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武林之中講的是實力,有了實力,縱然尖酸一些,也沒有自尋煩惱自找麻煩。
明心大師強打笑容,又道:“老僧只有一個小小的要求,要向常三公子與常老夫人説明!而且,請賢母子給我一個老臉,答應下來!”
他生恐藍秀嘴上毫不留情,因而把目標轉向常家母子。
常老夫人自然不便“失禮”,忙道:“大師有何話,當着各位儘管指教!”
她的“當着各位”四字,極為得體,也就是點明瞭今日已不是常家一家的紛爭,同時,也表示“只有各位才能決定”。
當然,常老夫人門中的“各位”指的是百花夫人與藍秀。
明心大師苦苦一笑道:“令郎既是桃花令主,老衲今天代表八大門派提出一個小小的要求!”
常老夫人忙道:“大師請明講!”
明心大師道:“桃花令符從今天起,但願不要施用到八人門派中人的身上,只此而已,別無奢求!”
常老夫人尚未答言。
百花夫人接腔道:“大師的意思是要桃花門與八大門派河水不犯井水?”
明心大師忙點頭道:“正是此意,彼此各行其道,互不侵犯,自然相安無事!”
明心大師的話,極盡緩和之能事,所謂的條件,也不過是一項表面的允諾,目的只求下個台階而已。
不料——
百花夫人搖頭不迭道:“大師的主意雖然很好,確能息事寧人,只怕,事與願違,一千萬個辦不到了!”
像原本微波盪漾的湖水中,突然投下一塊巨大的重物,立刻波濤起伏。
八大門派之人,直覺的感到事態嚴重。
因為,一切希望都寄託在百花夫人的身上。
只要她能淡淡一笑,今天這場會即使是沒有結果,也可以“全身而退”,暫時不會有火爆的事件出現。
相反的,假若百花夫人不存心壓制,立刻會“化玉帛為干戈”,一場血腥在所難免。
連最有耐心的明心大師,也不由心中一凜。
百花夫人這句“一千萬個辦不到”,就是斬鋼截鐵的拒絕了八大門派的最基本要求。
數百人的臉上變色。
一陣叮咚之聲,加上彈簧輕微的震動。
分明是大多數人已意味着大戰一觸即發,各自按上自己的隨身兵刃,準備一拼。
明心大師喟然一嘆道:“夫人,難道一場殺劫的確不可避免嗎?”
百花夫人仍舊端肅臉色道:“看來是無可避免!”
明心大師道:“阿彌陀佛,菩薩慈悲!”
百花夫人道:“菩薩慈悲是心靈上的解脱,可惜,有些人偏偏喪心病狂,徒呼奈何!”
明心大師的一片息事寧人之心意,想來已到了盡頭,搜盡枯腸,再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有緩緩的扶着禪杖,由座位上站了起來道:“夫人!既然如此,老衲已算情至義盡,但是,我還是有一個意見,必須説明!”
百花夫人道:“大師請講!”
明心大師十分悽愴的道:“金陵乃藏龍卧虎之地,常府又是名門世家,江湖刀光血影,不免驚世駭俗,也污染了這個莫愁湖的山光水色,老衲與八大門派同道,在紫金山下候教!”
他語意悲壯,令人動容。
説完,又合十對-眾武林道:“八大門派命運相同,全在一條船上,老衲今天斗膽接下這場生死之約,是因為八大門派創派祖師的聲譽,各門各派的千萬世後代。如果有不願意參於的,請就此訣別,有家累的同道,也可以退出,即使只剩老衲一人,也要向歷代祖師及後世弟子有個交代!”
詞意懇切,語調感人。
數百人轟地一聲,不約而同的應聲道:“我等願意拼着一死!”
聚蚊尚且成雷,數百武林高手在積憤難仲之下的齊聲怒吼,聲勢驚人。
明心大師不愧一代掌門。
臨到這等生死關頭,依然沒有忽略風度禮數。
他向常老夫人合十道:“老夫人,一個時辰之內,在紫金山麓候架!”
誰料——
“且慢!”
百花夫人立刻出聲止住了明心大師的去勢。
然後又嬌笑連聲,不住的打着“哈哈”道:“大師的修為,應該是爐火純青,為何這等性急?”
明心大師也有些變色道:“士可殺而不可辱,八大門派有被殺死的子弟,沒有被羞辱的子弟!”
百花夫人笑靨依舊,連聲讚頌道:“大師果然有俠者風範,少林一脈領袖羣倫不是幸致!”
明心大師繃着臉道:“貧僧無能,令夫人恥笑,但少林弟子加上方外這個臭皮囊,還可以不辱歷代祖師,夫人不必謬獎!”
百花夫人柳眉掀動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毀傷,為何大師立志拼命?”
明心大師已不是先前一味求全的語調,慷慨的道:“泰山鴻毛,當死則死!”
百花夫人又道:“並沒有人約你拼命,何來當死則死?”
明心大師一改嚴肅,朗聲一笑道:“哈哈!女菩薩!你存心戲弄本座!”
百花夫人見明心大師已動了肝火,不願再打啞謎,朗然道:“拼命在所難免,只是不是現在!”
明心大師道:“這一點勿須指教,此時此地,均有不便,老衲已約今晚一個時辰之後,也就是二更時分,在紫金山前找個公道,老衲探知百花夫人身旁,均為絕世高手,少林不才,也願一拼!”
