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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週末,一個秋高氣爽的好日子。

    沈靜桐的一顆心卻是忐忑不安。

    今天是她答應耿牧雲陪他一同回基隆探望他母親的日子。她特地準備了自己親手烤的小餅乾,還有水蜜桃禮盒,又花了好些時間挑選衣服、打扮自己,只為了給耿牧雲的母親一個好印象,

    一切準備就緒後,她深呼吸了一口氣,才剛在沙發上坐下來就又忍不住站起來,走到鏡子前再一次查看自己的服裝儀容。

    「小桐,別再照鏡子了,相信我,-看起來非常nice。」一大早就被挖起來提供意見的沈皓,見她如此緊張的模樣,不由得莞爾。

    沈靜桐轉過身,表情依然有些擔憂,忍不住又問:「我這樣……真的沒問題嗎?你真的覺得很好嗎?」

    沈皓搖了搖頭,微笑地走到她面前,一臉認真地説:「別擔心,-今天這樣真的很漂亮,任何人見了-都會喜歡-的,-要對自己有信心。」

    聽了他的話,她這才綻開一抹微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説:「我好像太過緊張了哦?」

    「還好啦!」沈皓朝她眨眨眼。「要拜見未來婆婆會緊張是很正常的。」

    一句話立即讓她紅了臉。

    不一會兒,她的手機響了,忙伸手接起。講了幾句話後,她轉身對沈皓説:

    「他來了,我得出門了!」話畢,隨即匆匆忙忙提起禮盒就要離開。

    「讓我幫-拿吧。」沈皓一個箭步跟上,接過她手上提的東西,陪她走到大門外。

    耿牧雲的車就停在外面,一看見他們,便立即走上前來。

    打開車門讓沈靜桐坐進駕駛座旁後,他才伸手接過沈皓手上的禮盒。

    「你要帶小桐回去見你母親,有特別的用意嗎?」沈皓突來一問,帶笑的眼眸透着一絲精光。「我可否想成你對她的感情已經往前邁進了一大步?」

    耿牧雲直視他帶着探索意味的眸光,回道:

    「我只能説,她是老天送給我的一個意外的禮物。」忽而,笑紋淺露,反問一句:「你曾經收過意外的禮物嗎?」

    話落,沒等沈皓回答,他徑自轉身坐進車子裏,而後緩緩地將車子駛離,留下微挑着眉,一臉若有所思的沈皓。

    一個多小時後,他們來到基隆廟口附近的老街巷。

    將車子停妥後,耿牧雲轉身看着沈靜桐,露出温柔的笑容,説:

    「我的母親是一個很好相處的人,雖然沒受過什麼高等教育,但對人很和氣,左右鄰居都很喜歡她。」

    「啊?!」沈靜桐愣了一下,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跟她説這些。

    「我説這些話,是想要告訴-不必太緊張,放鬆心情,像平常一樣就好。」他接下來説的話令她不由得一陣臉紅。

    「我……我有表現得這麼明顯嗎?」她輕問,神態帶着一份楚楚可憐。

    耿牧雲眸光倏地一黯,胸口又傳來那種發緊的感覺。

    不假思索地,他伸手握住她的小手,她一愣,抬眼看向他,不意迎上一雙幽幽沉沉、似不見底,引人直直下墜若深潭般的眼瞳。

    心口怦然一跳,她覺得有必要説些什麼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否則,她快溺斃在他的眸心裏了。

    「呃……我給伯母烤了香草口味的小餅乾,不,不知道她……她喜不喜歡?」

    結結巴巴説了一串,見他沒有反應,趕忙又説:「還有……我買了一盒水蜜桃,那、那個老闆保證又甜又軟,聞起來好香呢!你……你要不要聞聞看?」

    説着,還真的轉身準備從後座拉過禮盒。

    「靜桐……」耿牧雲及時伸手阻止她,並輕握住她的手臂,讓她面對着他,而後忍不住發出一串低柔的笑聲……她的反應真的很可愛。

    聽到他的笑聲,沈靜桐一張小臉瞬間爆紅,懊惱地脱口道:「你一定覺得我很蠢吧!」説着,不禁垂低了頭。

    看她皺眉苦惱的神情,他心頭不自禁地湧上一股柔情,柔聲説:

    「-一點也不蠢……」低低沉沉的嗓音緩緩流瀉,像情人間的絮語。「我笑是因為-剛才的樣子看起來好可愛。」可愛得讓他好想吻她。

    可愛?他真的這麼覺得嗎?沈靜桐怔傻地抬起頭來。

    這正好給了他機會,在她還來不及回神時,他垂首吻上她的唇。

    那一-那間,全身宛如被一道電流穿透的沈靜桐,神智瞬間回覆……

    他、他、他……吻了她!短暫回神後,她便昏茫了。

    從來沒有接吻經驗的她,心跳得飛快,全身還發軟發熱,不由得攤進他懷裏。

    耿牧雲順勢以雙手環抱住她,將她更壓進自己懷中,唇下的甜美柔軟讓他禁不住進一步索求。他的舌撬開她的牙關,她顫巍巍地開口,容納他進入。

    氣息互相糾纏着,他的唇與她的唇緊緊密合,他的心跳同時呼應着她的心跳。她不自覺地揪着他的衣襟,茫茫然地,彷佛全世界只剩下他好聞的男性味道。

    他的吻是那麼的温柔,一點一滴滲進了她的四肢百骸;在這一刻,她感覺自己的靈魂已遠離了軀體,沉浸在全然縹緲的感官世界裏。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緩緩退了開來,看着軟攤在懷中的可人兒,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這一吻差點讓他無法自拔,渴望得到更多;並非純粹的慾望,而是一種揉和靈魂與感官的深切渴求。

    多麼令人驚訝啊……他從不曾有過這樣的感受,這就是「愛」吧?

    瞬間,耿牧雲心頭猛然一震!他是真的愛上了她,不只是喜歡、不只是憐惜,而是更深一層的感情。

    「靜桐……」恍然明白的他,情緒百轉千回,最後化成一聲低喃。

    沈靜桐醺醺然睜開眼,水眸漾漾的,瞳底映進他的臉孔,心裏眼裏都只有他一個人。

    望着她泛着粉紅色暈澤、微帶迷濛的小臉,温存的笑意重新流回眸中,他柔聲道:「我們該下車了。」説着,輕柔地捏了下她的手,召回她的神智。

    「嗯……」她趕緊回神,羞怯地點着頭,跟着他一起下車。

    兩人走在一起,很自然地,他的大手牽着她的小手,一路雖然靜默無言,彼此卻可以感受到一股温暖寧馨在心底流蕩着。

    「基隆廟口這附近很熱鬧,有時間我帶-四處逛逛。」當他們轉進一條小巷時,他開口説道。

    小巷兩旁幾乎全是低矮的平房,看起來很老舊。遠遠的,好像有人正朝着他們的方向張望着。

    耿牧雲笑開了臉,朝前方伸手指去,對着她説:「看到了嗎?那是我螞。每次我跟她説要回來時,她一定會站在門口等着,怎麼也改不掉這個習慣。」

    微微上揚、輕快又温暖的語調,潛藏着一絲心疼,沈靜桐察覺到了。偏頭看着他開心的表情,她可以感覺得出來他們母子間的感情有多深厚。

    他的喜悦感染了她,她不禁也跟着笑了,原先的緊張去了一大半。

    隨着他們愈走愈近,她漸漸看清楚了對方的模樣。

    那是一個嬌小的婦人,頭髮有些灰白,臉上有着親切和藹的笑容,當他們靠近時,她也向前走了幾步,肩膀明顯地一高一低……

    沈靜桐的視線不自覺地往下移,看到了裙子底下那與她一樣萎縮瘦弱的腿,心驀然一動,一股柔柔酸酸的情感漫上胸臆。

    來到耿母面前,她聽到耿牧雲説:「媽,不是跟-説了,不必到外面等我嗎?」

    「有什麼關係,我順便走動走動。」耿母一臉笑呵呵地,目光轉至沈靜桐身上,又笑道:「這位就是你説要帶回來給我瞧瞧的沈小姐吧?長得真漂亮!」

    「伯母-好。」沈靜桐趕緊出聲問候,被這麼一誇獎,她臉都紅了。

    「-好-好!進來坐啊。」耿母熱情地招呼,隨即又露出一臉不好意思的表情。「沈小姐,我屋子小,還請-多多包涵。」

    説着,已轉身走在前頭進了屋子。沈靜桐跟着耿牧雲也隨後進入。

    房子空間確實不大,但卻整理得十分整齊清潔,客廳裏除了一組招待客人的木桌椅,還放了一架老式的縫紉機,旁邊的椅子上堆了幾件衣服。

    招呼她坐下後,耿母笑着對兒子説:「你陪沈小姐聊聊,我進去端水果出來。」

    説到水果,沈靜桐趕緊將手上的水蜜桃禮盒遞出去。「伯母,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裏面還有我做的餅乾,-嚐嚐看。」

