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馮霞衣便將府內的下人全都叫了出來。
點了點人數,對着馮雲衣皺眉道:「搞什麼!你竟然只帶七個人過來,還清一色全是男丁,半個丫鬟也沒有怎麼行!還有,為什麼不帶幾名護院隨行,你是存心讓我擔心嗎?!」
馮雲衣趕緊微笑安撫:「姊姊,-別生氣,護院的事是我一時疏忽了;至於下人,這宅子就我一個人住,實在用不着太多人手。」
「你這麼説就不對了!」馮霞衣立即糾正道:「昨兒個你也説了,以後這裏就是咱們在蘇州城的別業,還是得預備足夠的人手;況且,你將來也會娶妻生子,這宅子多了人,總要多些下人幫忙。另外,我會留下這次隨我進城的幾名護院,以後他們就跟在你身邊保護你。」
説罷,立即轉身吩咐這一趟隨她前來的馮家莊管事:
「趙伯,你等會兒回馮家莊再調派些人手過來,找幾個手腳伶俐的丫鬟:還有,讓在廚房幫忙的柳大嬸過來掌廚,廚房裏的事還是女人家才行得通。」
聞言,站在馮雲衣身旁的阿福可樂了!才惦着孃親,大小姐馬上就將人調派過來,他們母子兩人又可以一同服侍少爺了。想着想着,不由得露出一臉開心的笑,一直到跟着馮雲衣回房後,臉上的笑意仍未褪去。
「阿福,你好象挺開心的嘛,從剛才就看你傻呼呼地笑着。」馮雲衣斜睨了他一眼。
「少爺,我當然開心了,又可以吃到我娘煮的飯菜,怎麼不叫人開心!」他從小和娘相依為命,進了馮家莊也沒分開過;那時大小姐矜憐他年紀尚小,另外找了間房讓他們母子倆住在一起,這次隨少爺搬到蘇州城,還是他頭一次和娘分開呢!
「你娘?」
阿福直點頭。「是啊,我娘就是柳大嬸,在廚房裏幫忙,你見過她的。」
「柳大嬸是你娘?」他有些驚訝地問。並非對柳大嬸有什麼特別的印象,只依稀記得她是個駝背的中年婦人,一張臉總瞧着地上。他驚訝的是阿福跟在自己身邊那麼多年了,他竟不知道他和柳大嬸的關係。
「是啊!」阿福笑呵呵地回答。「好些天沒見到我娘了,她心裏一定也很惦着我,少不了還要掛念少爺你呢!」
「掛念我?」馮雲衣微訝的語氣中帶着一絲哂然。僕人對主子盡忠職守是本分,但要説掛念主子倒是少見了些;何況,他與那柳大嬸並不熟。
「嗯!」阿福認真地頻頻點頭。「我娘常常囑咐我要好好服侍少爺你,不能讓你出半點差錯,她很關心少爺你呢!」
聽了他的話,馮雲衣驚訝地挑高眉毛。「你娘真是有心哪,竟要你這麼賣命地服侍我。」心裏不由得起疑。
「這是應該的!」聽不出他話裏的弦外之音,阿福仍是一臉開心的笑。「我娘常説馮家是我們母子倆的大恩人,當年要不是馮家願意收留,我和娘可能已經餓死街頭了。」
喔,原來是為了報恩啊……心中的懷疑褪去,他的唇角卻輕勾起一抹嘲諷。沒想到這世上還有懂得知恩圖報的人呢!
「看來,你還真是個孝順的兒子。」噙着淡淡的笑意在書案前坐下,他拿起一本帳冊,開始核對的工作。
阿福不好意思地搔搔頭。「我就只有娘這麼個親人,她的話我當然要聽呀!」他呵呵地笑着,娘説什麼他就做什麼,務必要將娘交代的事情做好。
忽然間,像是想起了什麼事情,讓他深感煩惱困惑地,兩道毛毛蟲似的粗眉瞬間垮下,福泰的笑臉轉眼變成一枚苦瓜。
「少……少爺,我、我有件事想……想問你……」猶豫了好半晌,他支支吾吾地開口了。
馮雲衣怪異地看了眼他。「有什麼話就説吧,做什麼吞吞吐吐的!」
阿福挺了挺胸,壯大膽子道:「少爺,為什麼這些天你出門都不讓我跟了?是不是阿福哪裏做不好,惹你生氣或讓你不滿意?」這個問題擱在他心裏好些天了,少爺不讓他隨侍身邊,萬一出了事情,他怎麼跟娘交代!