她雙目如同朗星,又像雨潭清澈的湖水,神光瀲激,掃視了在場羣雄一眼,然後朗聲道:“江湖風雨欲來,血風腥雨如晦,可是,今天在場的,包含妾身在內,都沒有拼命的對手,也沒有恩怨可言!”
數百人紛紛議論,吱吱喳喳。
片刻——
百花夫人道:“請問,凡是武林之會,江湖人士的紛爭,三十年來,從未缺少司馬山莊的,今天,那位是司馬山莊的人?”
一片沉寂。
真的,一眾人都被百花夫人之言提醒,在此之前,大家全都沒想到這一層。
明心大師也不由放眼四下睃巡,失望之後才向武當,峨嵋、雪山、崑崙等各派掌門瞧視一下。
各派掌門全都微微搖頭,表示出乎意外,也不明白道理何在。
百花夫人又道:“大師口口聲聲提到八大門派,依妾身之見,只有七大門派……”
她的話音突然中止,一雙星目,落在明心大師的臉上,久久不移。
明心大師老臉上實在掛不下去了。
百花夫人不等他回話,雙手遙遙平伸,向在場的人朗聲道:“誰是丐幫的同道?請站出來説話?”
又是一片沉寂。
丐幫在名門正派之中,幾乎不在少林之下,甚至論徒眾的數目,遠超過各門各派,耳目之雜,更是首屈一指。
凡是江湖武林的聚會,不論何種性質,都少不了丐幫一份,即使不請,也會自來。
如今……
百花夫人微笑道:“這等怪事,各位難道一點也沒有警覺到嗎?丐幫子弟滿天下,有煙火的地方,必有丐幫子弟,難道今天之會不算武林大事?若是算得,丐幫為何破例,不參加應該參加的八大門派行動,連個眼線也沒有來,看熱鬧的也沒來,請問,各位以為如何?”
明心大師既愧又惱!
其餘百餘人都張口結舌,目瞠口呆。
百花夫人含笑道:“各位,今天之會,最值得一提的是沒有黑道上的朋友,妾身覺得這也是一次令人費解之事,黑白兩道雖然涇渭分明,但黑道中有數不盡的魔頭,他們唯恐天下不亂。而黑道的勢力,如同水銀泄地無孔不入,金陵世家並沒有明樁暗卡,大門敞開,竟然沒有一個黑道的人來,各位不覺着事態不平凡嗎?”
再一次沉寂!
整個大廳如同一片死水。
數百雙眼睛,都瞧着侃侃而談的百花夫人。
百花夫人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她一聲輕輕的嘆息,顯示出內心中的悲天憫人,一派憂慮。
常老夫人與藍秀等,早已在百花夫人離座而起之際隨着起身。
這時,常老夫人也憂心忡忡的道:“不是夫人指明,連老身也沒想到這一點,諒必夫人有高人一等的計謀!”
百花夫人道:“不瞞老夫人,高見的確沒有,消息卻十分正確!”
明心大師湊上前來道:“夫人所謂的正確消息,可否對老衲説明,或是當着武林同道宣佈,大小也等一個主意!”
百花夫人道:“我這次不約而來,正是要與大師計議,今日八大門派已有七派在此,是難得的大好機緣,但請各位稍安勿躁!”
在場之人全鬆了一口氣。
因為原本是劍拔弩張的局面,眼看一場殺戮在所難免,從明心大師以下,莫不料定有多少人要七步流血斷送性命。
經過百花夫人這席話,大家全吐了一口氣。
常老夫人的心情最為歡欣。
因為,七大門派糾合了百餘高手,如同大軍壓境,一旦動起手來,無論誰勝誰負,金陵世家的名頭,必然毀於一旦。
祖先留下的大好基業,也必隨之瓦解冰消。
從此,在武林之中,休想再受人尊敬。
武林之中,講究的是一個‘威”宇,有人找上門,還有什麼威風可言,除非是把七大門派之人,統統擺平在當場。
可是,金陵城可不是荒山野地,百餘人命,焉能等閒視之。
如今,百花夫人化干戈為玉帛,消戾氣為祥和,是上上大吉,不啻是常家的恩人。
常老夫人焉能不出自內心的感激。
因此,含笑道:“夫人請入座,各位也請就座!“
百花夫人仍舊回到錦凳之前,從容的坐下,才緩緩的道:“近來江湖上許許多多長久未露面的人物,又在中原出現,各位是否有些耳聞?”西門懷德忙不迭的道:“此事非止耳聞,在彭德府本門大會上,老朽己見過幾個!”
明心大師也道:“本門也接到各路弟子的消息,的確如此!”
百花夫人道:“據我所知,中原武林之中,不日將有翻地覆地的大變化!”
明心大師先問道:“與這些重出江湖的人有所關聯嗎?”
“有!”百花夫人正色道:“有些,是被人唆使出來的,有些是聞風自來,打算趁混水摸魚,重振當年的雄風,或是想漁翁得利!’
白羽道長拱手為禮道;“既然如此,水有源頭,樹有根本,夫人可知中原何門何派有此驚人的妄想,大膽製造空前浩劫?”
百花夫人道:“來龍去脈已現端倪,只是尚未有明顯的證據,未便妄言!”