    耿母又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連忙道:「人來了就好,幹嘛還要破費!」

    「媽,這是靜桐的一番心意,-就收下吧。」

    耿牧雲看她們彼此客氣的模樣,不由得莞爾一笑,而後伸手替母親接過禮盒,打趣地説:「-不好意思收,我幫-收好了,順便幫-拿到廚房去。」

    説完,還刻意朝沈靜桐挑挑眉、眨眨眼,難得流露出淘氣的神情。

    從沒見過他這一面的沈靜桐,禁不住被逗笑了。

    「那記得順便幫我把冰箱裏的水果端出來呀!」耿母見他往屋後走去,忙開口吩咐道。

    確定沒看到他的人影后,耿母傾身過來,帶着點猶豫,微笑地説:

    「沈小姐,我能不能請教-一個問題?」

    沈靜桐回以笑顏,柔聲道:「伯母,叫我靜桐就可以了,有什麼問題-儘管問。」

    「靜桐……」耿母點點頭複誦了一遍,而後壓低聲音問:「我想問的是,-和我們牧雲是不是男女朋友的關係?你們……有沒有結婚的打算?」

    聞言,她立即紅了臉,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見她害羞的摸樣,耿母心裏已有了數,慈藹的臉龐露出欣喜的笑容,隨後又趕緊開口:

    「不好意思哪,問-這麼直接的問題,因為牧雲從來不曾帶女孩子回來看我,所以我心裏想,會不會是女朋友。説起來,他年紀也不小了,如果能早日定下來,我也就放心了。」

    説着,眉心忽然微微一皺,似是有所擔憂,又説:「不過,我這做母親的沒什麼可以留給他,一條腿又瘸了,希望-爸媽不要嫌棄才好。」

    沈靜桐聽了,心裏很難過,不自覺地伸手握住老人家的手,忙道:

    「伯母,-別這麼説!要説嫌棄……我才是那個該被嫌棄的人……」停頓了一下,她咬了咬唇接着説:「其實……我的右腿和-一樣……」

    而後,在耿母的目光注視下,站起來走了幾步路,讓她看清楚自己微跛的樣子,跟着輕輕撩起裙-,稍稍暴露了她因為生病而萎縮的右腿。

    重新坐下後,她等了好一會兒才有勇氣抬起頭來面對耿母的眼光。

    她以為她會看到震驚、錯愕的表情;然而,從對方眼裏,她只看到瞭解與憐惜,彷佛能體會她內心深處的自卑與恐懼而散發着柔和的光芒。

    「哎呀,我也真是的,説這什麼三八話!」逗趣的話語伴隨慈柔的笑容,耿母拍拍她的手説:「就這樣吧,我們誰也別再説什麼嫌不嫌棄的話,好不好?」

    沈靜桐但覺喉頭一陣哽咽,輕輕地點了點頭:耿母給她的温暖感受是她從不曾自母親那裏得到過的。

    就在這時候,耿牧雲端着兩盤水果走進客廳。

    「牧雲,你也太誇張了,」耿母立即發難,「要你端個水果,你端個老半天!」

    耿牧雲微微一笑。「我看到廚房的水龍頭會漏水,動手修理了一下,順便讓-和小桐聊聊……-們聊得還好吧?」説到最後,聲音微微泄露出一絲緊張。

    沈靜桐與耿母相視一笑,而後很有默契地同聲道:「你自己看嘍!」

    耿牧雲的反應是微挑起一眉。看這情形,應該是不錯。

    一天下來,沈靜桐收穫不少。

    從耿母那裏,她知道了許多關於耿牧雲小時候的事情,還看了一些照片。她們聊得很開心,一點拘束感也沒有。

    唯一讓她產生小小困惑的是,有幾張看似全家福的照片都被剪去了一塊。她猜想那是男主人的身影,只是不明白為什麼被人刻意剪除。

    耿母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説是兒子小時候不懂事胡亂剪的。可不知怎地,她卻覺得另有隱情。據她所知,耿父是因病過世的,有他的照片應該更顯珍貴才是,為什麼牧雲反而將之剪除?