聞言,馮雲衣微愣了下。他沒想到阿福會在意這種事,該怎麼跟他解釋呢?不讓他跟,是因為怕引起更多不必要的麻煩,一個莫桑織就已經夠讓他頭痛了,要是讓阿福也跟在身邊,只怕會攪成一團亂。
「沒有的事,你別亂想!」微蹙着眉,他難得為自己的行為做解釋:「留你在府裏,是預防有人登門拜訪,這府裏也只有你可以代我招呼客人。」説罷,重新將心思移回眼前的帳冊上。
阿福聽了,霎時心花怒放!主子這麼説,是不是代表他很看重他?!
正暗自陶醉雀躍之際,他的目光不經意地觸及窗前椅子旁的繡架,忍不住好奇趨前一看,那繡架上繃着少爺所繪的帛畫,每一處圖案的細微處皆以絲線繡花,那針線還留在織品上……
好奇怪哪……少爺什麼時候學會繡花了?這部份的工作不是應該由馮家莊名下繡坊裏的繡娘們負責的嗎?
「少爺,你房裏怎麼會有這種東西?」心裏納悶不解,便直接開口問了。
馮雲衣停下手邊的工作,抬眼朝他的方向望去,一瞥見繡架,眼裏迅即浮上一抹惱意,怎麼他剛才回房時沒注意到?
惱意在瞬間轉成怒意。這該死的莫桑織到底在搞什麼鬼!通常這個時候她應該在房裏才對,可現在竟然還不見蹤影,可惡!人不在房裏,也不會把東西收好!
儘管心裏氣極,他仍一臉若無其事地道:「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我只是想研究看看什麼樣的繡法能讓織布上畫繪的圖案更加出色罷了。」
「可是……少爺,你什麼時候學會繡花了?」阿福仍是不解地搔着頭。
馮雲衣一時答不出來,微惱地罵道:「多事!你管這麼多做什麼?太閒的話,去給我沏壺茶過來!」
「喔。」平白被颳了一頓,阿福摸摸鼻子,趕緊給主子沏茶去。
他走後,馮雲衣不再壓抑怒氣,沉聲喊道:「該死的,-還不給我出來!」
寂靜的房內,沒有半點動靜。
他等了一會兒,仍是不見她的身影,房裏的茉莉清香淡渺若無,他心裏突地一陣煩躁,手邊的帳冊怎麼也看不下去了。
該死!她到底去了哪裏?竟然連他的呼叫也聽不到?!
再也沉不住氣地,他霍地起身,準備走出房外找人。
然而,才剛要跨出步伐,身形卻又突地一頓,神情一陣懊惱。他是怎麼了?怎麼她一不在他身邊,他就坐不住,整個人心煩氣躁了起來?
該死該死該死!該死的自己變得莫名其妙,還有該死的她讓他變得莫名其妙!氣惱地連聲咒罵着,他強逼自己坐下來,可心思卻怎麼也回不到帳冊上了。
真是個令人佩服的女人哪!
接連數日,莫桑織目瞪口呆地看着馮霞衣指揮着下人忙裏忙外,不過短短幾天,整座宅子便煥然一新,亮眼了許多。
雖説這宅子原本就保存得不錯,可裏頭的擺設與家仿畢竟是老舊了些,經過馮霞衣大手一揮,汰舊換新了一番,整體看起來有生氣多了。
看來,這馮霞衣可比馮雲衣出手大方呢!兩姊弟的性子還真不一樣。
據她這幾日的觀察,馮霞衣是個思緒敏捷、渾身充滿活力且個性爽快俐落的能幹女子,完全不同於一般温順持家的傳統女人,她有主見且行動力強,善於管理下人又不失一個主子該有的器量。能在短短的時間裏,便將府裏內內外外的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條,這樣的女人怕是連自己都要望塵莫及!
