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道不可能,為什麼還會生起那樣的念頭?
一路上,馮雲衣都在思索這個問題。方才在廟裏,他幾乎是不自覺地許下了那個可笑的願望。人鬼殊途,這道理他並非不明白,可更教他困惑的是,何時她的存在對他而言變得這麼重要?
他自認是個冷情冷性的人,連伺候他多年、勤快伶俐又盡忠職守、一心討他歡喜的阿福都沒能讓他釋出多少温情;而她,不過是一名有魂無體的女鬼,很可能下一瞬就煙消雲散,值得他為她多費心思嗎?
然而,當時那個念頭就這麼突然冒了出來,讓他意外且毫無防備,生平頭一次,他真的迷惑了……
以為他還在思索着如何計擒劉三的莫桑織,始終沒開口説半句話,就怕打擾了他的思緒,縱使她心裏對他方才所説的話感到十分好奇與疑惑……像他這麼一個精明理智的人,竟然會許下一個連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的願望,真是稀奇哪!
一路默默地跟着他走回馮府,來到大門前,她突地臉色一白,身子猛然搖晃了一下。
仍陷在自己思緒裏的馮雲衣毫無所覺,當他一腳即將跨進門檻時,她忍着痛苦,勉強發出聲音道:「馮……馮公子,請……請你等一等……」
這一聲,喚住了馮雲衣的腳步,回頭一望,見她麗顏慘白、唇瓣緊咬的難受模樣,他驚愣了下,急忙走至她身邊,恰好扶住她搖搖晃晃的身子。
「-怎麼了?」劍眉緊蹙,語氣也透着一絲憂急,他從沒見過她這副模樣。
「我……我很難受……」費力地擠出一句話,隨後再也撐不住地跪跌在地。
馮雲衣見狀,旋即一把抱起她。「-撐着點,我馬上抱-回房休息。」他以為是今天日頭過大、陽氣太甚,才導致她發生這樣的情況。
「不……你、你別進去……」她幾乎是氣若游絲,臉色也漸漸泛青。
「-別再説話了!」低頭望向她,心驚地發現她彷佛變得透明瞭,而且,他竟感受不到她絲毫的重量,和幾日前她不小心跌在他身上仍有些微重量的感覺完全不同。
他不覺心中一慌,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無暇多想,他迅速抱着她走進大門裏,一名家丁正好從一旁小徑匆匆忙忙走來,一見是他,臉色微變地道:
「少……少爺,你、你回來了呀……」語氣結結巴巴、慌慌張張的。糟糕!他不過離開一會跑去解手,怎麼少爺就回來了?這下可好,怎麼來得及通知大小姐他們!
滿心慌亂的馮雲衣,根本沒留意到家丁的異狀,急忙忙便往裏院走去。
「少爺……」家丁趕忙攔住他。「你……你要不要先到前廳裏休息會兒,我給你泡一壺菊花茶解解暑氣!」邊説着額頭還急冒着汗。
「不必了!」看也沒看他一眼,繞過人,神色焦急地快步往前走。
「少爺……」家丁硬着頭皮又攔上前來。「呃……你、你……」這次卻是再也想不出該用什麼藉口好。
兩次被攔住了去路,馮雲衣憂急成怒,正想開口大罵,腦子卻忽地閃過一道警訊,府裏的下人一向敬他也畏他,萬不可能有膽子攔住他,除非……是有人下令這麼做,唯一的可能便是姊姊了,可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要家丁攔着他,不讓他回房的用意何在?
