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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所以,我們呆了一呆,沒有上前去。他一面叫着,一面後退,重重撞在牆上,然後,就在我們兩個人的注視之下,教授的身子……我們的意思是……他的臉……他的雙手,開始劇烈急速地變化。和他驚怖之極的叫聲同時,像是有一股看不到的烈火,在燒向他的身子!

    他的衣服一點損傷也沒有,但是他的頭臉……雙手……真是可怕極了,一下子,就……幾乎成了焦炭……他仍然靠牆站着,但是一定是他整個身子,都燒成了焦炭,一切只不過是幾秒鐘之內的事。

    等到別的人趕到,他們看到的只是已燒成了焦炭的教授。而我們實實在在,是看到短暫快速、可怕之極的過程的!那真是難以想像的恐怖,我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以上,就是兩個研究生,在目擊了教授迅速死亡歷程之後所説的話。)

    (大祭師繼續説下去。)

    那兩個研究生所説的目擊經過,聽起來雖然怪不可言,但是我相信他們並沒有撒謊。一則,他們絕沒有説謊的必要,二則,教授的體,的而且確是經過烈火焚燒的結果。但奇怪的是,他身上的衣物,卻又一點也沒有損傷,像是温度極高的火焰,自他身體的內部產生,目的就是把他燒死!

    而且,教授在慘死之前,曾經叫了三聲“鬼”,那又是什麼意思呢?是不是他見到了鬼?而他離奇致死,就是惡鬼在作祟?

    我首先想到我交給教授研究的那塊薄片,可是卻怎麼也找不到。教授在出事之前,獨自一個人在實驗室,也沒有人知道他在幹什麼。

    可能當時他正在研究那薄片,也可能完全在做別的事,和那薄片無關,可是我總隱約感到,教授之死和那薄片是有關聯的。形成我有這種聯想的,是教授慘死之前叫出來的“鬼”字。

    那薄片是從聖墓中來的,而聖墓中葬的是第一代大祭師,第一代大祭師,又是曾經到過“鬼界”的人……這其間……好像有一點關係。

    (大祭師的聲音,在説到這一點時,不但十分遲疑,而且也相當恐懼。)

    更奇怪的是,教授的體,在經過了初步的檢驗之後,竟發現他身體被燒焦的情形,和核子儀器爆炸之後,所產生的帶有輻射性的灼熱所傷一樣。這更是不可思議了,因為在實驗室中,並沒有什麼可以產生輻射能的東西。這又使我想起了那一箱子幾百片薄片,但是在簡單的測試之下,那些薄片,似乎又不帶有強烈的輻射。

    我和政府的幾個高層人員商量了一下,決定向科學先進國家求助,所以我帶着它們到了美國。

    在美國,我拜訪了幾個機構,都不得要領,反倒惹來了一些冷嘲熱諷,乘興而去,敗興而歸。回來後不久,遇上了一箇中國人,談起來,知道有一位先生……

    (大祭師講到這裏,略停了一停。)

    (海棠的同伴又笑了一下,説:“看來我的名頭越來越響亮了。”)

    (大祭師恭維了一句:“自然是你在各方面有卓越的成就,所以才會名頭越來越大的。”)

    接下來的事,你們都知道了。我無法和你們聯絡,只是聽説你們會參加這個舞會,而你們對一切不可思議的奇事,又有着極大的興趣,所以我就在舞會之中,以説故事的方式,吸引你們的注意……

    (大祭師的敍述,到這裏為止了。)

    原振俠在傾聽大祭師的敍述過程之中,幾乎沒有説什麼話,他只是不斷思索着,把心中的疑問,歸納成了幾個。所以,當海棠明澈的眼睛,盪漾着迷人的柔光,又向他望過來之際,他立時提出了第一個問題:“你們對大祭師在聖墓中,帶回來的那一箱薄片有興趣?”

