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繼烈連忙攔住道:“你發現了什麼不對的地方?”
郭長風道:“剛才帶走林元暉的,可能不是真正的林百合。”
田繼烈和小強都大吃一驚,不約而同道:“怎麼會不是真的?”
郭長風道:“林百合被黑衣女擄去,輕易絕難脱身,她能順利抵達紅石堡,已經使人可疑,今天在外堡跟我避不照面,卻暗中尾隨到此地,如此行徑,更啓人疑竇,我越想越覺她種種行事,都不像是林百合。”
小強道:“就算林百合是假冒的,丫環櫻兒總該不會是假呀?”
郭長風道:“那黑衣女和林百合的面貌本來十分酷肖,很可能櫻兒也被她瞞過了。”
田繼烈道:“兩個人的面貌再酷肖,多少總有一點分別,難道竟無人能分辨真假?”
郭長風道:“她們之間唯一分別,是黑衣女左眉上有一道淺淺疤痕,只要將頭髮梳得略低些,很容易掩蓋過去,何況剛才洞中光線陰暗,誰也沒有留意觀察。”
小強嘆道:“如果她真是黑衣女假冒的,林元暉落在她手中,必然凶多吉少,咱們縱然追去,只怕也已經太遲了。”
郭長風搖頭道:“無論遲不遲,我都得追去,我總不能冒死救他離開紅石堡,再將他送上死路。”
田繼烈道:“既然如此,咱們留在這裏幹什麼?索性大夥兒一起去吧!”
田石頭接口道:“對!等捉住那丫頭片子,我也拿她頸脖子作磨刀石,看她好受不好受?”
老少四人略作收拾,立刻匆匆動身,一路急迫出山……
※※※
山區中小徑紛岐,並無一定道路可循,只能朝出山的方向追趕,途中若發現履痕足印,必須時時停頓偵查,再加上田石頭不會輕功,行動比較遲緩,也嚴重影響了追趕的速度。
自午至暮,迫了整整半日,眼看天色漸漸陰暗下來,極目荒野,一片亂山,只不見黑衣女的影子。
郭長風道:“這樣下去,永遠也沒有辦法追趕得到。”
田繼烈道:“老弟,你先別性急,依我推測,咱們只怕已經追過了頭。”
郭長風道:“怎見得?”
田繕烈道:“以常情推斷,那黑衣女若想殺害林元暉,離開石穴,應該下手,她既然將人劫走,沒有立即加害,這證明她必定還有同夥隱藏在附近……”
郭長風沉吟一會,道:“晤,當然有可能。”
田繼烈道:“若有同夥,必不止一二人,咱們一路追下來,並未發現三人以上同行的足印,可見她們在山區內另有藏身之處,根本沒有離開山區。”
郭長風道:“但山區如此遼闊,紅石堡周圍三十里內,連村莊也沒有,她們會藏在什麼地方呢?”
田繼烈道:“郭老弟,咱們尚且能找到山澗石穴安身,她們自然也能找到,何況,那黑衣女對林元暉處心積慮達十年之久,紅石堡又是林元暉的岳家,豈能不預作佈置,就近監視?”
郭長風心中一動,點頭道:“不錯,這推斷太正確了。”
小強笑道:“畢竟薑是老的辣。老爺子,你索性再費神想想,她們會躲在什麼地方?”
田堪烈道:“山中幽壑石穴,隨處皆可藏身,但着想長期監視紅石堡,山壑石穴就不堪久居了。那地方,應該具備某些不可缺少的條件。”
小強道:“哪些條件?”
田繼烈説道:“譬如説,第一,那地方必須距離紅石堡很近;第二,必須有食物,及日常供應;第三,必須避開紅石堡門下平常出入的路線,以免引起注意;第四,必須有可供掩蔽身分的環境,就像她們利用老福記錢莊監視窟寞山莊一樣……”
小強道:“這許多條件,簡直叫人越聽越糊塗了,老爺子,你猜想到是什麼地方,乾脆直説出來吧?”
郭長風道:“正是,老爺子對紅石堡附近地形比咱們熟悉,以你猜測那會是什麼所在?”
田蛙烈沉吟了一下,道:“我想到一個地方,但沒有絕對把握,只怕猜錯了,反誤大事。”
郭長風道:“不妨,你且説出來,咱們大夥兒參酌着行事。”
田蛙烈道:“二十年前,我為了私探紅石堡,曾在一個山區小村中居住了半月左右,那地方在紅石堡北方,只有百餘户居民,地名欒川,距紅石堡不過十餘里山路……”
郭長風道:“據林元暉説,紅石堡周圍三十里內,根本沒有村莊。”
田繼烈搖搖頭,道:“他説的是現在,我説的是從前,二十年前,欒川仍有居民。因為地處紅石堡之北,交通不便,一直未被紅石堡住意,我就選中了那地方,作為進窺紅石堡的落腳處,及至事敗之後,才被秦天祥發覺,於是,他花費了一大筆錢,將欒川地皮全部收買,居民被迫搬走,秦天祥再放了一把火,把全村房舍,燒個精光,以後就再也無人居住了。”
郭長風道:“這麼説,欒川已經變成一座廢墟了?”
田繼烈道:“正是如此。但黑衣女想就近監視紅石堡,有這十年工夫,在廢墟中建築一個藏身之處,卻並非不可能的事。”
郭長風默然不語,低頭沉吟起來。
小強道:“六哥,既有這個地方,我以為值得去探查一下,咱們向南追了半日,不見那黑衣女的蹤影,她很可能真向北方走了……”
郭長風道:“這個當然很可能,可是,萬一咱們估計錯誤,去撲了空,豈不耽誤了林元暉的性命?”
小強道:“這有何難,六哥儘管和老爺子去欒川。我和石頭兄弟仍在附近搜索,等候你們的消息。”
郭長風道:“萬一咱們走後,你卻跟黑衣女道遇了,憑你和石頭兄弟兩人,能救回林元暉嗎?”
小強道:“咱們縱然無力救他,暗中牽制黑衣女,不讓她有下手的機會,總是辦得到的。”
田繼烈道:“欒川離此不遠,以你我的腳程,有兩個時辰,便足夠往返,若能在午夜之前趕回來,想必不會發生多大意外。”
郭長風想了想,道:“也只好冒險試一試了,小強,你千萬記住,無論如何,一定要設法保全林元暉的性命。”
小強道:“放心吧,他要是死了,我就替他抵命!”
郭長風臉色頓變,不悦道:“我只是要你盡力而為,不許説這種不祥的話!”