    不過,她的疑惑沒有持續很久,心神很快地又被其它照片拉了過去。

    結果,他們一直待到吃過晚飯後才離開。

    耿母堅持送他們到大街上,一直到坐進車子裏,她還是站在路旁沒離開,殷殷叮囑着要耿牧雲小心開車。

    當車子駛離時,沈靜桐從後照鏡中看着耿母那微微佝悽瘦小的身影佇立在熱鬧的街頭,人羣幾乎淹沒了她,但她仍是拉長脖子張望着;隨着距離愈拉愈遠,她的身影也愈來愈小,直至消失不見……

    沈靜桐心裏突生一陣不捨,鼻頭也微酸了起來,低垂着頭無法言語。

    彷佛看出她的異狀,耿牧雲側首望着她,關心地問:「怎麼了?」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説:「你為什麼不把伯母接到台北一起住?」

    他微訝地笑了笑。「怎麼突然問我這個?」

    「沒什麼……」她其實沒有立場質問他的。「我只是覺得……伯母一個人很孤單。」

    耿牧雲聽了,臉上的笑意更深了。「看來,-真的很喜歡我媽。短短一天,她就收服了-的心,我還真有點吃味呢!」

    沈靜桐頓愣了下,旋即抬眸嗔了他一眼,輕斥:「你吃什麼味呀!那不一樣的,我對你的感情……」忽地止住不語,兩頰頓時火辣辣地燒了起來。

    他的表情更開心了,似是很高興她的反應,而後一整臉色説:

    「其實,我在台北買了公寓後,就想接她過來住了,但是我媽住不慣公寓,她説沒地方跑,又沒有老鄰居老朋友陪她聊天,所以我也就不勉強她了。」

    「這樣啊……」他説的也有道理。

    「不過,我還是想接她一起住。」耿牧雲接着又説,「我媽從來沒有過過好日子,她生長在貧困的家庭,又嫁了個不會疼惜她的老公,我是她唯一的依靠,當然想讓她好好享清福;這麼多年來,她一直是我往上爬的原動力。」

    沈靜桐聽了,心裏又難過起來。耿伯母行動不便,還要一個人撫養兒子,真的好辛苦……忽然間,他的話讓她想起了一件事,忍不住問:

    「那些全家福照片中,伯父的身影全被你剪掉……是因為伯母的關係嗎?」

    原本面帶微笑的他,聽了她的問題後,臉色隨之黯沉下來,嘴唇也微微抿緊。

    見他這模樣,她隨即明白自己問了一個不該問的問題。「對不起……我不是存心要勾起你不愉快的回憶。」她擔憂地看着他,眼底寫滿了歉意。

    而後,車子裏又陷入一片沉寂。

    正當沈靜桐對自己的失言懊惱不已時,耿牧雲卻開口説話了:

    「我的父親是現在人嘴裏所説的外省老兵,他在四十歲那年才娶了我母親:在我的記憶中,他是一個沉默的人,每次喝了酒後總念着要回家鄉去。後來,他真的在我七歲那一年回去了,只是……從此一去不回。」

    他面無表情,一口氣説完了這些話,彷佛在説一件和自己不相關的事。

    沈靜桐怔訝地微瞠着眼,沒想到事情的真相是如此。

    「事情發生後,我母親透過他的朋友才知道,原來他在那邊有老婆有孩子。」他繼續往下説,「他心裏無時無刻不惦念着他們,所以,最終他還是忍不住回去了,毫不眷戀地丟下我和母親……一直以來,我們母子都當他是生病過世了。」

    話語平鋪直敍,聽不出任何情緒,但沈靜桐心裏明白,這件事帶給他的衝擊與影響並不小。

    「當時你心裏一定很難過吧?」

    耿牧雲笑了笑。「與其説難過,倒不如説是憤怒。我們父子的感情並不親密,我只是氣他就這樣丟下我和母親。長大後,我常常想,他到底是一個無情的人還是一個多情的人?」這也是他感情之所以淡薄的原因,不要多情,也非無情,甚至索性不談情。