尋思了一會,瞬即,他臉色一白,忙又低頭一望,卻見懷中人兒臉色死灰且泛青,身形又淡了些……難道説姊姊她--
倏然-起眼,他狠瞪着家丁,冷着聲音喝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攔住我,是不打算在馮府裏繼續待下去了嗎?!」
家丁被他這麼一喝,又見他滿臉森冷怒氣,雙腿倏地一軟,忙道:「奴、奴才不敢……是大小姐她……王道士他……」慌得語無倫次了。
「王道士?!」沒想到真讓他給猜中了。
馮雲衣眉間的糾結更深,無暇深思細究,心焦如焚地繞過家丁急急走向後院廂房。
方要踏進拱門,懷裏的莫桑織忽地扯住他的衣袖,虛弱地道:「你在這兒放下我吧,再進去我恐怕……恐怕……」
「我明白!」他立即放下她,神色擔憂地道:「-一定要撐住!別忘了-的心願還沒達成。」
她點點頭,忽地閉上眼,隨即一縷青煙自馮雲衣胸襟裏的黑色綢袋飄出,與她結為一體。
睜開眼後,她朝他綻出一抹微弱的笑,道:「記住,你初次見到我的那幅繡畫……千萬不能讓人給燒了,否則……我真的……會魂飛魄散……」説完這些話,已是她的極限。
心知不可再耽擱,馮雲衣立即轉身走進拱門內,走沒幾步,遠遠便瞧見自己房門口擺着香案,案上燃着香燭,中間的香爐正逸散着嫋嫋輕煙。案前,一名頭戴冠帽、身穿道士八卦道袍的男子,右手拿着一柄桃木劍,左手搖鈴,嘴裏念念有辭,似是在唸咒語……這人應該就是西街有名的王道士了。
緊抿着唇,他又急又怒地走上前,那王道士正好拿起案上的一樣物事,口中喃喃唸咒,並拈起一張符紙貼上;仔細一看,他手裏拿的正是莫桑織的那幅繡畫。馮雲衣心下一驚,急忙喝道:「住手!」
沒料到他會突然出現,原本靜立一旁看着王道士作法的馮霞衣等人,一看見他,臉色頓時一變!
「少、少爺,你……你回來了啊!」阿福率先奔到他面前攔住他。
「走開!連你也要攔住我嗎?」他-起眼冷聲道,聲音裏明顯地帶着怒氣。「你們這是在幹什麼?!」
「雲衣,你先別生這麼大的氣。」馮霞衣也急忙走過來。「姊姊不過是請王道士幫咱們淨宅,驅逐一些不乾淨的『東西』罷了。」
「不乾淨的『東西』?」他沉住氣,將目光移向自己的胞姊。「誰告訴-我房裏有那種『東西』來着?!」極力控制怒氣的表情顯得緊繃,語氣也不若平常那般温和平穩。
馮霞衣愣了一下,他的表情和他説話的口氣……他從不曾在她面前表露出這麼強烈的情緒,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阿福見狀,趕緊硬着頭皮承認:「少爺,是我説的,你別怪大小姐。昨兒個夜裏……我親眼看見你自己一個人在房裏嘰哩咕嚕地説着話,還有……那燭火竟然莫名其妙地點燃,所以我、我……」
「所以你就以為我中了邪?!」馮雲衣氣急敗壞地接下話。「誰讓你自作主張、多管閒事來着?!」
説完,怒氣騰騰地推開他,走至王道士面前,一把奪回他手中的繡畫。
「雲衣,你聽姊姊説,王道士確實證明了你房裏有冤魂停留,那幅繡畫正是冤魂的寄身之所,只有燒了它,才能確保你平安無事。」
「姊姊,冤魂於我有害無害,我心裏清楚得很,這件事就讓我自己處理吧!」馮雲衣緩了緩臉色道,説罷,轉而面對王道士,冷冷地祭出逐客令:
「阿福,帶王道士到帳房領錢,順便幫我送他出府。」
那王道士也不生氣,只淡淡道:「這位公子,你已被女鬼迷了心竅。」
聞言,馮霞衣又向前了一步。「雲衣,你聽姊姊的話,讓王道士把事情做完,難道你真要讓個女鬼纏住嗎?」
「姊姊,我有我的想法,況且,她並非惡鬼,也無害我之意。」語氣與神態仍是非常堅持,不容否決。