更教她驚訝的是,她的丈夫一點也不曾干涉她的作為,還完全任她差遣,唯一的堅持是不許她累過了頭。常常可見他在她身邊提醒她該休息了,夫妻之間雖不見什麼親密的舉動,可恩愛之情總在他們兩人交會的眼神里流露出來。
望着此刻忙了一個上午後,正在花園涼亭內倚躺在丈夫懷裏打盹歇息的馮霞衣,長長的石椅上還細心地鋪上軟墊,良人一手持着圓扇,輕輕地為她-涼……
此情此景,看在莫桑織眼裏,心中的豔羨之情不覺伴隨着一絲絲酸楚的況味,無以言説。
就這麼怔怔地瞧着,絲毫沒察覺有人走近她身旁,而且那人周身彷佛燃着火焰似,怒氣騰騰的模樣很是駭人。
壓抑了數日怒氣的馮雲衣,正要將滿腔怒火朝她狂噴傾泄之際,冷不防地,被她一臉嗒然若失的神情給澆熄了好些,不由得順着她的目光望去,也瞧見了涼亭裏的一對人兒。濃眉瞬即攏蹙,又來了!她是在看誰?姊姊還是姊夫?
説不出心裏是什麼滋味,這幾天她的注意力幾乎全轉移至他們兩人身上,目光及身影全繞着他們打轉,完全忘了他的存在似。
就好比現在,他都已經站在她身旁好一會兒了,她卻一點知覺反應也沒有,到底誰才是鬼啊!
莫名地生起一股惱意,他不悦地低斥:「-這女鬼真不知羞,竟然躲在一旁偷窺人家夫妻倆之間的恩愛!」
突來的聲音震醒了一臉怔仲的莫桑織,她匆忙收回眼光,紅着臉道:「你別胡亂編派我的不是,我可是光明正大的看,哪裏偷窺了!」又不是她存心要偷看,這園子任誰都可以來,要想不瞧見這一幕也難。
「是麼?」頗不以為然地,他挑眉斜睨着她。「這幾天-老跟在他們夫妻倆身後,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該不會也要説自己是無意的吧?」
「那……那又怎樣?」有些心虛地,隨後振振有詞道:「我跟着他們,又沒心存半點惡念,你大可放心。」
「哼,諒-也不敢!」説罷,抓起她的手轉身就往回走。「我想-也該看夠了,別想要偷懶,該回去幹活了。」
「你別這麼用力行不行!」莫桑織身不由己地被拉着走。這人真是小氣,她不過休息了幾天,就這麼斤斤計較。
「哼,頭一次聽説鬼也會怕痛!」嘴裏這麼説着,手上的力道卻放輕了好些。
莫桑織努了努嘴。「有靈魂就會有知覺,就像人有了心,才能感覺心痛的道理是一樣的,你懂不懂啊?」話語裏頗有些怨嗔。
馮雲衣只是哼了一聲,故意不去理會她話中之話。
走過一片花圃,她忽地開口問:「馮公子,你姊姊她,怎麼不在房裏睡呢?」難道這也是一種閨房情趣?
這回他倒是響應了。「她呀,因為生產後體質變得怕熱,在房裏睡不着,所以午後總習慣在涼亭裏小憩。」
「原來如此啊……」她喃喃低語着:「她的夫君好生體貼呢,不僅讓自己成為她的靠墊,還為她-涼……唉!真教人羨慕哪!」
她話裏的讚歎豔羨之情,教他沒來由地感到不是滋味,不覺脱口道:「有什麼好羨慕的!換成是我,也會這麼做!」
話一説出口,他才驚覺自己説了什麼。該死!他是怎麼了?竟隨着她的話語起舞,不由得暗惱地緊蹙着眉。
聞言,莫桑織驚訝地頓住腳步,引得前頭的人不得不回過頭來。
一看見她那不敢置信的呆愣樣子,他心頭一陣火,惱道:「-那是什麼表情?!」豈有此理,竟然懷疑他的話!怎麼?他就不能是個體貼的好丈夫嗎?
「我……我以為……」她又驚愕又新奇地看着他,彷佛頭一次遇見他似。
「哼!-以為什麼?!-就是認定我是個冷漠無情的人,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對吧?!」他沒好氣地接下她的話,還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事實上,他就是這種人沒錯,他幹嘛在意她的看法?真不知道自己是哪裏出了問題!
