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長風指指小強,道:“你瞧我這位兄弟,少年英俊,哪一點配不上你?如果説他有什麼不好,也只是脾氣暴躁了些,喜歡打老婆罷了,這沒關係,等你們成親以後,只要你多順從他一些就行了……”
青衣女怒此道:“郭長風,你是江湖成名人物,居然用這種無恥的手段?”
郭長風道:“我只不過是介紹人,有什麼無恥?難道你心裏不喜歡他嗎?”
青衣女啐道:“這種沒有骨氣的男人,鬼才會喜歡他!”
郭長風笑道:“女孩子總是口是心非,嘴裏越説不喜歡,心裏早就願意了。”
青衣女大叫道:“我不願童!死也不願意!”
郭長風道:“現在不願意,成親以後慢慢就習慣了,好啦!天也快亮了,擇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是黃道吉日,小強,你先帶新娘子回去,我去替你買喜燭,僱幾個吹鼓手,天亮就拜堂成親。”
小強答應一聲,上前將青衣女抱了起來。
青衣女嘶聲大喊道:“放開我!放開我……”
郭長風道:“千萬放不得,新娘子生肖屬‘泥鰍’的,一鬆手就溜了。”
説着,擺擺手,大笑而去。
小強回頭見郭長風已經去遠,突然將青衣女放下,同時解開了她的穴道。
青衣女挺身躍起,詫問道:“你這是為什麼?”
小強揮手道:“姑娘快走吧!回去請上覆貴主人,並非我沒有骨氣,實在因為下毒失敗,不得不如此。”
青衣女道:“你知道我是誰?”
小強道:“我雖沒見過姑娘的面貌,那天在船上,曾聽到姑娘的口音,只是不知如何稱呼而巳。”
青衣女默然片刻,道:“你放我走了,等一會怎樣向郭長風解釋?”
小強苦笑道:“這有什麼不好解釋的,我只假稱姑娘已經答應,騙我解開穴道,卻乘機逃走了。”
青衣女又道:“如果他問你為什麼不追趕呢?”
小強道:“我就説已經追趕了,沒有追上……”
忽然一個聲音接口道:“這樣説,一定瞞不過郭長風。”
隨着話音,姓吳的老婆子緩步從小巷走了出來。
青衣女一驚,急忙襝衽道:“原來姥姥也親自趕到了。”
吳姥姥冷笑道:“我能不來嗎?當時一再告訴你,郭長風不是易與之輩,你偏要逞能,現在果然落在人家手中,我能不來嗎?”
青衣女赧然俯首,説道:“婢子知錯了。”
吳姥姥道:“還不快謝強哥兒!”
青衣女欠身道:“謝謝少俠。”
吳姥姥接道:“強哥兒的記性不錯,這丫頭就是咱們小姐的隨身使女,名叫春梅。”
小強忙拱手還禮,道:“春梅姐姐別客氣,説來慚愧,在下也是失手的人。”
吳姥姥道:“強哥兒的情形,跟她不一樣,無論怎麼説,你跟郭長風是多年兄弟,見面三分情,心裏一緊張,自然容易失手。”
小強道:“難得姥姥能體諒微衷,不過,辜負了小姐的重託,在下總是問心不安。”
吳姥姥道:“一點小挫折,何必耿耿子懷呢,連咱們也沒料到郭住風竟會那麼精,簡直跟猴子一樣!”
小強嘆道:“在下也心太軟了,設有照何老爹的主意使用‘砒霜’……”
吳姥姥搖頭道:“錯了,如果使用‘砒霜’,一樣會被發覺,那時反而沒有轉圜的餘地,倒是這樣還有第二次機會。”
小強暗吃一驚,忙道:“姥姥的意思是”
吳姥姥陰沉地笑道:“咱們小姐的條件,仍然沒有變,只不知道你還有沒有這份勇氣?”
小強道:“我……憑良心説,我實在有些膽怯了,萬一再失手……”
吳姥姥道:“這一次,不是要你下毒,只須舉手之勞,準能成功。”
小強駭然道:“莫非要我刺殺他?”
吳姥姥道:“也不是。”
小強道:“那是用什麼方法?”
吳姥姥道:“你若願意試試,我再告訴你,否則,説也無益,不如作罷。”
小強沉吟了一下,道:“不瞞姥姥説,在下本是一名孤兒,自幼即受郭長風照顧,名為兄弟,情同父子,若要我謀害他的性命,我實在不忍心下手……”
吳姥姥頷首道:“為人不能忘本,足見你言出由衷,值得信賴。放心吧,咱們也沒有意思害他性命,只不過讓他別再插手寂寞山莊的事罷了。”
小強道:“只要不傷害他的性命,我願意再試一次。”
吳姥姥從髮髻上撥下一支銀簪,説道:“你把這東西帶去,等他晚間沐浴之前,偷偷丟進熱水桶裏,事情就成功了。”
小強訝道:“就這麼簡單?”
吳姥姥笑道:“我已經告訴你,舉手之勞就行了。不過,銀簪必須在他沐浴前,沒入熱水桶中,這一點,千萬不能弄錯了。”
小強細看那銀簪,並無特殊之處,不禁問道:“這東西究竟有什麼妙用呢?”
姥姥道:“妙用無窮,但你不必多問,只須照我的話去做,包你成功。”
小強想了想,道:“他若發現水桶中有支銀簪,查問起來,我該怎麼解説?”
吳姥姥搖頭道:“放心!銀簪一遇熱水,立刻溶化,他根本就不會發現。”
小強驚問道:“難道這東西是用毒物制的?”
吳姥姥道:“絕對無毒。”
小強道:“用銀簪化的水沐搭,會有什麼感覺?”
吳姥姥道:“什麼感覺也沒有,無色,無味,跟平常熱水毫無分別。”
小強道:“那沐搭以後……”
吳姥姥截口道:“以後的事,你就不必打聽了,總之,我保證不會傷他性命就是。”
小強收好銀簪,道:“事成了,咱們怎樣聯絡?”
