消,一笑又道:“當年我雖聽師父説過此物,但卻不信有其存在,就連師父他老人家也沒有見過。”
他説的“師父”自然是指慧覺大師,羅雁秋聽得心中一動,暗道:不知大師伯和呂老前輩怎麼樣了?想起紅姊姊更是急死啦!
他思忖至此,突然又聯想起受了傷的師祖散浮子,方才在逍遙湖畔被紫虛道人岔開了話題,便把他老人家忘記了,他不禁脱口罵了一句:“該死!”
談笑書生和玄衣仙子同時一怔。
杜月娟驚詫地問道:“兄弟,你怎麼啦?”
羅雁秋霍然站起,望着諸葛膽懇切地説道:“我師祖散浮子老人家不知生死如何,師兄可否準小弟一見?”
杜月娟在旁接道:“你師兄受傷時,他還在逍遙湖那邊,生死不知,你且耐心地等一下,我去派人給你問問。”説着,姍姍而去。
約有頓飯光景,她又淺笑盈盈地走回來,望着羅雁秋説道:“兄弟,你別發愁啦,令師祖散浮子老前輩是中了毒蟒噴氣所傷,一時昏迷了過去,幸而我們十二連環峯還有那種解藥,我掌門師兄已給他服了,正在逍遙山莊另一間房子裏休息,你現在最好不要打擾他。”
羅雁秋怔了一下,剛要説話,卻聽玄衣仙子又道:“你對我的話有疑問是不是?其實令師祖和你師兄的傷勢不同,一個是中了毒霧,一個是百丈雪練蛇直接咬傷,所以前者的傷勢,我們有解藥醫治,你那千年靈芝液是稀世奇寶,留着到救人命時再用,別亂糟塌了。”
羅雁秋聞言,這才放心下來,微微一笑,道:“多謝師嫂指示。”
談笑書生早已下得牀來,此時對杜月娟道:“你吩咐廚下治一桌酒菜,我要與師弟痛飲一番。”
且説赤煞仙米靈將凌雪紅背到株奇大的松樹上,放在一起枝幹交錯處,然後動手把枝幹編結成一座吊榻,把凌姑娘放在上面,又把自己的長衫脱下給她蓋上,然後去我許香萼為凌雪紅討回青冥劍。
他想,觀音堂堂主千手菩薩許香萼奉命阻截自北方入十二連環峯之人,她必定還在那附近不遠,我何不回去找她。於是縱身下樹,便往來路方向趕去,走了約盞茶時分,仍不見許香萼的影子,又來到方才和凌雪紅隱身的凸巖之前。
原來米靈雖是長相奇醜,但心思卻精細無比,尤其疑心特重,暗忖,王雷這東西端的色膽包天,十分討厭,竟然找到我藏嬌之所來,若不是存了壞念頭,哼!他跑來幹什麼?
他思忖至此,倏然停住身形,找了一處山石後隱住,看着鬼影子王雷是否再度前來,此時,夜色沉沉,星月皆隱。十二連環峯竟然一片沉寂,只有那勁厲的山風劃空而過,平添一種淒厲蕭殺的氣氛。
赤煞仙米靈藉着冰雪的映照,掃目四顧,約有盞茶時光,仍不見有什麼動靜,準備離去之時,突然一條碩長的身影,如流星劃空,一掠而至,落空後“咦!”地一聲,喃喃説道:
“那廝抱着那小妞兒到哪裏去了,怎地不見了影兒?”
赤煞仙米靈一聽這聲音,不用看便知是他師弟鬼影子王雷無疑,直氣得咬牙切齒,暗暗罵道:“好個淫惡狡猾之徒,看我不好好懲治你一頓!”
他再也無法按捺下胸中一股嫉恨之氣,一躍身,落在鬼影子王雷之前。
鬼影子王雷是何等人物,他一見師兄滿臉怒容,雙目閃射着毒恨之色,心下一懍,知道自己的話,已被師兄聽見,哈哈一笑道:“師兄,你怎麼來到了這裏,我還以為你另覓香巢了呢。”
赤煞仙米靈早氣得怒火上衝,暗中運起陰煞掌功力,電閃般一掌劈出去。而王雷既然稱得個鬼影子的稱號,其身法之快,自較一般武林高手高明。此刻,他只覺得一股陰冷寒氣透衣及膚,連忙身形一閃,如幽靈般地轉到赤煞仙身後,趕忙笑道:“師兄你盡喜歡以大欺小,你若再這樣,我可要到師父那裏告狀了!”
這鬼影子也真刁鑽得很,他素知師兄陰煞掌歹毒無比,哪敢硬接,嘴裏説着開玩笑的話,但心中也早殺機隱現,即使赤煞仙不出手,他也要乘機發難,企圖獨佔那豔絕塵寰的凌姑娘。
但赤煞仙米靈也是心機沉穩之人,他見一擊不中,心中暗道:我先與他虛與委蛇一陣,再伺機出手。於是強忍着怒氣淡淡一笑,説道:“誰欺負你來?我不過試試你的反應和身法而已,果然不凡,不愧為鬼影子,你想我要真的打你,在那凸巖下的一掌只要稍一加力,你還有命在嗎?”