    這時候,一雙小手俏悄搭上他的手臂。他轉頭望着她,看到她眼裏的憐惜與心疼,他的表情瞬間温柔起來。如果不是遇見了她,他也許就這樣過了一輩子,是她的深情煨暖了他涼薄的心。

    「別為我感到難過。」他反過來安慰她,「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我也不再是以前的我。現在我心裏想的,全是未來美好的光景,-知道眼前我的目標是什麼嗎?」

    她圓睜着眼搖了搖頭,一臉專注地看着他。

    「我的目標是再換大一點的房子,然後娶了老婆,給我媽生個孫子,到時候再接她過來一起住,就不怕她不答應了。」

    説着,他突然轉過頭看着她,問:「-覺得我這個計劃有沒有用?」

    「啊?I她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什……什麼東西有沒有用?」

    他的眸光突然變得深濃,緩緩地重複一遍:「就是娶老婆、生孩子的計劃呀,-想,我能否如願?」

    聞言,沈靜桐一顆心怦怦直跳,他……他為什麼要這麼問她?難道……他是在向她求婚?

    不不不!隨即她又拋開這個想法。如果是她會錯意怎麼辦?

    「我……我想,你應該去問那個你想跟她結婚生小孩的人才對……」勉強擠出一句話來,她感覺自己緊張得快要喘不過氣來了,好像是準備等法官宣判刑期的犯人一樣,充滿了不確定感。

    還沒聽到他的響應,卻見他方向盤一打,他們的車子突然卡進路邊一處臨時停車位裏,然後停住。

    沈靜桐愣了一下,不知道他為什麼把車子停下來,轉頭望向他,剛好迎上他帶着柔柔笑意的眼神。

    「我贊同-説的話……」他的眼眸鎖住她的,低緩的嗓音聽來有些沙啞:「所以我剛才已經問了。不過,她好像還沒搞清楚狀況,我只好用另外一種方式再問一次……」

    説到這裏,他看着她的眼神變得深沉而灼熱,並且握住她的一隻手,凝視了她好片刻後,喑啞地開口:「-……願意嫁給我嗎?」

    話説出口的同時,他也明白自己的求婚來得有些突然且快速,畢竟他們交往的時間並不長;只是,他眷戀難捨有她在身旁那種温暖寧馨中藴着柔柔愛戀的感覺,渴望與她時刻相伴。該説是上了癮吧,他從來就不是急性子的人,沒想到第一次動心動情竟會如此沉不住氣。

    啊?!沈靜桐的腦子霎時被抽成一片空白。他他他……真的是在向她求婚!

    感覺心臟就快要跳出胸口,她只能圓睜着眼瞅着他,完全説不出一句話來。

    她的表情逗笑了他,忍不住笑問:「-看起來很震驚的樣子,我的求婚有那麼可怕嗎?還是……」頓了下,收起笑容認真地思索着,而後接續道:「-覺得太快了?」他不希望自己的渴切嚇壞了她。

    她又呆了一會兒,才急急忙忙猛搖着頭。「我……我只是不敢相信……你真的跟我求婚。」下意識地脱口説出。

    聞言,他微微蹙起眉。「為什麼這麼説?」

    「因為……你是那麼的出色,又是那麼的優秀,而我……就差得多了。」她紅着臉笑了笑,老實説出自己心裏的想法。

    聽了她的話,他臉色肅然一整,低聲説:「那-有沒有想過,以我的家世背景,我根本配不上-?」

    沒料到他會説這個,她神情一慌,忙道:「你別這麼説,那只是世俗的標準和眼光……」説着,眼神突然黯淡了下來,停頓了一會兒後,才又開口:「撇開家世背景不談,真正配不上的人是我。」

    她直視着他坦言,眼底卻浮上一抹翳影。「你……會介意我的腿嗎?」縱使早就接受自己的缺陷,但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她還是會恐懼、會畏怯,如果他看清她整條右腿的摸樣,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這就是困擾着她的心結?耿牧雲頓時瞭然。她為了那條腿受了不少苦,想必精神上的折磨遠勝於肉體上的。看着她低垂着臉黯然的模樣,一股憐惜不捨的感覺自心底猛然竄升。

    「-相信我嗎?」深知再多安慰性的話語都無法消除她內心深處的自卑感,他決定運用自己的魅力幫助她找回自信心。

    沈靜桐的反應是沒有遲疑地點頭。

    「那麼,-應該也相信我的眼光吧?」他又問,

    她仍是毫無遲疑地點頭。

    「很好,那麼我喜歡-、希望和-共度一輩子,-還有什麼疑問嗎?」

    ……她傻愣了一下,這是什麼邏輯?

