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原來是一個生滿了石乳鐘的雪亮隧道。地面潺潺流水,清澈生涼,生滿了像石凳般的石筍,但是卻平坦巧妙,玲瓏剔透,如同洗煉過的白玉一般,使人踏在上面,有不忍心着力的感覺。
兩壁似乎鑲上半透明的玻璃鏡子,只是凸凹不平而已。
頂端一座側懸的乳鍾,透明欲滴,如同纓穗垂落大小長短粗細有致,但卻是個像玻璃鑄成,光怪陸離,目不暇睹,既豪華,又美麗。
常玉嵐不由道:“好一個洞天福地!”
沙無赦苦苦一笑道:“常兄,説不定骨子裏隱藏着無盡殺機。”
常玉嵐搖頭道:“依在下之見,這一段是沒有機關,也沒有危險的。因為這種鬼斧神工的景觀,憑誰也無法改變。再説,此地機關佈置,恐怕不是一般匠人膽敢施工的。”
沙無赦連連點頭道:“常兄果然想得周到,像這等天然石乳,可能堅逾金石。”
兩人説話之際,腳下並不怠慢。
石乳盡處秘道似乎更加寬敞,完全看不出是“地下秘道”,不知光絲從何而來,視覺上與光天化日一般。
迎面一個丈餘寬窄的照壁,四個飛白大字寫着“我武維揚”,真的龍飛鳳舞鐵畫銀鈎,出自名家手筆。
常玉嵐不由冷冷一笑,不屑的道:“暗無天門,見不得人的地方,還説什麼我武維揚。”
沙無赦調侃的道:“常兄,他不是我武維揚。我們此來不正是我武維揚嗎?”
常玉嵐一時忘記了身陷險地,耳聞沙無赦之言,不由展顏一笑道:“哈哈,沙兄説得……”
一語未了,照壁後面突的衣袂連振,颯颯風聲之中竄出四個紅衣漢子,每人手中一柄鈎鐮刀,一言不發,分成兩批向常玉嵐與沙無赦攻到。
沙無赦朗聲道:“常兄,我武要維揚了!”
常玉嵐淡淡一笑道:“沙兄,二一添作五!”
兩人一對一答之際,四個紅衣漢已像狂飆一般捲了過來,四支鈎鐮刀帶起勁風掠起寒光,聲勢卻不是平凡之輩,分明都是高手。
常玉嵐使了個眼色,向沙無赦照拂一下,振掌迎着左首兩個紅衣漢子柏去。
不料,眼前紅影一晃,雙掌拍空。
常玉嵐大吃一驚,心知來人比預料中的還要難以應付。
果然不出所料,耳畔勁風拂來,寒森森的鈎鐮刀,分為左右快逾追風的削了下來。敢情兩個紅衣漢子,快如鬼魅的一溜到了身後。
常玉嵐急切之際,低頭折腰,雙掌反拍。
等到他回過身來,但見探花沙無赦在丈餘之外,被四個紅衣漢子圍在核心。那四個漢子像走馬燈一般,包圍着沙無赦,四個人四把刀,潑風也似的,招招兇狠,式式辛辣。
沙無赦雖然沒有敗象,但是卻有些子忙腳亂,並不從容。
常玉嵐一見,勃然大怒,口中叫道:“沙兄,讓一兩個給我打發!”他盛怒之下,不再猶豫,探手抽出斷腸劍,墊步搶身上前。
沙無赦也朗聲應道:“常兄,我們平均分配,老辦法二一添作五!”他説着,也在腰際抽出紫土橫笛,展式向兩個紅衣漢子搶攻。
兩個少年高手,一則怒不可遏,二則彼此在有幾分“比較”之下,各自展開絕招,倒楣的是四個紅衣大漢。
但聽一陣悶哼,血箭四射,噗嗵連聲。四個紅衣漢子就在轉眼之際分為四方,像倒了四堵半截土牆,兩個心窩滲血,兩個喉頭噴出血沫,眼見得活不成了。
沙無赦順手將紫玉橫笛染血的一端,就着倒下紅衣漢子的身上擦去血跡,淡然的道:“該死的東西,想以多取勝,自尋死路!”
常玉嵐還劍入鞘,正待答話。
忽然沙無赦一跺腳道:“糟!”
常玉嵐道:“如何?”
沙無赦苦苦一笑道:“我們一時大意,不應該趕盡殺絕,留個活口,也好叫他們引路。”
常玉嵐搖頭道:“沙兄,這些是他們的死黨,若是靠他們帶路,説不定反而着了他們的道兒,中了他們的鬼計。”
沙無赦也微微點頭道;“也對,看來靠咱們瞎摸亂闖了。”
常玉嵐應道:“對!沙兄,再向前摸索吧。”
就在此刻。忽然,一陣軋軋輕響,不知來自何處。
常王嵐道:“來了,該來的來了。”
沙無赦也大聲道:“常兄,你看那照壁,我武維揚真的威揚起來了。”
照壁上“我武維揚”四個大字,竟然像風車似的打着圈子轉動起來,隨着軋軋之聲愈轉愈快,四個字也愈轉愈急,終於分不出字跡,只像一團黑圈。
常玉嵐心知有異,朗聲道:“沙兄,不要輕舉妄動,冷靜待變。”
沙無赦大聲道:“不好!這地面……”
一言未了,地面咻咻有聲,整個禾草嗖嗖作響,禾草下的砂石如同篩動,而且漸來漸烈。
“不好!”常玉嵐覺得腳下站立不穩,身體向一側傾倒。
譁——一聲巨響,那面照壁平地翻倒下去,地面也像一塊翻動的大石板,一面下墜,一面上翹。
沙無赦也像醉酒的人,搖搖欲倒。
常玉嵐叫道:“沙兄,小……”“心”字尚未出口,人已被掀翻下沉。
沙無赦就在這地板翻落的一剎那之間,騰身疾撲,勉強抓住了常玉嵐的衣角,兩人一齊下沉。
幸而下沉之勢不高。等到腳踏實地,又是一番光景。
原來是一問石屋,地面,四周,都是一色的水磨青石堆砌而成,每塊大石約有七尺見方,怕有千斤重量,堅固異常。
常玉嵐打量一下四周道:“糟了!沙兄,這該如何是好?”