小強笑道:“我也只是表明決心而已,哪裏就真會死了。”
郭長風聽他接連説出兩個’死”字,心裏大感不快,口上卻不便再説什麼,只得鄭重叮囑一番,和田繼烈匆匆地往北而去。
※※※
黑衣女一離開山洞石穴,立刻加快腳步,如飛向北疾奔。
櫻兒緊隨在後,漸漸有些跟不上了,忙叫道:“小姐,別跑得那麼快呀,等我一下嘛!”
黑衣女不耐煩地説道:“你不會自己快些麼?我揹着人還要等你,虧你説得出口。”
櫻兒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平時我能追得上,今天總是落在後面。”
黑衣女道:“你少説幾句話,多用點力在腳上,就不會落後了,快一些,我可不耐煩等你!”
櫻兒嬌喘吁吁跟上來,道:“小姐,咱們走的方向不對啊。”
黑衣女道:“怎麼不對?”
櫻兒道:“咱們若要回襄陽,應該往南走,要去紅石堡,應該向左轉尋路上山,現在往北走,是去什麼地方?”
黑衣女冷冷道:“不用多問,你只管跟着我走就行了。”
又奔了一陣,櫻兒越看越不對,又叫道:“咱們歇一會,看看莊主的傷勢可好?”
黑衣女道:“不必看,一天半日內,不會有什麼危險。”
櫻JL道:“至少得先替莊主解開穴道,受傷失血的人穴道不能閉得太久……”
黑衣女突然停步,怒目道:“你怎麼這樣嚕囌?一直嘮嘮叨叨的,究竟有完沒完?”
櫻兒道:“我是為莊主着想,並非嘮叨……”
黑衣女叱道:“放肆!他的死活有我作主。你只不過林家一名丫頭,竟敢管主人的事?”
櫻兒道:“小姐,我説的是實話。我雖然只是丫頭身分,一向承小姐抬舉,從來沒拿我當下人看待,今天小姐為什麼忽然變了?”
黑衣女哼道:“大約我從前太寵你了,才使你這般嬌縱放肆,沒上沒下,現在我告訴你,從今以後,你給我老實些,不是份內的事,少多嘴,我叫你幹什麼,你就得幹什麼,你聽明白了麼?”
櫻兒垂首道:“明白了。”
黑衣女道:“既然明白了,就安安分分跟着我走,不許再多話。”
櫻兒説道:“小姐,我能求你一件事麼?”
黑衣女道:“什麼事?”
櫻兒道:“你是千金之體,不宜親自操勞,求你把莊主交給婢子,讓我替你背,好麼?”
黑衣女一怔,寒着臉道:“你是什麼意思?難道怕我會害死他?”
櫻兒忙道:“不!不是!我只是想到,這應該是做丫頭份內的事……”
黑衣女眸中精光連閃,隱隱泛現出一抹殺機,冷笑道:“你自身尚且難保,還能背得動一個人?”
櫻兒道:“婢於理當替小姐代勞?”
黑衣女舉手掠翼發,略作沉吟,道:“我看不必了,你空手跟着,咱們會走得快些,再説,把人交給你背,我也不放心。”
她也許是不願殺櫻兒,也許想留下櫻兒另有用處,這一瞬間,語氣又忽然變得很平和,跟中殺機兇光也都消失了。
可是,就在她無意間舉手掠理髮絲的剎那,櫻兒卻突然身軀一震,臉色頓時慘變……
她看見了她左眉上那條疤痕。
疤痕雖然並不文明顯,但櫻兒和林百合從小一塊兒長大,彼此情同姐妹,這種面貌上的特徵,自屬瞭如指掌。
現在,她發理眼前這位“林百合”竟是假冒的,心裏一陣震顫,幾乎失聲叫了出來。
黑衣女詫道:“你是怎麼啦,臉色這樣難看?”
櫻兒忙堆笑道:“沒有什麼,大約奔走太急了,有些累,休息一會就好的。”
口裏説着,假作疲乏不支,以手掩額,在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
她曾聽郭長風提起過,仇家也是一位年輕少女,而且面貌和林百合十分酷肖,眼前這人並非林百合,想必就是那位蓄意尋仇的黑衣少女了。
由此推斷,林百合一定還在對方的手中。
不僅林百合,如今連林元暉也落入對方掌握,情勢實在太嚴重,稍一失慎,就可能斷送了他們父女二人性命。
她自忖憑一己之力,絕對無法挽救林家父女,甚至自己想脱身也不容易,即使能夠僥倖脱身,又向誰去呼救呢?
紅石堡進不去,郭長風已經鬧翻了臉,寂寞山莊遠在襄陽,縱能插翅飛回去,還有誰是對方的敵手……
櫻兒越想越害怕,不禁遍體冷汗。
黑衣女卻不耐煩地道:“時間不早了,咱們還得趕一二十里路,快些起來!”
櫻兒道:“小姐,咱們究竟要到什麼地方呢?”
黑衣女道:“不必多問,等到了地頭,自然就知道了。”
櫻兒無奈,只得站起身來。
突然有人大聲叫道:“林姑娘!林姑娘……”
隨着呼叫聲,一條人影由山上如飛而至。
黑衣女一聞呼聲,立刻拔出了長劍,且待那人奔至近前,卻是個渾身勁裝,背插雙劍的俊美少年。
黑衣女只覺此人面目很陌生,櫻兒卻認識他就是紅石堡主的嫡傳弟子“雙飛劍常洛”,心裏不禁大喜。
常洛也滿臉笑容,顯得既興奮又高興,急急道:“總算是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尋到你們了,難得你們竟能從郭長風手中把林莊主救回來,真是可喜可賀。”
黑衣女皺皺眉頭,低聲問櫻兒道:“他是誰?”
櫻兒故意大聲回答道:“小姐,你連他也不認識了?他就是紅石堡內堡統領雙飛劍常洛常少俠呀!”
黑衣女一怔,説道:“噢?雙飛劍常洛?”
常格忙道:“不錯,正是小兄,幾年沒見面,林姑娘竟把小兄弟忘記了。”
黑衣女輕哦了一聲,道:“我不記得你,只要你還認識我,不也一樣麼?”
常洛聽了這話,心裏大感欣喜,笑道:“我是永遠不會忘記林姑娘的,只不過數年闊別,林姑娘比以前更美,剛才險些不敢確定真是你們哩。”
黑衣女淡淡一笑,道:“是麼?常兄也比從前英俊多了。”
她只是順口一句客氣話,聽在常洛耳中,卻感到受寵若驚,喜出望外,臉上不期湧現兩朵紅雲。
意外的驚喜。反而使常洛有些靦腆,詘詘地道:“林姑娘又拿小兄取笑了。”
黑衣女道:“怎麼?難道我説得不對麼?”