吳姥姥道:“如果得手,就去北門城樓等候,自有人會跟你聯繫。”
口裏説着,腳尖一挑,抄起春梅失落的那柄薄刃單刀,寒光捲動,接連向小強揮出兩刀。
小強猝不及防,左肩和前胸頓時被刀鋒掠中,衣衫破裂,肌膚上也現出血槽。
他踉蹌倒退了四五步,沉聲道:“姥姥,你這是什麼意思?”
吳姥姥咧嘴一笑,道:“對不起!不這樣瞞不過郭長風,哥兒受點委屈吧!”
拱拱手,帶着春梅如飛而去。
※※※
郭長風正藏身暗處,遠遠望見兩人離去,立即尾隨跟蹤。
吳姥姥和春梅一路向北奔行,眼看快到北門城樓,突然停步低聲交談了幾句,竟分手各奔一方,吳姥姥向東,春梅卻轉向西城。
郭長風倒不禁為難起來
吳姥姥是黑衣少女的管家,春梅則是貼身侍女,兩人所去的方向,都可能是黑衣少女隱匿之處,郭長風只有一個人,究竟應該跟蹤誰呢?
他略一沉吟,決定仍以吳姥姥為主,因為這老婆子無論身份和地位,都比春梅重要,同時,她又剛説服了小強,勢必急子將消息告訴黑衣少女。
子是也轉向東方,緊緊追隨在吳姥姥身後。
那老婆子履步如飛,不多久,抵達一座巨宅門外,忽然停身回頭查看。
郭長風猜想已到地頭了,急忙退人街後一棵大樹下,屏息以待。
這時,天色已近黎明,遠望那巨宅牆高門寬,屋宇層疊,黑漆銅環門前,高踞着兩座石獅子,顯得峻宇雕牆,氣象萬千。
吳姥姥在門外搜視了一遍,飛身越牆而人。
郭長風等了片刻,不見有什麼動靜,也躡足欺到近處,吸一口氣,輕輕掠登牆頭。
只是,他沒有越牆而過,一登牆頂,立即橫身卧倒。
由牆頭望下去,裏面是一片碧綠的草地,種着許多冬青樹,林木掩映中,露出幾棟樓房,都是綠瓦覆頂,翠藤滿牆,顯得十分醒目。
這巨宅內,無論庭園佈置和屋宇裝飾,幾乎全部以綠色為主,雖處鬧市,卻令人有置身田野的感覺。
只是,偌大庭園,靜悄悄沒有一點聲音,甚至連鳥語蟲鳴之聲也沒有,又顯得有幾分陰森。
郭長風橫卧在牆頭上,縱目四望,不見吳姥姥的去向,只有一棟朝西的小稜窗口,隱隱透出燈光。
這時,天色已經黎明,那小樓又坐東朝西,燈光被曙色所掩,如非細看,不易查覺。
郭長風一個翻身,飄落牆下,快步向小樓奔去。
小樓周圍遍植牽牛花藤,茂密的藤葉,從牆角直攀上樓頂,看起來,整棟樓房就像用藤架編織而成,非常別緻。
樓窗上,映現出一個人影,卻不是吳姥姥。
那是一個身着長衫的男人,坐在一張高背搖椅上,一卷在手,緩緩搖動着,彷彿挑燈夜讀。
從窗外看去,只能見到搖動的影子,既無法辨認面貌。也沒聽見聲音。
不過。郭長風直覺那人影頗為熟悉,由側面身材和臉部輪廓看,竟然很像林元暉。
難道這巨宅會是寂寞山莊的產業?林元暉離莊避仇,就藏在這棟小樓中?
郭長風疑雲頓起,身形一長,掠上了樓前回廓。
隔宙細看,越覺得那人就是林元暉,只見他斜靠在木椅上,一晃一晃地搖着,似乎並未專心看書,倒像已經睡着了。
郭長風忽然發覺情形有些不對,如果樓中人影真是林元暉,附近必定有人守護,至少,應該有個丫環僕婦在旁邊侍候,怎會讓他獨自一人坐在樓上?
此地若是林元暉藏身的地方,吳姥姥來幹什麼?
想到這裏,心中頓生不祥之感,急忙拍開窗欞,飛身而入。
椅上那人仍在搖晃,衣着狀貌果然和林元暉一般模樣,卻是一具木頭雕刻的假人。
郭長風知道中了圈套,剛想抽身,“嘩啦”一聲響,窗口已被鐵欄封堵。
接着,整個房間便開始往下沉落。
房間下沉的時候,牆壁卻未見移動,從窗口望出去,園中景物都在緩緩上升。
這表示地底也有和樓房同樣大小的空間,整棟樓房,原是一座設計巧妙的機關陷阱。
郭長風不禁搖頭苦笑,他一向自負精明,沒想到這次栽了個大筋斗。
栽筋斗猶在其次,最叫人窩囊的是,至今仍不明白筋斗栽在誰的手中?
如果陷阱是黑衣少女佈置的,何以要用林元暉的雕像為餌?
如果屬子寂寞山莊的安排,誘敵者又怎會是吳姥姥?
莫非寂寞山莊設阱捕虎,吳姥姥沒有上當,自己倒做了替死羔羊?
他簡直越想越窩囊,但事已至此,明知懊悔無益,索性搬過一張椅子,在林元暉的雕像對面坐了下來……
樓房漸漸沉入地底,下降之勢終子停止了。
地底是一座方形鐵屋,大小與樓房完全相同,整間樓房恰好降入鐵屋中,嚴絲合縫分毫不差。
換句話説,房內一切原有陳設都沒有改變,只是由地面搬到地底,四周換了鐵鑄的牆壁。
突然,一扇鐵門“砰”然而開,衝進來幾個人,齊聲大喝道:“要命的,就不要動!”