説着,右手一張,親熱地拍着鬼影子王雷的左肩,但也就在這一拍中,將陰煞掌施出。
鬼影子王雷機伶伶打個寒顫,但他也將蓄勢待發的“三式玄陰絕户”中一招“陰陽倒行”
反手揮出。
赤煞仙米靈想不到師弟也是早存惡念,倆人相隔本近,再想躲閃已是來不及,悶哼一聲,飄風般倒退八尺。
王雷哈哈一笑道:“師兄,這可是你先出手,你既然要把這事情弄表面化,我們不妨就大打一陣,師父要罵可罵不到我,人家罵我們兄弟,也罵不着我。”
米靈在猝不及防時中這一掌自是不輕,他一咬牙,冷冷説道:“你別口舌上逞能,就把你那壓箱底的本領都使出來吧!”
話聲未落,身如飄風欺身而上,也施展那三式玄陰絕户掌中的一招“碧焰玄冰”,向鬼影子的氣海穴點去。
這三式玄陰絕户掌,顧名思義,一共只有三式,是諸葛膽和米靈等人在武當山七星峯下受挫於凌雪紅後,玄陰叟蒼古虛坐關之前傳給他們的。雖只三式,但交互倒轉運用起來,變化無窮,每一式中,都暗含着其他二式,米靈和王雷還是他們練就後第一次與人正式交手。
只見他們剛交上手時,還是緩慢生疏,但越打越純熟,越打越快,把其中的變化機巧,盡都施展了出來,但這種掌勢,卻是不帶風聲,完全以陰寒之氣,僵人於無形。
五十招後,倆人仍是不分勝負,但鬼影子王雷中陰煞掌在先,儘管他功力十分深厚,此時那陰寒之氣,亦已逐漸發作,不禁連打了兩個冷顫!
就在他一打冷顫手略緩之時,赤煞仙米靈右手食中二指並曲如鈎,直奔王雷臉上抓來,只聽一聲厲叫,兩條人影倏然分開,鬼影子半寸長的左眉竟被他連皮帶肉,扯下來一片,鮮血和淚水自他一片黑,一片白的臉上點點滴下。
而此時,赤煞仙米靈的身上也覺一寒,想是那三式玄陰絕户掌的傷勢發作,趕忙運氣閉住要穴,暗忖:我且把這傢伙打發走,趕緊回到那女子停身之處。他想至此,乃轉身對鬼影子王雷冷冷喝道:“還不給我滾回去,難道在等死嗎?”
鬼影子王雷也冷哼一聲,憤然説道:“你放心,我決不將此事善罷干休,但也決不會會稟告師父,我們走着瞧吧!”
只見他又在夜空中哆嗦一下,展開身形疾奔而去。
米靈見師弟去遠,當下捏着鬼影子那片鮮血淋漓的眼皮,徑往來路奔去。
才走出十餘丈遠,突地背後傳來一聲低淺微笑。
赤煞仙米靈陡地停足回頭一看,只見三丈外正站着一個身穿道裝手執拂塵的女人,原來竟是他苦尋中的千手菩薩許香萼。
他一看之下,大喜過望,暗忖:我先將那青冥劍騙到手,連師弟這片眉毛一起拿着去見那妞兒,説不定不用相強,她也會願意了。
此時,那許香萼已姍姍走來,衝着他神秘地一笑,説道:“怎樣,此中之樂如何?”
米靈直被問得臉一紅,感到不好意思起來,赧然答道:“我……
我們……還沒有……”
許香萼雖是名為道姑,但卻是最淫毒的女人,採陽補陰,不知在她手中毀掉了多少男子。
她見米靈的尷尬之狀,不由吃吃地笑道:“喲,看你,倒成了柳下惠再世啦,你怎麼這般沒用,還沒弄到手,早聽我的話,不就……”
赤煞仙米靈陡地大喝一聲:“住口!”
他覺得這許香萼説的話大大地侮辱了凌雪紅的清白,在他心目中,凌雪紅已是他的人了,侮辱凌雪紅,就等於侮辱他自己一樣。
千手菩薩許香萼被他喝叫得一怔,隨即又冷笑一聲,説道:“你這真叫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看你別想得那麼天真,那妞兒不會死心踏地跟你過一輩子,除非你先佔有了她的身體,生個一男半女,不然,這到了口邊的肉很可能又溜掉了。”
米靈聽得一動,暗忖:這誰不知道,要你多羅嗦,於是仍然冷聲笑道:“許堂主,請你把青冥劍借我一用,用完後再歸還於你。”
他説話的口吻冷漠已極,全是命令的口氣。
須知赤煞仙米靈不僅是十二連環峯中數一數二的高手,而且依仗着玄陰叟蒼古虛,連紫虛道人對他們師兄弟二人,都備加禮遇,是以把一個內三堂堂主全然不放在心上。
但千手菩薩許香萼又豈是易與之輩,她的武功雖不如赤煞仙米靈的詭異高深,但她仗着冠絕江湖的各種暗器,卻也不願買米靈這個帳,尤其剛才當面給下不來台,哪裏會答應借給他,於是冷冷説道:“閣下之請,本堂主歉難從命,若沒有什麼公事相商,我可要走了。”
赤煞仙米靈在十二連環峯一向是頤指氣使,哪能忍受得這種奚落,大聲喝道:“站住,許堂主,好好把那青冥劍給我,我們不傷和氣。”
他見借不到,乾脆就要強行取回了。
許香萼慢吞吞地轉過身,秀眉一揚,道:“喲!你是不是男子漢,大丈夫,怎麼説話不算話呀!”