「陰陽有隔,不管是惡鬼善鬼,這世間本就不是他們該停留之地。馮公子,你如此姑息,豈不亂了天地間的秩序。」王道士不以為然地接口道。
「何謂天地間的秩序?!」馮雲衣冷哼了聲。「你以為收了幾條鬼魂就能維持天地間的秩序嗎?!」不再多説,利眼射向阿福,沉聲道:「阿福,我説的話你沒聽見嗎?!送客!」
「少爺……」阿福躊躇難定,不知如何是好,慌張的眼轉而瞧向馮霞衣。
「我叫你送客你聽不懂嗎!」一聲怒喝隨即又響起,馮雲衣-着眼看着他道:「你若不聽我的話,以後也別跟着我了!」
像是給人宣判了死刑,阿福隨即白了一張臉,慌忙道:「少爺,你別生氣、別生氣!阿福這就照你的話做!」説完,即轉向王道士,接着道:「王道士,請你跟我來吧!」
那王道士也不強求,只是搖了搖頭,轉身收拾好法事用具,背起桃木劍,隨着阿福離開內院。
兩人走後,馮雲衣立即舉步走進房裏。
「雲衣……」滿臉憂心的馮霞衣正想跟進去,一隻大掌輕按住她的肩膀,阻止了她。
韋長空對愛妻搖了搖頭,道:「霞衣,-就由雲弟去吧,他有他的想法。」
「可是……你也聽見王道士怎麼説了,真有女鬼纏住他呀!」
「-別緊張。」柔聲安撫着愛妻,一手輕攬住她。「我想,那女鬼對雲弟應是無害,否則依他的性子,還需等我們替他處理嗎?」
馮霞衣仍是緊蹙着眉,似是不贊同他的話。「你沒聽見王道士説他是被鬼迷了心竅嗎?!從前的他,非常排斥鬼魂之類的,可現在他竟然阻止我們替他驅鬼,你不覺得很不尋常嗎?」
「我倒不這麼認為。」韋長空別有想法地笑了笑,意味深長地道:「我想……我們都弄錯了,雲弟排斥的或許不是鬼魂本身,而是鬼魂背後隱藏的某種意涵,這一點,也許連他自己都沒察覺。」
「還記得我跟-説過,雲弟變得和以前不太一樣的話嗎?」停頓了會,他繼續説道:「想想看,-我何時曾見過他像今天這般絲毫不掩怒氣、火冒三丈的緊張模樣?」
馮霞衣微愣了下,思及方才的情景,喃喃道:「是呀……他從不曾用這麼重的口氣對我説話……」身為他唯一的親人,他對她這個姊姊向來十分敬愛且聽話,縱使有什麼事意見相左,他也總是温和帶笑地向她解説,何曾見他像今日這般動怒?
「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雲弟的改變該與繡畫中的女子冤魂有關。」向來少言的韋長空繼續説出自己的看法:「-想,一個女鬼竟能讓雲弟這般重視,這其中必定有原因。」
「還會有什麼原因!」馮霞衣始終在意王道士説的那句話,就怕胞弟真被個女鬼給迷失了心竅。
深知愛妻心裏所想,韋長空執起她的手輕拍了拍,難得開玩笑地道:「就算雲弟真被鬼迷了心竅,也未必是一件壞事呢。」
馮霞衣皺了皺眉,罵道:「你胡説些什麼!」
韋長空也不反駁,平素剛硬的臉龐,在妻子面前始終漾着一抹温柔淺笑。「就當是我胡説吧,總之,-先別窮擔心,就讓咱們靜觀其變,好嗎?」
仰望着夫婿平實沉穩的面容,一如以往地,馮霞衣很快平定下紊亂的心緒。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雲衣的性子看似温和,實則固執……輕嘆了一口氣,她點點頭,頗無奈地道:「就暫且聽你的吧。」
一進房,馮雲衣趕忙將繡畫攤開,迅速扯下符咒,並仔細察視可有損毀之處,確定完好無缺後,心中的憂焚之情才稍獲紆解。
「馮公子,謝謝你。」莫桑織的身影從壁間穿出,臉色仍是有些青白,看似耗去不少真元。
馮雲衣急轉過身,見她完好無恙,才真正放下壓在心口上的一塊重石;方才那一刻,他真怕她就這麼煙消雲散、不復來兮了!