那是四名渾身勁裝的彪形大漢,腰挎長刀,每人手中各端着一台連弩。
“諸葛連環弩”每匣藏箭三十六支,四匣齊射,箭矢可遍佈十丈方圓,在這寬不過丈餘的房間裏,任憑武功再高,也無法閃避。
郭長風果然老者實實坐着沒動,倒不是因為憚忌那四台連弩,而是門外又進來了一個人。
這人身穿錦袍,雙手各挽一支閃亮的鋼環,竟是林元暉。
郭長風曾經見過林元暉兩次,第一次是在七賢樓上,林元暉衣着陳舊,醉眼惺忪,十足像個酒鬼;第二次在寂寞山莊後院,那時林元暉喜怒無常,神情痴迷,簡直就像個瘋子。
但這一次見到的林元暉,不僅衣履光潔,舉步沉穩,神態也毫無瘋狀,竟和前兩次所見遇然不同。
郭長風不禁暗暗詫異,凝目而視,沒有先開口。
林元暉才進鐵門,便亭住了腳步,傲然問道:“你就是江湖中以殺人為業的魔手郭長風?”
郭長風含笑道:“不敢當,正是區區在下。”
林元暉道:“聽説你受人僱用,專程來襄陽刺殺我,是真的嗎?”
郭長風聳聳肩,道:“既然莊主已經知道,我也只好承認了。”
林元暉冷笑道:“可惜你的運氣欠佳,出師不利,反而落在我手中,只怕你始料所不及吧?”
郭長風道:“不錯,在下一向很少失手,這次卻栽了個大筋斗,尤其莊主居然預先知道我會來,特別設下埋伏,的確很出人意外。”
林元暉哂道:“這是你自負高明,太小覷了寂寞山莊。老實告訴你吧,有人在金陵以重金僱你行刺的消息,咱們早就知道了,自從你抵達襄陽府,便無時不在咱們監視之下,上次在莊中後院,只不過林某的替身,故意試探試探你而已。”
郭長風哦了一聲,道:“這麼説,我不僅運氣欠佳,簡直其笨如牛了,我還一直以為那人就是莊主親身呢。”
林元暉説道:“現在,你明白還不算晚,我不妨坦然相告,兩年前,也有人僱用刺客,來寂寞山莊暗算行刺,誤殺了莊中的總管,從那次以後,咱們便準備了好幾名替身,輪流在各處出現,引誘刺客上鈎。”
郭長風點點頭,道:“莊主真不愧高明,化身千萬,而且都扮得那麼惟妙惟肖,無怪我也上當了。”
林元暉道:“我自幼喜好雕刻塑像,最擅裝扮易容,隨便找幾個體型聲音相似的人,扮作替身,並不是什麼難事。”
郭長風道:“我怎麼早沒想到這一點,否則,就不會把假人誤認真人了。”
林元暉得章地道:“你謀刺被擒,本當處死,不過,姑念你在寂寞山莊後院沒有貿然下手傷害我的替身,現在我也給你一次機會。”
郭長風忙問道:“什麼機會?”
林元暉道:“據説你這次受僱到襄陽來,對方曾經給你一件東西,要你當面交給我,是嗎?”
郭長風道:“不錯,那是一條女用的羅帶,有人説是府上傳家之寶,不知是否真實。”
林元暉道:“那羅帶在你身上麼?”
郭長風道:“正在我袋內。”
林元暉道:“好!你取出來給我驗證一下,如果的確是林家遺失之物,我就放你離去。”
郭長風道:“就這麼簡單?只要交給羅帶,你就真的放了我?”
林長暉道:“我若想殺你,不過舉手之勞而已,除非你今夜脱身後,立即離開襄陽,遠走高飛,否則,遲早逃不出我的無敵雙飛環。”
郭長風笑道:“是嗎?莊主真有這份自信?”
話音未落,突然一按桌子長身而起。
林元暉大吃一驚,忙不迭跟跑後退,直退到鐵門外猶未停步……
四名大漢急忙橫身擋住門口,一齊舉起匣弩喝道:“不許妄動!”
郭長風露齒面笑。冷聲道:“別緊張!我只是站起來取羅帶,諸位幹嘛沉不住氣呢?”
一面説着,一面探手入懷,取出來,果然只是那隻盛放香羅帶的布袋。
林元暉輕籲一口氣,訕訕重入室內,説道:“姓郭的,你最好放老實些,咱們知道你是暗器高手,可是,你手法再快,也快不過四台連環匣弩。”
郭長風道:“放心吧!我不會拿自己性命開玩笑的,莊主已經答應放我離去,我又何必跟自己添麻煩。”
林元暉道:“你能明白這點就好。”
郭長風左手平伸,只用右手姆指,輕輕提着布袋邊緣,問道:“香羅帶就在這隻布袋裏,要我替莊主取出來嗎?”
林元暉沉吟了一下,道:“不必!你把布袋放在桌上,然後退到對面牆角去,未得我允許,不準妄動!”
郭長風微微一笑,道:“我身上既無兵刃,也無暗器,難道莊主還怕我出什麼花樣?”
林元暉道:“久聞你有‘魔手’之稱,為免發生誤會,還是謹慎些的好。”
郭長風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依言放下布袋,緩步向牆角走去。
對面牆角在木雕假人的座椅背後,也就是整個鐵屋內,距門口最遠的地方。
林元暉要郭長風退到牆角去,目的是防止他趁機奪門脱道,同時,也是為了替自己預留退路,以便取得香羅帶以後,能夠從容聞去。
因此,當郭長風放下布袋,走向地面牆角時,立即飛步欺近桌邊,探手向布袋抓去。
就在這時候,燈光突然一閃而滅。
屋裏只有一盞燈,燈光一滅,登時滿目漆黑,四名大漢都着了慌,急忙發箭攢射……
剎那間,弩匣連響,箭如飛蝗,齊向對面牆角射去。
林元暉也感到驚慌失措,好在布袋仍在桌上,連忙緊緊地抓住,轉身向門口奔去。
剛到門口,卻跟另一個人迎面撞個滿懷。
黑暗中不知閃避,這一下,撞得真不輕,雖然沒有頭破血流,也弄得鼻青眼腫。
林元暉只當是那四名大漢也在爭先恐後搶着奔逃,不禁怒喝道:“你們急什麼?還不閃開些,讓我先走!”
