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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曠野眾戰

    剎時,只見滿天流光飛閃,就在眾人眼中剛映入一輪成形明月之際,那名殺手已然慘號往俯摔於地。

    從背面,看不出那人致命之傷何在,但自地面迅速流來的鮮血判斷那人應該是一劍斃命。

    從小桂動向、出招,到敵人斃命,只不過是一眨眼的時間。

    小千才剛舉起過門法寶——金錢劍,尚未施展飛劍本事,小桂那邊竟然已分生死。

    他不由得倒抽口氣,嘀咕道:“出手斷魂!這小鬼不止是動作快.連心腸都好像一瞬間變硬了。”

    客途無言一笑:“我也是到現在才明白,為何師父曾説,小桂是個不折不扣的三面修羅。從小到大,我一直只認識他温和愛笑的那一面,如今,總算見識到他冷硬酷厲的另一面了。”

    正要動手的小千,不禁停住勢子,滿心好奇問道:“那他的第三面,又是什麼樣子”?

    客途深沉一笑:“聽師父説,那是不喜不怒、無憂無樂,超越所有情緒,絕對的冷寂和清明。這一面,別説外人無法究知,就是他自己內心也不甚明瞭。但若是,當他領悟自己的這一面時,就是他自身成就之比他便可以脱離江湖,無需再做任何爭戰。”

    客途説完,微一晃肩,人已電射向戰圈,雙掌大開大摑,一舉留住二名對手。

    那二名蒙面殺手,正是先前發話之人,也是這批殺手中的領頭人物,更是八人之中功力量為高明的金牌級殺手。

    雖説他們的裝扮和其他獲面殺手並無二致,但是,眼明心細客途,依然在混亂之中,一眼便挑出他們二人,直令這兩人甚是驚訝!

    客選好脾氣的可笑道:“二位金牌使者,像你們這種當頭頭的人,也混在人堆裏打爛仗,豈不成了有失禮面之舉?”那二名金牌殺手並未答腔,只是齊齊冷哼一聲,手中彎刀光閃如電,迅速擊向客途。

    應戰中,客途已感覺出,此二人功力較之日前他所對付的鬼藪和擔山人熊,更又高明幾分。

    他顯傾力以博,也只能勉強和對方戰成平手,誰勝誰負,猶未可知。

    另一邊,小千並不懂為何當小桂成就之日,反而會退出江湖。不過此時他已無暇細問,左手銅領猛搖,右手倏指,金光猝閃,出奇不意斬落一名蒙面人的腦袋。

    這時,滿天毒蜂已被消滅應盡,僅餘三、兩隻不成氣候的幫着小桂攻擊敵人。

    小千揮手再招,金錢劍化做尺長金芒,揮旋盤繞,與小桂聯手夾擊敵人。

    忽然,一條人影舍下小桂,猝然撲向小千而至。

    小千嘿嘿一笑,腳下倏閃遊移,避開來人攻勢,同時詭異的移影換位,換向小桂左邊,空手接回金錢法劍,反臂斜揮,一道小指股粗細的金光咻然暴漲,卷向追撲而至的殺手。

    那名殺手驚噫一頓,手中彎刀翻折如電,抖出十六個深厚的光孤,化解小千這一招者似運氣反劍的玄奇功夫。

    當然,小千這一手絕不是憑仗高深內力修為所催發的劍氣,但是,金光所至,上驅天界攔路邪神,中御人界強兇頑敵,下斬鬼界妖魔鬼怪;是茅山弟子人人必修之防身卻敵的上乘劍術,亦是江湖之中場僅盛名的一套劍法。

    這套金光劍法,與適才小千施展的北斗幻影步法,以及小千外號由來的飛劍術移劃大法,乃是茅山鎮派三大絕學。

    茅山一派,便是憑此三項絕藝於江湖之中,保持林赫成名達一甲子以上。而小千,更是目前年輕一輩弟子中,唯一練全這三項紀學,奉準出師的第一人,就算內力稍差。他仍足以應付眼前這名金牌殺手。

    只要應敵仍有餘力,小千刁鑽的個性便又浮現出來。

    他猛搖左手銀鈴,震得對方血氣隱蕩;同時,嘿嘿怪笑道:“好朋友,你到底是金牌殺手?還是銀牌殺手?好歹也該放個屁,讓我知道到底送了何方人物的終嘛?”

    蒙面殺手冷厲道:“想知道我的身份,你只有去問閻王爺了!”