「-……真的沒事了?」心有餘悸地問了聲,瞧着她的身影仍是有些透明,眉間不覺揪起深褶。
她搖了搖頭,清淺一笑,神情顯得有些疲憊。「我還好,只是覺得很虛弱……」
話聲未止,他突地一把抱起她走向牀榻。「既是如此,-好好躺在牀上休息吧。」説着,輕輕地將她放下。
他突來的舉動讓她微愣了瞬,而後莞爾一笑。「馮公子,我是鬼非人,休息、睡覺對我而言都是不必要的,也沒什麼用處。」嘴裏雖然這麼説,可她不想辜負他一番好意,仍是依他之意躺在牀上。
「可是-……」猶豫了下,他眼神擔憂地望着她,説不出她身形變淡的事實。
彷佛知他心裏所想,莫桑織趕緊綻露微笑,輕聲道:「方才那名道士的道行不淺,雖然你保住了繡畫,我卻還是不免受到一些影響。不過,你別擔心,過幾天就會回覆原來的樣子了。」説完,卻是垂下了眼睫,掩去眸底的閃爍,她……頭一次對人説謊。
「-……真的不要緊?」他仍是不放心。
「我真的沒事。」再一次向他保證後,她隨即轉移話題道:「方才真是難為你了,我真沒想到你會幫我。」她一直以為,他恨不得早日擺脱她呢。
馮雲衣微顯不自在地撇開眼,故意裝作一臉冷漠地道:「我不是幫-,而是幫我自己,既然已經答應替-出一口怨氣,在這件事尚未兑現之前,當然不能讓-出半點差錯,這攸關我的誠信問題。」
説到最後,自己心裏卻是有些兒惱,惱她的遲鈍,也惱自己的莫名其妙--他何必刻意解釋引耳旁忽地響起王道士所説的話,説他被鬼迷了心竅。?!這是什麼渾話,他馮雲衣豈是那麼容易就被人迷去心竅的!
只是……方才那一刻,當他以為她就要煙消雲散之際o/心裏的焦急恐懼又該如何解説?他什麼時候這麼在乎一個女人了?更正,是一隻女鬼。
他的説辭卻只是換來莫桑織柔柔一笑。
「你這人真彆扭,明明心裏不是那個意思,卻偏偏要那麼説。你放心,我不會自作多情的以為你是因為喜歡我才幫我。」相處多日,她多少了解他的性子,儘管他再如何否認,她已經認定他是個嘴巴壞卻心腸軟的拗男人。
不知怎地,她這些話更令他覺得惱,不禁-眼瞪着她道:「-知道就好!,一口氣很差,充滿賭氣的意味。
她愣了一下,隨後輕輕嘆息了聲,道:「馮公子,我好象又惹你生氣了呢!其實,我説這話沒惡意的。」
聽着她柔柔的嗓音,馮雲衣臉色稍霽,卻仍是撇開臉不看她。
莫桑織繼續説道:「説來,咱們也算有緣,既是有緣,該當惜緣……生前的我深居閨中,一個朋友知己也沒有,死後亦無人懷念,你我相處時日雖然不長,我卻希望哪天如果我消失了,你還能記得我。」
馮雲衣愈聽眉頭皺得愈緊。「別説得好象在訣別,-纏着我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刻意冷淡的回話,只因想按捺住心頭突生的鬱悶。
「哎,難得我説出這麼感人的話,你卻來潑我冷水。」她不以為意地笑道。
他仍是板着臉。「-又不是今天才認識我,我是什麼樣的人-還不明白嗎!」
「是啊……」她微帶迷惑地緩緩點着頭。「一開始我也以為你是個冷漠無情的人,可後來卻又不完全是那麼一回事……你這人像個謎,很難讓人看得清。」
「也許-再多纏着我些時候,就能看清楚了。」他微挑着眉半諷道,話中卻另有深意。
「難道你不嫌我煩?」她有些驚訝地問。
「如果嫌-煩,方才就不會幫-了。」他的神色看起來有些氣惱,語調卻一徑地保持冷淡。
「也對……」她點了點頭,喃喃道:「只是……我怕我沒那個時間哪!」
她的話令得他心絃驀然一緊,脱出口的卻是:「不要告訴我,-就只有這麼點本事,説不見就不見了!」故意嘲諷的語氣裏透着一絲緊繃。
聞言,她只是苦笑了下。「我不過是一縷幽魂,哪有什麼本事。那道士説得沒錯,天地間是有秩序的,時候一到,由不得我願不願意,我都得走……」這是她頭一次跟他坦白自己的情況。事實上,從一開始,她就對他一點威脅性也沒有,只是用了一些嚇唬人的手段罷了。
他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陰陽有隔、人鬼殊途,這道理他都懂,剛開始的時候,他甚至恨不得她即刻消失在他面前,可現在……
驀地,在廟裏許的願望變得迫切起來,在他心裏具體成形……
該如何讓她繼續留在他身邊呢?