門口那人吃吃笑道:“林莊主,他們都不急,是你自己太急了。”
林元暉駭然道:“你是誰?”
那人道:“你猜猜看?讓你猜三次,猜對了有獎。”
林元暉不由倒吸一口涼氣,吶吶道:“你……你是郭長風……”
“林莊主果然聰明,一猜就中了。”
隨着話聲,一晃火摺子,那斜靠在門口,望着他喀嘻直笑的人,除了郭長風還有誰?
扭回頭,卻發現站在對面牆角的,竟是那具本雕假人,渾身遍佈箭簇,幾乎變成了刺蝟。
四名大漢兀自舉着空弩匣,呆立原地,動也不動,顯然都被制住穴道。
林元暉直看得目瞪口呆,遍體冷汗,雙手緊緊抱着那隻“布袋”,不知誠如何是好?
情勢雖已急轉突變,出路也被堵截,他仍然不肯放棄那隻“布袋”。
郭長風笑道:“不要害怕,東西在你手裏,誰也不會槍你的了,只是,你要一隻臭襪子有什麼用呢?”
林元暉一低頭,連忙鬆手……
果然,本來是“布袋”,不知何時已經換了一隻臭抹子,襪子上餘温猶存,分明剛才由郭長風腳上脱下來不久。
林元暉又氣又恨,咬牙切齒罵道:“姓郭的,你簡直是個卑鄙無恥的騙子!”
郭長風點點頭,説道:“這句話,我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了,不過,我還算差堪自慰,如果別人不先騙我,我也從不騙人。”
林元暉道:“咱們並沒有欺騙你,香羅帶本來是林家的東西,而且你也答應當面交還……”
郭長風微笑道:“不錯,我是答應過要當面交還給寂寞山莊莊主林元暉,可惜你不是他。”
林元暉道:“你怎麼知道我不是?”
郭長風道:“因為真正的林元暉已經不在襄陽,閣下只是一名替身而已,你能扮成他的摸樣,卻缺少他那分膽氣,真正的林元暉,決不會像你這麼膽小,時時都在準備奪門逃走……”
接着,又露齒一笑,道:“此外,還有一個最大破綻,你太過分關切香羅帶,以致連自己的立場也忽略了,至少,你應該問問仇家是誰吧?結果竟隻字未提,豈非太不合情理?”
這番話,説得那人張口結舌,無詞以對。
郭長風又道:“我也得承認,如果不是你自己提起林元暉擁有許多替身,險些就被你蒙棍過去了,朋友,這是一個教訓,下次千萬要記住,做替身切忌多説話,須知:言多必失’。”
那人長嘆一口氣,垂下頭,等子默認了郭長風的推斷。
郭長風似乎毫不擔心他會出手反抗,含笑將火摺子遞了過去,道:“拜託把燈點起來,咱們好好聊一聊,願意嗎?”
那人也好像自知不是郭長風的對手,默默接過火摺子,重新將燈點亮,又將火摺子吹熄,交還給郭長風。
兩人表現得十分友善,彷彿都沒有存着敵意。
郭長風指指桌邊空椅,道:“朋友,請坐。”
自己卻拉過另張椅子,當門坐下,説道:“朋友,你別多心,這不是防你逃走,是怕外面有人闖進來,打擾了咱們的談話。”
那人緩緩道:“郭大俠是明白人,在下只是受命行事,什麼都不知道。”
郭長風道:“這個我很瞭解,決不會強人所難,我先請教朋友怎樣稱呼,總可以吧?”
那人道:“我姓劉,名凱。”
郭長風拱手道:“原來是劉兄,失敬!失敬!”
劉凱道:“不敢當。郭大俠究竟想知道什麼?”
郭長風笑道:“我想知道的事,劉兄可能也不知道,即或知道,也不會告訴我,咱們只好不談正事,閒話家常了。”
劉凱沒有接腔,似乎在等待郭長風發問,以防“言多必失”。
郭長風想了想,突然問道:“劉兄今年貴庚多少?”
劉凱道:“四十五。”
郭長風道:“那一定已經成家了?”
劉凱道:“還沒有。”
郭長風道:“為什麼呢?是眼光太高,沒有中意的對象?”
劉凱道:“浪跡江湖,一無所成,談不上成家。”
郭長風道:“這麼説,劉兄到寂寞山莊任職並不太久?”
劉凱道:“不錯。”
郭長風道:“有兩年吧?”
劉凱道:“差不多。”
郭長風哦了一聲,道:“我明白了,劉兄想必是和楊總管同時到襄陽來的,對麼?”
劉凱沉吟片刻,才點點頭道:“楊總管比我早來半月左右。”
郭長風道:“以前在哪兒得意?”
劉凱道:“四海飄蕩,並無定所。”
郭長風道:“那怎麼會‘飄’到寂寞山莊來的呢?”
劉凱又沉吟了一下,道:“只是一個偶然的機會,因為我面貌和莊主有些相似,才被收留充作替身。”
郭長風道:“是誰發現劉兄的面貌和林莊主相似?”
劉凱道:“這……”
郭長風截口道:“一定是紅石堡秦堡主,據我所知,林元暉已經將莊中事務,一切都交秦堡主作主,楊總管也是由他推薦入寂寞山莊,劉兄想必也不會例外,是嗎?”
劉凱無法否認,只好點頭,説道:“是的。”
郭長風道:“那麼,今天這些安排,也是秦堡主的主意啦?”
劉凱道:“莊主不在,自然由秦老爺子作主。”
郭長風道:“秦堡主是林元暉的岳父,替女婿當家,本來沒有什麼不對,可是,他對那條香羅帶卻關心得有些過分。”
劉凱道:“香羅帶是林家傳家之寶,他急欲替林家收回,也是情理中的事。”
郭長風笑了笑道:“劉兄想必還設有見過香羅帶的式樣吧?”