米靈又語塞,醜惡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紅,終於惱羞成怒地説道:“廢話少説,快將劍交出,不然別怪我不客氣了。”
千手菩薩許香萼聞言滿臉寒霜,冷笑一聲説道:“米靈,你要知道我一再容忍並不是怕你,而是可憐你,像你這副尊容也不拿一面鏡子照照,你拿着這青冥劍和王雷的那片眼皮去給那位姑娘,人家也不會動心,就是把你自己的頭顱雙手奉上,人家也會覺得噁心,而不願正眼瞧你一下。”
俗語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她這番話不單揭開了米靈的刺痛之處,而且竟將他要劍的動機也已戳穿,實在是惡毒已極。
赤煞仙米靈直氣得哇哇怪叫,他怎能忍受得了這種侮辱,身如電掣,踏中宮,走洪門,一式“二龍搶珠”雙掌同時劈出。
此時,米靈含憤劈出兩掌,她哪敢硬接,道袍飄風,向右橫躍七尺閃過。突地秀眉一揚,隱現殺機,沉聲道:“這可是你不講理,如果要動手,我也未必就怕你,寶劍在我手中,你自信能奪得去,就放手搶奪吧!”
説着,她一揮青冥劍,夜暗中寒光閃閃,帶起一片迷迷濛濛的青芒。
赤煞仙米靈一見那青冥劍,更不願白白落在許香萼手中,冷哼一聲,扭身撲上,一招“推波助瀾”,挾着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道,直撞而出。
千手菩薩許香萼,仍是閃身讓過,她實在對赤煞仙米靈存有幾分顧慮,不説他陰煞掌力歹毒無比,就是衝着他那後台玄陰叟蒼古虛,自己也實在得罪不起,是以連閃過兩招,不曾出手還擊,而暗中卻在籌思破敵之法。
但她忽陰忽睛的面色和猶豫不決的態度,豈能瞞過赤煞仙米靈的眼睛,他冷笑一聲説道:
“許香萼,你不要搗鬼,有真本事硬功夫,不妨全搬出來,但若轉壞念頭,暗放什麼迷魂彈一類的暗器,我可不吃這一套。”
正是一語提醒夢中人,許香萼雙目一睜,突地格格一陣嬌笑道:“看不出你這個人倒可以看出別人的心事,真是人不可貌相。
好,就算我的壞念頭讓你揭穿了,現在我們就約法三章吧!”
米靈聞言一怔,問道:“什麼約法三章?”
千手菩薩許香萼的俏面又突轉嚴肅之色,説道:“我們動手憑真本領,硬功夫,我不用暗器,你不用陰煞掌,你看可好?”
赤煞仙米靈連連點頭道:“好好!我們就這樣決定吧,我已先出了兩掌,現在請你進招吧。”
誰知許香萼仍站在原地不動,搖搖頭説道:“我還附帶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米靈不耐地問。
許香萼道:“我們這次比試,不管誰勝誰敗,都不許稟告掌門師祖,但也不許稟知令師。”
原來,她還是對玄陰叟蒼古虛心存顧慮。
米靈毫不猶豫地説道:“好吧,你就快點出手。”
許香萼格格一陣嬌笑,手中鐵拂塵一抖,真力貫注,拂塵根根倒豎,直往米靈全身一百零八處大穴點到。
赤煞仙米靈向來是目空一切,又從未和許香萼動過手,怎料到她鐵拂塵尚有這般功候,當下不敢怠慢,兩掌一挫,左手一招“撥雲取月”如靈蛇般自肩下穿出,直點對方左肩並穴。
倆人這一招對拆,顯然許香萼仍稍遜一籌,她暗忖,這米靈果然身手不凡,有其值得狂傲之處,當下不敢大意,右手鐵拂塵疾收,右腿後撤半步,上身不動,左手青冥劍寒光乍閃,招演“長虹經天”
向米靈的手腕削去。
米靈嘿嘿一陣冷笑,撤招換式,閃過這一招後,即刻展開幽靈般的怪異身法,穿插遊走於滿天塵影和彌空劍氣之中,他雖是以一雙赤手,但在三十招過後,許香萼仍被逼得嬌喘噓噓。
她秀眉一皺,心念動處,歹計已生,暗忖:若不用暗器,如何能將這傢伙打發走,我不如仍用勾魂迷香彈對付,此物既不會傷害他,且可成全他一件好事,那女子武功奇高,豔美絕倫,就叫她死心跟着這傢伙,也免卻了不少後患。
想罷,早將一粒勾魂迷香彈捏在右手拇食二指中,趁鐵拂塵出招之際,兩指一捏一彈,只聽“咔叭”一聲輕響,一陣異香,飄散而去。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許香萼這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她本想將米靈迷倒,而自己則可以從容離去,但在她捏碎彈出之時,突然一陣勁厲的山風吹來,而許香萼自己恰在下風,是以,她雖將赤煞仙米靈迷倒,而自己翻身栽倒,許香萼鐵拂塵和青冥劍摔在地上,自己嬌軀,則正好栽到米靈懷中。
約在盞茶時間之後,倆人俱被一種灼熱的慾火所燒醒,而千手菩薩許香萼更是滿面含春,嬌喘噓噓,轉瞬之間,那慾火爆發為烈焰狂濤,緊緊地摟抱着米靈的身軀。
而米靈卻是一生當中,第一次有這種強烈的衝動,只覺綺念頓生,慾火難制,他雙目火赤,把眼前的許香萼,竟幻作成了他夢寐以求的凌雪紅,瘋狂地將她抱在懷裏,只聽“哧啦”
一聲裂帛聲,許香萼的下衣被撕開,他便像一頭野獸般撲抱上去……
當赤煞仙米靈醒來時,東方天際已露出一片淡淡的魚肚白色,他整整衣衫,看了看仍然仰面躺卧着的許香萼一眼,一種噁心的感覺,不禁浮上心頭,他啐了一口,拾起地上的青冥劍,掐捏着鬼影子王雷那片血液凍結的眼皮,試行一提氣,全身舒暢如初,奇怪的是連中了那玄陰絕户掌的陰寒之氣,也已消失了。
他放腳疾奔,轉過一座山頭,又來到那片靜靜的幽谷,蒼鬱的樹林中一片靜寂,他想也許她早已睡熟了。
當他奔到那株大樹之下時,不禁一怔,只見枝葉滿地,零亂不堪,但一想,他又釋然地笑了:“那是我昨夜編結樹枝時掉來的嘛!”