常洛紅着臉,吶吶無以為應,不知該怎麼説才好。
黑衣女笑了笑,道:“常兄喚住咱們,就是為了談談這些?”
常洛忙道:“不!小兄是瞞着堡主,特來尋找你們的,現在堡主正在外堡親自督促運糧,日落以後,外堡全部武士即將撤回內堡……”
黑衣女截口道:“這些和我們有什麼相干?”
常洛一怔,道:“難道你們不想回紅石堡?’黑衣女聳聳肩,反問道:“我們自有去處,為什麼要去紅石堡?”
常洛張口結舌,不禁愣住了:
櫻兒連忙道:“小姐,咱們應該到紅石堡去,也好替莊主治傷……”
黑衣女叱道:“你少多嘴!”
接着,向常洛微一欠身,道:“對不起,我們還有事,沒工夫陪常兄多聊,告辭了!”
常洛急忙張臂攔住去路,詫道:“林姑娘,你要到什麼地方去?”
黑衣女揚揚眉毛,道:“我們去什麼地方,一定得向常兄報告麼?”
常洛道:“不,當然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黑衣女道:“那是什麼意思?請常兄把手拿開,放尊重一些,別這樣像債主似的,讓人看見算什麼?”
常洛只得放下手臂,兩手不停地捏搓,吶吶道:“林姑娘,能不能求你略等片刻,小兄這就去請堡主來,你不願意去紅石堡,跟堡主見面總該可以吧?”
黑衣女已經從常洛身邊走過,聽了這話,突然停步,回頭嫣然一笑,道:“常兄一定要我們跟老爺子見見面,是麼?”
常洛道:“是的,你們是至親骨肉,或許堡主有話要和姑娘面談。”
黑衣女微笑説道:“好吧,你一定要這樣做,我們只好答應了,希望你快去快回。”
常洛道:“用不了多久,小兄這就去了……”
他拱拱手,剛轉過身子,突聞櫻兒失聲驚呼道:“當心”
話音入耳,常洛肩後一涼,右頸側背上竟捱了一劍。
常洛一個旋身,踉蹌退出幾步,人未站穩,凌厲的劍風又疾卷而至。
沒等他想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左腿已連中兩劍,腳下一軟,“砰”然倒在地上。
黑衣女欺身直進,手起劍落,劈向他的胸腹要害……
幸虧櫻兒及時搶奔過來,拔劍架住了黑衣女的劍勢,大叫道:“常統領,快……快逃……”
黑衣女沉聲喝道:“丫頭,滾到一邊去,再敢礙事,我連你一齊宰了!”
櫻兒見常洛已經受傷,自忖恐非黑衣女的敵手,不敢率直揭破她的身分,只得低聲哀求道:“小姐,你怎麼啦?常統領跟咱們無怨無仇,為什麼要殺他……”
常洛藉此機會,掙扎着站起來,滿臉驚詫地道:“是啊!小兄什麼地方得罪了你,為何要下此毒手?”
黑衣女不答,飛起一腳,將櫻兒踢了個筋斗,又仗劍撲向常洛。
好似已決心要置常洛於死地,劍鋒所指,着着都是致命要害大穴。
常洛腿上兩處劍傷尚不太嚴重,頸後那一劍卻捱得不輕,若非他肩上插着雙劍,有劍鞘擋了一下,幾乎連半個肩頭都被砍裂,迫不得已,只好忍痛拔劍招架。
一面接架,一面步步後退,一面還不停地問:“林姑娘,你究竟是為了什麼?如果你不願跟堡主見面,小兄不告訴他就是了……”
説話中,一個失神,腰際又被劍尖劃破一道創口,險些傷及內臟。
櫻兒急忙奮身躍起,出劍相助,同時催促道:“常統領,你快些走吧,小姐已經瘋了,快請老爺子趕來處理,再遲就來不及了。”
常洛還有些猶豫,驀見黑衣女劍勢兇惡,已將櫻兒逼得險象環生,果真如瘋了一般,只得虛晃一招,轉身向山頂奔去。
黑衣女背上揹着林元暉,又被櫻兒死命纏住,無法分身追殺常洛,一怒之下,便把滿胸氣憤,都發泄在櫻兒身上,劍招一變,殺着連連出手。
櫻兒本想苦撐待援,盼望秦天祥早些得訊趕來,但勉強招架了幾招,發覺黑衣女劍術造詣高出自己甚多,如果再糾纏下去,不等秦天祥趕到,自己必然已非死即傷。
心念電轉,急忙撤招抽身,將長劍拋在地下,“撲通”跪在黑衣女面前,哽聲道:“婢子不敢跟小姐動手,小姐若不肯體諒婢於的苦心,就請殺了婢子吧!”
黑衣女冷哼一聲,劍尖直逼櫻兒的咽喉,恨恨道:“你這吃裏扒外的賤人,竟敢幫助外人跟我作對,你以為我不敢殺你麼?”
櫻兒道:“婢子是丫頭奴婢,小姐要殺儘可以殺,但那位常少挾卻千萬殺不得,婢子才斗膽放他逃走。”
黑衣女喝道:“為什麼殺不得?難道他是真龍天子不成?”
櫻兒道:“他雖然不是真龍天子,卻跟小姐自幼青梅竹馬,一塊兒長大,又是秦老爺子唯一嫡傳愛徒,小姐縱不念兒時情意,看在秦老爺子份上,也不能對他下毒手。”
黑衣女似乎被這番話引起了好奇,道:“你説他和我是青梅竹馬的朋友,我怎麼倒記不起來了?”
櫻兒道:“小姐難道忘記了?他就是從前常常被你罵的‘小和尚’嘛。”
黑衣女輕哦了一聲道:“他就是‘小和尚’?看來怎麼不像呢?”