劉凱道:“沒有見過。”
郭長風道:“其實,那只是有錢人家使用的一條羅帶,並非特別珍貴,也看不出是什麼寶物,以林家的家世財富,居然將一條女人腰帶當作傳家之寶,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劉凱道:“傳家之寶不一定是珍貴值錢的東西,或許那羅帶對林家有特別意義,是件紀念品。”
郭長風道:“如果有紀念性質,怎會輕易失落?而且,連林百合也不知道?”
劉凱搖頭道:“這就很難説了,但秦老爺身為林家至親尊長,如果香羅帶不是林家故物,決不會無中生有信口開河。”
郭長風道:“或許是他自己想得到香羅帶,故意拿林元暉做幌子也有可能?”
劉凱道:“絕對不可能,秦老爺子是何等身分,豈會貪圖區區一條羅帶。”
郭長風道:“那他為什麼不肯讓林元暉親身與我見面,卻用這種巧取豪奪的手段?”
劉凱沉吟了一下,道:“我想,這是一個誤會。因為林莊主已經離開襄陽,一時無法跟郭大俠晤面,郭大俠又是受敵方聘僱而來,秦老爺子對你還不敢信任,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郭長風默然片刻,頷首道:“唔!這話也很有道理,説不定是我太多疑了。”
劉凱説道:“也難怪郭大俠多疑,彼此立場不同,你對秦老爺子的為人行事,想必還不夠了解,秦老爺子就是這樣一個熱心的長者,這件事雖然稍嫌性急了些,他對郭大俠卻井無惡意。”
郭長風道:“真是嗎?”
劉凱道:“當然是真的,否則,紅石堡怎會如此受人尊敬。”
郭長風道:“這麼看來,劉兄對他的瞭解一定很深刻了?”
劉凱道:“不錯,我在紅石堡中已經住”
説到“住”字,突然發覺説漏了嘴,連忙“住”口。
郭長風微笑道:“已經住了多久?怎麼不住下説?”
劉凱臉上變色,吶吶道:“不……不太久……”
郭長風接道:“大約總不會少子兩年吧?”
劉凱手心已滲出冷汗,期期艾艾,無法回答。
郭長風又微微一笑,道:“記得你剛才告訴過我,今年已經四十五歲,還沒有成家,對嗎?”
劉凱惶然道:“是……是的……”
郭長風道:“那麼,我也告訴你,如果你還想活到四十六歲,還有意思想成家,最好就説實話。”
劉凱顫聲道:“郭大俠,你……你要我説什麼?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郭長風説道:“有一件事,你一定知道。”
劉凱道:“什麼事?”
郭長風一探手,將一名大漢腰際的長刀拔了出來,用姆指輕輕試着刀鋒,笑問道:“刀能殺人。你總該知道吧?”
劉凱面色慘變,渾身都顫抖起來。
郭長風冷哼了兩聲,喃喃自語道:“反正我是以殺人為業,也不在乎多殺個把人,何況又是跟林元暉長得一模一樣的人,誰管他是真身還是替身……”
他話還沒有説完,劉凱已經“撲通”一聲,跪倒地上,哀呼道:“郭大俠刀下留情,我説!我説……”
郭長風反而勸慰道:“別害怕,你既然什麼都不知道,那就犯不着拿些假話來搪塞了,我一向出刀很快,決不會讓你多受痛苦的。”
口裏説着,已走到劉凱身前,卻把冷冰冰的刀身,擱在劉凱的脖子,輕輕抽動了兩下,擺着一副“切西瓜”的姿態。
劉凱頓時全身都軟了,沒口地叫:“我一定説實話,決不敢隱瞞半個字,只求郭大俠饒命……”
郭長風道:“何必勉強呢?你若説了實話,秦堡主一樣不會饒你,倒不如慷慨一死,還落得個忠貞名聲。”
劉凱連連磕頭道:“求郭大俠可憐我,我不能死,我還有個七十多歲的老孃留在紅石堡裏!”
郭長風笑道:“這種話我聽得太多了,許多人臨死的時候,都會説家中有七八十歲的老孃。”
劉凱道:“我説的是千真萬確,凡由紅石堡派出來的人,都有家屬留在紅石堡中充當人質。”
郭長風笑道:“現在你承認是虹石堡派來的麼?”
劉覬道:“是的,我承認了。”
→OCR:大鼻鬼←[豆豆書庫獨家連載]
郭長風道:“派你來幹什麼?來了多久?”
劉凱道:“不瞞郭大快説,我是十多年前就沒效了紅石堡,一直在堡中接受訓練,專模仿寂寞山莊林莊主的舉止習慣和説話聲調,到最近兩年,才奉派來寂寞山莊。”
郭長風道:“這麼説,秦老爺子在十年前已經開始訓練你做林元暉的替身?”
劉凱道:“是的。”
郭長風道:“這件事,林元暉本人知不知道?’劉凱道:“訓練時很秘密,林莊主可能並不知道,不過,後來寂寞山莊發生變故,咱們奉派來充當替身,林莊主是知道的。”
郭長風道:“當時他有什麼表示?”
劉凱道:“他只是感到驚奇,想不到世上竟有跟他如此相似的人。”
郭長風説道:“你們一共來了幾名替身?”
劉凱道:“在紅石堡接受訓練的替身共有三名,奉派來寂寞山莊兩人,另一人留在堡中。”
郭長風道:“為什麼留下一人在紅石堡?”
劉凱道:“這個,我就不太清楚了,或許是準備必要時作補充之用吧!”
郭長風想了想,道:“跟你同時奉派來的另一名替身,叫什麼名字?”
劉凱道:“他姓陳,名叫陳杰,就是郭大俠在七賢樓遇見的人。”
郭長風道:“那麼,我在寂寞山莊後院見到的也是他?”
劉凱道:“不!後院那一位,才是真正的林莊主。”
郭長風惑然道:“你們兩名替身,一個本人,都住在莊中,難道自己不會弄錯嗎?”
劉凱道:“不會的,林莊主獨居後院,足不出户,咱們兩人卻從不踏進後院,我和陳杰之間,也儘量避免碰面,平時在街頭出現的是陳杰,比較正式的場合,就由我出面應付。”
郭長風道:“難道莊中丫環僕婦也看不出破綻?”