    然而,目光一對上他充滿温柔的眼眸,她隨即瞭解了他的用意。他用另一種方式告訴她他一點也不在意她的腿。

    唇邊揚開一抹笑,她覺得心裏的不安減輕了許多,而後害羞地搖了搖頭。

    「既然沒有疑問了,那麼,-願意嫁給我嗎?」他微笑地接着問。

    「嗯……」這一次,她直視着他,眼波含笑地點着頭,紅暈豔濫的臉蛋散發着動人的光采。

    「即使遭到所有人反對,-也願意?」他已經準備好做長期抗戰,唯一顧慮的是她的心情與感受。

    她毫不猶豫地點頭,學他的口氣笑道:「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她明白他們將會遇到的阻礙,但是她一點也不害怕。那種愛一個人、牽掛一個人,願意為對方與全世界對抗的勇氣,此刻在她心裏源源不絕地滋生着。

    他,是她最大的力量。

    耿牧雲也笑了,多年來以為不存在的愛的能量,此刻囤積在他的胸腔裏,一點一滴地釋出,化為落在她唇辦上纏綿的吻……

    向沈靜桐求婚後,隔天早上到了公司,耿牧雲就接到了沈皓的電話。

    不過,他倒是一點也不覺得訝異。

    沈皓對其姊過度的關注與保護已經超過一般人的程度,雖然他並不介意,卻也不免感到好奇:除了因為他們倆是雙胞胎姊弟的緣故,是否還有別的原因?

    一進入沈皓的辦公室,一道嚴肅深沉的視線立即鎖住他不放。

    迎向那雙眼睛,他淡然沉穩地走上前,臉上掛着淡淡的微笑,「你找我有什麼事?」明知故問地。

    沈皓只是温雅一笑。「坐下來再説吧。」

    耿牧雲依言在他對面坐下。他與沈皓雖然並不十分熟悉,但對他卻有着一份好感,同時也很有興趣瞭解他的心思;畢竟,是他促成他與靜桐的交往。

    「聽説,你向我姊求婚了。」開頭便是一句肯定的表述。「我該向你説一聲恭喜嗎?」後一句才是重點。

    耿牧雲明白他的意思,神情微微一斂,不卑不亢地反問:「如果我説我是真心的,和前途,事業野心一點關係也沒有,你相信嗎?」

    沈皓定定注視了他好半晌,突然蹦出一句話來:「你一定覺得我對小桐的關心太過火了吧?」

    沒想到他會忽然轉移話題,耿牧雲微微愣了一下。「或許,因為你們是雙胞眙姊弟吧。我想,你一定有你的理由。」

    沈皓微笑地點了點頭,眼神彷佛陷入回憶般,緩緩地説:

    「我和小桐出生的時間只差了五分鐘。從小,我們的感情就很親密,兩人在心靈上的感應也很強烈,除了父母以外,我們彼此都是對方最重視、最依賴的人。」

    耿牧雲靜靜聽着,他隱約感覺到,沈皓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他。

    「不過,雖然是雙胞胎,小桐就沒有我幸運了。」沈皓繼續往下説,「我是沈家第一個兒子,也是唯一的兒子,是我爸媽生了三個女兒後,盼了許久才得來的兒子,所以,他們眼裏心裏只有我的存在,完全忘了還有一個女兒。」

    聽到這裏,耿牧雲腦海裏瞬間閃過一道光,想起那一次在教養院沈皓和童筱萱的對話--

    總是在一旁聽別人説話……很少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被人忽視……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沈皓的話讓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父親。他和靜桐的境遇有些相似,他們都被自己的親人以不同的方式遺棄了。

    「我霸佔了父母所有的愛,但是她並沒有因此而討厭我、嫉護我,只是自己默默難過着。」沈皓的聲音又鑽進耳裏,低低的嗓音淡露着一絲感傷。「所以,我總想為她做些什麼,可是……我還沒有能力幫她,倒先害了她……」