此刻,藍秀與常玉嵐不約而同一齊站了起來,齊聲道:“有!現在就有證據!”
連百花夫人也大出意外的失聲道:“哦!有證據?真的?”
藍秀含笑道:“不瞞夫人説,如果你的鳳駕不到,我與常少俠就會在適當時候,請出證據來!”
證據不説“拿”而説“請’,令人莫測高深。
常玉嵐也微笑道:“我這就請證據出來!”
口中説着,人己離位而起,轉過屏風之後走去。
片刻——
常玉嵐笑咪咪的大步而來,與他並肩而出的是丐幫新任幫主,前任司馬山莊的總管費天行。
大廳上一眾武林,莫不出乎意料的既驚又奇。
費天行是司馬山莊的總管。
司馬山莊領袖武林,與黑白兩道來往頻繁,即使有人沒見過莊主,可沒有不知道費天行的。
甚至,費天行長年一襲黃衫四季不改,江湖武林之人,因此不穿與他相同的黃衫。
黃衫,不成文的就是費天行的“註冊商標”。
費天行緊走幾步,拱手齊額,朗聲道:“各位前輩,眾家同道,天行有禮了!”
百花夫人不由喜形於色,笑着道:“這就好了!這就好了!”
白羽道長搶着道:“好!費幫主現主持丐幫,又是司馬山莊的總管,對當前江湖的暗潮,消息自然靈通。”
因為一來丐幫子弟遍天下,二來江湖的一舉一動,莫不以司馬山莊的馬首是贍,誰能瞞得過司馬山莊就是神通廣大了。
費天行一臉的尷尬之色,苦苦一笑道:“道長,黑白兩道一言一行瞞不過司馬山莊,你可知道司馬山莊的一言一行可以瞞過黑白兩道?”
幾句話緩緩道來,如同睛天霹靂。
大廳上的百餘武林,莫不大驚失色。
費天行略微一頓,才接着道:“司馬山莊要統一霸業,君臨武林,做江湖的暴君,手段是順我者昌,逆我者死,將不擇手段的達到目的,掀起一場血腥浩劫,並且早己着手,各位都被矇在鼓裏還不知道!”
除了常家母子、藍秀、南蕙與百花夫人之外,各門派之人,面面相覷,啞口無言。
分明是半信半疑。
這事太離譜了。
司馬山莊的名頭,已根深蒂固,司馬山莊的威風,凌駕八大門派之上,實在是不可思議之事,怎會“貪得無厭’的掀起腥風血雨呢?
費天行嘆了口氣道:“各位!是否知道有多處被紅衣蒙面不明來歷之人殺人放火,那就是司馬山莊豢養的十八血鷹,明是十八,暗有百人。”
西門懷德曾身受其害,點頭道:“果有其事!”
費天行又已大聲道:“雪山了緣師太,巢湖江上寒、桂南苗山魁、連鐵拂道長的一隻左臂,都是司馬長風劍下造的孽。
還有青城魚長樂、常府老前輩,與幾位武林長者,現在都是司馬山莊地牢的囚犯,甚至家母也不例外,幸而被常少俠大恩大德救出來,本幫老幫主常傑恩師,也是死在司馬駿的手下,天行我一身罪孽……”
他聲淚俱下,再也説不下去了。
常玉嵐忙上前勸慰道:“費兄,當着天下武林,正是揭發陰謀的大好時刻,何必激動如此!”
百花夫人站起身來道:“此事關係重大,愚見請七大掌門留下,就在常府從長計議,掌門今日未到場的門派,推舉一人共商大計!”
明心大師口誦佛號道:“阿彌陀佛!”
白羽道長也感嘆不勝的口誦無量壽佛!
更梆已經兩響。
各派掌門分別對本門子弟叮嚀一番,才命他們聽候差遣分途離去。
大廳上燈光依舊明亮。
常府傭人已端整酒菜,擺好席面。
十餘人一面飲酒,一面商量如何免除這場即將到來的武林浩劫。
彤雲密佈,朔風怒吼。
嵩山,矗立大地,低空處竟已有了薄薄的一層積雪,不凋的高大松柏,青得近乎黑黝黝的,在寒風中發出一陣陣悶沉沉的呼嘯。
已經是午夜時分。
雖然時序不過是隆冬的開始,北國的深夜,冷得令人刺骨難耐。
少林寺高建在兩峯之間,正是塞外寒風掠過的必經之地。
夜來,東北風像小刀子似的,刮過羣山,帶着哨聲。
雖然長青的松柏,也落下了已老的葉針,鋪滿了草枯地凍的山野。
忽然——
噹噹噹……
如撒豆似的急聚鐘聲,震天價響起,四野回應,久久不絕。
少林寺乃是佛家勝地,武林的泰山北斗,寺規清嚴,如同行兵打仗的組織,飲食起居,禮佛功課,都有一定之規。
鐘聲,是少林寺的行動音訊,少林徒眾,都以鐘聲為號。
午夜鐘聲急響,乃是有了緊急事故。
因此——
後院、前院、中院,從藏經樓起,到八堂廂房,甚至香積廚的徒眾,不分僧俗,都驚醒了好夢,匆匆忙忙的奔向大雄寶殿。