    蒙面殺手不再回話,抖手之間,刀勢如天河決堤般.倏起暴落。

    因為,攻圍小桂的三人當中,此時,又有一名殺手奉命轉戰,過來與那尖嗓門合夥對付他。

    來人功力雖是不如尖嗓門,但是卻也為小千帶來相當大的壓力,令小千不得不集中全部注意力,用心施展“金光劍法”。

    他手中尺長的金錢劍,在他專注發功揮斬下,金光大盛,劍芒暴漲三尺有餘。隨着他劍勢伸展,他就像手握着一柄三尺金劍與敵過招一般,令他的對手為之膛目。

    先時小桂以一招“月現星墜”一劍斃敵之後,仗着毒蜂兇猛,蒙面殺手應付不暇,到處抽冷子打游擊,本以為帶有便宜可撿,豈料現次挑中的目標,卻不如前一個恁般容易對付。

    他這個對手非僅反應迅速,出手更是狠辣得不留任何餘地,只一上手,小桂便知自己撞正大板,碰上硬把子的高手啦!

    “你是金牌殺手吧?功夫不錯哦?”

    動手之餘,這小鬼竟還能嘻皮笑臉的和對方大套交情,只可惜對方不吃這一套,悶聲不吭,纏住他一個勁兒快斬狠殺,一柄彎月帶着森森寒光,硬架小桂長劍,絲毫不退不讓。

    如此一來,原本偷雞打游擊的小桂走脱不得,只得忍着背上隱隱作痛的傷勢,與對方周旋起來。

    然而,那羣毒蜂雖是兇猛,巴彤教此番前來之人亦非等閒。

    小桂和悶頭狂殺的對手,也不過才接手十來招,那羣毒蜂即遭斬殺怠盡。沒有蜂羣威脅的巴彤教殺手,自是朝小桂一湧而上羣毆加混戰,準備將他亂刀分屍,立廢當場!

    只是,客途一下場,便攔住二大高手,小千一上陣,就斷了一人的魂,因此巴彤教想分小桂的屍,可沒盤算中那麼容易。

    等到另一名金牌殺手舍他而去,小桂應敵壓力更是減少二分。最後,又有一名銀牌級殺手奉命轉戰小千,只好下二人與小桂廝殺,他雖應付得仍然有些辛苦,不過這小鬼總算又可以開心了,因為他無需繼續喊天!

    有了好心情,這小鬼動手之際,越見精神。

    他故意瞧着一名脖子被毒蜂螫腫的對手,怪聲怪氣道:“喂!老兄,你的脖子腫得和大象的腿一樣粗,一定感覺非常不舒服。你何不到旁邊先休息一下,等我和你的頭兒親熱完畢,再找你敍舊,你覺得如何?”

    那人粗嘎着嗓門吼道:“小鬼,你下輩子再做這種夢吧!”

    小桂正持消遣二句,那邊,一聲斷喝莆起,緊跟着已傳出一陣“噼啪”的對掌脆響,以及兩聲輕微的悶哼聲!

    小桂閃身微退,抽空一望——

    客途左肩染血,人正歪斜倒退。

    與他交手的二名金牌殺手之一,亦是口角溢血,人如醉酒的踉蹌而退。

    顯然,是個兩敗俱傷的局面。

    但是,另一名毫髮無損的金牌殺手,卻在怒叱聲中,揮刀追殺腳步虛浮的客途。小桂怒目狂喝:“站住!”

    他左手驀地屈指連彈,“譁剝”數道有如怒箭般的無形勁矢,急奔追殺客途那名金牌殺手背後。

    那名殺手若是保持原勢,或許可以重傷客途,但他自己必定也逃不了被穿雲指洞穿背心的命運。

    因此,那名金牌殺手果真是聽話的站住,回刀自救,免去客途一劫。

    但是——

    小桂雖是為客途解危成功,自己卻因此立隱危機。

    只是這一瞬之間的分心,金、銀二殺手的彎刀已經來到小桂眼前。

    小桂已無暇舉劍阻架!

    在這生死即分的瞬間,小桂劍眉倒堅,一雙目暴睜。狂吼一聲,猛地雙手握劍奮力掄殺。

    於是——

    剎那之間,千百輪明月夾雜着隱隱呼嘯,斗然自天際蓬然墜落,明月之間,更有千萬飛星咻然有聲的留溺濺射。

    就在星月齊現的同時,飛鴻狂瀑般的半弧光彩,業已帶着呼嘯回湧氣流,迎面撞上驟然忽視的千星萬月。

    一陣噼啪有聲的細須爆震,綴連着叮噹清脆的金鐵撞擊聲響!