見他神情怒惱中隱着一絲陰鬱之氣,她忽地一怔,嘆道:「對不住……我想,我並不是真的完全瞭解你,這麼説對你很不公平。」
沒料到她會説出這樣的話來,一時間,他有些怔愕,黑眸對上她深幽專注的水瞳,有了片刻的恍惚。
「或許……真實的你並非如你外在所表現出來的樣子……」她皺着眉,似有感觸地道,而後緩緩嘆息了聲,接道:「我是不該輕易地下斷言,有些人的感情藏得很深,不是有心人的話,又怎看得出來。」
深邃的黑瞳暗光微動,馮雲衣淡垂眼睫,神色複雜難讀,冷冷地道:「-這麼説,又高估我了。」聲音裏夾雜着些微情緒,但不明顯。
莫桑織一臉迷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為什麼總是給人一種似是而非的感覺,像走在霧裏一樣,以為靠近了些,實則距離依然遙遠。
他是不是深情的人她不知道,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是個很會「藏心」的人。
「少爺、少爺……」
正當她怔忡之際,一串呼喊突地自花圃的另一頭傳來。
兩人齊轉身望去,瞧見阿福正氣喘吁吁地朝他們的方向跑來。
「少爺,我可找到你了!」來到馮雲衣跟前,阿福一邊喘着氣一邊説道。
馮雲衣皺眉看着他。「有什麼要緊的事,讓你這麼匆匆忙忙的?」
阿福揚手抹去一把汗,咧開嘴笑道:「是好事呢!少爺,那佟夫人派人通知咱們,請你帶幾匹上等的織品衣料過府讓她挑選,她有意裁做幾件新衣裳呢!」
「過府?」
「是啊,少爺,佟夫人説她不便出門,勞咱們跑一趟佟府。我已經先派人通知了衣鋪子的徐老闆和徐大娘,要他們先準備好,咱們隨後就到。」阿福一口氣報告完畢,很是為自己的辦事能力感到自豪。
馮雲衣沉吟了會。「那好吧,我先過去衣鋪子和徐老闆會合,你留下來,等大小姐醒來後,告訴她我的去處。」
「啊?」阿福一愣。「少爺,你不帶我一起去嗎?」
「不了,有徐老闆和徐大娘隨行就夠了。」説完,反身轉往大門方向走去,沒留意到阿福一臉失望的表情。
身後,莫桑織神色微凝地跟着。
望着主子走遠的身影,阿福頹喪地嘆了一口氣,正要往回走,忽地看見一名家丁蹲在矮樹叢裏傻楞楞地發着呆。
圓臉瞬地一皺,他雙手叉腰訓道:「喂!你叫什麼名字,大白天的,竟然躲在那裏偷懶!」
那名家丁被他這麼一喊,整個人像回魂似地驚醒過來。「阿福大哥』你誤會了,我不是存心要偷懶。」
「那你為什麼蹲在那裏發呆?」雙手改而環抱胸前。
「我、我……」家丁一臉猶豫地支吾着。「我……不知道該不該説。」
阿福皺眉瞪着他。「什麼該不該説的,你最好給我從實招來!」
「是是是……」家丁趕緊起身走到他面前,小小聲道:「阿福大哥,我覺得少爺他……好象中了邪呢!」
聞言愣了一愣,下一刻,他隨即板起臉罵道:「你胡説八道些什麼!」
家丁急忙搖頭擺手,替自己申辯:「我沒胡説。剛才我真的親眼看見了,少爺他就站在你這個位置,又是發脾氣又是罵人的,好象在跟誰説話似,可我探頭一看,迴廊上根本沒其它人在。」
「真有這一回事?」阿福細心留神了起來。想起方才自己隔了一段距離,依稀也看到了少爺的神態動作像是和人在説話似的,他一連叫了他好幾聲他才聽見,自己可是個大嗓門呢。
「阿福大哥,這種話我怎麼敢隨便亂説!」家丁驚恐地瞪大眼。「剛開始,我以為是自己花了眼,還用力揉了幾下呢!你説,少爺如果不是中了邪,難不成他有自言自語的怪毛病?」
「你胡説什麼你!」圓眼一瞪。「我跟在少爺身邊這麼多年,就沒見過他有這種--」話還沒説完,他腦子裏忽地閃過一兩個情景,這陣子,少爺確實有些異於平常,他原本還不覺得怪,可經家丁這麼一説,好象真有些不太對勁。
難道……少爺真的撞邪了?