其實,她根本不知道“小和尚”這個外號,只因聽説“小和尚”是林百合的童年伴侶,才突然發生了興趣。
櫻兒也明知她不悉當年事,正好藉此作為拖延時間的方法,便接口道:“咱們已經好幾年沒來紅石堡,他也沒有機會去寂寞山莊,小姐或許一時記不起他的模樣,他對小姐卻一往情深,始終沒有忘記。”
黑衣女故作羞惱道:“什麼一往情深,不許你胡説八道。”
櫻兒道:“婢子説的是實話,常少俠一直對小姐懷着愛慕之意,只因他幼年時患過癩病,有些自慚形穢,所以不敢表露出來。”
黑衣女略一轉念,已經想到是怎麼一回事,不禁失笑道:“這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嘛。”
櫻JL道:“常少俠除了這點缺陷,為人倒是不錯,小姐從前,不也跟他很談得來麼?及至年齡大了,才彼此漸漸疏遠了。”
黑衣女道:“小時是小時,年齡大了,當然應該避嫌,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不拘形跡。”
櫻兒道:“話是不錯,但既是兒時同伴,又無仇無怨,剛才小姐出手實在太重了些。”
黑衣女似已怒氣全消,點點頭道:“剛才我在氣憤之下,的確沒有想到許多,幸虧你攔住了我。”
櫻兒道:“婢子也是迫不得已,求小姐原諒。”
黑衣女揮手道:“好了,你起來吧,這件事你做得對,我不但不怪你,還應該謝謝你呢。”
櫻兒叩頭站起身來,卻怔怔地道:“謝我?”
黑衣女微微一笑,道:“不惜。剛才若沒有你攔住我,我一定會把他殺了,錯殺好人,豈非要悔恨終身。”
櫻兒只覺她笑得好奇怪,那絕不是由衷的笑,而是充滿了幸災樂禍的意味。
黑衣女又喃喃接道:“他連中三劍,居然不肯還手,由此可見,他不僅是個好人,更是個用情專一的人,幸虧我沒有殺他,否則,就太可惜了。”
櫻兒從她的語氣中,突然領悟到一層可怕的禍心
顯然,她是要把常洛留給林百合,以便自己易於達到某種目的……想到這裏,不禁冷汗遍體。
黑衣女輕快地插回長劍,道:“咱們還得趕路,走吧!”
櫻兒道:“小姐不想等秦老爺子來見見面麼?”
黑衣女道:“我為什麼要見他?”
櫻兒道:“他是小姐的外公,咱們就算不去紅石堡,見見面總是應該的……”
“呸”黑衣女不屑地吐了一口唾沫,冷笑道:“外公?憑他也配?”
櫻兒道:“小姐不認他是外公,也該想想莊主的傷勢。”
黑衣女道:“傷勢?你可得弄清楚,這箭傷就是紅石堡射的,他既如此無情,咱們還跟他見什麼面?不許再説了,跟我走!”
櫻兒不敢違拗,只得順從。
一邊走,一邊引頸張望,山頂上卻毫無動靜,別説秦天祥沒有蹤影,連常洛也一去不見回來。
她暗暗心急,忽然想到一個笨方法。
於是,手絹,髮針,飾物,甚至衣襟上的帶子,劍柄上的絲穗……都被一路棄置在山野草旁。
櫻兒的目的,自然是想給秦天祥留下追蹤的線索,誰知道這些東西,卻引來了另外一批人。
『大鼻鬼OCR,豆豆書庫獨家連載』
※※※
欒川,本來是老君山北方一處偏僻小村,自從紅石堡用軟硬兼施的方法,收購了村中產權,放火燒了房屋,居民全部他徙,這兒已變成一片廢墟了。
荒山之後,本已夠淒涼,在這狐鼠匿居的廢墟上,慘白月色映着殘牆斷屋,越發顯得荒涼而陰森。
櫻兒從未來過這地方,更不知道黑衣女為什麼要到這種地方來?
當她隨着黑衣女踏進廢墟的剎那時起,一顆心便緊緊提到胸口,幾乎連呼吸也在顫抖。
黑衣女卻好像對這地方很熟悉,繞過瓦礫土堆,向一座傾塌的院落走去。
所謂院落,實際只剩下幾截低矮的斷牆,一大堆殘磚碎。瓦,但從那些殘餘的牆壁和樑柱,可以看出這兒原本是一座佔地頗大的三合院子。
當年屋宇,早巳不復存在,院落中野草叢生,唯一完整的東西,只有那株巨大的槐樹。
黑衣女就在槐樹下停住腳步,對櫻兒説道:“你在這兒等着,不許出聲,也不許離開,過一會自然有人來安頓你。”
櫻兒囁嚅地道:“小姐,這是什麼地方?你要到哪兒去?”
黑衣女道:“不必多問,只要照我的吩咐就是了,記住別離開這槐樹十步以外,否用會有性命危險。”
櫻兒惶惑地道:“小姐!我跟你一塊兒去……”
“不行!”黑衣女斬釘截鐵般喝斷了她的話,身形忽然縱起,掠上了樹頂。
櫻兒連忙仰頭望去,但見樹上枝葉茂密,層層如蓋,黑衣女竟然消失在樹葉中不見了。
不用説,黑衣女一定在廢墟中闢有藏身的地方,槐樹樹頂,一定有秘密門户。
櫻兒望望四周,看不見一絲燈光,聽不到一絲聲息,彷彿整個廢墟上,只剩下她獨自一個人,不覺寒意陡生,心頭撲撲狂跳……
驚悸猶是餘事,她怎能眼睜睜讓黑衣女把林元暉帶走呢?
櫻兒一急,顧不得危險,吸一口氣,便想縱登樹頂……
誰知她剛剛作勢欲動,突然一個冷冷的聲音喝道:“站住,不許動!”
聲音並非來自樹頂,卻是由身後一堵斷牆傳來。
櫻兒回顧問道:“你是誰?請出來説話。”
牆後杳然,無人回答。
櫻兒又道:“我有話要告訴小姐,難道不行?”
矮牆那邊沉寂如故,毫無反應。
櫻兒估計那矮牆距離槐樹不過十步左右,便壯着膽,舉步向牆邊走去。
她走得很慢,同時凝神傾聽四周動靜,誰知竟無人出聲喝阻。
走到牆邊,探頭一望之下,卻不禁機伶伶打個寒噤。
原來牆外根本沒有人。
櫻兒吸一口冷氣,急忙轉身奔回樹下……
她去時太慢,回來又太急,“嘭”的一聲,竟與人迎面撞了個滿懷。
那人不知何時來到槐樹下,直挺挺站在那裏,就跟樹幹沒有多大差別,櫻兒一時失神,恰好撞在那人懷中,被那人一探手,抓住後衣領,就像捉貓一般提起來。
櫻兒雙腳懸空離地,兩眼金星亂閃,舉手揮舞,什麼也抓不着,喉頭又樁衣領卡住,叫不出聲,呼吸也險些斷絕。
幸好那人並未置她於死地,手一鬆,將櫻兒掉在地上,吃吃怔笑道:“小丫頭片子,這是什麼地方,能任你撒野麼?”
