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獵獵,火勢熊熊。精心築造的雅園中,至少有二三十處火頭,看情形分明是有人故意縱火。
向衡飛繞園急馳一圈,又發現一樁令人震駭的事情,靜園中奴婢眾多,但腦殼全被拍裂,死狀奇慘。
不過令向衡飛感到驚奇的是:王一萍、賀銜山以及陰山四煞等人連影子都未見著。
向衡飛首先找到王一萍居住的倒軒。倒軒可能是最先著火,此刻早已變成一片廢墟。附近的花木被火烤得焦黃一片,但許多摺痕只需稍為細心一些,即可察出。
向衡飛打量眼前情勢,思忖道:“只怕是陰山四煞找到賀銜山。王一萍公子脾氣,挺身而出,雙方發開拼鬥。結果王一萍和賀銜山兩人不敵,乘隙逃走。陰山四煞一怒之下,放上一把野火,追趕而去。”
向衡飛這猜測是對了,可是隻對了一半。
陰山四煞果真是追趕王一萍和賀銜山兩人去了,但陰山四煞也是武林中揚名立萬。有字號的人物,還不至於施出這種無賴手段。這把火是紅旗幫的人放的,地保們發現王府火起,趕忙來救,也被紅旗幫所阻。因此眼看著王府即將全部燒燬,卻全無一人施救。
向衡飛感到異常懊惱。十年的苦待總是波折橫生,無法如願以償。
他想到那天夜晚,如果不是更夫經過……
他想到那天夜晚,如果不是賀銜山潛身假山……
他想到,如果不是海萍……
他想到,如果不是陰山四煞的突然出現……
……
那麼此刻他已經和王一萍兩度交上了手,也許,這時早已分出勝負。如果他僥倖得勝,自然可以海闊天空,一償遨遊四海的心願。但如果不幸失招落敗?他一定埋頭苦練,約期再鬥。
突然有人在遠處大聲喊道:“抓住放火賊呀!”
向衡飛聞聲四顧,發現園中除了自己而外,再無別人。莫非是自己被誤認為放火賊不成?他身形一晃,立時以奇快無比的速度,一掠而逝。
次日一早,北京城裡即哄傳著兩件令人駭異的事情。
一件是名重一時的風流才子王一萍的府第,一夜之間被焚成灰燼。
另一件是北京城內人儘可欺的受氣包在陰山四煞的連手之下,居然毫髮無傷。一般人聽了,不但覺得十分離奇,而且覺得簡直離譜太遠,令人難以置信。
不過受氣包向衡飛自此以後,再也沒在北京露面,誰也不知他去了哪裡。
在距離北京城約有百里之遙的一個小鎮上,突然出現了兩個外鄉人。
一個年紀較輕,衣著也較華麗,一看即知必是世宦豪門子弟,另一個年齡輕長,只是臉色白中泛青,明眼人一看即知那是因為酒色過度。
兩人找了一家店鋪,要了幾色小菜,默默而食。
官道盡頭潑啦啦馳來一群快馬,翻蹄亮掌,捷逾電閃,眨眼即已去得只剩下幾個小黑點。
店家搖著頭,自言自語地道:“唉,準是紅旗幫出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要不然決不會一連三趟飛馬傳訊。”
兩人聞言互視了一眼,年長的一個突然問道:“敢問店家,這紅旗幫是幹什麼的?”
