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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風在耳旁呼嘯而過,管玄歌微-着眼緊緊伏在身下化成狼身的蒼衣背上。

    柔軟的長毛隨着奔跑,磨蹭着她細嫩的臉蛋,鼻端再一次清晰地嗅聞到泥土混合着草香的味道--一股她再熟悉不過的氣味。

    她知道這股味道是自他身上傳來的。腦海裏忽地閃過幾個影像:曾經,她就是這麼窩在如此刻般温暖柔軟的包圍裏,在好久好久以前。

    終於,身下的-不再奔跑,停在一處隱密的山洞前。

    駝着她緩緩走進山洞裏後,-讓她下來,隨即不支地側卧於地。

    管玄歌一臉擔憂地跪坐在-身旁,目光一觸及-胸前與前腳仍淌着血的傷口時,眉頭不禁緊緊攏蹙,趕忙取出手巾小心翼翼地為-擦拭傷處,隨後再將自己的裙-撕成條狀,替-包紮傷口。

    過程中,-一雙碧眼始終牢牢地盯住她的臉,眨也不曾眨一下;即使身受重傷,那眼底為她而燃的温火依然存在。

    「你好好在這裏休息,我去找些水讓你喝。」包紮完畢後,她對着-道。

    洞外有一處山泉,她摘葉為瓢,取了些泉水回到山洞裏。

    喂-喝完水後,她抬起頭張望四周,這才發現山洞裏有張石牀,上面還鋪着張毛毯,旁邊的山壁斜靠着幾捆枯柴……這裏的一景一物讓她覺得好熟悉呀,記憶裏她似乎曾見過這樣的場景……

    突然間,她想起來了,七歲那年她失足墜落銀川,醒來後就在這個山洞裏。那時候陪在她身旁的是一頭綠眼大狼,是-救了她……

    驀地,她腦子裏彷佛有什麼東西串聯在一起,是-!

    她猛然回頭凝視着蒼衣的真身,原來……那年救了她的大狼就是他,難怪她總覺得他身上的氣味好熟悉呀。

    不由自主地,她的手輕輕撫上-的背毛,漾開一抹柔恬的笑,柔聲道:「我想起來了,那一年是你救了我,帶我到這個山洞裏來;你就是那頭綠眼大狼,對不對?」

    隨着她輕柔的舉動,躺卧於地的黑狼慢慢地化身成人形,又變回她所認識的蒼衣,那個與她相處數月的粗獷男子。

    他抓住她的小手包握在掌心裏,綠眸對住她低聲問道:「知道我是狼妖,-一點也不感到害怕嗎?」看到了他變身成狼的樣子,她真的毫不畏懼?

    「剛開始時是有些震驚。」她笑着回答。「但並非因為害怕。你從不曾傷害過我,我為什麼要怕你?因為是你,所以我不怕;何況當年若不是你救了我,我早已不存在這世上了。」

    説着,她突然垂下眼睫,一臉慚愧的模樣,而後低低地接着道:「你三番兩次救了我,可阿爹他卻如此對你……」

    「不關-的事。」他認真地看着她道,濃眉攬得緊緊的,不知是因為傷口的疼痛所致,還是因為她自責的表情而心疼。「-是-,-阿爹是-阿爹,-無須為他的行為負責。」

    説完這些話,他微微喘息地閉了閉眼。這次的箭傷非同小可,耗費了他不少靈力;只能怪自己實在太大意了,他怎麼也沒料到管崇淵會知道他的真實身分,更沒想到對方擁有神箭;那個大鄢國國師看來本事不小,足以對狼族構成威脅。

    「你……你一定很難受吧?對不住,我從來沒有照顧過人,也不懂得怎麼照顧人……」看着他額上不斷滲出點點汗珠,管玄歌忍不住擔憂地蹙起眉,隨即舉袖為他拭汗。他看起來傷得不輕,可她卻什麼都不會,一點忙也幫不上。

    蒼衣温柔地笑了笑,她險上的無措教他心疼。「不打緊,只要讓我修養個幾天,便能恢復。」他唯一擔心的是,這幾日沒能服藥的她,痼疾會再復發。

    「那……你閉上眼睛好好休息,別再説話了,我會在這裏陪着你。」

    望着她擔憂且認真的表情,他緩緩點頭,心裏想的卻是:當年需要他陪着的小女娃,如今竟成了他的守護者。當初的他怎料到會有這一日?