    空氣驀地向四周突溢排擠。

    呼嘯滾蕩的勁流,追得人口鼻俱窒,無形的壓力似要炸人心肺般驟然收縮。

    滿地的積雪隨着這陣互擊反震的強勁氣流颶旋滾揚,狂飛亂舞.迷濛了在場之人的眼睛,令其餘交手的人亦不得不各自抽身,回招自保。

    三條人影,自漫天飛揚的濛濛雪影之中,分做三個方向,分彈摔出。

    宛似潑墨的血水,卻在他們翻滾之際,於空中飛灑成一圈圈的紅弧,和着翻揚的殘雪,一個散往地面,將雪地染成一片刺目的腥紅。

    小桂隨着反震的勁道,在空中連翻十餘滾,一直飛落出丈尋開外的距離。方始落地。落地之後,他猶自腳步虛浮的倒退蹬步,最後勉力以長劍拄地,這才拿樁站穩。

    此時的他,披頭散髮,混身是傷,而且正大口大口的急促喘息着。隨着他劇烈起伏的促喘,那些傷口汪汪流淌着赤豔的鮮血,剎時將他染成一尊血人,其狀淒厲可怖。

    與他對招的二名殺手之一,在空中一陣滾翻之後,砰然落地,竟連吭聲都無,顯然他尚在空中便已魂歸幽冥。

    另外一名金牌殺手亦是身形不穩的蹌硠落地,但他身子一旋,不待漫天月影消散,沉喝一聲,身若流虹般,猝然射向小桂,驟不煞手。

    “小桂,小心!”

    客途和小千驚急狂吼同聲響,他們二人身形閃動,正似前去救援小桂。但是原先的對手亦同時騰掠,豁命相阻,今二人根本無法逾越雷池一步。

    小桂拄着劍,身子微駝,定定的站着。此刻,他的雙眼有些模糊,汗珠子自他額角大顆大顆的滾落。依然喘息不歇的他,覺得喉嚨幹得就像火在燒,他的胸肺似要炸開來般的悶漲着,連呼吸,他都可以清楚的聞到自身那股濃濃的血腥氣息。

    他臉色慘白的泛了青,背後的傷再度撕裂,正傳來一陣陣火炙般的抽痛,彷彿有數只無形的尖爪,狠酷的朝他骨子裏猛抓,令他渾身不斷地打着痙攣。

    如今,他連站着都已感到十分疲倦,哪還有力氣移動分毫?

    客途他們的吼聲,他並非沒聽見。

    金牌殺手狂撲即至的身形,他也不是沒瞧見。

    如果能夠,小桂實在希望就此躺下,好好睡它個昏天黑地。

    他無奈的抿嘴一笑,模糊的視線裏,斥充着彎刀揮斬出的冷厲寒光;對方的招式,宛若含括海嶽的羅帳般,夾以暴烈無比的狂颶,自四面八方朝自己兜頭罩落。

    忽然——

    小桂閉上眼,長吸氣,柱地長劍驀的飛彈,勢若流星,急射對方心口。

    他這一劍絲毫無其他技巧,只有一個快字。

    快!

    快得令金牌殺手大出意外,只見寒光一閃,小桂的劍尖直指自己的心口,彷彿那劍原本就等那裏,等着自己迎面撞上去。

    快!