大雄寶殿佛像莊嚴,黃慢紅旗,長明燈火苗伸縮,萬字香煙雲渺繞。
八大值堂、監事、知客,各人都面帶疑雲,依例排班,但等主持大師兄出堂。
一片肅穆。
佛家徒眾不分僧俗,全知道必定出了大事。
然面,誰也摸不清楚究竟出了什麼事,靜靜的盤膝跌坐,聽候主持大師出方丈精舍當眾宣佈。
又是片刻——
一點動靜也沒有。
首席監寺禪緣,低聲對身側藏經樓老和尚道:“性戒師侄,怎麼……”
藏經樓乃是少林寺的要地,不但藏有歷朝絕本佛經,而且有少林功夫的秘本,少林人物傳記,少林恩怨紀冊,少林發展大計。
藏經樓既是重要所在,那兒的守護法師,照例是由當前少林僧人之中,第三代頂尖弟子護法。
現在當職的乃是少林第三代首徒,法名性戒。
能提任藏經樓護法,必是同代弟子之中的佼佼者,而且非要有真才實學不可。
江湖中對藏經樓莫不心嚮往之,不説樓中收藏的名器經典價值連城,而武功的秘本,尤其是習武者夢寐以求的珍寶。
護守藏經樓的職司,依得寺清規,每七年挑選新人接替。
值得注意的是,凡是少林主持,或少林掌門,十之八九是藏經樓護法當選。
因為,當選了藏經樓護法師,已是千中選一的頂尖人物,經過七年寸步不離藏經樓,兩千多個日子,終朝每天十二個時辰都是身在寶山,與典籍寶藏為伴。
若是從“文”,對佛學禪理焉能不貫通,於是必是住持的材料;若是從“武”,七年的精進,當會出類拔萃,掌門寶座,還有第二人想嗎?
性戒和尚未來得及回答,臉上突然變色。
禪緣監寺,也是面如死灰。
一個面色黑裏透紅,長髯飄飄,玉帶朝靴的魁梧漢子,右手仗着枝比一般劍稍短,比匕首略長,似劍非劍,似笏非笏的奇異兵刃,左手中、食、無名三指虛點在住持“明靈大師”的玉枕穴上。
兩人腳步齊一,緩緩由精舍回欄廊上走來。
顯然的,住持明靈大師,是身不由己,被身後紅袍人制住的。
因為住持明靈的臉上一派死灰,雙目中驚惶之色可見。
原來,少林住持一職,素以禪理佛學有素養的人擔任。
現任明靈,與少林掌門明心大師,乃是同一輩份,同參的師兄弟。
明心大師武功修為領袖同儕,是為少林一派的掌門大師。
明靈大師,佛理淵博,禪事精奧,是為少林一寺的住持。
他一步步神色恐怖的步上講經法壇,如同木偶似的,展開手中持着一張白紙,呆滯的念道:“少林一門,從現在起,立刻宣佈解散,不分僧俗,凡是少林徒眾,從今天起,不得再對外有任何行動,若有膽敢叛門不遵者,輕則逐出少林,重者依規自裁,少林三十二代孫,現住持明靈、掌門明心,書押!”
明靈大師讀完之後,呆呆的望着經壇下的三百餘位徒眾,老眼之中,淚水如同決堤之水,盈盈流滿了瘦削的面頰。
三百餘徒眾不由譁然。
太突然了,幾乎是不可能之事。
即使是一代住持,也無權宣佈少林解體。
以少林的説法,天下沒有少林,便沒有武林,也就是説,天下武林莫不源於少林,經過僧俗不同各代弟子或改頭換面,或斬頭去尾,招式、手法、步調、或去蕪存精,或稍加變化。
然後標新立異,自成一家。
少林説出“沒有少林就沒有武林”,不免開罪了其他自命不凡或已成氣候的門派,樹下不少敵人仇家。
在六十年前,也就是少林二十五代之際,發生了十八路武林毀少林的血腥慘事。
於是,少林立下了戒規,不準徒眾再提“先有少林後有武林”之説。
然而,少林是不會無緣無故解散的。
而今,事前毫無跡象,而掌門大師明心並不在場,向來只知誦經拜佛的住持明靈,在半夜三更的寒冬之夜,突然鳴鐘聚眾,宣稱解散少林,太過怪異。
明顯的,他身後紗帽蟒服的赤麪人,一定是以生命相協迫,或是更毒狠的陰謀,逼着明靈。
明靈大師在萬不得已之下,才由他人擺佈。
因此,三百餘人有的只是異口同聲高誦:“阿彌陀佛”陪着明靈住持流淚。
有的,便大聲吼道:“我佛慈悲,住持師請收回成命!”
百餘習武僧徒叫道:“茲事體大,要等明心師伯回寺,才能決定!”
不料——
那紅蟒赤麪人一言不發,突然左臂向前疾伸,三個手指竟戳嚮明靈大師的玉枕大穴。
哇!
血光如箭,腥氣撲鼻。
明靈大師口吐的血箭,射過經壇香案,足有丈餘之遙。
赤麪人哼一聲,收回左臂。
“卟通!”