赤煞仙米靈疾忙躍身上樹,直往那座吊榻撲去。
然而吊榻中卻是空然無物!
這一下,他真的驚呆了,半晌,才從驚恐中醒來,遊目四顧,這吊榻附近的情景競似經搶奪掙扎的一般。他仰首天空,此時已有熹微的晨光,自枝葉間隙透灑了下來,但四周高聳的山峯,仍是一片黝黑。
赤煞仙米靈又躍下樹,他低頭一看,不禁打了一下冷顫,只見地下的衰草一片零亂,他的長衫掉落地上,而且還有一片凝凍的血跡!
他頭腦一陣眩暈,嗆啷一聲,青冥劍和那片血肉凍結的上眼皮都掉了下來。
且説凌雪紅自赤煞仙米靈走後,雖是暫時免去了失身受辱之危,但自己穴道受制,除了一條右臂外,全身不能動彈,但長此被困樹上,終不是辦法,等米靈回來之後,自己仍難逃過這一劫運。
想到此,不由幽幽一嘆,仰望夜空,只見漆黑一片,唯有陣陣山風,掠樹呼嘯而過,像是對她的遭遇發出無助的感嘆。
饒是凌雪紅身負絕世武功,具有超人的智慧,此時也無施展之地,猶如待宰羔羊一般,只有聽候命運的擺佈。
驀然,一個念頭在她腦際閃動,暗忖:在此荒山絕谷之中,莫説無人來此,即使有人來,也救不了我,於其忍辱偷生,不如一死了之,既可保全名節,以不負羅郎的一番情意。
驀然二聲鳥鳴,自遠方隱隱傳來,她一聽那鳴聲,便知有一聲是發自她的神鵰,不禁大喜過望,生存的意念又在凌雪紅的芳心中蔭起。
立刻長吸一口真氣,仰天發出一聲清嘯。
嘯聲悠長清越,如鳳鳴鶴唳,劃破靜夜的長空,那嘯聲在幽谷中迴繞激盪,歷久不散。
她嘯聲剛落,只聽一聲雕鳴,已是響自谷外了,顯然那神鵰也已聽到主人的召喚,凌雪紅再度清嘯一聲,但良久之後,仍不見神鵰在眼前出現。
她不由大奇,舉目四望,但夜空被濃密樹葉遮掩,哪裏能看到外面的景物,仔細傾聽之下,除了山風呼嘯,松濤怒吼之聲外,竟是毫無一點聲息。
突然,那谷頂絕壁上,響起一聲少女的驚呼,説道:“哎呀!不得了,白妮被什麼人打傷了!”
卻聽另外一個清脆嬌柔的聲音説道:“你看,那裏不也有一隻大雕撲在地上嗎?它們又打架了,哪裏是被人打傷的呢?”
那先前説話的少女道:“綠雲姊姊,你在這裏等着,我去稟告主人好嗎?同時也好要點藥來給白妮吃。”
那叫綠雲的少女説道:“好吧,你可要快去快來,剛才聽到嘯聲,説不定和我們打架的黑衣女子會趕到此地來呢,若是看到她的大雕被白妮打成那個樣子,她定會找我打架,你想,我一個人怎能打過得她?”
素月不服氣地“哼”了一聲,説道:“綠雲姊姊別怕,我去把主人請來,好好打她一頓,也好給白妮報仇,替咱們倆人出口氣。”
那話聲愈來愈低微,想是她邊説着邊走得遠了。
凌雪紅聽得説自己的神鵰受傷,她知道定是和那隻綵鸞打了架,無怪它聞喚未前來呢,她聽説神鵰受傷不輕,不由得又急又痛惜地落下淚來。
本來,她還打算請人家救自己出難,但知道那兩個女子竟是日間和自己動過手的兩個小婢,哪裏還能説得出口,於是這一線生機,又變成了絕望!
只不過頓飯時間之後,又聽到絕壁頂上,傳來另一個女子的聲音,説道:“綠雲,那大雕是誰養的?你怎不把白天的事告訴我,看你們越來越膽大了!”
又聽那兩個少女顫聲答道:“賤婢等也不知道那大雕的主人是誰,而且白妮又打贏了,故沒有向主人稟報,賤婢等天大膽也不敢欺騙主人。”
那少女幽幽一嘆,説道:“你們起來吧,還不把靈芝液給白妮喂下。”
片刻之後,她們想是已給綵鸞喂下了靈芝液,只聽那少女又道:“沒事啦,我們走吧,唉,那隻大雕也怪可憐的,不知它的主人哪裏去了?”