沙無赦身在困境,雖也焦急,但卻不改他玩世不恭的性情,淡淡一笑道:“在下覺得我們不是短命的傢伙,一定可以出去。”
“當然!”常玉嵐也道:“出路一定有,不然這石屋如何造成的,只是看來要費些手腳了。”
沙無赦道:“分途找找看。”
“不必費神!”不知何處,傳來清晰的聲音,語意冷漠,短短的四個字,字字着力,在石屋山發出“嗡嗡”的迴音。
常玉嵐遊目四顧,石屋嚴絲合縫,竟然看不出有半點通風之處,提聚內力,朗聲道:“閣下何人?”
沙無赦也沉聲喝道:“鬼鬼祟祟的幹嘛!是漢子出來見見!”
“都是老友,二位不必激動。”
常玉嵐苦苦一笑道:“既是老友,見見何妨!”
回聲又起道:“此時此地相見,彼此都有不便,二位不覺得非常尷尬嗎?”
常玉嵐對沙無赦施了個眼神,用劍尖在地面的青石板上輕輕的划着:“你説,我聽。”
沙無赦一面點頭,一面高聲叫道:“沒有什麼不便之處,常言道,人生何處不相逢。這句話早已説得明白,出來見見吧。”
他所以一口氣説了很多話,表示已領會了常玉嵐的意思,知道常玉嵐是要他多與對方講話,好仔細的聆聽,找出發話之人的所在,也好聽出對方自承是“老朋友”到底是誰?
果然,對方又傳來朗朗之聲道:“不愧是探花郎,出口引用詩句:人生何處不相逢,用典是再適當也沒有了,哈……哈……”
沙無赦又道:“過獎了!難得知音!該可以一見了吧。”
“見,是一定會見的,只是沙兄,在沒有見面之前,請你回答我一個問題。”
沙無赦忙道:“什麼問題,沙某回答得了的,絕對不含糊。”
“很簡單。”聲音緊接着傳來:“兩位的來意是什麼?”
常玉嵐此時忽然示意沙無赦禁聲,自己卻帶笑大聲道:“在下與沙兄來此,就是要找你的,料不到老友見面,卻對面不相逢。”
敢情常玉嵐凝神聽了良久,已聽出了發話之人是誰。
對方深深一笑道:“三公子,這話恐怕難以令人相信吧。”
常玉嵐聞言放聲一笑道:“費幫主,在下自信從未在你面前失過信。”
一片沉寂,迴音渺然。
沙無赦大聲道:“閣下為何不説話?”
常玉嵐也大聲仰臉道:“費幫主!天行兄!”
沙無赦提高嗓門叫道:“費天行!費天行!”
哪有半點聲音,迴音嗡嗡在石屋內盪漾。
片刻——沙無赦低聲道:“常兄,你真的聽出是費天行的聲音嗎?”
常玉嵐連連點頭,十分自信的道:“絕對沒錯!他不回答,就是明證。”
沙無赦嘆了一口氣道:“若果這秘道之中真是費天行做怪,實在令人感嘆。”
常玉嵐道:“此話怎講?”
沙無赦道:“費天行武功不弱,一手八荒棒法領袖丐幫,加上人品氣派,都是人中之龍,一流的健者。”
常玉嵐點頭道:“沙兄所見甚是。只是,他賣身司馬山莊做了總管,恐怕是身不由己。”
沙無赦沉聲道:“我的感慨就在這一點,司馬駿用卑鄙的手段,掩盡丐幫耳目,明是救人,暗施毒手。難道費天行真的毫無所知,而且委身事敵?”
“唉!”常玉嵐嘆了口氣道:“還不止於此呢?費天行若知道另一件事的內情,可能就不會被矇在鼓裏自己還莫名其妙呢?”
沙無赦道:“哦!常兄,難道還有比殺害丐幫老幫主九變駝龍常傑還重大的事嗎?”
常玉嵐喟然—嘆道:“費天行的苦衷,以我看來也在這一點。”
沙無赦道:“常兄所説的這一點,指的是什麼?”
常玉嵐道:“一個字,孝道的一個孝字。”
沙無赦不解的道:“孝字?”
常玉嵐道:“記得費天行曾經在雨花台的石桌之上,用大力手法寫了一個孝字,先前,我十分不解這個字的含義何在?”
沙無赦搶着問:“難道現在你已知道這個字的含義了嗎?”
常玉嵐朗聲道:“豈止知道孝字的含義,而且深知費天行的心情。費天行的孝心,只是……唉!”他語意未盡,卻深探的嘆了口氣。
沙無赦一時未語,但他見常玉嵐久久沒有把話接下去,不由道:“常兄,可不可以説明白一點?”
常玉嵐道:“當然可以。沙兄,天下只有父母大似天,費天行的母親……”
常玉嵐又沒有把話説完。
沙無赦“噗嗤”一笑道:“常兄,你好像在賣關子,難道有難言之隱,還是對在下有所顧及?”