一連三日,馮雲衣腦子裏想的全是這件事,就連父母之仇也給擱在一旁了。
翻遍所有書籍,唯一尋得的方法只有「還陽」。但世間真有「還陽」這一回事嗎?他仍是無法做下判斷。
房門外,阿福苦苦地守候着。
「少、少爺,我給你泡了一壺茶,你……你讓我進去好嗎?」聲音聽起來可憐兮兮的,充滿哀求的意味。
只可惜,房裏正蹙眉苦思的人,恍若未聞,一點響應也沒有。
嗚嗚……已經三天了,少爺果真對他不理不睬,他該怎麼辦才好?阿福苦着一張臉繼續杵在外頭。
説來説去都怪他自己,就算少爺房裏真有隻鬼,那又怎樣!少爺都不怕了,他幹嘛自作聰明,惹得少爺發那麼大脾氣,從此將他摒除門外,不讓他伺候了。現在想起來,他真是懊悔不已呀!
房裏,聽到他哀求的莫桑織,心生不忍地開口道:「馮公子,你就讓他進來吧,他已經求了你三天呢!」
馮雲衣仍是毫無所覺,一邊翻看着案上的書冊,一邊皺眉沉思着。
見狀,她疑惑地起身走近他身邊,瞧他桌上還擺了幾本書,忍不住問:「馮公子,你在看什麼書,看得這麼入迷?」
這一次,他終於有了響應。「沒、沒什麼,有什麼事嗎?」匆匆地將書本合上,一不小心將另外兩本書給掃下了地。
莫桑織隨即蹲下身子幫他拾起。「咦?『廣異志』、『還魂記』……馮公子,你對這類傳奇志怪的故事很有興趣嗎?」瞥見書冊上的題字,她好奇地問。
「沒什麼,只不過隨便看看罷了。」他一臉鎮定地回了句,隨後趕緊接過書本收進櫃子裏。
隨便看看?莫桑織有些疑惑地皺了皺眉,明明他剛才看得好認真呀……
「嗯哼……方才-叫我,有什麼事嗎?」
聽到他的問話,她瞬即回神,勸道:「你的僕人阿福站在外面好些時候了,你就讓他進來吧,這三天也夠他受了。」
馮雲衣微挑了下眉。「他差點害得-魂飛魄散,-還替他説情?」目光在她身上繞了一圈,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她的身影仍是有些淡化,並末如她所説的過了幾日就恢復原狀。
「話不能這麼説。你是他的主子,他一心為你着想並沒有錯。」她認真地看着他道。「這些日子我看得很清楚,他對你這主子可説是盡心盡力,十分愛戴,倘若有人要傷害你,我想他一定是第一個擋在你前頭的人。」
「-倒是滿了解他的嘛!」説着,站起身走到窗邊,一眼就瞧見阿福垂着眼好不苦惱地杵在房門外,看起來有些垂頭喪氣。
他承認,剛開始他確實很生氣,所以沒怎麼理會他,可這兩天,他的心思全被另一件事縛住了,根本無暇注意到他。
這小子還真傻,就這麼死心眼地一直站在門外!