    快的在金牌殺手所有攻勢發揮作用之前,便必須抽身而退,否則只有敵我皆亡。

    估不到小桂出招竟能快到如此不可思議的地步,金牌殺手不持招式用老,憤怒一喝,急忙抖臂變招,倒翻而回。

    但是,他稍退即進,手中彎刀再次旋舞揮斬出千百個圓弧,砍向小桂。

    小桂依然閉目不視,手中長劍,仍是輕彈猝射,再度準快無比的將對方逼退。

    眼看着這小鬼就只剩下一口氣,便得玩完了,怎地他竟有如此能耐,一連二次在自己攻勢臨身之前,將自己逼得狼狽而退?而且,這小鬼還是閉着眼睛。

    金牌殺手百思不解之下.簡直是氣瘋了。

    他又怎知,小桂這看似平淡無比的一招,其實正是水千月所有心法之中。最為精湛深奧的無上絕學“靈光一點”。

    此招之快,先前意念,也就是在意念產生之前,這一招已在千分之一秒的瞬間施展完畢。

    當然,若要成功施展此招,心中定然不可存任何雜念,方能凝聚全身之精、氣、神,貫注於一點,無為而為。

    所以小桂才要閉上眼,平靜靈台。如果他還有任何想要抵擋對方招式的意念,他的出招就絕對無法快過對方。

    然而,此招固然厲害,但是以小桂此刻的狀況而言,他展現此招,也只能達到消極的防守,無法真正徹底發揮此招一舉斃敵的功效。

    金牌殺手不甚甘心的又試了幾次,雖然每次遭逼退,但也試出,小桂只能守不能攻的弱點。

    於是,他哈哈一陣狂笑,驀地躍後數尺,拉開與小桂之間的距離,舍刀就掌,雙臂呼嚕鑥論起一道大圓,同時,十六片成形的掌影在他旋臂的勁風裏,隔空劈向小桂而去。

    小桂驟覺勁氣湧蕩,雙目倏睜。十六片掌影已似十六隻吸血的蝙蝠瘋然襲來。

    小桂咬集牙關,奮力橫移三尺,雖然避開掌勁正鋒,卻仍被餘勁掃得悶吭翻跌,忍不住又一口血噴灑而出。

    那邊——

    客途和小千雖是心急,卻仍然無法擺脱對手的糾纏。

    狂笑聲中,金牌殺手雙掌再揚,直劈猶在地上翻滾的小桂……

    忽然——

    一股清風徐來,將小桂的身子柔和托起,輕飄飄送出丈尋之外,間不容髮的避開如此致命一擊。

    金牌殺手眼看着要將小桂立斃掌下,怎麼小桂突然不合常理的飛回出去,自己全力而發的掌勁,空自劈得積雪迸揚。

    “噫?”

    這名殺手忍不住揉揉自己的眼睛,發出難以置信的諒噫聲。

    丈尋之外的小桂,忽然樂不可支的哈哈大笑開來。

    他顫危危的按劍而起,笑得合不攏嘴,高喚道:“殷大哥,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呀!我這廂和他拼了,你多幫我罩着點!”

    金牌殺手四下搜望,驚疑不定道:“小鬼.你以為還有誰敢幫着你,和我巴彤神教作對?你別做夢了!”

    小桂舉劍飛撲,嘿然狂笑道:“試試看,你不就知道,誰會幫着我。”

    “找死!”金牌殺手喝叱一聲,雙掌翻飛,掌影如山,呼呼撞向小桂。

    仗着有殷士民當靠山,小桂強撐疲憊的身軀,不避對方攻勢,手中長劍驀然飛掠,冷光猝繞,宛如江河曳流,而團團悠悠晃晃的明月,便自流泄的光影中浮現,滾滾蕩蕩,衝向如山掌硬,衝向狂怒的金牌殺手。

    一陣突來的清風,比小桂的劍勢稍快一步吹向金牌殺手的掌勁,於是那兇猛激盪的掌勁突然如石沉大海般.消失無蹤。

    金牌殺手悚然一驚,腦中尚在猜疑怎麼回事,小桂的劍勢已臨身前,他急忙施身迴避,彎刀順勢揮出,但是,一點星芒猝閃,待他驚覺有異,已然停身不及,撞上自左面離奇出現的劍尖。

    “噗!”地一聲,長劍自金牌殺手左肋一沒而入,穿體透出。

    雙手軟軟的垂落,身體無助的痙攣,這名殺手自面罩後瞪着小桂,迷茫而空洞的呃喃道:“是誰……在幫……你?我沒看到……有人……”

    不待小桂回答,他喉頭“咯””咯”的沉聲回動,全身猛然一震,如爛泥般自小桂劍身沉重滑落。

    小桂方始輕噓口氣,忽聞客途尖叫:“小心!”

    一道人形如隼鷹撲落小桂頭頂,刀芒快閃,小桂顯無可避。

    一股旋風突起,將小桂再次巧得不能再巧的推出六尺之外,免遭一劫。

    那名舍客途而偷襲小桂的金牌殺手,狂怒大叫:“何方見不得人的鼠輩?出來,有膽的出來!”

    他一擊未中,足尖點地而旋。手中彎刀揮劈,再度追擊小桂。

    此時,小桂亦是強駑之末,拼命揮劍攔擋之下,手中長劍竟被對方大力震飛,人亦倒退連連。

    正在危急之際,殷士民又一次駕風將小桂吹離險地。

    小桂連番詭異的脱困而出,已令為首這名金牌殺手心頭打鼓,闖蕩江湖一、二十年來,他算是首遭碰上如此怪異之事。

    這名金牌殺手穩住陣腳,目光利税的四下搜望,口中狠厲道:“好朋友,是人的便現身出來,如此藏頭縮尾又算什麼?”