常玉嵐連忙道:“沙兄,你誤會了,這只是私人私事,我是從不在背後淡別人的私事。”
‘哦!”沙無赦淡淡的應了一聲。
因為常玉嵐既然説明了是“私事”,自然不方便再追問下去。
常玉嵐見沙無敖雖然沒有追問,這輕輕一“哦”之中,分明是並不滿意,連忙補充一句道:“其實也沒什麼?只是有關費天行母親的消息。”
話才落音,“常兄!”費天行的聲音緊接而起,音調比先前提高很多,顯然十分激動的道:“你知道家母的消息?她老人家現在何處?”
常玉嵐微微一笑道:“在下從來不打誑語,費兄若是信得過,我們見面之後,當可真相大白。”
“好!”這聲好字未了,“咔嚓!”一聲,石屋右側一疊連的三塊大石毫不經意緩緩移開,露出三尺來的空隙。
沙無赦一見,迫不及待的向那空隙搶着跨去。
“慢着!”一聲斷喝,厲若奔雷。
常玉嵐也驚叫道:“沙兄小心!”
喝聲未了,空隙之中噴出萬點寒星,千百個鐵釘似“喪門釘”,像噴泉一般噴射出來。
沙無赦驚呼聲中,仰面倒退,然而已是遲了半步,頂上束髮被削斷,面頰上中了三支喪門釘,披頭散髮,臉上血流如注。
常玉嵐連忙上前,扶起沙無赦道:“沙兄,臉上的傷勢有沒有異樣的感覺?”
“沒有!”沙無赦的話才落音,那移開三塊大石,露出空隙的牆上,費天行探身而出,面色凝重的道:“二位放心,這第一卡是沒有摻毒的普通機關。在下這裏帶的有金創藥,皮肉之傷,料來無妨!”
他口中説着,已取出一小包藥粉,替沙無赦抹在面頰傷處,又紅着臉道:“只怪我事先沒有交代清楚,沙兄的性子又急了些。”
沙無赦苦苦一笑道:“好險,要不是我見機得早,此時怕變成了一個人刺蝟。”
常玉嵐道:“這種機關中套機關,雖然已是老套,但卻是防不勝防。”
費天行正色對常玉嵐道:“三公子,有關家母的消息,可否見告一二?”
常玉嵐道:“豈止一二,不瞞費兄説,令堂已被小弟延請在秀嵐上苑,一切安好,請費兄但放寬心!”
“真的!”費天行的震撼,從那睜大的眼睛,吃驚的神色,焦急的口吻可以看出既感意外,又急欲瞭解詳情的心事。
常玉嵐微微一笑道:“這是假不得的,在下願意陪費兄走一趟金陵的秀嵐上苑。”
費天行聞言,愕然不語,但雙目之中,滴下幾滴清淚。忽然撲地“嗵”的一聲,雙膝跪在常玉嵐身前,悲悽的道:“常恩公,天行不孝……”
常玉嵐大出意料之外,忙的上前半步,挽起費天行道:“費兄,怎麼行起如此大禮來,在下擔當不起,快請起來!”
這時,沙無赦已經撕下一幅衫角,將頭上亂髮綁緊妥當,插口道:“費幫主,彼此可都是性情中人,禮數免了也罷。”
贊天行抹去淚水道:“家母失蹤七年,一旦有了訊息,常兄所賜,禮不可廢!”
常玉嵐道:“此乃因緣聚合,功不在我。”
沙無赦道:“費幫主的孝心,並不一定要感激照顧令慈的常兄,禍根罪魁在擄禁老夫人的兇手。”
常玉嵐連連點頭道:“大丈夫恩怨分明,沙兄言得極是。”
費天行被他二人一唱一和引動了真情,平靜的臉上,一掃先前的悲悽與激動,突然劍眉倒豎,目隱煞氣的道:“費某但有三寸氣在,一定要弄清楚這殺父辱母之仇,以報家慈養育受累之恩萬一。”
常玉嵐道:“費兄,只怕未必吧。”
費天行眉頭一揚道;“常兄是瞧不起費某?”
“不!”常玉嵐含笑道:“在下一向對費兄甚為敬欽,只是……”
他仰臉望着費天行,欲言又止。
費天行急道:“只是什麼?”
常玉嵐道:“只是……只是費兄必有為難之處。”
費天行道:“父親深仇不共戴天,有何為難之處?”
常玉嵐朗聲道:“假若這件事扯上司馬山莊呢?’
費天行毫不猶疑的道:“沒有例外,我之所以賣身投靠,表面是為了重修龍王廟所需的三十萬紋銀,骨子裏也要借用司馬山莊的威風與訊息靈活,打探老母的訊息,二位也許已經看出了些端倪。常兄,家母之事,難道果然與司馬山莊有關嗎?”
常玉嵐含笑道:“是血鷹乾的!”
費天行聞聽,頓時臉上大變,由紅轉黃,由黃轉白,由白轉青,愕然呆在那裏,瞪目呆口,像木雕泥塑的一尊神像,久久不能恢復原有的瀟灑神情。
雖然,常玉嵐沒把內中的詳情告訴沙無赦,但他何等聰明,已聽出了一些來龍去脈,因此插口道:“費幫主,我剛才已經説過,丐幫的老幫主……”
費天行不等他説下去,雙手握拳高舉,迎風虛劃,咬着牙關道:“兩位的話,費某已經聽到了,是的,大丈夫恩怨分明,兩位隨我來!”他説完,一彈身,認定石屋閃開的洞中穿了出去。
常玉嵐不敢怠慢,騰身銜尾而出。
洞外,原是天然穴道,只是像一條無盡的甬道,不過有些曲折而已。
費天行停下身來,指着地面道:“二位,仔細看地上鋪的石塊。”
地上,鋪設着數不清的石片,雜亂無章,只是,那石片有兩個顏色,一種白,一種黑,黑白分明,但是毫無秩序。
費天行不等常、沙兩人詢問,指頭點着地上的石塊道:“二位,記牢了,奔走之際,要記着黑白的石片,一個失誤,就萬劫不復!”