劉凱道:“除了少數貼身侍女,其餘的人,都不知道內情。”
郭長風道:“你們兩人已經完全替代了林元暉,為什麼讓他住在莊中?”
劉凱道:“若是秦老爺子的意思,早想將林莊主遷往紅石堡居住了,無奈林百合不願意父親離開家,所以拖延下來,直到最近,才説服了林百合,將林莊主送往紅石堡了。”
郭長風道:“由誰護送?走幾天了?”
劉凱道:“三天前,由郝寨主和應長老護送啓程的。”
郭長風道:“秦老爺子,居然沒有同去?”
劉道:“秦老爺子要留在襄陽主持大局,無法分身,所以重託了郝寨主和應長老。”
郭長風笑了笑,道:“真不愧是位熱心的長者,劉兄將來打算娶妻成家的時候,最好也能找到這樣一位難得的丈人!”
信手一擲,將長刀插在桌上,接着道:“謝謝劉兄陪我聊了這麼久,時間不早,我要先走一步了,希望咱們下次見面還是好朋友。”
説完,“砰”的一聲帶上鐵門,揚長而去。
劉凱恍如從閻羅殿撿回了一條命,抹抹額上冷汗,站起身來。
四名穴道被制的大漢也同時呼了一口氣,紛紛道:“劉爺,快替咱們解開穴道吧!”
劉凱一驚,道:”你們都還活着,剛才一直沒聽你們出聲,我還以為你們已經道了毒手?”
四名大漢道:“我們只是穴道被制住,幸虧沒出聲,才未道郭長風的毒手。”
劉凱點點頭,道:“那是你們僥倖,如果現在也不出聲,我只當你們已經死了,豈不就保住性命了麼?”
一面説着一面撥出桌上長刀,緩步向四人走去。四名大漢見他腔色不對,急道:”劉爺,你要幹什麼?”
劉凱獰笑道:“別擔心,我會替你們解開穴道,佈置成奮戰而死的樣子,然後,再呈請堡主,頒給你們每人一面‘忠貞殉職’的榮譽獎牌。”
四名大漢驚呼道:“劉爺”
呼聲未落,刀光像匹鏈般,飛卷而到……
他出刀之快,下手之狠,誰又相信不久前,他還是個跪地求饒的懦夫?
英難也有忍辱偷生的時候,懦夫一樣會揮刀殺人,所不同的,只是時機互異而已。
※※※
郭長風回到客棧,時已近午,小強正心急如焚,在後院上房內轉轉亂舞。
一見郭長風,連忙迎着問道:“六哥,你怎麼到現在才回來?可把人急死了,客棧夥計來敲過兩次門,我只好裝睡不理,又不敢出去找你……”
郭長風笑道:“遇到一件意外,略為耽誤了一下,現在不是回來了麼?”
小強道:“究竟發生了什麼意外?”
郭長風道:“説來話長,折騰了整整一夜,,肚子實在飢了,我已經告訴夥計送吃的來,咱們先填飽肚子再談吧。”
小強道:“等一會夥計看見我在這裏,是否不太方便?”
郭長風道:“沒有什麼不方便,這兒的夥計,不是受了黑衣少女的賄賂,就是寂寞山莊的眼線,咱們的關係,反正已算不得秘密了。”
正説着,一名夥計提着禽盒走進來。
夥計將酒萊擺好,望着兩人露齒一笑,道:“原來二位早就認識?”
郭長風故意把眼睛一翻,道:“難道剛認識就不能一起吃飯丁嗎?這是誰訂的規矩?”
夥計連忙道:“不,小的只是隨便問問……”
郭長風冷哼道:“多此一問!客人的事,用不着你多打聽。”
夥計喏喏連聲道:“是!是!是!”
急忙收拾食盒,倉皇而去。
郭長風低笑道:“對付這種通風報信的小角色,最好的辦法,就是別跟他-嗦,趁早轟出去了事。”
接着,親自去關上院門,又用銀針將酒菜一一試過,證明無毒,才招呼小強道:“來吃吧,咱們邊吃邊談。”
小強詫道:“客棧酒菜也會有毒?”
郭長風道:“以前是不會,從現在開始,咱們必須處處小心,時時提防。”
小強道:“為什麼?”
郭長風道:“從前我是左右逢源,雙方都想爭取我,現在卻變成豬八戒照鏡子兩面不是人,黑衣少女和寂寞山莊都恨我入骨,都希望早些除掉我。”
小強道:“黑衣少女是恨你不肯替他報仇,寂寞山莊又恨你什麼?”
郭長風道:“他們恨我不肯交出香羅帶。”
小強困惑地道:“我還是不懂你的意思。”
郭長風微笑道:“讓我把昨夜的經過告訴你,你就懂了。”
子是一面吃喝,一面將夜間中計被困,以及脱身的經過,詳細述了一遍。
小強所了,駭然道:“劉凱的話是真的可靠嗎?”
郭長風道:“我相信他不會説假。”
小強道:“可是十年前,黑衣少女還沒有向林元暉報仇,秦天祥怎會未卜先知,預先在紅石堡秘密訓練三名替身?”
郭長風道:“這正是可疑之處,以我推測,不外兩種可能,一是秦天祥早已知道林元暉有這樣一個仇家,料定遲早必來尋仇,所以未雨綢繆,先作了準備;否則,就是秦天祥根本不知道結仇的事,他在堡中秘密訓練替身,並非為了幫助林元暉,而是另有其他目的。”
小強道:“其他什麼目的呢?’:
郭長風道:“這就很難説,譬如他想利用替身控制寂寞山莊?或者企圖假冒林元暉的名義,去做一件不光不明的事?甚至像昨夜一樣,用替身詐取香羅帶……都可能是早有預謀安排。”
小強道:“他是林元暉的岳父,如果想叫林元暉為他做什麼事,儘可直接吩咐,又何必用替身?”