    懷着一種奇特且安心的感覺,他任由自己放鬆了戒備,閉眼調息,並運用體內修煉有成的靈珠療傷。不知道過了多久,等他再張開眼時,洞內的光線已昏暗了好些,看樣子,太陽應該就快下山了。

    隨即,他感覺到有些不對勁,目光敏鋭地掃視四周一圈,竟不見玄歌的身影。眉頭頓時擰緊的他,顧不得身上的傷口,便要起身出去找人。

    「咦!你怎麼起來了?」洞口突地傳來管玄歌柔細的嗓音,只見她雙手攏着下裙,兜着一堆果子慢慢地走向他。

    看着她在自己身旁坐下,小心地不讓懷裏的野果掉到地上,他焦急的心情霎時消褪,不由得輕勾起一抹笑,説道:「原來-出去摘果子。」

    「是呀,天色漸漸暗了,我想等你醒來時肚子一定也餓了,所以趁着太陽還沒完全下山趕緊出去摘果子。」她微笑地説着,然後自懷裏取了一顆野果遞給他。「吃吧,我已經用泉水洗過了。」

    他接過果子,咬了一口,嚐到了又酸又澀的滋味,然而,心裏卻是甜的。

    這樣的感覺前所未有,他不禁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一直以來,他始終認為儘管修煉成人身,但自己的狼性並未盡除。他向來心機深沉、冷眼看世情,鮮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觸動他的心、激起他的熱情,直到遇見了她……

    對她的感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原以為是這十年間與她感應互通下因憐惜而悄然滋生的,可再仔細一想,最初的相見,或許便已種下了情緣。猶記得襁褓中那下知兇險、笑得燦然的娃兒是如何吸引了他的目光,勾起了他的興趣;就在那瞬間,他改變了驅逐人族的念頭,開啓了日後與她之間的牽繫。這一切,不過一念之間呵。

    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的臉瞧,管玄歌微感不自在地垂下眼睫,也趕緊拿起一顆果子啃了一口。他看着她的眼神像燃着火似,讓她心口沒來由緊縮了下,呼吸也變得有些不順暢。

    「-為什麼會挺身為我擋箭?」突如其來地,他開口問道。

    「啊?」她愣了下。「我……我只是、只是……」不知該如何表達,臉蛋已先紅了一半。

    想起他被攻擊的情景,她至今仍心有餘悸;至於自己為什麼會挺身而出,她自己也不甚明白。情愛於她而言,仍有些懵懂,當時她心中唯一浮上的念頭是:她不能看着他被殺死,她要保護他,就像那一次他在狼爪下救了她一樣。

    「千萬別説是為了報恩,我會覺得很失望。」

    他似真似譫的笑語讓她又是一愣。報恩?是呀,他不止一次救了她,還為她治病,她怎能讓阿爹恩將仇報!但……真的只是為了報恩嗎?總覺得有一股異樣的情緒藴積在心頭,卻不知該如何言説。

    如果……如果那一刻他真的死了……

    這麼一想,她胸口突然一抽,難過地發疼;隨即又突然想起阿爹和大哥,他們此刻在做什麼?是不是正繼續追捕着他?一思及此,她不禁擔憂地抬眼看他。

    「怎麼了?為什麼這麼看着我?」碧眸銜上她的眼眸,帶着笑意問道。

    她微微蹙眉。「我擔心阿爹他們……會追過來……」一旦讓阿爹和大哥找到他,他們肯定會殺了他,她該怎麼辦?

    「-在擔心我的安危?」

    她憂心地直點頭。

    「即使知道我是一隻狼妖,-也一樣擔心?」

    聞言她眉間蹙痕加深。「你為什麼要一直強調自己是狼妖?」她並不在乎呀。

    「因為我想知道-心裏對我真實的看法。」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真實的看法?」她愕然地瞠視着他,隨即心底湧起一股莫名的怒意。「你……你不相信我説的話?」鮮少生氣的她,一生起氣來説話便會結巴。

    「我以為我已經説得很清楚了。」她咬着唇,接續道:「我始終認為人與妖並無不同,妖亦不比人可怕,會傷人害人的是『心』--與是人是妖無關。所以……即使知道你是狼妖,對我而言,你仍然是你,不會因此而有任何改變。」