    海棠回答十分簡單:“是……”

    原振俠攤了攤手:“你們甚至不知道那是什麼,為什麼會對它有興趣?”

    海棠不注意地舔了一下口唇——這是一個令人遐思的小動作,然後道:“當我們把經過情形作了報告之後,有專家認為,那些小薄片,有可能是一種十分厲害的武器!”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那個教授,就是死在……薄片之下?”

    海棠作了一個手勢:“當然,只是一個假設。我們取得了教授的體檢驗報告,結果相當驚人,毫無疑問有強烈的輻射能產生過。而且死者的體內,一切水分子都受到了破壞,這情形,又像是水分子遭受過微波的衝擊,發生過天翻地覆的變化。如果有一種能量,能形成這樣的破壞,而體積又如此嬌小,那麼,那自然是一種十分厲害的武器了!”

    原振俠的心中興起了一股厭惡感,他雖然不是一個和平主義者,但對於人類致力於研究殺人方法這一點,自然是反對的。尤其,他的職業是醫生,和殺人武器製造者的目的是截然相反的!

    所以,他的語氣也有點冷淡:“你們大可向大祭師要了那一箱薄片去研究。”

    海棠蹙了一下眉,欲言又止,過了一會,她才低聲嘆了一口氣。

    海棠在低嘆了一聲之後,才道:“你知道,如果事情牽涉到新式的、具有極大殺傷力的密武器,情報、間諜工作的鬥爭就會進行得十分激烈,而且……不擇手段……”

    原振俠一怔:“你這樣説,是什麼意思?”

    海棠道:“連大祭師也不知道,我們已經買通了他的一個手下,早已把那箱薄片偷到手了。大祭師那個箱子中所有的,如今只是一些經過壓制的黑雲母片。”

    原振俠“哦”地一聲,一時之間,不知道説什麼才好。這真是他未曾想到的事,從這裏,又產生出不少新的問題來。

    他還未曾問,海棠已先解釋了問題:“這些薄片一到手,我們的專家就集中力量去研究,可是一直沒有結果。我們甚至也預料,發生在那個教授身上的事會重演,但也沒有。看起來,那些薄片只是不知用途的,不知是什麼的東西。”

    原振俠笑了一下又道:“既然研究不出結果來,自然應該放棄了。”

    海棠緩緩地搖着頭,當她搖頭的時候,有一綹凌亂了的頭髮隨之輕輕晃動,她又將之撩了上去:“事情本身如此奇特,我們討論的結果是,要知道那些薄片的密,源頭是在傳説中,那個叫作‘缺口的天哨’的地方——”

    海棠才講到這裏,原振俠已失聲道:“你是指傳説中的‘鬼界’?魔鬼的世界?”

    海棠略垂下了眼瞼,隨即又睜大了眼睛。在她的雙眼之中,有着異樣的光采在閃耀:“是的,一切奇異的事的根源,都自‘鬼界’而來。所以,一定要到那裏去,才能找到真正的原因!”

    海棠在説這幾句話的時候,有一種異樣的興奮,這使她臉頰上的紅暈,在迅速擴大,使她看起來更美麗動人。原振俠轉過臉去,他並不是不想看,而只是怕自己又被她所吸引。

    他儘量使自己的語氣聽來平淡:“祝你成功!”

    海棠的回答來得極快:“原,我要你和我一起去,一起到傳説中的‘鬼界’去!”

    原振俠感到了真正的震動——他早就料到海棠來找他,一定是有目的的,可是他也未曾料到海棠的目的會是這樣,而且更料不到的是,海棠會用那麼直截了當的方式,提出了她的要求來。

    原振俠在感到了極度的震動之際,身邊一陣幽香飄過,海棠已來到了他的身前,半蹲着,抬着頭,用灼熱的眼光望定了他。由於一切發生得如此突然,原振俠實在不知道如何反應才好。

    而就在這時,半蹲在他身前的海棠,已握住了他的雙手。海棠把他的手握得很緊,以致令原振俠想不到,那麼纖細柔腴的手,竟然會這樣強有力!原振俠也想不到,在她美麗的嬌軀之中,究竟藴藏着多大的力量?似乎她想要做什麼,就一定非達到目的不可!