櫻兒喘息略定,坐起身來,一抬頭,幾乎驚叫出聲。
敢情那人身高竟達一丈開外,金魚眼,蒜頭鼻,血盆大口,滿臉麻坑,看衣着雖是尼姑打扮,論形狀卻與夜叉一般。
世上居然有身軀如此高大的女人,居然有相貌如此兇惡的尼姑,別説櫻兒見了害怕,就算是個大男人見了,也準會嚇出一身冷汗來。
那麻臉尼姑一伸手,又把櫻兒從地上提起,問道:“小丫頭,你是紅石堡的什麼人?”
櫻兒連忙搖頭道:“不……不……我是寂……寂寞山莊的人……”
“噢!”麻臉尼姑似乎微感意外,道:“敢情是林元暉的小老婆?”
櫻兒忙分辯道:“不……我是侍候小蛆的……”
麻臉尼姑道:“小姐是誰?”
櫻兒道:“小姐名叫林百合。”
麻臉尼姑道:“莫非就是林元暉和秦雪娘那賤人所生的孽種?”
櫻兒訥訥道:“這……”
她實在不知道應該怎樣回答才好。
不錯,林百合的確是林元暉和秦雪娘所生,但她身為林府丫環,總不能承認自己的主母是“賤人”,小姐是“孽種”。
麻臉尼姑怫然不悦,道:“這什麼?是就説是,不是就是不是,不許支吾!”
櫻兒無奈,只好點點頭,道:“是的,小姐的確是秦氏夫人所生。”
麻齄尼姑道:“不許稱她夫人,要叫她秦氏賤人,知道了麼?”
櫻兒被她兇惡相貌所懾,不敢反抗,迫得點頭道;“知道了。”
麻臉尼姑又問:“聽説那賤人死了,是真的麼?”
櫻兒道:“是真的,去世已經快三年了。”
麻臉尼姑突然十指一合,緊捏着櫻兒的胳膊,咬牙切齒地道:“便宜了那賤人,她若沒有死,我非將她一撕兩半不可。”
她相貌本已兇惡,此時盛怒之下,切齒作聲,整個五官都變了形態,越發令人望而生懼。
尤其她那十個指頭,深陷在櫻兒臂肉中,就像十把鋼鈎,直痛得櫻兒淚水迸流,幾乎無法忍耐。
櫻兒又痛又急又怕,忙叫道:“師太,請放手,我的骨頭快被你捏斷了……”
那麻臉尼姑卻彷彿沒有聽見,雙手緊捏,毫不放鬆。
櫻兒心膽俱裂,嘶聲大叫道:“救命……救命啊……”
麻臉尼姑一聲怪笑道:“小丫頭,你叫什麼?再叫,我就先把你撕成兩片。”
説着,手一翻,將櫻兒按倒地上,左腳踏住她的右腿,右手便扣緊她的足踝。
看這情形,竟是真的要把櫻兒活活撕裂。
櫻兒嚇得連骨頭都軟了……
突然,一聲低喝,道:“二師姐,放手!”
隨着喝聲,槐樹上人影連閃,黑衣女當先從樹上飄落,後面緊跟着吳姥姥夫婦和春梅、秋月兩名侍女。
秋月背上揹着林元暉,春梅則揹着林百合。
那麻臉尼姑見了黑衣女,如獲至寶,忙放了櫻兒,張臂將黑衣女攢進懷裏,輕輕撫弄着她的頭髮,一片愛憐之色,低笑道:“別急,我是逗着她玩的,誰真會殺她呢。”
黑衣女道:“她只是寂寞山莊一名丫環,留着她,我還有用她的時候。”
麻臉尼姑連聲道:“好!好!我的小師妹,你説留下她,咱們就留下她。小師妹,你怎麼瘦了?瞧這小臉蛋,怎麼變成這樣……”
這一剎那,她彷彿完全變了一個人,容貌雖仍兇惡,聲音卻和藹可親,醜臉上每一絲笑容,都是那麼真摯,那麼和善,那麼親切感人。
櫻兒揉着被捏痛的唐臂,一時倒看得呆了。
黑衣女道:“師父她老人家,怎麼沒有來?”
麻臉尼姑道:“師父本是要來的,為了尋覓幾種藥物,無法分身,才命我趕來相助,她老人家吩咐:如果得手,不妨就地設靈活祭,否則,就暫時忍耐,等候她老人家親自趕到以後,再作決定。”
黑衣女道:“託師父的洪福,總算成功了,你瞧,這就是林元暉,這是他的女兒林百合。”
麻臉尼姑驚道:“真的麼?不是説和郭長風已經翻臉了麼?”
黑衣女道:“不錯,咱們跟郭長風的確翻臉了,但咱們運氣好,途中無意間擒住了林百合,我再扮成林百合的模樣,騙了郭長風。”
麻臉尼姑呷呷笑道:“這真是太好了,小師妹的仇人已獲,我真替你高興,咱們現在就設起靈堂,殺了他祭靈吧,還等什麼?”
黑衣女道:“可是,林元暉受了箭傷,昏違不能言語,現在殺他,未免大便宜他了。”
麻臉尼姑笑道:“只要能報了仇,我看就算啦,反正他已是神志不清的人,縱然沒有受傷,對當年的事也一定記不起來了。”
黑衣女道:“我不能讓他這樣糊里糊塗死掉,我要親自問他,問一句,割一刀,才能抵償我娘臨死前所受的痛苦……二師蛆,你最疼我了,無論如何,你一定要幫我達成這個心願。”
麻臉尼姑沉吟了一下,道:“好吧!我先看看他的傷勢再説。”
吳姥姥立刻向秋月抬抬手,合力將林元暉放落地上。
麻臉尼姑檢視過箭創傷口,再試把脈息,雙眉頓時皺了起來。
黑衣女問:“怎麼樣?”
麻臉尼姑道:“來不及了,他箭傷本來並不嚴重,但傷後失血大多,脈道受阻,氣血不能暢通,已經無法救治。”
黑衣女説道:“我不是要救他的命,只希望能夠使他清醒過來,讓我問他幾句話。”
麻臉尼姑道:“血已枯,氣已竭,即使能使他清醒,也沒有辦法恢復他的神志,小師妹,我看就這樣成全了他吧。”
吳姥姥接口道:“小姐,麻姑這話不錯,趁他還有一口氣在,早些設靈祭奠夫人要緊,再遲他就可能斷氣了。”
黑衣女低頭默然。
櫻兒聽見吳姥姥稱麻臉尼姑為“麻姑”,心裏不禁大吃一驚
據傳説,二十年前,當“毒魔君”藍彤橫行江湖時,身邊隨侍着兩個面貌奇醜,武功奇特的侍妾,一名“瞎妃”,一名“麻妃”,兩女都是天竺魔教出身,面惡性兇,殺人如麻,後來藍彤去世,這兩名魔女也不知下落,看來,眼前這位“麻姑”,必然就是當年的“麻妃”,而另一個尚未露面的“大師姐”,可能正是“瞎妃”。
但魔宮二妃年紀都已四十出頭,不知怎會做了尼姑?更不知怎會跟黑衣女成了師姐妹?