素月答道:“剛才白妮打架受傷之前,婢女等曾聽到嘯聲,一聽聲音像是發自女子之口,可能還躲在附近,看到主人到來,嚇得不敢出來了哩。”
凌姑娘聽那小婢竟然如此説,不由氣得銀牙直咬,暗忖:你們主人是什麼三頭六臂的人物,我就不信打不過她!
她思忖未完,又聽那被稱做主人的女子説道:“聽你説,那個女子的武功也不弱,怎會那般沒出息躲起來了呢?嗯,這女了不敢惹我們倒是蠻聰明的,算啦,我們走吧。”
凌雪紅聽那女子説出這番狂妄的話來,哪裏忍受得住,嬌喝一聲:“哼!誰怕你們,有本事儘管下來動手好了!”
她話聲剛落,只聽一陣衣袂飄風之聲,自己所棲身的大樹之上,已飄然落了三個女子。
當先一個,長髮披肩,一身白衣,臉上白紗罩面,夜風輕拂着她的衣裙,顯得那麼高潔、飄逸,直似月宮嫦娥降落人間一般,凌姑娘看得不由一怔,竟自然地從心中去了敵意。
再看她身後,正是那兩個身着青衣,頭梳雙辮的小婢。
只見右面的一個小婢,跨前一步,指着凌雪紅説道:“喂,你這人怎麼搞的,你不是要和我們主人打架嗎?怎麼賴着不起來?”
凌姑娘看這小婢神氣活現的樣子,不由微微發怒,粉臉上薄現嬌嗔,一啓櫻唇,但想起自己受傷,又不知該説什麼,就在她一怔之間,那白衣少女卻道:“哎!素月,她受傷啦,你不看她連想站起來都不能嗎?”一頓,向凌雪紅微微一笑,道:“你既然受了傷,還怎能和我打架呢?”
凌雪紅一怔,説道:“這……這……”
白衣少女格格一笑,接道:“這麼辦吧,我先把你的傷治好,我們再打,不過你也用不着感謝我,我只是因為要和你打架,才給你療傷的,要不然,就是你跪着求我,那還要看我高不高興呢。”
凌姑娘聽白衣少女説出這番話,知她涉世未深,話雖有點刺耳,但卻毫無嬌柔做作,於是也不計較説道:“那就請姑娘動手治療吧,只是我這傷不知道姑娘能否醫治得了?”
白衣少女轉身對二婢説道:“你們先把她移到樹下。”二女把米靈留下的那件長衫鋪在地上,再將凌姑娘的嬌軀放好。
此時白衣少女也早下得樹來,她俯身探試一遍,幽幽説道:
“嗯,你這是受了一種極險毒的點穴截脈手法所傷,不知是什麼人下的毒手,你幸虧遇見我,不然別人就是想解還解不開呢。”
説着,只見她緩緩捲起羅袖,輕舒玉指,在凌姑娘身上一陣疾點,然後站起身來吁了一口氣,嫣然一笑道:“好啦,你坐起來,運氣調息一番,若覺功力沒有恢復,我就給你點千年靈芝液喝,免得你吃虧。”
凌姑娘依言坐起運氣調息,果覺周身舒暢,真氣毫無阻滯之感,於是一躍而起,向白衣少女斂衽一禮,説道:“謝謝姑娘解救之恩,現在已不妨事了,不過……”
白衣少女截斷她的話道:“不妨事,我們就動手吧,我除了讓一個姓羅的刺過一劍外,還從沒有和生人動過手,師父教我的都快忘光啦!”
凌姑娘一聽她提到姓羅的,不由芳心一動,暗忖:那姓羅的是不是羅雁秋呢?於是一股醋意悄然浮上心頭,問道:“姑娘所説姓羅之人是不是叫羅雁秋?”
白衣少女幽幽一嘆,道:“不是他是誰,若不為了他,我也不會跑來這大雪山十二連環峯了。”
凌雪紅聽得心中一震,暗忖:哼,他果然在外拈花惹草,還説決不會變心!突然,她又想起父親苦因大師説過的一段話:“秋兒滿身情孽,只怕你們這一對小夫妻很難……”想至此,不由心中一懍,黯然長嘆一聲,竟撲簌簌落下幾點淚珠來,她這種失常的舉動,似已早忘記了白衣少女的存在。
只聽白衣少女幽幽一嘆,説道:“你也喜歡羅雁秋是嗎?”
她這種單刀直入的問法,把個凌雪紅問得嬌面一紅,赧然説道:
“我們……我們已……”她本是要説出我們已定了婚姻大事,但卻當着三個女子的面,一下子又説不出口,是以囁嚅了半天也未説出。
白衣少女又是幽幽説道:“你們是一起來這大雪山的是嗎?我知道你很喜歡他,唉,我師父告訴我不能喜歡任何一個男人,但我卻在見了他一面後,總是忘不了他,現在我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此時凌姑娘的芳心中真是複雜已極,眼前這白衣女子既是自已救命恩人,又是一大情敵。
真不知對她該是感謝,還是妒恨?
而白衣少女的想法又是不同,她雖是一縷芳心早屬羅雁秋,但畢竟和人家只有一面之緣,而且師父的叮囑教誨,又使她大惑不解,不知為何不能喜歡任何一個男子。她雖是極端聰慧的人,但因涉世未深,對人生毫無體會,故也想不出所以然來。
二人各自思忖着心中之事,竟把相約比鬥之事忘記了,倒是素月在旁邊看得心急,忍不住説道:“主人,你還和她打不打架?若是不打,你看天都快亮了,我們也該回去啦!”