    小桂累得坐倒在地,呵呵喘笑道;“大頭領,不是我這位殷大哥不肯現身,怕的是,他一現身,你會被活活嚇死。”

    這時,空蕩蕩的四野,忽而響起殷士民幽幽忽忽的語音:“徐長空,張銀虹姦淫造惡,殺人無數,天司奪祿,減算除年,今之本命,限期已至,殊桑此途。”

    殺手頭領聞言,心頭微震,忽然,一聲似是擊破皮鼓般的沉悶碰響傳來,他忙轉目望去,只見原與客途交手的同伴,正一圈圈打着旋子朝外轉出,鮮血宛似被擠出皮囊的水柱,隨之飛旋漬濺。

    他活還沒説完,一聲慘號接着響起!

    那是小千飛劍得手,敵人授首時的臨終慘叫!

    這名殺手頭領更加心驚:“那是張銀虹!”

    他惶然四望,神經質叫道:“是誰?剛剛是誰在説話?”

    小桂身邊,殷士民有如輕煙一般,現出淡淡身形。

    這名金牌頭領驟見如此不可思議奇景,駭然倒退三大步。

    小桂咯咯直笑:“我不是告訴你了麻!相見不如不見,見了面會嚇死你。”

    這時,客途已掠身而來,面對眼露驚惶的這名頭領,冷靜道:“巴彤教今天註定要全軍覆沒了!”

    殷士民朦朧透明的身影悠然道:“客途可與小千聯手,收拾陽壽已盡之馬士傑,另因此子侍母甚孝,且與吾有舊,故蒙閻君法外開恩,將予其一次機會,待吾與之談談,可否?”

    客途笑道:“當然!”他二話不説.轉身踱向小千那頭。

    金牌頭領語聲驚問道:“你……你到底是人是鬼?為何知道他們的名字?”

    殷士民神色平以答非所問道:“吾亦知汝之姓名為紀開宏,匪號江上夜梟。汝原為江北獨行夜盜,因誤傷朝庭命官,受官府追捕甚急,是以投身巴彤邪教,任金牌級殺手,籍此躲避官家通緝,然否?”

    紀開宏聞言大大一震,駭然道:“你如何知道我的事?”

    殷士民負手而立,語聲冷清:“聖賢有謂,舉頭三尺有神明,可笑迷着不信,胡作非為於世間,待一朝果報臨頭,呼天搶地圖喚奈何?”

    小桂吃吃一笑:“老實告訴你吧!咱們這位殷老哥.正是專司紀錄陽世之人行善作惡的八方夜遊之神。”

    “八方夜遊之神?”紀開宏臉色發白:“冥冥之中,果真有諸神存在?而你,竟然認識他?”

    殷士民清雅道:“汝加入巴彤邪教,造孽不少,此還本該重傷成殘,以應果報,然,上天有好生之德,姑念汝祖上留有徐蔭,且汝侍母甚孝,乃特准吾之説情,給予汝改過遷善之良機,若汝痛改前非,不沾殺業,災劫可免。設若汝仍不知悔改,定於十日之內,死於非命。屆時,汝母無依,必為餓死,以懲其教子無方之過,汝累於母,罪加一等,死後淪落阿鼻地獄,盡嘗懲處,復墜三途,永世不得人身,汝知之否?”

    紀開宏聞言,有若巨雷轟頂。渾身震顫,冷汗涔涔,怔愕當場,久久不能言語。

    半晌之後,他忽然有如惡夢初醒,機伶伶打了個冷顫,雙膝一軟,朝殷士民的身影跪倒拜伏道:“感謝上神指引迷途,小民知錯了,小民定當遵從上神指示,就此退出江湖,不敢再造任何殺孽,並且從此隱姓埋名,遠離是非,侍奉老母怡養天年。只是……”

    他猶豫着接道:“只是,巴彤教統治之手段,兇殘狠酷。小民就怕……就怕無法擺脱他們的控制。”

    他的口氣之中,顯然有着深深的恐懼和無奈。

    這時,最後一名叫馬士傑的殺手,在客途與小千合力拾奪之下,終於身中數掌,慘遭一劍穿胸而過的命運,哀號震耳的撲跌於地,一命嗚呼!