她們的師父又會是誰?
麻姑似乎對這位小師妹有無限疼愛,輕輕拍着黑衣女的肩如:“乖妹子,想開一些啦,如果當初郭長風如約下手,提一個人頭回來交差,不也一樣沒有問話的機會麼?”
黑衣女搖搖頭,道:“那時候我的想法不同。”
麻姑道:“有什麼不同呢?”
黑衣女道:“那時,我自以為對當年的事,已經很瞭解了,現在突然覺得還有許多疑問。”
麻站詫道:“你怎會有這種奇怪的念頭?難道師父告訴你的話,你也不信?”
黑衣女輕嘆道:“不!她老人家説的話,我當然相信,我想知道的,是火焚桑園以後的事,譬如,他為什麼要將住所取名‘寂寞山莊’?為什麼會在短短十餘年中,武功廢馳,變得這麼蒼老憔悴……”
麻姑怫然變色,道:“這些跟你有什麼關係?他害死你娘總是鐵錚錚的事實,就憑這一點,他就死有餘辜。”
黑衣女道:“我並沒有説他不該死,我只是想知道當年火焚桑園,是否真的出於他的本意?”
麻姑重重哼了一聲,道:“看來你一定是聽了什麼閒言閒語,受了什麼人的挑撥……”
突然回頭對吳姥姥喝道:“你們隨行伺候,可知道是誰跟她提過這些話?”
吳姥姥道:“小姐從未單獨甩外人見面,只跟郭長風談過幾次話,但都是關於行刺條件的事。”
麻姑冷笑道:“這麼説來,準是姓郭的那小子在搬弄是非了?”
黑衣女忙道:“不!他並沒有告訴我什麼……”
扇姑道:“小師妹,親仇不共戴天,你不該輕信外人的説詞,那郭長風接受了咱們的訂金,又吃裏執外,反助林元暉,可見不是什麼好東西,聽師姐的話,咱們先殺林元暉祭了你娘在天之靈,再找姓郭的算賬。”
黑衣女搖頭道:“不!二師蛆,你誤會了,這事根本與他無關……”
麻姑哼道:“就算這件事跟他無關,我也要找他算算五萬兩現銀訂金的賬,這小子真是吃了熊心豹膽,居然敢敲詐到咱們頭上來了。”
舉手一揮,大聲道:“設起靈堂,準備應用的東西。”
吳姥姥應道:“祭靈用的東西,早就準備齊全了,只是,這兒離紅石堡太近,黑夜中露天設祭,恐怕會……”
麻姑道:“怕什麼?有我在這兒,管叫它來一個,死一個,來十個死五雙。”
吳姥姥道:“紅石堡縱不足畏,但郭長風也在附近,萬一火光將他也引來……”
麻姑道:“引來最好,省得我再去找他。你們不必考慮太多,只管將靈堂設起來。”
吳姥姥不再多説,舉手輕輕三掌,低喝道:“設靈!”
話落,廢墟中突然出現十餘名勁裝大漢。
這些大漢,一色漆黑夜行衣,有的從樹梢躍落,有的由斷牆中走出,有的藏身瓦礫堆中,有的甚至躲在泥土內……原本荒涼死寂的廢墟,忽然熱鬧起來。
人多好辦事,一切應用的東西又早巳準備齊全,不過一盞熱茶時間,院中已收拾乾淨,就在殘牆斷梁間,擺設好一座香案。
案上燃起素燭,供着花果,正中一塊高約兩尺靈牌上,刻着“亡母公孫氏諱玉兒之靈位”,下刻着“孝女茵泣血叩立”。
靈位安妥,十餘名勁裝大漢肅立兩旁,吳姥姥夫婦便將一隻木盆,一柄尖刀,放置在神案面前。
春梅、秋月押着林元暉父女到靈前跪下。
夜風拂動燭火,光影閃爍越增陰森。
林元暉早已氣若游絲,奄奄一息,林百合則被制住穴道,俯伏靈前毫無反抗。
櫻兒卻看得骨軟筋酥,遍體冷汗,然面,在這種呼天不應的情況下,紅石堡援手杳無消息,憑她一個人,就算有三頭六臂,也沒辦法把林元暉父女二人救走……
正在驚惶失措,只聽麻姑大聲道:“可以開祭了,上香!”
吳姥姥燃起一束香遞到黑衣女手中。
黑衣女呆望着案上靈位,眼淚忽然順腮滾落下來,雙手不停地顫抖,熱淚泉湧,悲不可抑。
麻蛄道:“小師妹,難過什麼?你忍辱偷生十餘年,等的就是今天,現在仇人已經跪在靈前,正可將他剖腹挖心,祭奠亡母,你應該高興才對。”
黑衣女突然哽咽道:“我還有話沒有問他,心裏亂得很,只怕會下不了手。”
麻姑道:“這種人死有崇辜,何必多問?”
黑衣女搖頭道:“不!如果話不問明白,我可能會鑄成大錯,悔恨終生。”
麻姑道:“傻妹子,我不是已經告訴你了麼?並非師姐不讓你問,實在是他的傷勢太重,根本沒機會回答你的問話。”
黑衣女道:“我知道,可是,我不能就這樣糊里糊塗殺了他啊?”
麻姑嘆了一口氣,道:“這就叫人為難了,師蛆我又不是神仙,有什麼辦法救他的命呢……”
黑衣女道:“如果有‘子母金丹’,能不能使他神志清醒過來?”
麻姑一怔,道:“子母金丹?”
黑衣女道:“紅石堡近在咫尺,子母金丹又是療傷聖藥,或許咱們能向秦天祥交換一粒。”
麻姑道:“交換?用什麼交換?”
黑衣女道:“用林百合性命,跟他交換一粒子母金丹,我想秦天祥會肯的。”
麻姑道:“你準備饒了林百合?”
黑衣女説道:“我根本就沒有打算要殺她,這是上一代的仇恨,本來就跟她無關。”
麻姑沉吟道:“只怕秦天祥未必肯為她犧牲一粒子母金丹……”
櫻兒見機不可失,急叫道:“秦老爺子一定會答應的,我願去紅石堡送信。”
麻姑冷笑道:“你是想去通風報訊,領着秦天祥來救人,對麼?”