店家一聽客人說話帶有濃重的江南口音,一笑道:“客官大約是剛從南方來,所以不知道咱們北方的事情……”
一言未了,又是一撥快馬絕塵而至,來到店前,當先那人一勒馬韁,飄然下馬。這人不但馬上功夫極俊,輕功亦顯然不弱。
店家一見這人,早已滿臉堆笑地迎了出去,恭聲道:“舵主已有好久沒來我們這小地方了。”
那被稱作舵主的人,態度強傲,哼道:“咱們紅旗幫新近結了兩個強仇,一個是名冠京師的公子王一萍,另外一個叫賀銜山,卻是江南人氏,這人說起來跟紅旗幫早有過節,你們若發現可疑人物,立即通報,不得延誤。”
店家躬著身子諾諾連聲。
那被稱作舵主的人正是玉面狐張先遼,昨天夜裡他滿心以為來了幫中護法,不但可使賀銜山再度就擒,同時也可好好地教訓向衡飛一頓。
紅旗幫早將向衡飛及賀銜山等落腳之處探出,陰山四煞遂分成兩撥,一撥前去王宅擒拿王賀兩人,一撥伏在途中攔截向衡飛。
陰山四煞計算得固然不錯,可惜他們做夢也未想到王一萍和向衡飛身手之高,竟然大出他們意料之外。
獨孤虹親率三弟,連手合鬥,居然不能擒住向衡飛,端木華那邊情況更糟,竟被王一萍一人擊傷兩人,且被王賀兩人乘隙逃去。
玉面狐張先遼踏鐙上馬,正待揚鞭離去,店家突然想起一事,附在張先遼耳邊說了幾句,張先遼眉心暗皺,飄身下馬,並向店後繞去。
店中共有十來張桌子,僅有三五個客人,是些什麼人物,一眼即可看清。
張先遼從店後的一扇縫中向店家所說的那張桌面一望,臉色微微一變:原來那張桌上菜餚僅用去一小半,但座位卻已空著。
張先遼心知這事大有蹊蹺,突覺身後微風颯然,一掠而至。未及閃避,鳳尾穴已被點中。
店家年紀老邁,只見一條極淡的人影一晃而逝,緊接著便聽見玉面狐張先遼哼了一聲。
起先,店家還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正驚愕間,站在窗下的玉面狐張先遼“咕咚”一聲,栽倒在地。
店家驚慌地走近,仔細一瞧,不由驚叫起來,原來玉面狐早已一命歸陰。
紅旗幫的人聽到店家驚叫之聲,趕來一看,知是被人用重手法點中死穴。這一驚非同小可,他們立即在附近展開搜索,全未發現半個可疑人物。
這時,店家發覺那兩個客人失蹤得奇怪,而且也已猜出大約是怎麼回來,卻不敢隨便亂說。
這兩人正是連夜逃出的王一萍和賀銜山。
兩人離開小店,施展輕功,眨眼間即已來到鎮外,看清鎮內並夫人追出,這才將速度放慢。
賀銜山突道:“看來咱們跟紅旗幫的樑子是已經結定了。適才聽店家所說,紅旗幫已飛馬傳書,傳請隱居陰山的福壽堂香主。這些老傢伙終日養尊處優,原有的功夫早已擱下八成,就算他們全部下山,我賀銜山也未必放在心上,可是陰山四煞卻令人感到相當棘手。昨夜惹非一萍兄一出手就出其不意地先傷了他們一人,只怕也不易脫身……”
王一萍彷彿有著嚴重的心事,賀銜山嘮嘮叨叨說了些什麼,他根本一個字也沒聽見。
兩人並肩走出十來里路,王一萍突然拉住賀銜山的衣袖道:“走,咱們回北京去!”
賀銜山吃了一驚,問道:“回北京城去?王兄,你又不是沒有聽見,紅旗幫正在四處搜尋咱們。咱們這一去豈不是自投羅網?”
王一萍雙目似劍,盯在賀銜山臉上,冷冷地問道:“你可是心裡害怕?”
賀銜山笑道:“怕?我賀銜山雖然不像王兄一樣,有過千載難逢的奇遇,但我還不曾怕過誰來。”
王一萍心裡很不自在,他心裡想道:“我跟他總共只有幾天的交情,為了他的事,與紅旗幫結下深仇,家園被毀,四處逃奔,弄得無家可歸。說什麼我王一萍也沒有絲對他不起的地方,可是他卻不肯陪我跑一趟北京。”
王一萍脾氣突然發作,道:“如果賀兄覺得不便,那麼小弟就一個人去吧。再說紅旗幫以為我們逃往江南,而我們卻重回北京,豈不正好躲避?”說著,便改向北京城所在的方向奔去。
賀銜山此刻心中十分為難,想到王一萍說得不錯,呆立了片刻,立即趕上前去。
當天夜晚,兩人趁黑潛回王家靜園。
王一萍目睹這一片自己居住了將近二十年的翠綠庭院,一夕之隔,竟已變成一片廢墟,這真應了古人“白衣蒼狗,滄海桑田”的一句俗話。
賀銜山乘王一萍觸景傷情之際,飛快地掠近假山。
他膽敢重新潛回北京,與其說是因為王一萍對他的一番朋友之義,不如說是可能隱藏在這片假山中的一樁重大秘密。
這片假山,孤立在蓮池中,絲毫未被大火殃及,賀銜山看後,心裡暗稱僥倖。
賀銜山不敢耽擱太久,同時也覺得不應該在北京城內久留,匆匆離開那片假山,回到王一萍身旁。道:“一萍兄,咱們走吧!”