明靈大師的屍體,直挺挺撲向香案,把桌供香爐都砸倒了。
這不過是一眨眼之間的事。
少林數百僧眾,幾乎沒有叫出聲來,當然無法預防了。
習文的嚇得幾乎昏了過去。
百餘習武的手無寸鐵,等到回過意來,發一聲喊,如雨一般的暗器,全向那赤麪人射去。
赤麪人全不在意,將手中的怪兵刃順手一揮,乓乓乒乒,暗器全振落在地。
十餘個血性方剛的僧俗,更加怒不可遏,竟然赤手空拳搶上前去。
赤麪人又是一聲冷笑,揮動如劍似笏的兵刃,幾個起落。
慘呼連聲,刺耳驚魂,除了斷手殘腿的之外,經壇上又多了幾具屍體。那赤面入仍然一言不發,單掌向已死的明靈大師屍體上迢遙招了一招。
咻——
原先在明靈大師手上的那張白紙,象是磁石吸針,琥珀引介,已到了赤麪人手中,他就用白紙,就近在地上沾了鮮血作為漿糊,將白紙貼在如來佛肚臍眼處,陡的發出聲高亢入雲刺耳驚魂的長嘯。
肩頭動時,紅光一溜,霎時去個無影無蹤。
就在少林寺出事的第二天。
河頭集,東嶽大帝廟內,崑崙門分舵舵主冷如金,二舵主冷如水,兄弟兩雙雙死在卧室之內。
屍體上貼着一張白紙。
白紙上寫着:
血令:限即日起,崑崙門立刻自行宣佈解散,凡崑崙徒眾,不得再對外以崑崙門人行動,若有膽敢違抗者,冷氏兄弟同一罪行,同樣懲罰!
幾乎與崑崙門分舵冷氏兄弟死亡的同一天。
開封府,相國寺。
太陽才露臉。
圍集了一大堆起早趕市的閒雜人等,把相國寺的大門都圍堵住了。
雜人越來越多-
!一棒鳴鑼開道。
四個公門中衙役,手執紅黑兩截的水火棍,不分青紅皂白的向人堆裏大力推去。
禪符號正堂,似乎十分驚慌,連紗帽都沒帶周正,撩着官衣,鈷過人巷,進了相國寺大門。
地保上前單腿打千,低聲察道:“太爺,這是江湖人的恩怨,最好是……”
縣太爺微微點點頭,但卻正經八百的坐在臨時安置的公案之前,一拍驚堂,官腔十足的喝道:“照驗屍單報上來!”
地保朗聲道:“無名男屍一具,年約七十五、六,身高瘦削,衣衫破爛,除咽喉要害被鈍器貫穿的手指大小而外,並無外傷,通身並無財物!”
縣久爺點頭道:“有無蛛絲馬跡證物?”
地保朗聲回話道:“喉嚨制命血流如注之處,有一白紙告白!”
縣太爺喝道:“刑名吏當眾朗誦以釋羣疑!”
刑房趨前半步,從地保手中接過染有血跡的白紙,朗聲高誦道:“血令!青城派、魚長樂示眾,青城弟子即日起不得以青城二字自居,違旨者與魚長樂同罪,統一教教主押!”
縣太爺聽完,大力一拍驚堂木,哼了聲道:“哼!盜匪火拼,諒也無人認領屍體,當然沒有苦主,着地方掩埋,回衙!”
官塘大道。
日正當中。
一乘官轎,在八個紅衣鮮帽壯漢呼擁之下,快如追風的向武當山進發。
眼前到了武當山麓。
官轎倏的停下,就停在路邊一片片花樹之前。
奇怪的是。
八個紅衣鮮帽壯漢悶聲不響,一字退排在官轎的後面垂手肅立。
轎內,沒見人出來,也沒有一點動靜。
官道的遠處,塵土飛揚。
數十匹駿馬蹄聲如同灑豆,風馳電掣,向武當山奔來。
馬上坐的原來是三元觀的一羣道士,他們是從金陵遣返武當。
為首的三人,是武當鐵字輩的鐵冠、鐵拂,掌門人白羽道長。
略略落後一個馬頭,二十餘個弟子,列在後丈餘側騎擁護。
眼看到了離花樹七八丈之處。
官轎的垂簾無風自起,一片紅雲似的,穿出-個紗帽紅蟒的赤麪人來。
赤麪人電射出轎,左手單掌一推,人已落在官塘大道的正中。
隨着他的一推,發出一股狂風。
鐵冠等的座下馬,本來是快速奔馳,被這狂風道後,前蹄人立。
“聿……”
一羣馬驚急,發出陣陣長嘶。
幸而,馬止的武當道士全都身手不凡,否則會被馬掀離馬鞍,墜落塵埃。
鐵冠道長心知有異,一面勒馬向同伴使個眼色,一面翻身下馬,沉聲喝道:“閣下何人?為何攔住貧道等去路?”
赤麪人並不答應,回頭向身後的八個紅衣壯漢略一招手。
八個紅衣漢子見後,快步上前,雙手將一張白紙打開,高聲念道:“血令,限即日起,武當一派,由鐵冠、鐵拂、白羽等三人,共同具名向武林宣佈解散武當門,否則立殺不赦,統一教教主令!”
他讀完之後,原勢不動,未見作式,飄絮般的退回原來肅立處。
鐵冠道長先是一愣。
片刻之際,不怒反笑道:“閣下諒必就是統一教的教主-?”
赤麪人並沒開口。
但是,也略略點了點頭,算是肯定的答覆。
鐵拂道長冷冷一笑道:“我看你閣下的神經有問題,若不是神經錯亂,可能不會發生今天之事!”