    瞅着她難得氣紅的臉蛋,蒼衣心中翻騰着熾熱的火焰,野性的眼揉進温柔神色,柔聲低問:「那麼-會接納我成為-的伴侶嗎?」

    一再地試探,只為將她永遠留在身邊。只要她對他有一絲排拒或厭惡,他會讓她走,這是他最後的理智。反之,他絕對不會放手,管他是同種還是異類,他都要定了她。

    「啊?」緊接而來的問話教管玄歌微微愣愕了下。

    「我們狼族終生只得一個伴侶,專情且唯一。」他繼續説着。「這些話-還記得吧?我説過,我會永遠伴着-、讓-快樂,是認真的-願意從此隨我而去嗎?」

    「我……」她沒忘,他説過的一字一句她都記得。只是……

    「事到如今,-還是舍不下-的親人?」

    她一臉迷惑又遲疑。「阿爹他、還有大哥……」

    「-到現在還不明白嗎?」他柔聲打斷她的話。「在他們眼裏,-只是一顆棋子、一個籌碼。大姑娘那天説的話已經暗示得非常清楚,-聽不出來嗎?」

    管玄歌臉色霎時一白,不發一語地低眉垂眼。

    她極不願承認這一點,雖然她並不是毫無感覺。一直以來,族裏流傳着一則預言,説她是阿爹與族人們的福星;阿爹每回探望她時,嘴裏念着的也總是要她趕快好起來,還説族人的興盛就全靠她了這類話語。

    對此,她深感困惑。她不過是一介女子,既不懂武又無權謀之智,何來令族人興盛的能耐?

    「我不懂……」她不自覺喃喃。

    似是知曉她心中疑惑,蒼衣憐惜一笑,道:「因為-有一張傾城的容顏。在男人的世界裏,女人的美貌也是一項強而有力的權謀利器。」

    他的話教她一愣,心口倏然抽緊了下。

    「我只是要讓-明白,什麼親情血脈,終究敵不過人性的陰暗面;父女、姊妹、手足之情,到頭來不過是一場空,還有什麼值得留戀,何不隨我而去?」他接着又説。

    她愣愣地望着他,半晌,才幽幽道:「或許你説的都對,可我……寧願相信阿爹他是真心為我好,真心疼愛着我的。」

    説罷,不自覺地伸手環抱住自己,不知道是因為山洞裏漸趨陰寒的温度,還是心頭突然泛上的荒涼感所致。

    「冷嗎?要不要生火?」蒼衣微微皺眉。隨着夜幕罩下,山洞裏一片漆黑,但他仍能清楚看到她的一舉一動。這個洞穴位處銀川之北,雖時值春夏之交,但夜裏仍有寒氣,對她的身體不利。

    她搖搖頭。「不要生火,這樣很容易讓人發現。」她不想阿爹找到他們。

    聞言,他目光轉沉,柔情更甚。

    「過來。」朝她輕喚了聲,他突然伸臂抱起她走向石牀。「-該休息了。」

    感覺自己被放在毛毯上,管玄歌這才回過神,還來不及開口説什麼,一具温暖的身軀隨之在她身旁躺下。

    她一愕,隨即掙動了下,卻教他伸手製止。「這個地方夜裏冷涼,-的身體禁不住。」説着,停頓了下,微帶笑意地接道:「別擔心,在-身旁的只是一匹狼,就像那年一樣。」話落,瞬即化身為狼,讓她感觸到他毛茸温暖的包圍。

    感覺到了他的變化,她不再掙扎;然而,臉蛋仍是控制不住地暈紅了。對她而言,他是狼,也是一個男人,一顆心不由怦跳得厲害。

    黑暗中,她又聞到他身上那股泥土混合草香的味道,以及傷口處散出的淡淡血腥味;她覺得無比安心,卻也擔憂……

    未來,該怎麼辦是好?