常玉嵐道:“如何才能安全?”
費天行道:“黑、白、黑、白、黑黑白,然後是白、黑、白、黑、白白黑,週而復始,直到盡頭,千萬不能大意!”
沙無赦道:“這容易,黑、白、黑、白,黑黑白,白、黑、白、黑,白白黑。”
常玉嵐接着道:“然後又從黑、白、黑、白、黑黑白開始。”
費天行道:“對!走!”
三人都是一世高手,身法之快可想而知。只有數十丈之遠,地上黑白石片已沒有了。
費天行停下腳步,向身後的常玉嵐道:“三公子,眼前這片草地,乃是安全地帶。”
沙無赦搶着道:“怎麼?費幫主你……”
費天行不理會沙無敖,只顧對常玉嵐道:“過了草地,要小心行事。”
常玉嵐道:“費兄的意思是……”
“唉!”費天行嘆息一聲道:“身為司馬山莊總管,我只知道那裏的一條供做通行的路線。”
常玉嵐奇怪的道:“難道這秘道有許多條路線?”
費天行略一頷首道:“沒有許多,只有兩條。”
“兩條?”沙無赦疑惑的問。
費天行指着遠處道:“草地盡頭有兩個出口,靠右邊的一個,是我知道的一條路,平安無事,雖然曲折,但通到出口既無人把守,也沒有機關,但是,也沒有任何特別之處。”
常玉嵐道:“那就是説是一條平常的地下秘道而已?”
費天行沒説話,只是連連的點頭。
沙無赦搖頭道:“既然如此,我們又不是找不到司馬山莊,這條平安地道,不去也罷。”
常玉嵐微笑對費天行道:“費兄,那另一條左邊的呢?”
費天行道:“慚愧!天行賣身進莊,從來沒有進入過。只是據所知不但艱困重重,而且機關密密,步步殺機,只有三個人知道出入的忌禁。”
“哪三個人?”沙無赦劈口追問。
費天行道:“司馬長風、司馬駿,還有一個聽説是一位女性,是不是莊主夫人,人言人殊,在下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煩惱,既沒敢問,也從來不問。常兄,即使你疑惑在下,在下也無可相告。”
常玉嵐深知費天行所説的是實情。
但是,沙無赦卻冷冷一笑道:“費兄,小弟有一句話,想問你,但是,説出來也許有失禮之處,不説出來,如鯁在喉,實在是……”
費天行凝神片刻道:“但説無妨!”
沙無赦道:“我想請問你,費兄,你現在自認為是司馬山莊的總管呢?還是丐幫的幫主?”
費天行不由臉上飛霞,紅起耳根,雙目之中,閃放出稜稜威儀,憤憤之色,雙手握拳,分明是怒火如焚。但是並沒有發作,只是狠狠的道:“沙小王爺,這是個非常好的問題,假若要我答覆你的話,先要請問你,你是回族的小王爺呢?還是江湖的浪蕩客?”
沙無赦不由一笑道:“小王爺是名份,浪蕩江湖是興致。”
費天行也道:“總管是權宜之計,幫主是按規矩得來的。”
沙無赦迎毫不放鬆的道:“小王爺與浪蕩客並行不悖。”
費天行搶着道:“幫主與總管因地因時而異。沙兄,你未免看走眼了。”
沙無赦更不客氣的道:“當了和尚便不能吃腥,吃腥就不要出家當和尚。”
費天行的眼中已有不能按撩的怒火,高聲道:“這一點在下自有權衡,還不須沙探花勞神。”
常玉嵐眼見他二人愈説愈不入港,生恐把話説僵,此時此刻身在險地,那可是有百害而無一利。忙陪着笑臉道:“費兄,沙探花他是塞北的爽直性子……”
沙無赦忙道:“費兄,我已把話説在前面,你可是答應過不惱我才問的。”
費天行雖然不願在此刻節外生枝,發生不愉快的情形,他倒不是對秘道中涉險有所顧忌,他一心要知道自己老母的情況,勢必不能開罪常玉嵐,因此,他冷冷一哼道:“沙無赦,你佔了常少俠的光,否則,我費某不會與你磨嘴皮子!”
“這不是磨嘴皮子,也不是閒磕牙。”沙無赦面色端肅的道:“界限先要劃清楚!”