晌午過後的大街上,人潮稀疏了些,馮雲衣一步步走着,心裏卻留意着跟在他後頭的人兒。
「這時候-倒有興趣和我出來了?」頭也不回地,他譏嘲了一句。難得有其它事情能讓她的注意力自府裏那一對恩愛佳偶身上移開。
莫桑織趨前走至他身旁,微帶猶豫地問:「你……見過那佟家夫人嗎?」
馮雲衣挑眉,好奇地看着她。「是見過一次面,怎麼,-認識她?」
她垂下眼避開他的目光,靜默不語。
「哼,-不説我也猜得出來!」
「你……猜得出來?」微感驚愕地拉回目光,白皙的芙顏隱隱透着一絲倉皇。
「這有什麼難的?!」他勾唇一笑。「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和佟萬生及他的夫人之間,肯定關係匪淺!我曾想過,依-的年紀,不可能是佟萬生之女,而且-生前已許了人家……以此推斷,-與佟萬生該曾是一對夫妻吧?」
説罷,仔細觀察她的反應。如果説原本對自己的猜測還有什麼疑慮的話,此刻看她一臉蒼白愕然的模樣,心中的疑慮也已蒸散如雲煙,再肯定不過了。
「本該是佟家夫人的-,如今卻是個含冤枉死的女鬼,-的故事可真曲折啊!現在我對-的事,倒是有那麼點興趣了。」他清清淡淡地説着,聽不出話裏有幾分認真的意味。
莫桑織垂下眼、咬着唇,一句話也不説,和平時嬌俏爽俐的模樣天差地別。
「我很好奇,-是因為何故被休離的呢?」他接着往下説,眸光一動,神情帶着幾分深思。
他的話只令得她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兩片唇仍是緊緊地閉合着。
視線自她臉上移回,他看着前方繼續往前走,好半晌後,緩緩地道:「-曾説,願意拿-的故事換我心底的秘密,不知道現在是否還有這樣的興趣?」
聞言,她大驚,偏首愣看着他,不明白他為什麼改變了主意,主動提起這件事。那時候,她是為了解開他的惡夢之源,而他,是為了什麼?
「別用這種表情看我!」馮雲衣微惱地瞪了她一眼。「今兒個我心情還不錯,覺得-這提議還挺有趣的,-可別以為我是別有居心。」神情顯得有那麼點不自在,可語調卻極為冷淡。
莫桑織遲疑地凝視着他,咦……他的臉好象比方才紅了些?
見她不説話,他心裏有些氣惱。這女人怎麼偏偏這時候變遲鈍了!「我可告訴-,我的好心情也許明兒個就沒了,-自己仔細考慮一下吧!」
説完,不再看她,邁開步伐徑自往前走。他話已經説得這麼清楚了,再多也沒有了。
在衣鋪子裏會合了徐老闆與徐大娘後,由鋪子裏的夥計推着載運布匹的貨車,一行人前往佟家大宅。
抵達佟府,石總管已在門外候着,一看見馮雲衣,立即趨身上前招呼。「馮公子,你可來了!」
訝異石總管脱口的話,馮雲衣特別留意了下他的神色,一向精明沉穩的老管家今天顯得有些慌張無措,見了他彷佛見到了救星似,一臉鬆了口氣的表情。
「石總管,你看起來好象很苦惱,府裏發生了什麼事嗎?」露出和煦的笑臉,他温聲問道。
「咦?」他表現得那麼明顯嗎?老管家愣了下,隨後趕緊堆起一臉笑。「沒什麼、沒什麼!都是些尋常瑣事罷了。馮公子,請跟我來吧。」説完,揮手指示下人幫忙搬運車上的布匹,隨後領着一行人進入佟府。
「石總管,您跟着佟老爺許多年了吧?」馮雲衣走在他身後,狀似隨意地同他聊着。「佟老爺真是好福氣,有你這麼個盡職又能幹的總管!」
稱讚的話人人愛聽,那石總管也不例外,雖沒答話,臉上可笑得開心了。
「要將佟府這麼大一座宅子管理妥當可不簡單呢,馮某心裏實在佩服得緊。」又灌了一碗迷湯。「馮某剛買下宅子,不知石總管能否賜教?」
石總管呵呵笑了幾聲。「馮公子太客氣了,我已經是一把老骨頭了,有些事也漸漸感到力不從心了呢!」話裏不無感嘆之意。
「哦?還有什麼事能難得了石總管您?」