「嗯哼。」輕咳了聲,他開口道:「你還站在那兒幹什麼?我看那壺茶也涼了,重新沏一壺過來吧。」
一聽到他的聲音,阿福如獲大赦般,喜不自禁地圓睜着眼直盯着他,神情很是激動,好一會兒才有辦法發出聲音道:「是、是,少爺,你等等,我馬上就好、馬上就好!」隨後,圓圓的身材極為俐落地端着茶盤快速離去。
「他真是個忠心的好僕人哪……」莫桑織不知什麼時候也走到窗邊來,一臉莞爾的笑。「他簡直拿你當神伺候了呢!」
「也許是他欠我的吧。」馮雲衣開玩笑地回了句。仔細想想,他這個做主子的雖不至於苛待下人,卻也稱不上是一個體貼的好主子。他一向不喜與人親近,府裏的下人敬他也怕他,唯獨這阿福怎麼也嚇不跑,執意隨侍他身旁,數年來如一日,始終沒變過,真不知道該説他是感覺遲鈍呢,還是太過憨傻。
正搖頭哂笑之際,一聲活力十足的呼喊在門外響起:「少爺,熱茶來了!」
「進來吧。」他轉身在茶几旁坐下。
阿福推開門,忙將茶端到他眼前,福氣的圓臉笑得好不開心。「少爺,這茶熱呼呼的,你喝慢點,小心別燙着了!」
馮雲衣接過茶杯,輕吹了吹後,緩緩啜飲了幾口,心裏一邊盤算着今天要做的事。
「阿福,等會兒你陪我到衣鋪子走一趟,我有些事情要同徐叔商量。」放下茶杯,他吩咐道,而後看了一眼莫桑織,又道:「你先到房門外等我吧,我一會兒就來。」
聽見主子要他陪同出門,阿福樂得又是一臉笑。他已經好久沒跟少爺出門了呢!看來,少爺是真的原諒他了。輕快地答應了聲,他喜孜孜地遵照命令行事。
門關上後,馮雲衣立即轉身對莫桑織道:「這一趟-別跟來。」
「為什麼?」已經準備跟着出門的莫桑織一臉不解地問。
「我帶了阿福就不能再帶着-,免得發生意外的狀況引起不必要的麻煩。」給了一個理由,眼光卻是有意無意地迴避着她。
「怎麼會呢?」沒發覺他的異樣,她微微皺起眉心,而後突地恍然一笑,道:「原來你是擔心那個啊!我答應你,這趟出門一定安安分分的,絕對不會讓他感覺到一丁點的不對勁,給你惹麻煩。」
「不行!」他想也不想地一口回絕。
她愣了下,隨即扭眉問:「為什麼不行?難道我的保證還不夠嗎?」其實,她也並非硬要跟出門不可,只是,這些天她總覺得心裏很不安,擔心他出門會遇上劉三。
「-……」他的神情也惱了起來。「總之-別問那麼多,叫-別跟來就別跟來!」説完,快步走出房門,一點商量的餘地也沒有。
他走後,莫桑織愣愣地瞪着房門發呆,隨即暗罵了自己一聲。她幹嘛那麼聽話,她是鬼又不是人,任憑她要跟就跟,他還攔得住她嗎?何況,她實在放心不下他!不再遲疑,她輕飄飄的身影立即穿門而出,追着馮雲衣遠去。
青雲道觀門外,一道修長的身影駐足了許久,垂眉斂眼的神情似在思索着什麼事情,俊秀的容顏讓經過的路人皆不由得朝他多瞧上了幾眼。
「少爺……」阿福小心翼翼地喚了聲。「咱們……不是要到衣鋪子找徐老闆嗎?怎麼……怎麼……」吞吐了半天,還是沒有勇氣説出自己心底的疑問。
他實在百思不得其解呀!前幾日少爺才火冒三丈地將王道士給轟出去,怎麼現在又跑到人家的門口來了?
身後,離他們有一段距離的莫桑織也一樣感到莫名不解。他帶着阿福來這裏做什麼?不是説要去衣鋪子嗎?