費天行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沙無赦一改玩笑的神情,一本正經的道:“費兄,你若自認為是司馬山莊的總管,大丈夫,人各有志,現在我們就是敵人。費兄你若是以丐幫幫主的身份,咱們立場就在一條線上,即使沒有我們介入,為了老幫主九變駝龍的枉死,你也該為丐幫的血仇出面。我的言盡於此,其餘的就不是我這個化外之民,邊疆王子所能表示的了。”他這一席話娓娓道來,對事理交代得明明白白,侃侃而淡,正義凜然。
費天行一時語塞,愣愣的答不出話來。
常玉嵐忙道:“費兄,沙小王爺是直腸子,也許他的話説得過份一點……”
費天行急忙伸手示意,攔住了常玉嵐的話,十分悽蒼的道:“沙探花責備得極是,在下……”他説到這裏,不住的搖頭,然後才接着道:“一來,在下與司馬山莊約定的年限未滿,二則,對於本幫老幫主之死,尚未有鐵證,三則,司馬山莊乃是我的東道主,一日為東,終身是主,費天行冒然反臉成仇,對江湖無法交代。”
常玉嵐點頭道:“費兄,司馬山莊的假面具,總有揭開的一天。等你見到了令慈,也許會真相大白。”
費天行拱手一揖道:“三公子,照顧家慈,費某銘感,沙探花指責之處,費某謹記。此刻,可以説是時機未到,在下恕不奉陪,我在金陵候駕,請常兄送佛送上西天,引領我母子骨肉團圓,告辭。”他説完之後,一折身,人已折向來時的石屋方向躍去,快如飛矢,轉眼不見。
沙無赦不由道:“費天行執迷不悟!我追上他……”
常玉嵐疾的一撲,攔住了沙無故的勢子,口中道:“費天行迫不得已,沙兄不必阻攔他。”
沙無赦本來已經發動的起式,不情不願剎住道:“我不相信費天行不知道這秘道的機關。”
“絕對可信!”常玉嵐斬鋼截鐵的道:“司馬長風城府極深,加上性格多疑,對費天行志在控制丐幫,秘道的機關不會輕易讓外人知道的,乃是意料中事。”
沙無赦悵然若失道:“如今我們要走哪一條路?”
常玉嵐毫不猶疑的道:“走左邊的一條!”
“正合我意!”沙無赦豪氣干雲的道:“常兄,你斷後,我在前,咱們間一闖!”一語甫落,人如離弦之箭,直向左側奔去。
草坪盡處,一左一有兩個一式無二的月洞門,門的景色也幾乎一式無二。花影扶疏,翠綠搖曳,那像什麼秘道,卻似具體而微的小型花園。
沙無赦到了月洞門前,微微—笑道:“想不到地下的景色頗有詩情畫意。”
常玉嵐道:“沙兄,不要忘了費天行的話,還是小心為妙!”
“人家小心!”沙無赦話音未落,疊腰竄進月洞門,輕如落葉,認定花圃的圍籬上落去。
“轟!”突然一聲大響,花圃中濃煙暴起,草根、砂石、泥土、枝葉,四下亂飛。
常玉嵐大吃一驚,叫道:“沙兄!”
咔嚓!月洞門兩廂,冒出兩塊門扇般的鋼枝,把月洞門關得密不透風。
常玉嵐大聲嚷道:“沙兄!你那裏怎麼樣了?”
然而,沒有半點回音,常玉嵐心急如焚。
接着,金鐵交鳴之聲清晰可聞。
意料着沙無赦一定遭人襲擊,以探花沙無赦的個性,若非遇上強敵無法分神答話,絕對會打個招呼。如今,不回答半個字,一定是十分危險。尤其,適才的一聲“轟”然大響,可以斷定是火藥作怪,沙無赦的人,正是在火藥爆炸之處,説不定身帶重傷。
想到這裏,常玉嵐焦急如焚,斷腸劍出鞘,竄身到了月洞門前,將手中劍尖,認定兩扇鐵門中勉強可以分辨的縫隙中試着插去。但是,那兩扇鐵門嚴密得很,劍尖雖薄,卻無法插入,想要撥開,根本無從着力。
金鐵交鳴之聲,隔着鐵門隱隱傳來,拼鬥似乎愈來愈烈。
常玉嵐心知打開鐵門已是不可能之事,而這月洞門的上端,乃是半黑半黃的粘泥天頂,根本也無法穿越,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無計可施之下,常玉嵐照料了一下右首的月洞門。心忖:也許可以通到左邊。一念及此,折身向右邊門走去。
“殺!”刺耳驚魂暴吼,草地原來有兩個看不見偽裝的大坑,分別在左右月洞門之前,草皮半真半假,乃是一個符合土坑大小竹編的席子掩在地上。
此時竹蓆掀處,跳出八個紅衣漢子,每人一柄鈎鐮刀,發聲喊,狂瀾似的卷向常玉嵐。
常玉嵐一見,不由心中大喜,冷笑聲道:“有人就好辦了。”口中説着,挺起手中劍,左掌、右劍,反而迎着八個漢子劍挑掌拍。
劍演斷腸,掌展血魔。
斷腸劍乃是金陵世家成名絕家。
血魔神掌更是武林失傳的絕招。
常玉嵐的劍法,已浸淫了二十年,血魔神掌在桃花林中鑽研之中,已有了幾分火候。
而今,怒極而發,焉同小可。
八個紅衣漢子,先前持仗人多,喊叫聲中確實先聲奪人。然而,武家交手,全憑真章實學,人多勢眾,可以唬住銀樣臘槍頭,碰到常玉嵐這等絕世高手,再加多一倍,也無濟於事。
常玉嵐心急沙無赦的安危,盛怒之下,如同一隻瘋虎,劍、掌分施,喝叱連聲。但聽,乒乓嘩啦,一團劍光之中,八個漢子手中的刀,已像廢鐵般,各自去了半截。
八個漢子發聲喊,就待向原來的土坑中逃竄。
常玉嵐心思很細密,料定四下均無去路,早已搶好了地位,攔在土坑之前,一面舞動斷腸劍,一面口中喝道:“要去的留下命來!”