“哼!”習習晚風中傳來一聲冷哼,王一萍和賀銜山同時一驚,s可是兩人心中想法各自不同。
王一萍想的是:“來吧,管你是誰,反正我王一萍一身絕藝,四海之大何患無家?”但賀銜山的想法又自不同:“想不到此次北京之行,無意中發現南北雙靈生死之謎。我賀銜山能否一嘗天下盟主滋味,就看這一番安排了。”
王一萍早已看清,面前四人,其中兩人昨晚曾經交過手,其餘兩人一律手持鋼拐。
賀銜山匆匆從懷中掏出一物,遞給王一萍,輕聲道:“這是小弟偶爾得來的一種獨門暗器,施放時只需用內力將外殼震碎甩出即可。回頭或許能派得上用場。”
王一萍無暇多作考慮,伸手接過。
原來發話那人冷哼道:“老夫早已料定你們必定會暗中潛回,故意布一疑陣,你們果然上當!嗯,看來二位是不他束手就擒的了!”
話音未落,“呼”的一拐攔腰劈來。
王一萍也不多話,手臂微動,已抽出一柄長只九寸,金光奪目的短劍,照準拐頭拍(編者注:原稿此處少字一行)。
賀銜山看得眉頭暗皺,心道:“他既是南靈的傳人,應該知道決不能這樣打法,除非──”
兩人功力均深,劍拐相觸,發出“叮”一聲巨響,賀銜山站在一旁,彷彿腦門子被尖釘紮了一下。
獨孤虹心中暗吃一驚。心想自己在兵刃上佔了極大便宜,但這次劍拐相觸,王一萍毫未吃虧,這樣說來,王一萍的功力豈不在自己之上?
獨孤虹心中極不服氣,畢生功力悉聚右臂,仍是原來招式,攔腰劈去。
這一拐威勢奇猛,當今之世,能硬擋這一拐的只怕已找不出幾人。
賀銜山站在一旁,大為著急,不由叫道:“獨孤虹臂力驚人,不可硬接。”
王一萍凝重的臉色中略帶三分笑容,目視閃電般擊至的鋼拐,直待鋼拐擊到腰前,才急退半步,手握金劍,探臂而出。
這時,站在一旁的賀銜山和端木華等三人都暗覺緊張,只因獨孤虹這一拐也已施盡十成真力,王一萍外表看來神態自如,實則也是全神應敵。
劍拐相接,強弱頓判。他們怎能不關心。
王一萍金劍平伸,手腕微旋。獨孤虹的鋼拐已挾雷霆萬鈞之勢颯然擊至。
獨孤虹方覺情況不妙,劍拐已然相接,一陣微微的聲響過後,手中頓覺一輕。獨孤虹暗中怒哼了一聲,單臂運勁,劍拐回擊,威勢依然凌厲,橫擊王一萍右肋。這一招來勢之快,令人駭異。王一萍毫無考慮餘地,金劍疾出,又向金鋼拐撩去。
在王一萍認為,獨孤虹已經上了一回當,決不致重蹈覆轍。
可是獨孤虹的一條鋼拐,像是有意向金劍硬碰。“嚓”的一聲,鋼拐又被截去一段,但王一萍的一柄金劍也幾乎被震脫出手。
獨孤虹二度被削段鋼拐,非但不怒,反而顯得有點高興。他滑步欺身,竟使出一套奇奧無比的短棍棍法。
王一萍一面應敵,一面心中讚道:“這人武功尚在其次,單憑這臨敵應變的急智,就非常人所能及。”
兩人身法均快,眨眼間已互換了三十餘招。
王一萍臨敵經驗不夠,出招變招固然中規中矩,但總不能出神入化,金劍的威力尚未發揮得淋漓盡致。
反觀獨孤虹,一條被削斷的鋼拐奇招迭出,攻勢極猛。若非顧慮到王一萍掌中金劍太過犀利,許多厲害招式均未施出,威勢不止於此。
兩人各盡所學,全力相拼。
賀銜山陡然一驚,知道今晚情勢險惡萬分,一個不察,極可能血濺三尺,屍橫北京。他暗將真氣調勻,右手玉尺,右手暗器,分別準備停當。
上官雲等三人也分持劍拐,緩步向王一萍和賀銜山兩人間走來。
賀銜山審視情勢,覺得敵眾我寡,今夜無論如何不宜戀戰。但此刻想要脫身,只怕已晚了一步,只得見機行事。
不多一會,上官雲驟然出手,夾攻王一萍,而端木華等兩支劍也向賀銜山電般攻至。
賀銜山自知決非兩人之敵,因此守多攻少,力求不敗。
王一萍自恃金劍犀,專找對方兵刃攻去。這一來可吃了大苦頭,兩支鋼拐幻化莫測,王一萍一下也未撩著對方鋼拐,自己的肩腿及背後卻一連被打了幾下重的。
王一萍咬牙承受,手中金劍電旋疾掃,遊走於如山拐影之中,浴血戰鬥,身上已帶了十幾處傷痕,但他仍然咬緊牙關,全力拼搏。
陰山四煞在江湖中素以兇狠出名,這時也感到心驚膽戰。
賀銜山武功較王一萍原就低了一籌,這時情況更為不濟,若不是王一萍偶爾看見賀銜山情勢危急,出手相救,只怕他早已傷在陰山四煞的劍拐之下。
這時賀銜山又遇險招,王一萍金色短劍電般卷至,劍走輕靈,直向賀銜山面前的劍拐截去。
端木華和公孫劍不願自己心愛的兵刃受損,招式立撤。賀銜山乘機緩過一口氣來,左手一揚,打出一枚暗器。
獨孤虹手揮鋼拐,輕輕一點,只見火光迸射,隨即發出一聲砰然巨響。
陰山四煞從未見過威力恁強的暗器,一齊飄身疾退。
王一萍一愕之後,心道:“這賀銜山人也真奇怪,身上帶著這樣厲害的暗器,何以早不取用?”