櫻兒道:“莊主和小姐都在你們手中,我怎麼敢做這種傻事,你若再不相信,你可以派一個人跟我同去。”
麻姑想了想,道:“放你去送信是可以,我得先警告你幾件事。”
櫻兒道:“願聽吩咐。”
麻姑道:“第一,咱們最多隻等你一個時辰,第二。必須姓秦的先交出金丹,咱們才能放人,第三,紅石堡不準暗中派人尾隨跟蹤,否則,咱們先殺林元暉父女。”
櫻兒連連點頭道:“我都記住了,一定照師太吩咐辦。”
她現在已別無選擇,只求能先脱身,趕回紅石堡報訊,縱然無法同時救得林元暉父女,能夠拖延時間,先保住林百合性命也是好的。
麻姑回頭道:“吳姥姥辛苦一趟,押着小丫頭同去紅石堡,秦天祥若願交換,叫他先交出金丹,天亮以後再來這裏接人。”
吳姥姥答應一聲,探手拉起櫻兒……
黑衣女突然道:“慢着。”
櫻兒道:“小姐還有什麼吩咐?”
黑衣女道:“我再交待你一句話,無論交換是否成功,見到雙飛劍常洛時,不許提起我假扮林百合的事。”
櫻兒道:“小姐請放心,我不會告訴他的。”
兩人離開了槐樹院子,匆匆奔出廢墟,吳姥姥一手提着枴杖,一手扣住櫻兒的腕脈,表面是助她奔行快速,實則是防她逃走。
誰知剛出廢墟村口,忽聽暗中有人輕輕喚道:“吳姥姥,請等一下!”
吳姥姥一驚停步,沉聲問道:“什麼人?”
只見左側草叢裏緩緩站起一個人,雙手高舉着道:“是我!請不要動手,我有話説。”
那人滿頭白髮,一身灰衣,面貌似曾相識。”
吳姥姥一怔道:“你是誰?怎會認識我?”
那人露齒-笑,道:“姥姥何其健忘?在梅花居客棧內,是在下將柳寒山引走,姥姥才撿了現成便宜。”
吳姥姥恍然大司,道:“啊!原來是你……”
話音未落,身邊一人接口道:“還有我!”
吳姥姥正想轉身回顧,肩頭上一麻,身子虛晃了兩下,踣然倒地。
沒等她真正跌倒地上,對面那人已經飛身而到,左手扶住了吳姥姥的身軀,右手接住了她的枴杖。
櫻兒看清那人竟是跟郭長風一起的田繼烈,不禁驚呼失聲……
也沒等她真正叫出聲來,身後伸來一隻手,及時掩住了她的嘴巴。
田繼烈挾起吳姥姥,郭長風抱起櫻兒,迅速閃入荒草叢中。
一進草叢,田繼烈就點閉了吳姥姥的穴道,同時匆匆解下她的外衣。
郭長風卻低聲對櫻兒説道:“不要害怕,咱們只是想救回林莊主父女,絕對沒有惡意。”
櫻兒惶然道:“可是,他們的人多,其中一個麻臉尼姑,武功十分高強……”
郭長風道:“這些我們都知道,現在時機急迫,你要照我們的計劃行事,等一會,由田老前輩扮作吳姥姥,你們假裝被我追趕,倉惶退回廢墟,然後我現身向那尼姑挑戰,你們就趁機會搶救林莊主父女。”
櫻兒道:“這樣只怕太危險了,萬一弄巧成拙,反而會害死他們。”
郭長風道:“事到如今,也只好冒險了,等一會照面的時候,我會先擊滅燭火,黑暗中難分真假,想必可以成功,屆時你只要解救林百合。將林莊主給田老前輩負責就行了。”
櫻兒搖頭道:“不行,這樣做絕對不行。”
郭長風道:“為什麼?”
櫻兒道:“我家莊主傷得很重,必須子母金丹才能挽救性命,你們這樣冒失硬搶,就算能夠從那尼姑手中搶過來,也無法救他。”
郭長風道:“咱們必須先把人搶回來,才能再想救他的方法,如果讓他落在對方的手中,縱有子母金丹,又如何救他呢?”
櫻兒道:“那尼姑答應等我一個時辰,咱們何不先去紅石堡,將秦老爺子請來,大家聯手對付他們,豈不更好?”
郭長風道:“你想得太簡單了,秦天祥關心的是香羅帶,絕不是林元暉的生死,我敢斷言,你即使到紅石堡,他也不會答應用子母金丹救林元暉的性命。”
櫻兒説道:“紅石堡和寂寞山莊,是嶽婿至親,你怎麼可以説這種挑撥離間的話?”
郭長風微笑道:“我説的是真話,信不信由你,現在咱們不必抬槓,且救人要緊。”
櫻兒道:“不!我不能拿莊主的性命冒險,你不讓我去通知紅石堡,我就不照你們的計劃行事。”
郭長風道:“咱們並非不讓你去紅石墨,而是你去了根本沒有用?”
郭長風正色道:“櫻兒,這可不是鬧脾氣的時候,林家父女兩條性命危在旦夕,難道你不想救他們麼?”
櫻兒道:“我正是為了要救他們,才想去紅石堡。”
郭長風道:“咱們先救人,再去紅石堡,不也是一樣麼?”
櫻兒道:“可是,我總覺得這樣太冒險,不如先去紅石堡,多約幫手再回來救人……”
田繼烈突然接口道:“哪來的許多廢話!”
揚手一指,點了櫻兒的啞穴,道:“這丫頭根本不相信咱們,她堅持先去紅石堡,無非想要秦天祥對村咱們罷了,索性別跟她嚕嗦,一切照計劃行事吧!”
郭任風道:“我只擔心她到時候不肯跟咱們配合。”
田繼烈説道:“放心,真到動手時,她自會幫忙救人,決不會不顧林百合的死活。”
郭長風想想也對,便不再多説,忙替田繼烈更衣改扮。
老頭子扮老太婆,倒也不大費事,只是一雙腳丫子太大,穿鞋子比較困難,不得已,只好把裙角拉下一些,半遮半露,勉強湊合了。
田繼烈換上吳姥姥的衣裙,提着枴杖低頭瞧瞧,自己也忍不住好笑,道:“這真是臨老入花叢。偌大年紀,想不到還要扮女人……”
郭長風忽然皺眉道:“糟糕!”
田繼烈道:“什麼事糟糕?莫非扮得不像?”