白羽的怒火已經升起,沉聲喝道:“在武當山的地面,竟然有這等事發生,你吃了虎膽嗎?”
不料——
赤麪人臉上毫無表情,順手從腰際一抽,亮出一柄非劍非笏的兵器出來。
紅光陡然暴射。
啊——
慘呼聲中血肉四濺。
已經少了一條胳膊的鐵拂道長,還沒下馬,一顆花白頭髮的六陽魁首,憑空飛去七丈,嗵的一聲,落在地面,頸子中血注噴得老高,屍體“咚!”跌落在官塘大道之上。
這乃是電光石火一剎那之際的事。
赤麪人彷彿沒有動手一般,仍然回到原來立身之處,冷冷一哼,忽地側射丈餘,又已端坐在轎內,低低的喝了聲:“起!”
八個紅衣鮮帽壯漢,彷彿訓練有素,隨着四散開來,分列官轎的四方。
四個壯碩的轎伕,也已抬起了轎子。
這簡直太令人難以相信,除了套一句俗語:“説時遲,那時快”之外,真的無法形容。
鐵冠道長真的被這出乎意外的橫事嚇愣了。
白羽乃一派掌門,面對這種場面,雖也愣了一下,但立即仗劍而前,疾射丈餘,追着官轎,大吼連聲道:“都給我站住!”
可是,官轎一羣人仿若不聞,看慢實快,轉眼之際已去了數十丈之遙。
鐵冠道長回過神來,大聲攔阻本來還打算追上前去的白羽道:“窮寇莫追!”
這句“窮寇莫追”出口,連發聲喊叫的鐵冠,也不由老臉發熱。
因為,這不是“寇跑”,更談不上“追”。
白羽心中明白鐵冠師伯意思,就是真的“追”上,以白羽的功力修為,-
定佔不了便宜討不了好。
可是,白羽是一派掌門,武當之辱,門派之恥,血腥之仇,不能就這麼忍下去。
因此,他收勢停身,面現悲悽之色,恭身道:“師伯,難道就這樣罷了不成?”
鐵冠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白羽説:“武當之派開山,數百年之久,當着眾弟子之面,長老遭人殺手,叫師侄我如何領袖武當,如何在武林中做人?”
鐵冠也眼中淚光閃閃的道:“此事之所以發生,依我愚見,絕對不是武當一門一派的樑子,必是百花夫人所講的江湖整體浩劫!”
“可是……”
白羽的眼中冒火,忘了尊卑的規矩,不由大吼一聲,接着道:“這事偏發生在我們武當山,又是當着我們武當弟子眾目睽睽之下,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吼到後來,才感到一派掌門,應該冷靜,與長輩説話,要有分寸。
於是,低頭垂首,單掌當胸,略為緩和的道:“恕弟子冒失!”
鐵冠道長苦苦的一擺手道:“這時還講什麼禮數,我也激動得很,只是,事到臨頭,不能自己,即使氣死,也是於事無補!”
白羽道:“依師伯之見,本門應當如何?”
鐵冠道長緩緩踱開幾步,徐徐的道:“難道説百花夫人所説的武林大劫已經開始了嗎?”
白羽皺起眉頭道,“師伯的意思是要把今天的事告知百花夫人?”
鐵冠點頭道:“這是整個武林的事!”
“這……”
白羽大為不然的道;“此事一旦張揚出去,武當門還有顏面見人嗎?師伯!”
鐵冠道長道:“我何嘗願意?只是,紙裏包不住火,事實總有一天會人盡皆知,掌門,不是我長他人志氣滅自己的威風,適才那歹徒的身手……”
他無可奈何的,攤攤雙手。
白羽道長也不由低下頭來。
當着一些下代弟子,一派的長老與掌門人,任怎地也不便説“技不如人”。
但是,內心的痛苦,兩人乃是沒有二樣的。
白羽尤其傷心。
他忽的趨前幾步,“咚!”雙膝落地,伏跪在鐵冠道長面前,聲淚俱下的道:“弟子無德、無才、無能,使武當蒙羞,應該一死而對武當列祖……”
説着,探手一抽寶劍!
鐵冠道長大吃一驚,來不及用手奪劍,順勢揚起右腳照着白羽抽劍手臂踢去。
嘯聲掠空。
白羽已抽出的長劍飛出數丈,他的人也被這突如其來完全不防的一腳,踢個仰面朝天。
數十名武當弟子,原已隨着掌門跪下,此刻全都伏地飲泣,悽楚至極。
鐵冠道長也含着淚道:“此時何時,風雨如晦,本門應該益加惕厲,面對空前浩劫,豈能自行喪志,任武當一派由此而斷?”
他説着,挽起倒地的白羽,然後揮揮手,對跪在身後的徒眾朗聲道:“眾志成城,你們都起來,武當要聯合宇內武林,共商消滅邪魔的大計,回觀!”