秘道之內,四下沒有通路,八個漢子當然最清楚,明知常玉嵐掌劍凌厲,但也只有搶着向土坑湧去冀求逃命,好比飛蛾投火。
常玉嵐劍如花雨,掌似迅雷,斷喝連聲之中,八個漢子已有七個胸口多了一個窟窿,橫屍在土坑之前。剩下一個被掌風壓迫得喘不過氣來,臉色蒼白,像困在囚籠之中的野獸,通身發抖。
常玉嵐劍尖一挺,抵上那漢子的中庭大穴,沉聲喝道:“要命的帶我進月洞門!”
那漢子臉色鐵青,雖然一臉的驚懼,口中卻大吼道:“血鷹被擒,有死無生。”
常玉嵐冷然道;“傻瓜!值得嗎?”
那漢子牙關咬得咯咯作響,雙眼不住的眨動。
常玉嵐厲聲道:“眼斜心不正,你少打歪主意,你的七個夥伴,就是榜樣。”
那漢子慘厲的一笑道:“老子已經説過,根本沒打算活。”他口中説着,忽然矮身就地一滾,從草地一踹,直向土坑滾去。
這卻大出常玉嵐意料之外。彈追上前去,劍尖挺刺,已第二度虛點在漢子的咽喉。口中道:“想去,那是你自尋死路!”
那漢子的臉上肌肉抽動,咬牙切齒的道:“大爺我死也不會説出路來,這條命交給你了。”他説着仍然挺胸跨步,咽喉硬向常玉嵐鋒利的劍尖迎了上去。這一招更是出乎意料。
常玉嵐急忙抽劍,哪裏來得及,劍尖已深入七寸,穿進漢子的咽喉,不等常玉嵐撤招收式,那漢子高大的軀體,仰天倒在土坑的邊緣,血像水箭般噴射得老高,腥氣刺鼻。
常玉嵐不由愣在當場。他心想:司馬長風用什麼方法,能把這些“血鷹”磨練得寧死也不透露莊內的秘密。
這些“血鷹”個個身手不凡,難道甘心……
想着忽然心中一動,暗忖:“血鷹”並不是不怕死,若真的不怕死,為何先前搶路而逃呢?
搶路?想到搶路,靈機頓明,他從八個“血鷹”一齊拼命湧向土坑,土坑之內必然有通道可通,何不……
常玉嵐念起身隨,一矮身,躍向土坑。
土坑原來有丈餘深淺,坑內意外的乾爽,一點也沒有黴濕之味。常玉嵐略一沉吟,暗想:既無黴濕之味,必然通風順暢。
想着,沿着土坑向前趨去,也不過十步遠近,卻原來有一截盤旋而上的石階,蛐蜒上升。
常玉嵐拾級而上,從光線斜射進來,似乎已離出口不遠,約莫着正是左側月洞門外花圃之處,不由心中大喜。再轉半圈,金鐵交鳴之聲,偶而夾着幾聲悶喝,雖然彷彿在很遠之處,但卻充耳可聞。
他不由大喜,加快腳步,幾個旋轉已到了地面。
“咦!”説也奇怪,分叫出口之處的方向不錯,按照估計,應該在花圃左近。然而,金鐵相擊之聲,依稀可聞,卻愈來愈遠。
山口處一道長廊,雖然可以看出上下左右都是地道土石結成,除了光線暗淡之外,與一般長廊相同,大約在二十餘上長,七尺餘寬,可容兩人並肩行走。
常玉嵐不多思索,仗劍沿着長廊向前,腳下加快,十餘步,已到長廊正中。忽然,長廊的兩端軋軋連聲。常玉嵐心知有異,橫劍當胸,靜以待變。
接着,吃吃的破風之聲如蠶食葉。突的,左右前後,飛矢如漫天花雨,像一羣黃蜂,夾着破風之聲,不知數的疾射而來,全向常玉嵐立身之處集中射到。
常玉嵐不敢怠慢,斷腸劍舞得風雨不透,罩住整個人,半點不敢放鬆。足有盞茶時分,飛矢有增無減,常玉嵐也不敢稍停。
須知,這等舞劍震矢,最是耗費內力。因為,若是以劍護胸,或是護頭,在常玉嵐來説,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而現在,飛矢四來,整個人都在飛矢的籠罩之中,前、後、左、右,甚至上、下,都要照顧得到,連腿腳也要保護得嚴,怕的是飛矢滲有劇毒。如此一來,吃力可想而知。
常玉嵐一面以劍護身,心中焦急異常,這等僵持下去,一旦內力耗盡,後果不堪設想,整個人變成一個箭垛子的滋味,怕不大好受。
片刻——地上堆起了一層厚厚的飛矢。
常玉嵐覺着舞劍的右臂,微微有些痠麻,但是劍招既不能緩,連換手的空隙也沒有。漸漸的,額上沁汗,氣息不勻,眼看着再有片刻,斷難支撐下去。幸而,飛矢漸漸疏落,力道軟弱下來。終於,飛矢完全停止。
常玉嵐不由暗喊了聲“慚愧!”,因為他已精盡力疲,舞劍的手腕,因用力過度,有麻痹的感覺,飛矢一停,他急忙退到一側背對土牆,暗暗運功調息。
此刻,他才想到,適才若是退到背靠一邊的土牆,也許可以省些氣力。
就在他想念之際,覺着身後的土牆,彷彿有人推動一般,向自己背上壓了下來。
常玉嵐大吃一驚,急的向前一步。
噗!一陣大響,土牆平空頹倒下來,頓時瀉下丈餘一大片泥土,硫磺味沖鼻。接着,一陣黃色的濃煙,從丈餘大小的頹牆中噴出。
黃煙化灰,灰煙化黑,黑煙……
呼呼聲中,火苗疾噴亂吐,烈焰帶着呼呼的風聲,從洞口向外急竄。來勢之快,聲威之猛,令人膽戰心驚,勢不可當。
常玉嵐一見,連忙閃開火苗,向長廊盡頭奔去。
火蛇,如影隨形,一步一趨,像長了眼睛,尾追着常玉嵐席捲而前,整個地面接着燃燒起來,原來地面上鋪的不是沙,不是泥,不是土,竟然是一些黑色火藥,外加硫磺木炭屑生煤等易燃之物。
因此,像潮汐一般,漫地捲起火苗,不但快逾追風,而且破空之聲,令人膽寒。
急切之際,常玉嵐雖然腳下不慢,但火勢比他更快,他情急智生,四下無法逃生危急之時,唯有騰身一縱,猿臂上伸,照着頂上橫樑抓去。誰知,看來十分牢固的橫樑,絲毫不能着力,一抓之下,咔嚓大響,橫樑應聲折成兩截。
譁——橫樑折斷之處,一大股足有桶口粗的水柱,從斷口中央着細砂衝了下來。
既然有水,必有孔道。果然,水柱愈來愈大。本來桶口大小的水,轉眼已暴漲有五尺大小的一片,傾瀉而下,地下火勢被水撲滅。
常玉嵐不敢怠慢,雖然一身濕透透的,顧不得許多,沖天躍起,就向下瀉的水柱中穿去。水的壓力不大,他全力上竄過猛,穿出水面,頭頂竟撞上堅硬的泥頂,等到落下來,不由暗喊了聲:“慚愧!”