郭長風道:“黑暗中無法細辨,雖不太像,大約還可以矇混過去,唯老前輩這把鬍鬚——”
田繼烈伸手一摸,也怔住了。
他顴下鬍鬚,約有尺許長,雖然説不上美髯拂胸,卻也得一二十年光陰才能蓄到如此長度,而他年近七旬。人生已經很難再有二十年時光。
郭長風也體會到田繼烈的心情,搖搖頭道:“我看這條計策行不通,咱們再想別的辦法吧。”
田繼烈道:“除此之外,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郭長風道:“萬不得已時,咱們可以用吳姥姥跟對方交換……”
田繼烈道:“林元暉是他們志在必得的仇人,姓吳的不過一名僕婦,你想他們會同意交換麼?”
郭長風道:“如果吳姥姥的份量不夠,咱們還可以多擒他們幾個,甚至出其不意,將麻姑也活捉過來。”
田繼烈搖頭道:“你若以為麻姑是個容易對付的角色,那就錯了,咱們除了用這條扮裝假冒的計策,根本別無選擇。”
郭長風沉吟道:“可是,老前輩的鬍鬚……”
田繼烈道:“這有何難?”
探手拔出長劍,鋒刃過處,已將鬍鬚齊根割斷。
郭長風阻止不及,心裏大為感動,輕嘆道:“老前輩這是何苦,數十年光陰豈不可惜?”
要知當時男子,凡屆中年,莫不蓄鬚,已成一種風尚,只有宮中太監才沒有鬍子,男兒無須,不僅關係儀表,簡直是奇恥大辱。
尤其老年人,連和尚都蓄鬍子,世人更莫不兢以長髯為美,是以郭長風寧願別圖計謀,始終不肯提起割須的話。
沒想到田繼烈竟毅然拔劍,割去了長鬚,看來好像只是一樁小事,卻引來郭長風無限感佩和忱惜……
田繼烈笑道:“幾根鬍子,有什麼值得可惜的,何況割去還會再長出來。”
郭長風深深一禮,道:“老前輩的隆情盛意,郭某感同身受,記志難忘……”
田繼烈搖手道:“好了!好了!別這樣婆婆媽媽的,辦正事要緊,老朽先走一步了。”
話落,帶着櫻兒,飛身掠出草叢。
郭長風望着兩人已經進了廢墟,才輕籲一口氣。長身而起……
※※※
槐樹下的神案仍在原地,案上香燭也未熄滅,姓何的老管家和十餘名勁裝大漢,卻已分散隱藏暗處,監視着通往紅石堡的出入路口。
麻姑和黑衣女依然守候在神案前,春梅、秋月兩名侍女,分別看守着林元暉父女,大約因為距一個時辰的限期還早,麻姑正跟黑衣女低聲説着閒話。
田繼烈帶着櫻兒才進廢墟街口,便被守望的人發現,立刻傳報道:“吳姥姥回來了。”
麻姑訝道:“怎麼會這樣快?”
黑衣女道:“紅石堡在十餘里以外,決不可能這麼快往返,一定是途中發生變故了。”
麻姑忙向樹頂了望的人喝問道:“她是一個人回來?還是有人同行?”
樹頂答道:“只有櫻兒一同回來,但吳姥姥腳步不穩,行動顯得慌張,好像受了傷……”
麻姑吃了一驚,道:“有這種事?咱們去看看。”
黑衣女急忙吩咐道:“撤去香案,先把人押回地底密室去……”
春梅、秋月正匆匆熄滅香燭,還沒來得及將林元暉父女押走,田維烈已拖着櫻兒踉蹌奔到……
麻姑大步迎了上來,沉聲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田繼烈見燭火已滅,心中暗喜,假作喘息地道:“不好了,大家快些準備,快!快……”
黑衣女道:“姥姥,你遇見誰了?”
田繼烈用袖子遮着臉,一面舉手後指,氣吁吁地説道:“郭……郭長……風……”
“噢!”場中四人,不約而同發出一聲驚呼,尤其春梅和秋月,臉上都變了顏色。
麻姑奮然道:“那小子在什麼地方?待我去會他!”
田繼烈道:“不用去,他隨後就來了,還是先把人質藏起來要緊。”
口裏説着,順手將櫻兒推向林百合身邊,自己匆匆奔向林元暉。
“慢一點!”麻姑突然低唱道:“區區一個郭長風,有什麼可畏懼的,你們只管看守着林家父女,由我一個人對付他。”
田繼烈道:“麻姑,你可千萬別小看郭長風,那小於難纏得很,老身已被他打傷了。”
麻姑冷哼道:“我倒要跟他較量較量,看看究竟有多厲害?”
話猶未畢,忽聽一聲長笑由黑暗中傳了過來。
笑聲剛則入耳,一名藏身槐樹樹頂的勁裝大漢,突然像中彈的麻雀般跌下來。
這當然不是郭長風乾的,而是田繼烈下的手。
只不過,這一突來的變化,卻震驚了在場每-個人,甚至狂傲自負的麻姑,也為之駭然變色。
笑聲斂止,一切聲音都跟着靜止下來,人人緊閉着嘴,彷彿怕心會從嘴裏跳出來。
郭長風衣衫飄飄,不知何時已站在距槐樹五丈外一截斷牆上。
麻姑深吸一口氣,插手指道:“小子,你就是郭長風?”
郭長風微微欠身,道:“不敢當,正是郭某人。”
麻姑哼道:“你來得正好,省得我再去找你,咱們且把舊債新欠,一併作個結算。”
郭長風笑道:“這倒巧得很,郭某也正是討債來的,但我與師太素不相識,所謂舊債新欠,不知指的什麼?”
麻姑道:“你不認識我,總該認識我這位師妹。”
郭長風道:“不錯,她從前是郭某人的僱主,現在卻是欠債的事主,師太莫非有意要替她負擔債務?”
麻姑道:“她欠了你什麼債?”
郭長風説道:“她只付訂金,餘款未清就騙去了林元暉,這是其一;約期未滿,便中途毀約,這是其二;不履行‘比價增酬’的規定,理當負賠償之責,這是其三……”
麻姑叱道:“胡説!你接受了咱們的委託,預收了訂金,卻吃裏扒外,反助林元暉,如今又逞強傷人,還敢在這裏狡辯敲詐?”
郭長風道:“師太這話,敢情是指郭某人未盡到受僱責任?”
麻姑道:“你根本就沒有履行約定,只是想趁機誆詐而已。”
郭長風笑道:“既然如此,咱們可以解除合約,由郭某退還訂金,請諸位將人交郭某帶回去。”
麻姑寒着臉道:“解除合約自然可以,訂金你必須照退,人卻不能帶走。”
郭長風道:“這是為什麼?”
麻姑道:“很簡單,你無力履約,理當退錢,人是咱們自己擒獲的,憑什麼要給你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