話落,大踏步向通往三元觀的路上率先而行。
華山一夜之間,傳出了九大護法死五傷四的驚人噩訊。
雪山大弟子慧美,被人發現陳屍在風陵渡口,屍身上貼着“統一教”的血令,指定華山一門立即解散,從此不準在江湖行走,否則的話要見一個殺一個,見兩個殺一雙。
衡山上院,掌門人虛懸,幾乎有三年沒有衡山門人出現,但也沒逃過浩劫,朗朗白晝,也被紅蟒紗帽的統一教主血冼,死傷數十聚在一起的徒眾。
到此——
七大門派無一倖免。
江湖上人人談虎色變。
提到“統一教主’,莫不悚然而驚,任誰也不敢吭一聲。
血雨。
腥風。
許多小門小派,都掩口葫蘆,不但不準門徒對外提到本幫本會,除非萬不得已,不約而同的,嚴禁自家子弟在外露面。
於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三星會,是江湖上半黑半白的小組織。
説他半白,是因為他有一家三星鏢局,設在咽嚨要地的徐州府,也有一點小小的名聲。
鏢局的總鏢頭許不久,因為慣使一對月牙短柄斧,手底下算是有些玩藝,因此,混了個外號叫做“追命斧”。
其實,骨子裏,他也就是三星會的總瓢把子。
算是小有成就的白道朋友。
説三星會是黑道,因為“追命斧”是獨行大盜出身,一些舊日手下並未散夥,暗地裏依舊做些偷雞摸狗、攔路打劫的勾當。
甚至“三星會”與“三星鏢局”,兩下里一搭一擋,明保暗盜,“演雙簧”騙些無知的“肥羊”。
只是,關防得很嚴,保密功夫做得紋風不透,沒人料到幹鏢局的會是盜匪歹徒而已。
“追命斧”許不久在這種情形之下,真是名利雙收,他最“拿手”的‘招是能夠使僱主歡歡喜喜的把錢交出來,而且千恩萬謝。
方法説來很簡單。
周圍三百里之內,除了三星鏢局的鏢,從不失手之外,無論大小數十家鏢局的鏢,或明劫、或暗盜,沒有不出麻煩的,當然都是三星會的把戲。
還有,凡是丟了鏢,出了事,只要三星鏢局出面,沒有擺不平的。
當然,也是三星會的把戲。
日子既久,貨主凡是有生意,莫不找上三星鏢局。
三星鏢局乘機便在保費上加碼。
僱客為了貨的安全,貴一些也只有認了。
更由於一些氣派不夠,實力差勁的小鏢局,甚而在接下鏢貨之後,轉交給三星鏢局,奇怪的是,三星鏢局不派一人押鏢,只要將黑底繡着三顆星的鏢旗插上一枝,着原鏢局押鏢上路,也就平安無事,賺進白花花的銀子。
當然,內裏的文章也很明顯。
可是,儘管三星會的這些奸詐手段不難被人看穿,可是,僱客為了安全,小鏢局為了生意,也都彼此心照不宣,或是敢怒而不敢言。
“追命斧”許不久的名氣越來越大,志得意滿。
這天,也是合該有事。
三星鏢局保了一票紅花,從徐州到安慶,不用説,是大宗買賣,又是交貨清白,大大賺了一筆。
由總鏢頭許不久親自在徐州府最大的鴻運酒樓設下慶功宴。
席間,不免談起最近江湖上出現統一教的事。
“追命斧”許不久三杯老酒下肚,不由得意忘形的狂笑叫道:“要想統一武林,除非是由我的三星鏢局出面,不然,都是狗屁!”
一些三星鏢局的人自然歡聲雷動,紛紛狂叫道:“對!對!只有總鏢頭才有資格統一武林!”
更有些不三不四的混混,錦上添花的湊着道:“真的!總鏢頭,你該挑明瞭找那個不知死活的統一教教主較量較量!”
“追命斧”許不久被這陣恭維衝昏了頭。
他仰脖子乾了杯中酒,朗聲道;“較量?哈哈哈……那他還不配!我是懶得管他媽的閒事,不然!哈哈哈……我的斧頭不認人,叫他吃不完兜着走,哈哈哈……”
十幾桌,百餘人,聞言不由暴雷似的鼓掌叫好。
聲動整個酒樓。
就在這層樓角落裏,坐着一個身材魁梧,長髮飄飄的老者。
然而,他不動聲色,推開面前的酒杯,閃身離去。
三星鏢局的慶功宴正在熱鬧的高潮。
猜拳、行令、敬酒,外帶自吹自擂的説大話。
把一個“追命斧”許不久捧到三十三層雲裏霧裏。
把眾人談之色變的統一教説得半文不值。
這頓酒宴已吃到三更時分,雖已杯盤狼藉,興致依舊不減。
有的已當場回席,吐了滿地。
有的東倒西歪,説話舌頭打結。
那位三星會的總瓢把子外兼三星鏢局的大鏢頭,也已薰薰大醉,嘴裏喃喃不休的道:“許總鏢頭……只是……不……不出面……不然……統一……統一教……算屁……都不臭……我……”
他説着,突然從腰際抽出他成名的一雙短柄月牙斧,就在席前揮舞了一陣。
又是一聲炸雷也似的歡呼。
“追命斧’許不久舞得興起,突然左腕上揚,着力揚臂外摔。
“嘶——”
利斧破風飛出。
“咔!”
那柄短斧,不偏不倚,咔的-聲,砍在大門的左首門神的臉上。
眾人鼓掌歡呼。
但見“追命斧”許不久緊接着右臂外甩!
右斧破風出手。
“好!”