白衣少女輕哦了一聲,幽幽一嘆,説道:“唉,不打啦,我們還是回去吧,這件事我得好好想想。”
她後面一句話説得沒頭沒尾,綠雲素月兩個小婢,自是猜不出這句話的含意,只得恭謹地答了聲是,清嘯一聲,喚來綵鸞白妮。
三人站在鸞脊上向西北方向飛去,轉瞬消失不見。
凌雪紅至此才突然想起自己神鵰,她正待跳上崖頂找尋,只聽一聲哀鳴,一團黑影,已飄落在她身前,正是自己的神鵰。
那神鵰果是受傷不輕,身上羽毛零落,右腿上更是血跡一片,凌姑娘連忙用那件長衫將血跡擦乾,把大還丹嚼碎敷在傷口之上,然後又給它內服了一顆,才乘雕離去。
此時五鼓已過,東方天際已現出魚肚白色,凌姑娘在雕上俯視大地,只見十二連環峯一片沉寂,她直在空中盤旋到旭日東昇,卻也不見羅雁秋的影子,竟連慧覺大師和萬里游龍呂九皋也不知身在何處。
凌雪紅剛才雖被那白衣少女解救了一大危難,但卻又從她的口中知道了羅郎的一大秘密,她想不到羅雁秋還會有這件事瞞着她,越想越氣,恨不得即刻找到羅雁秋問個清楚,但卻遍找不獲,於是不由把一腔怨憤憂傷之情,盡情發泄到雪山派之上。
暗忖:我不把你十二連環峯攪個天翻地覆,也就不叫凌雪紅了。身隨念轉,早一拍雕翼,飄落地上。
縱目四望,只見前面峭壁千仞,草木不生,一座絕峯擋住去路,她仔細望去,才看到似有一處出口,凌姑娘也是藝高膽大,一擰嬌軀,便飛縱而去。
只不過幾個起落,她已停身在那寬約一丈的谷中,舉目一望,不覺呆住。
原來前面是一座方圓百丈的幽谷,谷內遍植梅林,花開十里,香氣陣陣,在豔陽照射下,一片銀白,耀人眼目。
凌雪紅不覺為之大奇。
她自幼在深山學藝,長大之後,也曾遊過不少名山,從沒有見過這絕壑幽谷之中,會有這樣一片整齊的梅林,因此她立刻想到這必是人工所植。
思忖至此,她再定眼看去,果然看出,那梅樹雖然植滿谷中,卻又是井然有序,每顆樹的間隔,都是一丈左右,樹與樹連,花與花接,就像在那幽谷之中,鋪了一張梅花織成的地毯。
凌雪紅一生習武,幼受庭訓,早已看出這乃是反奇門陣式的梅花陣,她知道這梅花陣乃是最厲害的陣法,等閒之人,除了束手被擒,絕難生還,而且主持這陣的人,只要有一個精通音律,此人居於陣中,若奏起樂曲,那身陷陣中之人眼前就會現出不同幻象,這些幻象乃是依被陷的人心念所生,最是耗人真元,因此就是武功最卓絕之人,陷此陣中也難以自保。
凌姑娘正自暗忖,突然聽見一聲細如遊絲的簫聲響了起來,那一陣簫聲悠揚低細,如泣如訴,真是令人聽了迴腸百轉。
就在這時,凌雪紅突然看到羅雁秋在一顆梅樹之下,脈脈含情地望着自己,一見此情形,早把他和白衣少女一段事拋卻,不禁脱口叫道:“秋弟,你如何來到此處?姊姊找得你好苦!”人也不覺向前走去。
梅花樹下的羅雁秋,看凌雪紅對他走來,竟不答話,只含着笑對她招招手,於是凌姑娘更急急走上。
就在她剛要跨入梅花反奇門陣時,突地聽到頭頂上一聲長嘯,這一聲長嘯如一記焦雷,震碎了凌雪紅眼中的幻象,她再定睛看去,梅花樹下哪還有羅雁秋的影子?
凌雪紅轉身一看,只見兩條人影自身後那千丈絕壁上如流矢劃空,急驟下落,片刻工夫,已到谷內,倆人一僧一道,正是東海三俠中的慧覺大師和武當名宿萬里游龍呂九皋。她連忙上前見禮,叫了聲:“大師伯,呂老前輩。”
慧覺大師望着凌雪紅慈祥地一笑,説道:“女孩兒家也這樣粗心,你看不出這明明是一座陣圖嗎?我和呂道長眺望了老半天還不敢過去,你怎麼一來到就要往裏面硬闖?”
凌姑娘聞言嬌面一紅,羞赦得微垂蜂首。
她雖聽得出大師伯並無責罵之意,但女孩兒家臉薄總是覺得不好意思。
倒是萬里游龍呂九皋在旁哈哈大笑道:“莫説是凌姑娘,就是我這個活了七八十歲的人了,還不是看不出所以然來,要不是大師及時攔住,貧道此刻已陷身陣中了。”
慧覺大師望着萬里游龍呂九皋微微一笑,説道:“道兄太自謙了。”又轉首向凌姑娘道:
“秋兒呢?怎麼你們倆人也分開了?”