郭長風道:“別忘了,林元暉已經神志失常,整天只知躲在後院雕刻石像,未必能聽從他的吩咐辦事。”
小強沉吟道:“我總覺得,以秦天祥在武林中的聲譽地位,應該不會是那種陰險奸詐的小人。”
郭長風笑道:“那可説不定,有很多人聲譽和地位,就是用陰險和姦詐的手段才得到的。”
小強道:“六哥認為秦天祥是那種人嗎?”
郭長風道:“我還不能斷言他一定是不是,除非讓我先了解香羅帶究竟有什麼珍貴的地方……”
説到這裏,又微微一笑,道:“不過,我對那些聲譽卓著的人物,始終不敢過子信任,因為這世上偽君子實在太多。”
小強道:“那麼。咱們現在應該怎麼辦?”
“現在先喝酒,等酒足飯飽以後再想辦法。”
説完,舉杯猛灌,果然不再説話。
小強知道他正在籌思善策,也就沒有打擾他,自顧默默喝着悶酒。
不多久,整壇酒已經涓滴無存,菜也一掃而空。
郭長風摸摸肚子,站起身來,説道:“一夜沒有睡,真有些累啦。”
小強道:“六哥是否想休息一會?-
郭長風道:“你也回房去睡一覺吧,趁現在養足精神,以後恐怕連睡覺的時間也不多了。”
小強忍不住問道:“六哥,你究竟想到應付的方法沒有?”
郭長風道:“別性急,船到橋頭自然直,辦法是人想出來的。”
小強搖頭道:“可是,這樣我舍睡不着覺。”
郭長風笑着拍拍他的肩,道:“放心好了,一切都有六哥撐着,去睡吧!”
小強無奈,只得快快向外走去。
才走到門口,忽又停步道:“昨夜吳姥姥給了我一支銀譬,要我”
郭長風截口笑道;“我已經知道了,東西你先收着,咱們或許用得着它。”
他似乎迫不及待要小強離開後院,等小強一走,立刻掩上院門,並且加了栓。
然後,回頭向院牆外一棵枝葉茂密的大樹上笑了笑,低聲説道:“姑娘請下來吧!”
樹枝輕顫,一條紅色人影,飄越院牆,輕輕落在院子裏。
影斂處,竟是林百合貼身丫環櫻兒。
郭長風拱手道:“姑娘,大白天裏,紅衣裳不嫌太惹眼麼?”
櫻兒赧然一笑,道:“別人才不會像你這樣眼尖哩。”
説着,舉手理一理鬢髮,徑自走入房中,拉張椅子坐了下來。
郭長風聳聳肩,隨後而人。
櫻兒昂着頭道:“怎麼?客人來了,茶也不倒上一杯。”
郭長風笑道:“姑娘請用茶。”
櫻兒道:“唔!這還差不多。”
接着,又問道:“剛才那個小孩子是誰?”
郭長風怔道:“小孩子?哪一個小孩子?”
櫻兒道:“就是剛才跟你一起吃飯的那個。”
“哦”
郭長風忍住笑,道:“姑娘是問那個二十多歲的大小孩嗎?”
櫻兒道:“不錯,他是誰?”
郭長風道:“他是他爸爸兒子,爺爺孫子,年紀很小,只比姑娘大十來歲。”
櫻兒瞪眼道:“我問他和你的關係!”
郭長風道:“啊!這話説來可長啦,他和我從小就是玩伴,一塊兒捏泥人,也一起偷過糖吃,後來長大了,又一起幹殺人的營生,咱們可説是朋友、同夥,更像是兄弟,只不過他姓傅,我姓郭,並非一個父母生的。”
櫻兒道:“他姓傅?叫傅什麼名?”
郭長風低聲道:“名叫傅小強,今年二十五歲,還沒有成家,如果姑娘想認識他,我可免費介紹,不收任何費用……”
櫻兒臉一紅,急忙啐道:“呸!誰想認識他,我只不過隨便問問而已。”
郭長風道:“那麼,姑娘到這兒來,只是為了隨便問問?”
櫻兒道:“我是奉命傳話來的,不然,請我也不會來。”
郭長風道:“姑娘不走前面正門,卻由後牆進來,所傳的話,想必很機密重要了?”
櫻兒道:“當然機密,你想不想聽呢?不想就算啦!”
郭長風笑道:“我一向對機密話最有興趣,豈有不想聽的道理。”
櫻兒道:“可是,我不能白告訴你,總得有點代價才行。”
郭長風道:“姑娘想要什麼代價?”
櫻兒沉吟了一下,道:“我要你預先答應我一個要求,以後無論什麼時候。只要我提出來,你就不能拒絕。”
郭長風道:“那要求一定是我辦得到的麼?”
櫻兒道:“自然是你能夠辦到的,否則,我提出要求,你卻不能兑現,吃虧的還不是我自己。”
郭長風道:“好!我答應了。”
櫻兒神秘地笑了笑,道:“告訴你吧,我是奉小姐差遣,專程來約你相會。”
郭長風訝道:“什麼時候?”
櫻兒道:“現在。”
郭長風道:“什麼地方?”
櫻兒道:“有我帶路,你只管跟我去就行了。”
郭長風啞聲道:“書上都説是‘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大白天裏,只怕不太方便吧?”
櫻兒道:“虧你還是個大男人,我家小姐都不怕,你怕個什麼勁兒?”
郭長風舉手抓抓頭髮,道:“我也是替小姐設想……”
櫻兒不耐煩地道:“小姐私自出來一次不容易,為了要跟你見面,不知冒着多大風險,你究竟去不去嘛?”
郭長風連聲道:“去!去!去!小姐約會,哪有不去之理。”
櫻兒起身道:“那就快些,別讓小姐久等。”
郭長風道:“怎麼走法?”