原來,地面約有三丈,中間有一座小小的玲瓏假山,此刻,池水已乾,只有沒隨水流去的幾尾金色,尚在蹦蹦跳跳的掙扎着。
四周,像—座小小庭院,雜種着幾株草花,許久沒有整修,有些荒蕪,十分淒涼,加上光線陰暗,更加覺着冷兮兮的。
忽然——一陣呻吟之聲。
順着呻吟之聲瞧去,有一排碗口粗細的鐵欄杆隔着一間黑呼呼的土洞,實在太黑,看不清土洞中的情景。
常玉嵐抖抖身上的水漬,搶步到了鐵欄杆之前,凝聚目力但見土洞既黴又濕的角落裏,綣卧着個傴僂的老人。
説他是人,實在不太像,一頭的亂髮已經不成頭髮,除了黑白焦黃雜色之外,亂蓬蓬的像一堆腐爛的茅草,結成堆的披在雙肩,身上的葛布長衫,一片片的像碎布條,一隻腳上還套着只芒鞋。臉,除了黑洞似的眼渦深陷之外,一雙失神的眼睛,無力的似睜還閉。腮,只是凸出的兩個顱骨,看不見半點肉,卻有兩排白森森的牙齒,像野獸的牙咧在雙唇之外,隨着微微的呻吟之聲開闔。
常玉嵐摸着那生滿黃鏽冷冰的鐵欄杆,大聲叫道:“喂!你是什麼人?喂!喂!”
那傴僂的人略略移動了一下身子,勉強抬起頭來,發山聲重重的喘息,又垂下頭去。
常玉嵐又大聲叫道:“喂!過來,你過來!”
那怪人似乎盡了最大的努力,移動了一下,悶聲不響,但是,眼睛不斷的眨動。
常玉嵐隔着鐵柵欄,連忙叫道:“老人家,你振作點!振作點!”
那老人聲如蚊蚋的哼哼唧唧,斷斷續續十分吃力的道:“司馬長風!你……你……好……噗……噗……”他只有嘩嘩的大喘氣。
常玉嵐聚精會神的諦聽,但是,也分辨不出那人説出下面的話,只好拍着鐵柵欄道:“你撐着爬近些,我替你施功療冶。”
那老人似乎有些意外的,睜着又探又黑的眼睛,望着常玉嵐。
‘快!”常玉嵐向他招招手道:“撐着爬過來。”他—面説,一面試着搖動鐵欄杆。太粗了,像蜻蜒搬石柱,絲毫也動彈不得。
那老人彷彿已聽懂了常玉嵐的話,漸漸地十二萬分吃力的掙扎着向外移動了身子。
原來,那老人的腳上,繫着一條姆指粗的鐵練,長約丈餘,由於生了鐵鏽,部分陷在潮濕的泥土裏,那老人半死的樣子,推動時格外困難。
常玉嵐不由一陣鼻酸。心忖:那老人究竟犯了何罪?囚禁在此地,他口中叫着司馬長風,與他一定有極大的關連。
那老人痛苦的移動了片刻,也不過是由牆角挪到土洞的中間。
土洞的縱深僅僅不足一丈,也就是説,老人移動不到五尺,已經氣喘噓噓。
常玉嵐鼓勵的面帶笑容大聲道:“再過來些兒,再來!再……再……”
那原本連爬動都吃力的垂死老人,隨着常玉嵐聲聲招手呼喚,果然支撐着向常玉嵐立身之處柵欄方面,一寸一寸的接近。
常玉嵐歡喜的喊着:“快了!再向前一點點兒。”
那老人伸出像乾柴棒的枯手。
常玉嵐也從柵欄空隙中,儘量仲長手,他打算兩手抓接之後,運用內功,傳入垂死老人的體內,使他有回答自己問話的力氣,好問出他被囚的原因。
眼看兩手的手指已經碰到指尖。
常玉嵐十分雀躍的叫道:“好了!再向前半寸……”
垂死老人本來是奄奄一息,已是死了九分的樣子,突然雙眼冒出怕人的兇焰,猛的一縱身,探手抓住了常玉嵐的手腕,提高了聲音,像狼似的吼道:“司馬長風,我要你也死!”