石總管嘆了一口氣,道:「馮公子,不瞞你説,今兒個夫人正為我家老爺外出至今未回鬧了好大一頓脾氣,我怎麼也安撫不了,所幸即時想起夫人喜歡裁製新衣,跟她提起了馮公子你,這才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喔,原來如此……」馮雲衣淡垂眼睫,漫不經心地道:「佟老爺是個大忙人,出外談生意也很平常,佟夫人應該能體諒才是。」
石總管聞言,尷尬地笑了笑,似有難言之隱。見狀,馮雲衣心裏已瞭然。自那日在怡紅院遇到佟萬生,他已大致瞭解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也難怪佟夫人要大發脾氣。
談話問,一行人來到佟府東邊一座樓閣前,進了門,是一處佈置華麗的小花廳,下人們依照石總管指示將所有布匹堆置桌上後便行離開。
「馮公子,請你們在此稍候,我去請夫人出來。」石總管招呼了聲,隨即轉身走進內廂房。
片刻,一身嫵媚嬌豔的佟夫人,在兩名丫鬟的陪侍下走進花廳。雖已年華不再,可風韻猶存,加上刻意的打扮,仍然豔光照人。
「馮公子,勞煩你了!」勾人的媚眼睇向馮雲衣,淡露一絲挑逗的氣息,説話間,步履款款地朝他走近。
馮雲衣輕皺了下眉。這佟夫人帶給他的感覺和初次見面時相同,儘管如此,他仍欠身揖禮道:「夫人太客氣了,能為您服務是馮某的榮幸。」淡垂的目光不經意地察覺到站在自己身旁的莫桑織正微微地顫抖着。
「馮公子,我想量身訂做幾件新衣,還請你為我介紹幾款出色的料子。」佟夫人嬌媚的嗓音拉回他的神思與目光。
徐老闆聞言,立即滿臉笑地踏步向前,代主子回道:
「佟夫人,不知道您喜歡什麼樣的料子?我們雲霞衣鋪子舉凡綾羅綢緞無一不有,質料上等,色澤鮮豔多樣,桌上這些全是經過精心挑選的,您瞧瞧。」一邊説着,一邊俐落地揀出幾捆華麗亮眼的布匹呈現在佟夫人面前。打理衣鋪子多年,他早練就一眼就能瞧出客户的喜好,依這佟夫人的穿著與打扮,顯然喜歡豔麗華貴的布料。
果然,佟夫人露出一絲欣喜,眼稍兒瞟向馮雲衣,見他一身俊秀風雅,眉兒忽地一皺,瞬間改變了心意。
「徐老闆,你挑選的這幾款布匹感覺有些俗麗,能不能介紹幾款淡柔雅緻的料子?」説着,又走近馮雲衣身旁幾步。「我倒挺喜歡像馮公子這樣出塵飄逸的風格呢!」語音柔媚,眼波流蕩,就不知讚的是人還是衣服。
徐老闆愣了一下,一雙眼兒在佟夫人與自家主子之間來回轉着,很快地便了解了整個狀況。唉!又是一個慕少爺美色而來的客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呀!
到底是個生意人,徐老闆動作俐落地又挑出幾款質料輕柔、色澤淡雅的布料。「佟夫人您瞧瞧,這幾款布料絕對清雅脱俗。」
只淡淡睨了徐老闆一眼,佟夫人的目光始終黏在馮雲衣身上。「馮公子,我要聽的是你的意見,你怎麼一句話也不説呢!」嬌媚的嗓音明顯地帶着討好的意味,一雙手還刻意地搭上他的手臂。
馮雲衣微微皺眉,沒想到這佟夫人如此大膽,房裏尚有其它人在場,她竟無所忌諱地碰觸她,這樣的舉動實在有失其當家主母的身分。
儘管心裏厭惡,温雅的神情依舊末變,不着痕跡地避開她的手,微笑道:
「徐老闆挑的這幾款布料,皆能彰顯出高貴的氣質和風韻,都很適合夫人您呢!」喜不喜歡對方不重要,生意人最要緊的是一張嘴,不得罪人、不傷和氣是最高指導原則。
聽他這麼説,佟夫人一張臉燦笑如花,受用得緊,掩嘴笑道:「我相信馮公子的話,這幾款布料我都要了,請徐老闆為我各裁做一件衣裳。」
待徐大娘為她量好尺寸後,她便開口趕人。「石總管,我和馮公子還有些事情要談,你先帶徐老闆和徐大娘到前廳坐坐,別忘了奉茶。」