凌姑娘見羅雁秋沒有和兩位前輩同來,早已大吃一驚,見問,嬌面上立刻現出愁苦之容,恭謹地答道:“昨晚紅兒和他走在一起,因趕急了一步和雪山派的人動上手,後來紅兒交手不慎,中了人家的暗算,幸好被一個白衣女子所教,以後便沒再見到他,紅兒找了半夜都沒找到。”
夜間的遭遇,有許多事她自是不便詳説,幸好慧覺大師只擔心着羅雁秋的安危,故也沒詳細追問,一軒長眉,神情十分肅穆地説道:“這麼説來,秋兒可是遭遇不測了嗎?”
他突然看到凌姑娘的焦灼憂傷的神情,知道自己一時焦急説錯了話,忙又淡淡一笑道:
“也許迷了路,還未深入這十二連環峯呢,以他的武功,對付一些雪山派的外圍防守之人,倒是綽綽有餘。”
萬里游龍呂九皋望了凌姑娘一眼,道:“羅小俠武功卓絕,機智絕倫,我看大可不必為他擔心。”
萬里游龍的話聲剛落,忽聽梅花陣中響起一聲低微的嬌笑。
接着一陣花枝浮動,從裏面姍姍走出一個麗人來。
她打量了三人一眼,撲哧一聲嬌笑,然後又幽幽一嘆,道:“唉!
真是天香國色,和那羅姓少年確是一對壁人,只可惜被人搶走啦!”
凌姑娘冰雪般聰明,她早聽出這女子所説的一對壁人是指自己和羅雁秋,但她卻不解是被什麼人搶走了,心中生疑,但礙着慧覺大師在場,又不好發問。
慧覺大師仔細打量這女子一眼,見她確是當得起美豔二字,但兩隻汪汪的桃花眼,卻生就淫蕩之相。本打算不理她,但聽到她這番話,卻不由心中一動,於是高喧一聲佛號,朗聲説道:“老衲東海慧覺和武當名宿萬里游龍呂道長及這位凌姑娘,初履寶山,不知女施主上姓大名?”
那女子見慧覺大師一臉莊肅,顯露出不可侵犯之色,使人見而生畏,於是也一斂輕挑之態,正色答道:“晚輩職司大雪山十二連環峯人鳳堂堂主,人稱玉面女魔鄧玉珍,不知三位駕臨荒山,有何見教?”
慧覺大師兩道長眉一軒,暗忖:想不到這女子年紀輕輕,便是江湖上人見人怕的一號魔頭玉面女魔鄧玉珍,想來武功自是不弱,於是又朗聲説道:“老衲久仰女施主大名,幸會幸會,老衲現有一不情之請,不知女施主能否答應?”
玉面女魔鄧玉珍臉上一怔,隨即微笑説道:“大師昨夜率人連闖我十二連環峯,又傷了我雪山派中不少高手,你我既處敵對,不知大師還有何指示。”
慧覺大師喟然一嘆,説道:“女施主可知劣徒羅雁秋現處身何地嗎?”
鄧玉珍微微一笑,説道:“我不是説過嗎,被人搶走啦,現在我十二連環峯的‘温柔宮’中。”
凌雪紅見鄧玉珍那種輕蔑的神情,哪還忍受得住,嬌叱一聲,再顧不得這反五行梅花陣的厲害,一縱嬌軀,一式“飛燕投林”,早撲入梅花陣中。
饒是慧覺大師武功超絕,具有非常的定力,心中也是微微一驚,轉首瞥了萬里游龍呂九皋一眼,苦笑説道:“呂道兄,請緊隨老衲衝吧。”倆人衣袂飄飄,一前一後躍入林中。
此時,那悠揚低細的簫聲又起,躍入林中的三人,同覺眼前一花,因各人心意不同的幻意又生。
慧覺大師雖是學究天人,精通五行生剋之學,不為幻象所惑,也被這一葉耀眼的花海,弄得心蕩神搖,只見他左轉右旋,穿插遊走於花枝之間,漸漸深入。
呂九皋雖緊隨慧覺大師身後,不為陣勢變化所困,但卻眼前幻象叢生,他忽見松溪真人枯坐一株梅樹之下,滿瞼悽苦神色,忽見七星峯三元觀已成一片火海,但他畢竟功力深厚,知是幻象,不由微微一嘆,趕忙閉上雙目。
唯有凌雪紅姑娘衝入陣中之後,既不諳陣勢變化,又思念羅郎心切,剛走了幾步,便覺眼前景象大變。
只見一隻綵鸞背上,正並肩站着羅雁秋與白衣少女,倆人輕憐蜜愛,情意橫生,微風吹得倆人衣袂飄飄,真像是一對神仙眷侶。
這景象看在她眼裏,只覺五內如焚,妒意陡生,淚珠兒直似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沿着粉頰,撲簌簌地往下滴落。
忽然,她止住悲泣,突地嬌叱一聲,一掌向那綵鸞上的白衣少女和羅雁秋揮去。
但聽一陣劈啪大響和簌簌之聲,幾株梅樹已吃她掌風震斷,那千萬朵梅花,直如漫天瑞雪一般,迎風飄舞。
她一掌揮出之後,眼前幻象頓失。
只聽一陣嘿嘿冷笑之聲,一條人影自花樹叢中慢慢走了出來。
凌姑娘定神一看,只見那人身材又瘦又長,臉上一片黑一片白,右眉有半寸長短,反垂遮目,而左眼上眉毛和眼皮皆無皮,卻是血紅一片,只剩下一個白多黑少的眼珠,煞是嚇人。
一件黑色道袍,披着羽毛,足着多耳白麻鞋,腰繫黃絲帶,背上斜背一支似劍非劍的怪兵刃,打扮得不倫不類,樣子長得非人非鬼,她認識這人就是赤煞仙米靈的師弟鬼影子王雷,但卻不解為何左眼的眉毛和眼皮沒有了。
只見王雷的兩隻眼睛在凌姑娘的臉上一打轉,哈哈一笑道:“小妞兒,你真是神通廣大,關在籠中的鳥兒,居然又能逃出來,哈哈,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無福之人跑斷腸,這送上口的肉,大爺是不得不吃了。”
凌雪紅知道鬼影子王雷不是好東西,聽他説出這番話來,直氣得把銀牙咬得格格作響,嬌叱一聲,一掌劈去。
鬼影子王雷見她這輕描淡寫的一掌,卻十分凌厲,嘿嘿冷笑兩聲,並不硬接,閃身讓過,只聽又是劈啪之聲響起,首當其衝的幾株梅樹立刻花飛枝斷。
看得王雷心驚不已,暗道:這妞兒好深厚的內力!