櫻兒道:“咱們仍由後面逾牆出去,我先走,你隨後跟來,距離要保持一丈以外,以免引人注意,尤其不可泄漏行蹤,連那姓傅的朋友也不能知道。”
郭長風道:“放心,他回房睡覺去了,不到天黑不會醒。”
櫻兒道:“這樣最好,天黑以前,你已經回來了。”
説完,飛身越過院牆。
郭長風見她在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毫不隱蔽,不覺暗暗一皺眉頭,隨後越牆而出。
櫻兒在巷口略停,微一張顧,便轉身向東行去。
午後時分,街上行人甚多,但櫻兒一身紅衣十分醒目,雖在人眾中,也很容易分辨。
郭長風放緩腳步遠遠跟隨着,同時默察身後是否有人潛躡,結果並無發現。
櫻兒一直沒有再回過頭,漸漸由鬧市轉入偏僻小巷,所經之處,大多是低矮木屋,貧民聚居的區域。
她身上衣着鮮豔華麗,在大街行走,還不太引人注目,進入陋巷,就顯得非常惹眼了。
巷子裏嬉戲的頑童,都被櫻兒所吸引,有些竟停止了玩樂,成羣尾隨着櫻兒,你推我擠,拍手笑鬧。
郭長風望見,不禁又暗暗皺眉。
但櫻兒卻仿如未見,仍舊蓮步姍姍,專尋那污髒破爛的地方行走。
穿陋巷,過低檐,最後來到一處泥濘空地上。
所謂空地,周圍不過兩丈方圓,當中有一口水井,附近房屋比較稀少而已。
幾名貧婦,正圍在井邊洗滌衣物。
櫻兒走到井旁,對貧婦們低聲説了幾句話,便徑自越過空地,進入對面一棟簡陋的矮屋中。
那矮屋,泥牆茅頂,破籬柴門,房檐掛着成串的蘿蔔乾,竹籬上還曬着幼兒尿布。
若説堂堂寂寞山莊的千金小姐,會在這破屋中約人相見,筒直太難令人置信。
郭長風正遲疑着,幾名貧婦已經將頑童遣散,並且向他含笑招手,意思是要他也到矮屋中去。
不片刻,櫻兒又從那矮釐中走出來,身上換了一件粗布衫裙,手裏挽着竹籃和髒衣……
一見郭長風仍在踟躕不前,連忙迎了過來,低聲催促道:“傻瓜!還不快些進去,發的什麼呆?”
郭長風道:“你家小姐……真在那破屋子裏?”
櫻兒跺腳道:“誰還騙你不成?這兒雖然破爛,卻最安全,附近人家都是我嬸孃的朋友,生人休想棍進來。”
郭長風皺眉道:“咱們並沒有做見不得人的事,何必這樣神秘呢?”
櫻兒道:“別耽誤時間了,快去吧,小蛆已經不耐煩啦!”
不由分説,拉起郭長風的衣袖,便向矮屋掩去。
郭長風忙道:“好!我自己去,快別這樣拉拉扯扯,被人笑話。”
越過空地時,幾名貧婦都偷偷掩着嘴低笑,似乎在笑他“臨陣膽怯”,飛來豔福竟不敢領受。
郭長風只好硬着頭皮,推門跨進了矮屋。
這屋子的確太矮了,必須低着頭才能通過門框,屋裏光線又陰暗,才一進來,幾乎看不清裏面的陳設。
郭長風剛進屋門,就感到香風撲面,身側突然伸過來一隻手,拍向自己左邊脅下……
他立生警覺,飛快地一旋身,左掌疾翻,一把扣住了那人的手腕,沉聲喝道:“什麼人?”
喝聲出口,為了防範暗中還有其他敵人,右臂一圈,將那人攔腰抱起,急急退到屋角牆邊。
那人驚呼一聲道:“郭大俠,你想幹什麼?”
郭長風定神一看,才發覺懷中抱着的竟是林百合,屋裏也沒有其他人。
怔了怔,連忙放手,道:“對不起,剛才沒看清楚,不知道是林姑娘……”
林百合道:“是我叫櫻兒約你來的,除了我,還會有誰?”
郭長風賠笑道:“因為屋裏大暗,姑娘又突然出手,所以誤會了。”
林百合説道:“誰出手啦?剛才我只是想把門掩上,你幹嘛不問清楚,就欺負人?”
郭長風連聲道:“對不起!對不起!姑娘請原諒,我不是存心的……”
林百合道:“哼!你根本就是存心的,你以為我不知道?”
郭長風尷尬地道:“姑娘,我可以發誓,如果……”
林百合截口道:“好啦!誰要聽你的牙疼咒,快去把門掩上,我有很重要的話對你説。”
郭長風道:“這裏沒有旁人,姑娘有話儘可説,何必掩門?”
林百合頓足道:“我不要櫻兒她們在外面偷看,叫你把門掩上,你到底掩不掩嘛?”
郭長風道:“掩!掩!姑娘吩咐了,咱們就掩上吧!”
林百合道:“還要加上門栓。”
郭長風道:“好!就加上門栓最好再用把鋼鎖鎖起來。”
後面這句話,他可沒敢説得太大聲。
掩上門,加上栓,屋子裏更暗了。
郭長風雖然不是第一次和女子閉門共處一室,可是,面對純潔無瑕的林百合,心裏卻有些莫名的緊張。
林百合指着牆邊一條木凳,道:“你請坐呀!”
郭長風扭頭四顧,屋裏就只有這條長木凳,除此之處,別無可坐之物。
一條長木凳固然可以坐得下兩個人,但是
想了想,只得搖頭,道:“姑娘自己請坐吧,我站着就行了。”
林百合道:“我要你坐下來。’
郭長風道:“我喜歡站着,站着比較容易長高……”
林百合道:“就因為你夠高了,我才要你坐下來,如果我坐着跟你説話,一定得昂着頭,仰着臉,那樣,太吃力了,懂嗎?”
郭長風輕哦一聲,笑道:“原來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哪。”
坐定,他才發現林百合設想果然周到,兩人本來一高一矮,現在正好“扯平”了。
林百合目不轉瞬地望着他,肅容問道:“你可知道,為什麼我要約你來這兒見面?”
郭長風道:“不知道。”
林百合道:“我有很重要的話想對你説,可是,我不能再去客棧找你,因為那些住在客棧裏的男人,全都是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