    在山洞裏過了五天,蒼衣的傷雖尚未完全恢復,但已好了許多。

    這五天,他不間斷地以體內的靈珠療傷,因為掛心着管玄歌的身體,他希望自己能早日恢復靈力;五天沒喝他特製的藥,又只能靠着野果和泉水果腹,他擔心她會支撐不住,病體再度復發。

    這一晚,他早早讓她睡下,便又開始打坐運功調息。忽地,洞外傳來一陣輕巧的腳步聲,他眉間微皺,緩緩睜開眼來。

    走進洞裏的,正是他的親手足,一頭全身毛色雪白的大狼。

    「大哥。」輕喚了聲,白狼化身成美麗女子,眸光一觸及他身上的傷口,秀眉立即攏蹙。「你受傷了!」難怪這幾日她總覺得心神不寧。

    「傷你的一定是那人族的頭頭,對吧?」她接着又説,很難不將他受傷的事與人族闖入銀川以北兩者聯想在一起。

    「他還沒有那個能耐。」蒼衣臉色暗沉地道。「有人幫助他,而且手上還持有上古后羿神箭,我一時大意才會受傷。」

    「神箭?」秀麗臉蛋頓時一白。被神器所傷,靈力定然受損,若被一箭射中心臟則必死無疑,連靈珠也會盡毀,跟着煙消雲散;顯見對方是有備而來。

    知她心裏在想什麼,蒼衣淡淡道:「-別擔心,我沒事,只要再修養個幾天便能完全恢復。」

    女子緊張的神情這才放鬆了些,可當她的目光留意到石牀上的管玄歌時,不禁又皺起眉頭。「是她……為什麼這時候你還放不下她?」

    蒼衣不語,只是淡淡垂眼。

    「大哥,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麼?!先是以自己的血為她續命,現在受了傷,還堅持把她帶在身邊,你難道不知道她的父兄還在追捕你嗎?」他的做法實在令人難以理解,連身為親妹子的她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那又如何?」面對女子擔憂氣惱的質問,他的態度依然是不疾不徐、不驚不懼。「我會受傷是因為太過大意,等我傷好了,他們能奈我何?」

    「那麼其他族人呢?你總得為他們着想吧。」女子提醒道。「這三日來,人族大刺剌闖入銀川以北,族人們卻拿他們無可奈何。」

    聞言,蒼衣微一皺眉。「莫非他們已經知道了寶藏的事情?」

    「我猜想也是如此。」女子眉間的皺痕更深了。「他們帶着玄冥火,誰也無法靠近,更遑論想要阻止他們。」

    「玄冥火?」臉色頓時黯沉,思索了半晌,才又接道:「叫所有族人離開吧,各自過自己的生活,無須再死守此地。」

    「這……」女子驚愕地瞪大眼。「大哥,你的意思是……難道寶藏的事你也不管了?」

    回應她的是淡淡一笑。「雪衣,我們看守寶藏已有數百年了吧?這麼多年也該夠了。難道-不想要自由?老實説,這個地方我是漸漸待不住了,我想四處走走看看,乘風遨遊,不受拘束,浪跡天地之間。」

    女子無語,靜靜思索着他的話,片刻後,才道:「那麼,你打算任由人族取走寶藏嗎?」

    蒼衣又是一笑。「那倒也未必。在此之前,我已將藏寶之處封印,沒有我的咒訣傳授,他們怎麼也不得其門而入。」説着,碧眼閃過幾許幽詭星芒。

    「那……這人族之女你打算怎麼辦?」

    他的眸色瞬間轉沉。「她會跟着我,我到哪裏她就到哪裏,天涯與共。」短短幾句話,已清楚説明了他對管玄歌的愛戀。

    「大哥你……」女子又是一驚,隨即恍然道:「莫非你……愛上了她?」

    見他斂眸不語,她繼續喃喃道:「莫怪……莫怪你會這麼在乎她,還以自己的血為藥引,為她治病續命……」停頓了下,她又深深蹙眉,道:「可是,大哥你明知道她……她活不過二十歲,為什麼還--」

    「有我在,她不會死。」他沉聲截斷她的話語。

    「但她終究是人呀,縱使你一輩子以自己的血餵養她,她仍然會有老死的一天。」

    「不會有那一天的。」他抬眸望住她,眼底有着堅決的意志,心中對此似乎早已有了打算。

    「你……你該不會想要那麼做吧?」畢竟是同胞手足,女子一眼便看出他意欲何為。「一旦將靈珠一分為二,你將不只道行減半,連壽命也剩一半,更別指望修煉成仙!」

    「我對得道成仙沒什麼興趣。」他淡然回應。「長生之路我亦不留戀,唯獨她,我無法放棄。」沒有驚天動地的愛語,他像是在説一件平常至極的事,唯有那幽湛的眸底,泄露出他的縷縷情深。