石總管領人離開後,佟夫人又遣下身邊兩名丫鬟,房裏頓時只剩下她與馮雲衣兩人單獨相處。
「馮公子,你知道我為什麼特別留你下來嗎?」姿態婀娜地走到他身旁,纖指搭扣着他的手臂,身子輕若無骨地倚着他:沒了其它不相干的人在場,她的舉動更加大膽了起來。
「馮某駑鈍,不知夫人有何指教?」
他的態度仍是客客氣氣的,垂下的眼瞳卻暗透着一絲諷笑。並非真不知道她留他下來的意圖,只是他倒想看看她會做出什麼事來:更重要的是……瞥了一眼就站在他另一旁的莫桑織,他想看看她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自方才進房到現在,他始終留意着她的表情。從她的目光裏,他可以看出她對佟夫人的憤恨之意,可那恨意好似又夾雜着其它複雜的情緒;尤其在發現佟夫人對他有了逾矩的意圖與舉動後,她的表情顯得更加有趣,而他,心情卻因此莫名地大好了起來。
佟夫人故作幽幽地嘆息了聲。「馮公子,不瞞你説,妾身在這府裏實在孤單寂寞得很,雖有奴僕伺候,卻無一人可以讓我紆解胸懷,傾訴內心的話。」
「孤單寂寞?夫人,-有佟老爺呀!」故意裝傻。
「他?哼!」提起這渾人,她就滿肚子氣。「別提他了!成天流連青樓妓院,甚至夜不歸宿,留我獨守空閨,這樣的夫君,還有什麼可戀可求?!」説來也真諷刺,當初費盡心思進了佟家門,還設巧計奪得佟家主母的位置,可到頭來,成了家花的她竟也輸給了外面的野花,教她心裏如何不恨不惱!
暗自抑下心底的氣惱,她隨即又勾唇媚笑,一雙水眸波光瀲灩地閃動着,情意切切地瞅着馮雲衣,又道:
「我與他夫妻情愛已無,終日困守在這座大宅裏,心緒黯淡、生趣漸無……可自從那日見了你,便一日不能或忘……馮公子,你明白我的心意嗎?」
如此大膽直接的表白,馮雲衣一點也不覺得驚訝,倒是莫桑織的表情比他精采多了。瞧她目瞪口呆、一臉不敢置信的模樣,他真要懷疑那天在妓院裏的她和今日的她是不是同一個人了呢!
忍住笑意,他仍是繼續裝傻。「夫人,-這話嚴重了。馮某不過是個做買賣營生的小商人。既然夫人這麼賞識,馮某無以為報,以後定當將衣鋪子裏最好的料子留給夫人。」太極手一推,這竿子搭到那竿子去。
「你這人真有趣!」佟夫人掩嘴一笑。「偏要把我的話説到別處去,這裏又沒有別人,你不必這麼迂迴。」顯然地,她的解讀下一樣。
「馮某是誠心的,衣鋪子能有佟夫人大力支持,馮某理當有所回報。」
「回報?」佟夫人眉梢微揚,別有意指地道:「馮公子,我方才已經提供你最好的回報方法了。」説着,一隻玉手搭上他胸口,意欲已不言而喻。
馮雲衣皺了皺眉頭。這佟夫人的行徑簡直與青樓女子無異,舉止輕佻放蕩、,既為人婦卻又不守婦道,厭惡之餘,也不禁納悶佟老爺為何會舍莫桑織而就之。
輕撥開她的手,仍是抱持着不得罪人的原則,温言道:
「夫人莫要折煞馮某了,馮某對夫人與老爺十分敬重,萬不敢有丁點冒犯之意。」語氣温文客氣,卻自有一股堅持。
佟夫人是聰明人,自然明白他話中拒絕之意,心裏雖然不悦,卻也生起一股征服的強烈念頭。從沒有人能拒絕得了她有心的挑逗,他是第一人。不過,她不會就這麼放棄,愈是得不到的,她愈是想要!而且,愈是具有挑戰性,收穫的成果也愈甜美!
美眸深沉地一垂一揚,唇邊泛起一絲狐媚的笑意,她改弦易轍道:
「馮公子,別説什麼冒犯不冒犯,妾身只是想要有個人陪在身旁説説話、解解悶,馮公子若不嫌棄的話,可否陪我到花園裏走走?」
馮雲衣略微遲疑了下,隨後温顏笑道:「難得夫人有此雅興,馮某若拒絕,就顯得不近人情了。夫人,請。」
説罷,欠身讓開,讓佟夫人走在前頭帶路,故意不去看莫桑織那既驚訝又氣惱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