道觀裏進進出出的人不少,他們站在外面也有些時候了,多少引起人家的注意。又過了一會兒,阿福鼓起勇氣正想再開口詢問時,馮雲衣突地抬起眼望向裏頭,跟着不發一語地跨過門檻,往裏走去。
見狀,阿福趕緊跟上前去。
門外,莫桑織驚訝不已地愣瞪着眼。好奇怪呀!他沒去衣鋪子卻進了道觀,看他的樣子又不像是臨時起意,好似這裏才是他的目的地,莫非……他是故意瞞着她,所以才下讓她跟來?
只是,他專程到這裏來是為了什麼?如果是針對她,那麼早在那一日,他大可不必阻止王道士作法,任由他收了她才是,犯不着多此一舉呀!
從方才便一直苦思不解的她,很想跟進觀裏一採究竟,又苦於有所忌諱而遲遲未有行動,不由得苦惱地緊蹙着眉。
就在這時候,一條看來有些鬼祟的身影引起了她的注意。道觀門口一名身形粗壯的男子刻意縮肩弓腰地靠近門邊,來回張望了一會兒後,見無人注意到他,嘴邊浮起一抹獰笑,眼底跟着閃過一抹殺機。
莫桑織定睛一瞧,臉色瞬間刷白!那人……就算化成灰她也認得,沒想到他真的如馮雲衣所料地,被逼出佟府了。
顯而易見地,他出府的目的是為了馮雲衣。她心裏不由得慌張起來。見他果真進了道觀,她更是焦急萬分。阿福不認得劉三,根本無從提防,她必須進去警告馮雲衣!只是,道觀裏陽氣甚旺,又有太上老君坐鎮,她這一進去恐怕凶多吉少……
遲疑了一會兒,她沒得選擇地一咬牙,跟在劉三身後進了道觀。
登時,迎面而來強盛的陽氣讓她幾乎支撐不住,她緊鎖住一縷真元,忍着針扎般的刺痛感繼續往前進。
此時,道觀的內室裏,馮雲衣正與王道士面對面靜坐着。
「未知馮公子今日特地上門拜訪,有何見教?」王道士手撫長鬚,率先開口道,温沉的面容似是沒將之前不愉快的事情放在心上。
「馮某有一事想請教,還請道人不吝賜教。」馮雲衣拱手一揖,甚是有禮。
「馮公子有何疑難儘管直説,只要是貧道能力範圍之內,必當為公子解疑。」
馮雲衣思索了下,方開口問道:「道人可有聽過『還陽』之事?依道人所見所聞,讓已死之人還魂可否行得通?」
還、還魂?一旁的阿福驀地瞪大了眼,難不成少爺他……他想幫那隻女鬼還魂?!乖乖我的媽呀!
王道士似是一點也不驚訝他會有此一問,淡笑道:「還陽一説是確有其事,不過……」
「不過什麼?」難得失去平日的沉着,馮雲衣微顯急切地接口問。
「馮公子,不是任何已死之人都有還陽的條件。」王道士為他詳細解説。「況且,還陽術是一門高深的法術,世上熟習者幾稀矣,此術法還得配合天時、地利與人和,非神怪通異書籍所記載的那般簡單易為。」
「聽你之言,莫非道人並不通曉此術法?」
「就算通曉也無法成事。」王道士撫須微笑,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馮公子該是為了府裏那名冤魂請命而來;只可惜,對方身亡已久,並不具備還陽的條件,縱使強求,也是徒勞無功。」
聞言,馮雲衣眉心緊擰。「難道真的一點辦法與可能性都沒有?」
「馮公子,我曾説過,天地間有一定的秩序,若能輕易還陽,這世間豈不大亂。依老道之見,公子該順應天道而為,讓冤魂迴歸輪迴才是。」王道士語重心長地勸道。
迴歸輪迴?即是讓莫桑織投胎重新做人吧。那麼……他與她兩人豈不就此斷了聯繫、了無瓜葛?就算日後有緣再相見,也只怕是相見不相識……
思及此,馮雲衣瞳眸一黯,俊秀的臉龐顯得異常沉凝,眉頭也糾結難解,深深的失落感緊緊纏縛住他的心口。
還陽無望啊……那……他的、心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