眾人照例喝采。
不料——
“啊!”
這聲“啊”字的驚呼,不如“好”字聲高。
原來,門首突然出現了一個紗帽紅蟒赤面長髮人。
那人右臂微抬,食中二指若不經意的,正拈着許不久摔出的那柄短斧,輕巧至極,好比繡花的大小姐用的一根繡花針一般。
大廳上一片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連“追命斧”許不久也愣在當場。
酒,似乎也醒了一大半。
紗帽紅蟒的赤麪人拈着短斧,一步步緩緩的向大廳走近,一言不發。
然而,那赤紅臉上那雙殺氣騰騰的眼睛,令人不敢仰視,像是兩柄利劍,冷森森的。
他跨上大廳,仍舊緘默不開口。
走到“追命斧”許不久身側,從鼻孔裏哼了半聲,就用兩指將拈着的短斧隨意一丟。
呼——
錚——
説也不信,那柄短斧正巧丟向先前許不久丟出釘在門上的短斧之上。
“錚”的一聲,赤麪人丟出的短斧,竟然將釘在門上那柄短斧劈成兩半。
最“玄”的是——
被劈成兩半的短斧依舊釘在門上,並未掉下來。
而赤麪人丟的短斧也沒落地,而是“擠在兩片”被劈成兩片的中間。
這不是力量的大小。
而是準、穩、狠、巧、妙、絕。
力量拿捏的恰到好處,也是力量用的分釐不差。
大廳上眾人瞠目結舌。
“追命斧”許不久目瞠口呆。
赤麪人雙目精光如電,掃視在場之人,然後落在“追命斧”許不久的臉上。
他目光所到之處,令人打了個寒顫,通身起雞皮疙瘩。
“追命斧”許不久總算有些見識。
他神情一懍之後,立即面帶笑容,拱手道:“這位朋友,好功夫!請問上下是……”
他雙手微拱作式,用“上下?”二字是江湖上的規矩。
赤麪人冷然一瞪眼道:“上下?”
許不久帶笑道:“是請教閣下怎麼稱呼?”
赤麪人不怒反笑道:“哈哈哈……”
他的笑聲高亢入雲,然後嘎然而止,沉聲喝道:“你不認識我?”
許不久笑道:“少見!少見!”
赤麪人厲聲道:“那是因為你不配見我!”
平日,養尊處優的“追命斧”許不久,怎的也受不了這等的話語。
然而,他竟然能充“兩面人”當然是有兩面的個性。
此刻,他笑容滿面,低聲道:“也許!可是,人的名兒,樹的影兒,閣下的台甫,説出來,説不定與我們這一行多少有些淵源!”
“哼!”
赤麪人鼻孔中哼了一聲道:“淵源?只怕沾不上一點邊兒!”
許不久是“能屈能伸”,厚着臉皮道:“四海之內皆兄弟……”
“住口!”
赤麪人怒喝道:“少來套交情!”
許不久語窮了,只好吱吱唔唔的道:“那……那……”
“什麼那呀!這呀!”赤麪人犀利的目光陡然暴漲,朗然道:“我就是狗屁不值的統一教主!”
此言一出,大廳上如同一塊冷冰。
眾人不知不覺的腳下後移。
“追命斧”象是晴天霹靂,一下子給打悶了。
他彷彿不信的道:“你……你……統一教……教……教主?”
赤麪人冷冷的道:“要不要比劃一下論斤兩?”
“追命斧”許不久忙不迭搖頭擺手道:“不!不!不!許某是久聞大名,如雷灌耳……”
赤麪人喝道:“我不喜歡聽這一套江湖上俗而不能再俗的老詞!”
許不久恨不得四腳向下爬在地上,笑着道:“你……不!教主……教主!你聽我把下情説均勻!好不好?”
他那種哀怨的神情,真的如搖尾乞憐。
赤麪人道:“説!”
許不久忙道:“小的從聽人提到統一教那天起,就立誓要投入統一教,聽候教主的差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絕無二心!”
“哈哈哈……”
赤麪人狂笑不絕,笑聲初停,雙目一凌,緩緩的走近許不久,口中一個字,一個字的道:“統、一、教、用、不、到、你、這、角、色!”
説着,人已到“追命斧”許不久對面只尺之處,探手可及。
許不久臉色死灰,額頭只冒涼汗,哼哼唧唧的一面微微後退,一面道:“教……教主……你……你老人家……要我……什……什麼?”
突然——
赤麪人雙目冒出火花,吼叫聲道:“我要你的命!”
“命”字尚未落半,他的右手突的前伸,五指張開,照着許不久胸前抓去。
“嘶——”
衣襟裂帛之聲。
“啊——”
慘烈的刺耳驚魂嚎叫。
血、肚、腸,灑得四下飛濺。
赤麪人毫不為意,就用手上抓着的破布片,沾着“追命斧”許不久屍體上的鮮血,在大廳正面的粉白牆上,龍飛鳳舞的寫着:
天下武林歸統一
統一之外無江湖
有人違反統一教
從此人間把名除。
鮮血,隨着他的字跡滴滴下流,觸目驚心。
等赤麪人一口氣寫完打油詩,大廳上的人早已溜得半個也不剩了。
赤麪人仰天發出一陣聲動屋瓦的狂笑。
笑聲,悽歷驚魂,久久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