口中吼着,手上也隨着用力,另一隻手,也在拼命一縱向前之勢,與先前捏在常玉嵐手腕上的手,雙雙捏在一起,咬牙咯咯作響,臉上的青筋暴露,分明是拼命而為,要置常玉嵐於死地。
武家功力的源頭在血絡。血絡的樞紐在腕脈,腕脈被制,通身血脈不能暢行,力道則無法聚合,血氣不顧,力散神衰,輕則受傷,重則制命。
常玉嵐不由大吃一驚,自然反應,立即功聚右掌,五指內屈,反勾垂死老人的雙手。
但聽,噗嗵一聲,垂死老人像朽木一般,撒手跌坐在鐵柵之內地上,口中有出氣,無吸氣,已是動彈不得。
常玉嵐不由嚇出一身冷汗,因為手脈被制,性命交關,幸而那垂死老人已是僅存一息,雖然是捨命而為,根本無從着力,加上常玉嵐奮力掙脱,武家的反應激烈快捷,所以毫髮未傷。相反的,那垂死老人跌在坐上,像一堆爛泥,離死不遠。
常玉嵐急忙伸臂進去,苦在想抓老人的腕脈不到,百忙之中,勉強扯住老人的破碎褲腳,不敢過份用力,生恐扯斷了已朽的褲腳,再也夠不到那老人。他藉着不能用的褲腳碎皮條,輕輕的施用巧力,幸而將老人略略拖近柵欄,但卻是下半身。
常玉嵐靈機一動,心想腕脈雖通六經,足踝必有同等功能。一念至此,不敢稍緩,自己跌坐在柵欄之外,探手按在老人的足踝之處,暗暗運功,透過手心,輸往老人足踝脈絡之處。
果然,覺着自己的力道,已傳入老人經脈,並無排斥現象。只因那老人已到垂死階段,身體虛弱不堪,若是暴施猛力,一定會傷及五腑六髒。常玉嵐試着緩緩運功旋力。
“嗯——”垂死老人的快僵身子,動了一動。發出聲深沉的悶哼。常玉嵐手心的熱度,也漸漸提升,力道逐次的加強了來。
盞茶時分。垂死老人的鼻息隱隱可聞。鼻濞、口唾,不住的外流。
常玉嵐的手心,已感覺到老人的脈息流動,血液流速加快,心跳陣陣有力。
他生恐老人故伎重施,乘着身子略略恢復之後,暴然反擊。因此,一面繼續用功代他培元,一面朗聲道:“老人家,千萬不要動肝火,在下不是司馬長風,等你身體稍稍復原,再詳細談淡。”
不料,怪老人忽的一抽腳,整個人跌坐了起來,雙目之中閃出既驚異又憤怒的神色,低叫道:“復原?哈哈哈哈!我還能復原?”
他身子一扭,縮回雙腳之際帶動一陣鐵鏈響聲。原來,那鐵鏈是鑲穿了他的足脛之處的琵琶骨。
常玉嵐更加一凜,琵琶骨被殘,整個支撐軀體的重心全失,連站起來也辦不到。
那怪老人的雙眼睜得大大的,瞳孔中不是先前混濁,望着常玉嵐道:“不是,不是,你不是司馬長風。”
常玉嵐連連點頭道;“老大家,恭喜你,總算你腦筋沒受傷,在下真的不是司馬長風。”
老人神情一動道:“那你是誰?為何到此地來?是司馬長風要你來做賤老夫?”
常玉嵐忙道:“恰好相反,不但我不是司馬長風派來的,我是來找司馬長風的。”
“找他?你?”怪老人十分迷惘的望着常玉嵐道:“到這裏找他?恐怕你弄錯了吧。”
常玉嵐道:“老人家的話是説司馬長風本人,不可能在秘道之內?”
“不!”怪老人搖搖一頭亂髮,哈哈的道:“小友,你難道不曉得地道依五行之數,分為五個各自為政,又互相貫通的道路嗎?我們這裏是水字號,算是中間的一層,上面有金木兩條路線,下面有火土兩層,五層雖然自成一體,觸動機關可以融會貫通,司馬長風老狐狸是狡免三窟,但絕對不會在我們這一層。”
老怪人一口氣説到這裏,上氣不接下氣,喘噓噓的垂下頭來。
常玉嵐一見,急忙由鐵欄空隙中伸出雙手,分別抓住了老人的雙腕,低聲道:“老人家,不要動了肝火,慢慢的聊。”
老人枯乾的臉,白得像蠟,但是,神智還清楚得很,微微點頭,嘴唇動了幾下,有氣無聲。
常玉嵐提神凝氣,緩緩輸出內力,透過掌心。
老人微微點頭,不斷的眨動垂下的眼簾,打量着常玉嵐。
此時常玉嵐只顧閉目垂睛,靜下心來為老人施功,一味專心誠意。
片刻——老人忽然大聲道:“小友,你好深的功力,年紀輕輕的,有這份火候,不容易。來!老夫我送你一點小玩意。”他説着,推開常玉嵐的手,雙腳一振,竟然站立了起來,又道:“這個勞什子的鐵鏈,斷送了老犬的一生,苦練了五十年的三招兩式,算是白費了。小友,你不管願不願意,都得仔細瞧着,我這就比劃給你看。”
根本不等常玉嵐回答,怪老人的一雙枯柴棒似的手臂,已揮舞起來。兩隻手有時抓,有時拍,有時削,有時切,有時搗,有時推,拳、掌、指隨着勢子變化無常,腳下僅僅微微移動,卻是靈活異常,八面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