    “鬼界”只存在於虛無的傳説之中,即使“聖墓”是真實的存在,在聖墓之中,又發現了不可思議的奇妙的東西,但是那也絕不能證明,確切有“鬼界”的存在。

    可是,海棠就下定了決心,要到那個不知在哪一座深山之中的蠻荒去!

    一時之間,原振俠想到的,根本不是拒絕或接受的問題,因為他根本未曾考慮到接受一個這樣的邀請。這時他的思緒相當混亂,他面對着那麼嬌豔動人的海棠,心中有強烈的好奇,想弄明白這個美麗如仙女的女郎的內心世界,至少,要對她有多一點的瞭解。

    原振俠在緊迫的氣氛和紊亂的思緒中沒有出聲,海棠的氣息有點急促:“原,和我一起去,我一個人的力量達不到,必須有你這樣的人同行,才能到達目的地。你絕不會後悔的,我可以保證,你絕不會後悔的!”

    原振俠直到這時,才定過神來。他知道自己剛才一剎那的沉默,只怕已在海棠的心中,造成了他已經答應了的誤解,這是必須立即澄清的!

    所以,他一定過神來之後,立時大聲道:“不!”

    海棠陡地一怔,凝視着原振俠,原振俠再次堅決而有力地道:“不!”

    海棠臉上的紅暈迅速消失,緊握着原振俠的雙手也迅速變得無力,而且,立刻鬆了開來。

    她慢慢站了起來,她的行動,她的姿態,雖然還是那麼優美,可是她那種失望的神色,看了實在令人心碎。原振俠不忍和她目光相對,因為他怕自己若是和她對望着的話,只怕不超過一分鐘,他自己就會心軟,就會不顧一切地答應下來!

    當他有這樣感覺的時候,他又想到,就算答應了又有什麼關係呢?不就是和她一起,去作一次蠻荒山嶺的探險嗎?有這樣美麗的女郎相伴,就算是沙漠,也會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地方了……

    原振俠一面偏過頭去,一面嘆了一聲:“海棠,就算是有鬼界存在,你到那裏去,有甚麼目的?”

    海棠的聲音,聽來十分傷感:“你已經拒絕和我一起去了,還問這做什麼?”

    原振俠不由自主向她望去,看到她已經轉過身去。即使從她的背影上,也可以感覺得出來,她是如何地失望。原振俠站了起來,來到了她身後,伸手輕輕按住了她的肩頭。

    原振俠的原意,只不過是想勸她幾句,勸她也放棄到“缺口的天哨”去的主意。可是接下來所發生的事,卻來得那麼突然,那麼迅疾,完全沒有任何徵兆,也使人無法預防。

    原振俠的手,才一放到了海棠的肩上,海棠就轉過身來,她那種幽怨而又熱情的眼光,簡直能令任何人融化。原振俠怔呆了一下,還未曾開口,海棠已經把她動人而在輕輕顫動着的唇,向原振俠湊了過來。

    這簡直是無可抗拒的誘惑!原振俠自然而然地向她的紅唇印了下去,接着似乎一切都不存在了。原振俠只感到自己像跌進一個無可比擬的美妙境地之中,可是那境地是什麼樣的,他卻絕對無法詳細描述出來,只知道一切都是那麼美妙。

    自然,一切的美妙全是從那個熱吻開始的。他們不但四片唇緊印在一起,身子的擁抱,也是越來越緊密,直到雙方相互之間,可以感覺到對方心跳。

    然後,他們感到兩個人之間,不應該再有任何東西阻隔着——雖然身上的衣服只是薄薄的幾層,但是在他們感覺上,也成了不可容忍的隔閡。隔閡是怎麼消除的,真是無法詳細記憶了,誰會在這種美妙時刻,去記着這些瑣事?全副心神,早已沉浸在奇妙無比的感受之中了!