    「大哥……」女子還想再説些什麼,卻又不知還能説些什麼。

    「雪衣,-也隨同族人往北去吧。」他朝她微微一笑。「寶藏的事我會處理,等這裏的事情結束後,我也會離開。」

    「那麼……以後我還能再見到大哥嗎?」

    蒼衣笑意加深,眸光綻柔,回道:「也許還會有那麼一天吧。」

    躲在山洞裏的第六天,一碗藥湯赫然出現在管玄歌面前。

    「這是……」她微愕,熟悉的味道充斥鼻間,正是她之前每日必喝的藥湯。那淡淡、卻無可錯認的血腥味也一如以往。

    「-已經五天沒喝藥了,來,把這碗藥湯喝了。」蒼衣淡笑地看着她道。

    「……」她沒伸手接藥,只是抬眸定定地凝視着他,眉心微蹙,眸光幽幽沉沉的。

    「怎麼了?是不是胸口又犯疼了?」察覺了她的異樣,他不禁也蹙起眉,擔憂地問着。

    她依舊不語,又專注地凝視了他好半晌,才低低開口:「你不該這麼做……傷都還沒好,便急着以自己的血幫我熬藥。」

    聞言,他心下一訝,表情卻是不動聲色。

    「昨晚……其實我根本沒睡着,你和那位雪衣姑娘説的話,我都聽見了。」她繼續説道:「原來……一直以來你都是用自己的血為我治病,難怪我總覺得藥湯裏有一股怪異的血腥味,你……你沒必要這麼做的。」

    沒有回應她的話,他只是柔聲哄着:「來,先把藥喝了,有什麼話等會再説。」

    她卻搖了搖頭。「你何苦如此費心?明知我活不過二十歲……」

    「我不會讓-死。」他驟然打斷她的話。「我活多久-便活多久,-的身體裏有我的血,我和-早已分不開了。」低沉的嗓音鏗鏘有力,字字敲進她心坎,像是一種宣誓。

    「你……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她愣愣地呆望着他,一股潛藏的、模糊的情感漸漸清晰,在心頭流竄。

    他淡淡垂眸,將藥碗放在一旁後,抬眼注視着她道:「我以為,-應該已經明白我的心意。」

    「我……」臉色微赧地垂下眼,勉強吐露心裏的困惑:「我只是不明白……你是狼,我是人,你怎麼會喜歡上我?」

    「一開始或許是出自憐惜吧。」唇線微揚,他低緩地説着,一邊伸指輕撫上她靠近眉心的那道疤痕。「當初為了兩族的協定,我在-額上劃下這道朱疤,藉此感應有關-的一切。」

    「朱疤?」她以為這道疤是天生的。

    「這得從-還是個嬰兒時説起……」他大略將最初的情況述説了下,才又接着往下説:「七歲那年-墜河被我救起後,我便更加留意起-的情況。這十年間,-的心情、喜怒哀樂一切感受,我皆瞭如指掌,也感應到了-內心深深的孤寂。我曾説過,我是為-而來,還記得嗎?因為不曾有過的憐惜:心疼的情緒,所以我來到了-的身邊,醫治-的病,也傾聽-的心……」然後,他再也放不開她;不管最初的動機為何,於他而言,都已經不重要了。

    管玄歌微張着嘴望住他,愣愣地,連半句話都説不出來。

    自七歲起,她的病讓她無法跟同齡的孩子玩在一起;她沒有朋友,村民與她的接觸更是少之又少,唯一常接觸的姊姊對她又總是冷冷淡淡的;沒人聽她傾訴,沒人能和她説説話。他説得沒錯,她很孤單很寂寞,但從來沒有人發現,沒有人像他對她這般用心,她的族人不曾,她的父兄也不曾……

    微仰着臉,眼底泛着清波,她細細端詳着他臉上的每分每寸,似要將他烙印般地看得分明透徹,腦海裏同時浮現這段日子來與他相處的點點滴滴。他們的緣起是如此奇妙神秘,是上天的安排嗎?