    紀開宏伏地的身軀,在聞及淒厲的慘叫聲時,更是不自覺瑟瑟直顫。

    殷士民爾雅道:“汝且安心,今日汝等來襲小桂三人,可謂全軍覆沒,稍停,吾等收拾眾枉死者殘戳,合葬一冢之中,目是無人知汝倖免之事,獨之行蹤可不露。汝宜盡攜汝母遊往嶺南地面,重新生活,如此即可免禍!巴彤邪教多行不義,覆滅之日可期,一切唯待因緣俱足而已矣。汝無需為此多慮,速去即可。”

    紀開宏誠惶誠恐的伏趴地面,殷士民説一句,他便叩次頭,恭應聲是,待殷士民説他可以走了,他更是恭恭敬敬叩了三個響頭,方始躍身而起。

    “等一下!”小桂語聲嘶啞的叫住準備離去的紀開宏。

    紀開宏疑惑的回頭,望着坐在地上的小桂,和含笑走近的客途,小千二人。

    小桂沙啞笑道:“紀老兄,咱們今天如此見面,又這般結局.説起來也算是一份奇緣,你何不脱下面罩,咱們也好被此認識一下,否則,他日如果有緣再見,豈不成了對面相逢不相識,這不就糗大了!”

    紀開宏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點頭,揭去他覆面的面罩。

    登時,一張寬額、濃眉、虎目的方正臉龐,出現在小桂他們面前。看這紀開宏的年齡,應是四旬上下,該算是正值壯年的年歲。

    這張臉,看起來或者橫肉多了些,卻非那種滿面兇殘或暴戾的面孔。

    紀開宏拱手朝小桂三人和殷士民做了個羅圈揖,回過身,腳下輕點,迅速的消失於來路彼端。

    小千似乎也累極了,不管地上積雪泥濘,挨着小桂身旁,也一屁股坐下了地,哀聲嘆氣道:“殷老哥,那小子與你究竟有何淵源?你竟為他如此大費周章的加以開脱、周全?”

    殷士民談笑道:“此子之玄祖,昔日為吾之長工。當年,非僅侍倏過吾父,更自告奮勇欲助吾拆除那口八卦井,並因此不幸亡故。吾感念其祖忠誠.不忍紀家就此絕後,是以翻查其功過簿,得知此子性孝,尚有可取之必,方報請閻君准予渡化,免其今日災劫。如若其不知悔悟,吾便有心,又如何為之開脱與周全?故此,一切禍福,為人自招,果真鐵律良言矣!”

    客途略略檢視自己身上傷口,一邊問道:“我剛才好像有聽見你説,得為地上的人收屍,是不?老哥,今天咱們三人,可沒有一個是完人,還要替人挖墳、收屍,全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哩!”

    小桂慶幸直笑:“我現在渾身發冷,兩眼發黑,已然快不行了,所以今天的苦工,我可以免了。”

    客途低頭而望,被這小鬼慘淡的臉色嚇了一跳,忙不迭在他嘴裏塞了一顆續命丹,緊張道:“你傷得這麼重,怎地不説?還逞強得個什麼勁兒?”

    殷士民和緩道:“客途勿擔心,小桂此劫雖危,但不至喪命,無妨,此去,西行二十餘里處,有座隱僻小村,村中有一名老大夫醫術甚佳,且藏有數味藥材,可為小桂醫治如此重傷。汝等三人可往該村就醫,並可暫過血光災劫!不過,千萬記得,切莫向此野店老闆提起,以免走漏風聲。

    小千驚詫道:“難過這野店老闆,也不是路數?”

    “非也!”殷士民笑道:“只是此店老闆,過於老實.若遇有心之人,賞金詢問,必無虛言罷了!”

    小千翻個白眼道:“這倒是真的,光看這三天咱們住這裏時,他那麼喜歡東拉西扯的樣子,就知道此人肯定是個大嘴巴,保不住任何秘密。”

    客途無奈一笑:“這也就是説,為了剛才那位姓紀的安危着想,咱們還不能找他幫忙收屍,全得靠咱們努力了。”

    小千不解道:“為什麼?難道會有什麼差別?”

    小桂嗤地一笑:“你真笨也!萬一巴彤教的人找來,一問那劉老闆發生之事,他還會不一五一十的精彩轉播?最後,他若是説出,只有七具屍體下葬,那豈不就有戲可唱了!我敢打賭,如果巴彤教知道墳裏頭少了一頭牛,他們絕對會掘墳驗屍。如此一來,那位紀宏老兄棄職潛逃的秘密,還能不泄露?”