賀銜山扯住王一萍衣袖,輕道:“此時不走,更待何時?”雙足猛蹬,帶著王一萍,硬往外面衝去。
陰山四煞見賀銜山竟想開溜,立又圍了上來。
賀銜山從懷中又掏出一枚暗器,大聲喊道:“擋我者亡!”不顧一切地往外硬衝。
若憑真才實學,賀銜山至多能和陰山四煞武功輕差的幾人勉強鬥個平手。此刻擋往正面的上官雲和公孫劍,在陰山四煞中已屬高手。他們一來有點懼怕王一萍掌中那支鋒利的金色短劍,二來對賀銜山扣在掌中的暗器也略感顧慮。略一遲疑,賀王兩人已從他們身邊疾掠而過。
獨孤虹一揮鋼拐,大喝道:“追啊!別放過他們!”身子一長,早已率先追了下去。
王一萍已經近乎失去了神志,這時被賀銜山拉著硬往外闖,衝出庭院,被涼風一吹,頭腦頓時清醒了一些,心想:“這真是何苦,兩個拼他們四個。如果不幸失招而死,豈不誤了師父交代要辦的事情?”
想到此處,他便覺得賀銜山這人武功雖然不如自己,但江湖經驗畢竟豐富。如果不是他硬拖著自己往外闖,此刻說不定自己已傷在對方人劍招之下,也未可知。
他暗提一口真氣,速度陡然增快。
賀銜山頓時鬆了一口氣,回頭一看,陰山四煞緊跟在數丈以外。
王一萍這時也已發現陰山四煞尾隨而至。他一眼瞥見前面不遠處有大片密林,林後就是大山,只要搶先奔入林中,脫身大有希望。
賀銜山和王一萍全是一般心意。兩人把臂而馳,捷如鷹隼,向密林投去。
陰山四煞也發現兩人的意圖,心頭大急,獨孤虹輕功最佳,犯提真氣,斜裡掠去。
賀銜山眼看還有數十丈即可到達密林,遂手臂頻揮,一連擲出數枚暗器。只聽得轟轟連聲,一片濃煙,硬將陰山四煞阻住。
陰山四煞待轟聲過後,硬從濃霧中衝過,早已不見了王、賀兩人蹤跡。
獨孤虹氣得鋼牙猛挫,狠聲道:“我陰山四煞跟你們兩個小狗誓不兩立,有種的出來跟老夫再拼幾百招!”
王一萍聽陰山四煞居然罵他小狗,心頭大怒。心想:“誰還怕你不成?”
賀銜山拉著王一萍,直往密林深處走去,邊走邊道:“王兄千萬別上他的當。往後有的是機會,今日之仇何愁不報?此刻縱使王兄重鼓餘勇,跟獨孤虹硬拼過招,但你能再鬥其它三人?”
王一萍心中想道:“若單打獨鬥,他們誰也不是我的敵手,可是他們鋼拐互擊的奇奧打法,的確難鬥。”
賀銜山續道:“我知道王兄此刻心中定然覺得十分不服,其實我又何嘗不是如此?不過現在不是逞匹夫之勇的時候,有朝一日,總有機會,約他們單打獨鬥,一償宿怨,目前王兄家園已毀,又有紅旗幫騷擾,何不跟我南去,一覽江南風光。”
王一萍聽賀銜山這一番解說,方勉強抑住心頭怒火,借濃密林木掩住身形,向後山繞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