    説到這裏,忽然停頓了下來,目光轉移至耿牧雲身上,鏡片後的雙瞳更顯幽深。片刻後,突來一問:「你知道她的腿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模樣嗎?」

    耿牧雲沒回答,只是靜靜地與他對視着。

    「是我害了她。」簡短的一句話,説來卻萬般沉重。「那一年我生了病,高燒不退,只能躺在牀上;她很擔心,一直陪在我身邊。後來,我好了,卻換成她病了。那時候母親忙着替我補身子,並不怎麼留意她,然後……就因為這樣的輕忽,她的病況愈發嚴重,警覺時已經來不及了,她的腿因為這一場病而萎縮,再也無法像正常人一樣……」

    説完,空氣彷佛也沉滯不動了,室內籠罩着一股令人悶窒的凝重感。

    過了許久,沈皓才又開口説話。「那條腿,讓她吃了不少苦,人也變得自卑而退縮。而我父母對她的態度,並沒有因此轉變,或許是因為心裏有愧吧,他們更加無法面對她。這些年她雖然漸漸找回自己的快樂,但是我知道她心底仍然有陰影存在。」

    耿牧雲默默聽着,心裏卻是萬股憐惜不捨。原以為她該是天之驕女,受盡寵愛與呵疼,沒想到事實並非如此。

    「從那時候起,我就對自己承諾,只要是小桐喜歡的、想要的東西,我都會為她辦到;她的心願,我也會幫她達成。」説着,沈皓的目光又移回他身上。

    「所以……你才會要我和她交往。」這一刻,耿牧雲恍然有些明白是怎麼回事了,這才是整個事情的前因後果。

    沈皓點點頭。「高一那一年,我就知道你的存在了。她和我聊的全是有關於你的事,日記裏寫的也都是你;那時候,我就對你感到很好奇了。」話落,突然朝他古怪一笑。「你還記得嗎?那一年我們曾經見過一面。」

    耿牧雲的反應是微蹙起眉頭。他們曾經見過面?怎麼他一點印象也沒有?

    「當時我沒報上名字,託人把你叫了出來後,只是一直看着你,一句話也沒説,你應該還有印象吧?」

    經他這麼一説,他慢慢想起來了。記憶中,確實有一個戴着眼鏡的陌生少年在走廊與他對視了許久,什麼話也不説,問他是誰也不回答,怪異得讓人莫名其妙。原來……那名少年就是沈皓。

    如今想來,還真有點好笑,可他卻又一點都不覺得驚訝。沈皓給他的感覺,就是那種會做奇怪事情的人,否則也不會主動找上他,要他跟靜桐交往。

    「你知道小桐的願望是什麼嗎?」沈皓又突來一問。

    沒等他回答,他直接説出答案:「她一直渴望有人能專心地注視着她、愛她、疼惜她,真正地將她納進眼裏、心底,讓她感覺自己的存在並不是多餘的。」

    耿牧雲靜默不語,濃眉卻深蹙着。

    多麼令人心疼的願望啊!在他面前,靜桐總是温柔地微笑着,性情良善和馴體貼又善解人意,是一個懂事的大女孩;可原來她內心深處還住着一個脆弱的小女孩,他彷佛可以看見那個殷殷切切、圓睜着大眼渴望父母關注疼愛的小靜桐。

    「我説了這麼多,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吧?」始終留意着他臉上表情的沈皓,淡淡地給了一句暗示。

    耿牧雲明白他的意思,但他不是一個用「口頭」承諾的人。

    「我的誠意你以後會『看』見。」

    沈皓微微挑眉,而後笑了笑。「這句話倒是很像你的風格。不過,你難道不擔心我爸媽反對?」

    「我已經有心理準備,」他泰然自若地回答。「靜桐不放棄,我也不會放棄。」

    「即使你什麼都得不到?」沈皓又揮出一棒巨槌。

    耿牧雲勾唇淡笑了下,不愠不火地回敬:「我對自己的能力有自信,而你對我的實力應該也很清楚才是。只要上頭的人不存心為難、阻礙,我照樣可以得到我要的。」

    沈皓直視着他的眼睛,緩緩地輕點着頭。半晌,嘴角悠然綻出微笑,心裏彷佛已有了某種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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