    “然也!”殷士民含笑附會小桂之言。

    小千恍然大悟,隨即彈指笑道:“還好.我剛才進去拿傢伙時,特別交代他千萬別出來,免得自尋死路。他嚇得一怔一怔.保證會在牀底下藏好身手,絕不出聲。如此,倒也方便咱們辦事。”

    客途呵笑道:“我倒懷疑,他真會那麼聽話!他那種人,看來就像好奇心特別重的人,他若真能躲得住才怪!”

    “所以説……“小桂虛弱笑道:“最好的方法,就是把我送進去休息,順便絆住那個大嘴公,然後.我們再在外面搞鬼吧!”

    這時,連小千都有些擔心小桂,忙問:“你真的沒事?要不要先送你去殷老哥説的那個郎中家?”

    “我當然有事。”小桂有氣無力道:“不過,既然已經服下我師父練的續命金丹.大概就死不了!”

    “大概?”小千哭笑不得道:“這種字眼,好像沒什麼有保證效力。”

    小桂提起勁,呵笑兩聲:“沒辦法.我們是第一次有機會試吃這種藥,所以不能確定效果究竟如何?”

    客途插口道:“我好像聽見那劉老闆摸出來瞧熱鬧了,他果然耐不住寂默。”

    “然也!”殷士民剎時失去蹤形,只留下淡淡語聲:“速依小桂方才所言,由他進屋休息,並支走來人,以利吾等行事……”

    又是個大雪之後的晴天。

    天,顯得出奇的藍。

    陽光,格外亮麗耀眼。

    日光下的小山,一片閃亮,彷彿像是用白銀堆砌趕來的一般。

    掛在樹梢的冰條兒,在這難得的臘月小陽春裏,化做情人的相思之淚,點滴垂落。

    在一處依山傍水、地勢隱密的向陽谷地裏,一片深闊幽靜的田林,正值白梅怒放之際。

    白梅,白似皓雪,紅梅,粉嫣配紅,嬌豔欲滴,空氣中,陣陣梅香幽淡芬芳,真是好個不沾塵囂的出塵梅谷!

    在這梅谷之中,二十來户人家,不足百四,聚會成名符其實的一個小村,名曰“百梅谷”。

    此村居民,幾乎全都姓梅,然而,此姓並非巧合。

    根據村中居民的説法,他們的先祖於四代之前,因得罪當前丞相,千里潛逃,避禍此谷,見谷中梅姿幽雅出塵,索性改性為梅,以免提滅族之憂心。

    百梅谷中,人口雖然不算多,卻設有學堂。

    此學堂正是當年輕居來此的梅氏先祖所設,除了教授梅家子孫一般詩書之外,醫學一門,更是此學堂中必修之課程。

    因此,百梅谷中除了少數幾户因聯姻而遷入的外姓人家之外,幾乎可説人人諸醫。凡同梅姓人家之中,便是五歲娃子吧,一部厚厚的“湯頭歌訣”亦能朗朗出口,絲毫不過澀。

    小桂他們初入此谷,曾向一個垂髻小兒詢問大夫何在,卻被娃娃順口説出的一家家歌訣,唬的一任一任。

    當那孩子説全村都是大夫時,三人還當那小孩在胡扯。

    如今,四十多個日子倏乎而過。

    在醫術精湛的梅老村長細心調理之下,小桂那一身幾乎要命的沉重傷勢,大抵痊癒。

    這一個半月的時間,小桂雖是重傷病的患者身份,知甚少安安份份待在牀上養傷,反而不甘寂寞的每天上學堂“進修”。

    因為,被一個只有自己一半年紀的小娃娃唬倒,實在令自認聰明的他感到難以平衡,所以這小鬼發誓,非得把過去不曾認真學好的醫之一道,仔細研究研究,免得將來萬一不幸,再糗一次。

    當然.就憑小桂過目不忘的本事,和舉一反三的靈黠反應,這四十餘天來,他自是大有長進。

    尤其,他們借住在全村醫術最為精湛的老村長家裏,有個最佳老師可以隨時請領教益,小桂對於醫道之心得更是一日千里。

    梅老村長卻是驚訝於小桂天資之佳,實屬罕見。

    老村長幹感嘆梅氏一門無人有其天份之餘,愛材心起,決定成全小桂,遂將畢生所學,毫無保留的傾囊相授,樂得小桂直叫自己因禍得福。

    客途和小千二人雖然沒有小桂那種天才的本事,卻也不是資質魯鈍之徒,因此,待在百梅谷的這些日子裏,二人倒也磨得粗通醫理。

    根據梅老村長這位專家的看法.他們二人倒是已經具有懸壺的資格,如果説,他們想靠這行業吃飯的話。

    小千笑稱如此一來,三人闖蕩江猢,至少比較有挨刀子的本錢。

    客途卻想,殷士民特別交待自己三人尋來此處,也許是有心安排吧!