驚駭之下,哪敢力敵,即展開仗以成名的“幽靈身法”,夾雜着三式玄陰絕户掌,伺機應敵。
卻説慧覺大師依着五行生剋之數,左旋右轉,在到達陣中心的樞紐之時,一回頭萬里游龍呂九皋早已不見,他不由心下大急。方才他在這谷口的峭壁之上,早將這反奇門陣式的梅花陣看得清楚,此時再不猶豫,運氣施起太乙氣功,雙掌連環劈出,一股無形無聲的罡氣,如一堵銅牆鐵壁向外逐漸擴展,只聽咔嚓連聲大響,這主宰此陣變化的十株梅樹,全都齊根折斷,陣的變化效用頓失。
慧覺大師一躍身形,拔高五丈,掃目四顧,這才看清呂九皋正與玉面女魔大戰一起,而凌姑娘則和另一個男子酣鬥,於是躍落梅樹之上,施展開登萍渡水的罕世輕功,向凌姑娘停身處奔去。
那鬼影子王雷本不是凌姑娘之敵,此時又見慧覺大師趕來,不由一慌,正想逃走,但凌姑娘豈肯放過這個絕好機會,她秀眉一顰,殺機立現,暗運起太乙氣功,遙空一掌,向鬼影子王雷胸前拍去。
慧覺大師剛飄落地面,便見一條瘦長的身影,被一股無形的罡風振起,那人連一聲悶哼都未發出,便跌落地上死去。他不由長眉一軒,低低喧了聲佛號,冷電似的目光,又掠了凌姑娘一眼。
凌姑娘被看得不由低下了頭,只感一陣委屈,眼圈一紅,幾乎落下淚來。
慧覺大師慨嘆一聲,語聲突轉祥和,説道:“紅兒,你可知這被斃掌下的是什麼人嗎?”
凌雪紅道:“那人是玄陰叟蒼古虛的二弟子,大師伯不認識他嗎?”
慧覺大師冷笑一聲,道:“不認識他我也不會問你了,你震斃了這人不打緊,只怕要為你爹爹憑空帶來很多麻煩,唉,我一再告誡你不可多造殺孽,你偏是不聽。”
凌姑娘見受到大師伯的責斥,不由又羞又急,她乃是任性慣了之人,現在和長輩在一起,處處受到拘束。昨晚有羅雁秋在一起還好,此時一連串不如意的事和無限屈辱都一齊加到她的身上,聞言不禁嚶嚀一聲,再也控制不住那怨爐憂傷的情緒,哀哀痛哭起來。
她這一哭,倒把個慧覺大師哭得沒有主意。他本是個慈祥和藹的長者,對凌雪紅又愛得如同自己的親身女兒,只因怕她多造殺孽,而殺死此人更會給苦因大師帶來麻煩,是以才説了凌姑娘幾句,但他又怎知姑娘芳心另有着如許重大的負荷呢?
他黯然一嘆,走到凌姑娘身前,撫摸着她一頭秀髮,慈祥地説道:“紅兒,難道大師伯説你兩句也算丟臉的事情嗎?孩子,別哭了,趕快隨我去將秋兒救出來。”
凌姑娘本不是因慧覺説她兩句而哭,那是積壓了多少屈辱和憂傷的爆發,是以一聽大師伯之言,連忙止住哭泣,舉袖擦乾了淚痕,展顏一笑説道:“紅兒天大膽也不敢生大師伯的氣,我也不知怎的,突然忍不住哭出來了。”
慧覺大師微微一笑道:“好啦,我們先去看看呂道長,不知他和玉面女魔鄧玉珍打得怎樣了。”當先向西北方向奔去。
此時,梅花陣的功效早失,倆人直線奔行幾個起落便已至萬里游龍呂九皋停身之處。
只見他一人浩然卓立,玉面女魔早不知去向。他一見慧覺大師到來,一拂胸前銀髯,哈哈笑道:“大師來得正好,那玉面女魔雖被貧道打發了,卻怕亂衝亂闖無益。”微微一嘆又道:“這座梅花陣確實厲害絕倫,方才我緊隨大師身後,只是稍一閉眼,便不見了你的蹤影,至於那使人產生的幻象,更令人觸目驚心!”
慧覺大師微微一笑道:“這座反奇門陣式的梅花陣,在我們剛來之時,老衲也未完全看出其中變化的奧妙,倒是後來躍上了峯頂,才給我看出一點端倪,好啦,現在此陣效用全失,我們就放心前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