    他説,他為她而來,多麼令人心絃震盪的一句話呵!

    這麼看着他篤定深情的眼,內心深處,她的靈魂也深深悸動着。可是……

    「但我……我只是一個平凡的人族女子……」芳心暗浮,粉唇不由地咬出淺淺齒印。她怕自己只會拖累他,帶給他麻煩。

    蒼衣輕笑地搖了搖頭,伸指撫上她瑩白的臉蛋,温柔地描划着她的眉眼。

    「-是唯一知道我真實身分卻不怕我的人。」在她眼裏,他就只是他,而非世人眼裏的妖魔鬼怪。「對我來説,-是特別的、不可思議的。沒有人能替代得了。」他柔聲説着,雙眸盛載情感,深邃如淵。

    至此,她無言,默默地與他四目相對。

    這一刻,情愛於她而言不再是陌生的,她的心頓時恍然有所領悟。當時會挺身為他擋箭的理由如今再清晰不過;愛苗已悄悄萌芽,只是當時的她猶懵懂不自覺呵。

    隨着兩人眸光交流,一股輕輕淺淺,實則深刻人心的情感也在彼此之間來回旋繞傳遞,綿綿不斷……

    良久,蒼衣重新捧起藥碗端至她面前,道:「喝藥了,再不喝都涼了。」

    這一次,她聽話地接過藥碗,一口一口喝下藥湯,也一口一口喝下他的情意。

    「稷郎!你醒醒呀!」

    這一日,平靜的村子裏陡然響起一聲淒厲哀痛的呼號。

    管晴歡跪倚在牀邊,心魂震顫地望着牀上已無絲毫生氣、臉色蒼白若紙的夫君。伸出柔荑,微微發抖地撫上那張她深愛的容顏,觸手的冰涼讓她心口又是一陣猛顫……她的稷郎……死了?!

    片刻後,村裏幾名聞聲而來的婦人們紛紛靠近牀邊,有人伸手探了探稷匡的鼻息,跟着臉色愀然地垂下眼,低低地嘆息了聲。

    「大小姐,姑爺他……他已經過去了。」唉!傷得那麼重,拖了幾天又不見族長回來,他們也束手無策啊。

    管晴歡愣了愣,像是無法接受事實地呆愣着,好半晌,才喃喃啓口:「不,他沒死……他沒有死。」説着,雙手猛然抓住稷匡的肩膀,不停地搖晃着他,邊喊道:「稷郎,你醒醒呀!你醒醒呀!」

    「大小姐,-千萬要節哀、保重自己呀!」一旁的婦人趕緊阻止她,擔心她情緒太過激動會傷了自己。「別忘了-還懷着身孕,要是傷了胎兒可就不好了!」

    最後一句話像一道響雷轟然劈進管晴歡近乎瘋狂的神智,她瞬間呆了呆,停住搖晃的動作,而後緩緩地移回雙手,輕輕撫上自己已明顯隆起的肚腹……

    「是啊,我還有寶寶……我和稷郎的孩子……」低聲喃喃的同時,她的眼神也逐漸清明。「-們回去吧,我想好好靜一靜。」

    「可是……」幾位婦人還是不放心。發生了這種事,族長和少主又遲遲未歸,留大小姐一個人在這裏實在不妥。

    「-們不必為我擔心,我真的沒事了,只是想好好靜一靜。」管晴歡再一次説道,神情很是堅持。

    婦人們見狀,也不好再多説什麼,只得依照她的話,一一離開。

    待所有人都走了以後,她才任自己的淚水滾滾滑落。跪坐在牀邊,她眷戀不捨地瞅着稷匡死白的容顏,憐惜地撫過他臉上的每一分每一寸……

    「稷郎,你怎麼可以死呢?你答應過會一直陪在我身邊的……」她啞聲低語。「難道你忘了我説過的話了?失去你,我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呀。」

    牀上的人依然靜默,再也無法回應她。

    她不由得悽然一笑,在心中-喊着: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對她?!為什麼老天爺要奪走她唯一僅有的幸福和快樂?!

    突然間,她的表情倏地冷沉下來,眼冒兇光,恨意熾燃。

    不!不是老天爺!是該死的狼妖、該死的玄歌,還有該死的阿爹和大哥!她要他們為稷郎的死付出代價,她以她的生命起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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