    他忽然想到,其實自己師父的醫術也不差,但奇怪水千月只為二人煉製幾味丹藥,卻從未仔細傳往過此道,莫非師父早已知道,自己二人會有今日之奇遇?

    渡過四十多個愉快相處,以及嚴教勤學的充實日子,趁着今兒天氣不錯,小桂他們準備離開這個可愛的百梅谷。

    梅谷里的老少,就像在送自家弟子出谷歷練時一般,扶老攜幼,殷殷相送,切切囑咐,要三人有空記得回來玩玩。

    情感是真摯而濃烈的,三人在一片保重聲中,終於認蹬上鞍.依依不捨的拍馬離去。

    天空是懲般的晴朗。

    陽光如此亮麗耀眼。

    就像此刻三人的心情,愉快、開朗.而且充滿希望。

    數日後。

    他們三人離開山區,來到一處名為集富鎮的小鎮集。

    高居馬背上,小桂打量着眼前這個小鎮,不可思議的搖頭道:“二、三百户的人家,幾間簡陋的小店,兩條被破爛爛的街道,他強湊合這麼一個地處偏鄉僻野的城市,它居然還叫集富,真是有夠誇張。”

    小千嘿嘿笑道:“你難道沒聽説過,人類因為夢想而偉大這句話?誰規定它不能幻想,有朝一日真的能夠集富?”

    客途笑着插口:“咱們可要在此過夜?還是休息過後,快趕一程,到下個鎮市住宿?

    小桂頭一擺,望向小千。

    小千搔搔髮髻,攢眉道:“錯過這個小鎮,往下幾十裏地是沒有其他市集了。不過,現在時間尚早,咱們如果留下,這個鳥不拉屎的小鎮也沒啥看頭,更沒啥可供打發時間的地方能去,會挺無聊的。”

    小桂眨眨眼道:“那咱們就休息一下,然後繼續上路吧!我是寧願凍死,也不願因為無聊致死,那樣太不人道了。”

    客途抬頭望天,呵笑道:“只要天不下雪,露宿荒郊尚可忍受。”

    小千彈指而笑:“幾年前,我和師父走過這段路,我還記得路上有一座小廟,我們曾在裏面歇過腿。不如,我們從這鎮上帶點乾糧上路,快起一程,到那座小廟借宿休息算了。”

    “可!”

    客途和小桂齊聲應允,三人找着鎮上唯—一家客棧兼飯館,打包了一堆吃食,又順便帶了二壺老酒防寒,這才興沖沖的繼續趕路。

    是夜。

    天氣還算穩定,沒有下雪的跡象。

    風不大。

    空中一彎新月,了無星辰。

    四野昏沉,萬籟俱靜。

    三人“得了”、“得了”的馬蹄聲,在寂靜的夜裏傳出老遠。

    小桂忍不住問:“喂!兄弟,你説的那座廟,到底在哪裏?”

    小千頂着風,乾笑一聲:“大概快要到了!”

    客途在馬背上,哧哧失笑:“你這句話,已經説第三次了!第一次説時,天都還亮着呢!”

    小桂消遣道:“小老千,這回你可混得太兇了!你真的確定.這條路上有一座廟?”

    “當然!”小千篤定道:“雖然那是三、四年前的事.不過我肯定自己不會記錯。這路上一定有座廟!”

    “是呀!”小桂訕笑不已:“只是不知道在哪裏而已!”

    客途眼尖,已然發現不遠的半山腰上,似有屋宇隱露。

    他指向山腰問道:“是不是那個地方?”

    “大概是吧!”小千搔着後腦勺,迷糊道:“不過,我好像記得,那廟應該就在路旁才對。怎些現在卻跑到山上去了?”

    小桂謔笑道:“如果你沒記錯;那就是它自己長了腳跑上去的。反正,對目前的情況而言,你有沒有記錯,已經都不重要了。”

    三人哈哈一笑,精神大作的加鞭朝前快馳。

    片刻之後,三人即發現在這大路旁,有一條羊場小徑般的叉路,向山腰處拖遷沿伸,大約正是通往那座小廟而去。

    三人於是撥轉馬頭,順着小徑上山。只是,一路行來,小徑之上荒煙蔓草,似是久無人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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