    當他寬厚的胸膛,緊貼了她柔軟滑膩的胸脯之後,他們之間已沒有任何束縛。他們不再去想別的,雙方的喘息聲,在他們的耳際交織成為最最動人的音樂,他們自然而然倒下去,先是在沙發上,又從沙發倒向地毯。

    然後小小的空間,成了他們兩人的天地,除了他們之外,幾乎沒有任何其他的存在。他只感到,即使是在應該最狂野的時候,她還是那麼輕鬆,甚至有着不該有的生澀。

    當如同宇宙霹靂爆炸一樣的灼熱過去之後,他們的目光再度凝視對方。

    原振俠發現,海棠的眼神更澄澈,那是由於在她眼中,有着流動的淚花的緣故。當原振俠投以詢問的眼光時,她輕輕地閉上了眼,淚珠晶瑩地自長睫毛之間滾跌了出來。但是她整個俏麗的臉龐上,卻又充滿了異樣的喜悦。

    原振俠立即明白了,明白了她生澀的由來。他感到了震動,然後輕吻着她臉上的淚珠,她也在那一剎間,把他摟得更緊。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們才又開始想説話,他們幾乎同時在對方的耳際,輕喚着對方的名字。他們還是緊擁在一起,擁得如此之緊,彷佛一個人體內的血,可以通過緊擁而流進另一個人的體內,而他們也真正有着生命正在做着交流的感覺。

    又過了不知多久,原振俠抬了抬身子,海棠立時把她的臉埋進了他的懷中。他用手輕撫着她的頭髮、臉頰、肩頭和背部,感到手上傳過來的感受,是在經歷着人生最奇妙的歷程。

    在愛撫之下,她用聽來如夢幻一樣的聲音説着:“我……是一個真正的女人了!”

    在夢幻一般聲音之中,又有着無比的喜悦。原振俠用親吻代替了愛撫,然後,抱着她慢慢站了起來,兩人的目光一直糾纏在一起,像是再也不願分開。

    在那段時間之中,他們渾忘了其他的一切——至少,原振俠渾忘了其他的一切。

    但是,不論主觀上多麼不願意,還是會回到現實中來的。當他們攜手進了浴室,一起浸在浴缸中,仍然互相對望着的時候,原振俠回到了現實之中,一剎那間,不知多少念頭湧了上來。

    但是他還未曾説什麼,海棠已經低嘆了一聲:“你仍然可以拒絕我的請求……我只是……”她輕咬着下唇:“我是想給你……想和你……”

    原振俠有點激動地叫了起來:“海棠,我再怎麼想,也不會想到你是為了——”

    他陡然停了下來,直視着海棠:“可是,我改變了主意,我要和你一起去!”

    海棠閉上了眼睛,長睫毛閃動着。睫毛上全是水珠,也不知道是汗珠,還是浴室中的蒸氣所凝成的。

    襲向山崖的風似乎更勁了,即使用皮帶縛着,身子也因強風而輕輕擺動。

    身在峭壁之上,面臨不可測的旅程的原振俠,並沒有對自己當日在浴缸之中所做的決定而後悔,他不是做了事會後悔的那種人。

    在過去六天,那樣驚心動魄,幾乎每一秒鐘都在和死神握手的旅程中,他從來也沒有後悔過——和死神握手是十分恰當的比喻,死神只要略一起意,就可以把和它握手的人,拉進死亡的深淵之中去!

    而在那六天之中,他們居然還活着,誰又知道那是不是死神在玩弄他們,在沒有玩弄夠之前,不想出手?

    本來,以他們兩人這樣的情形,又在這樣的境地之中,應該有着講不完的話才是。可是進入山區之後,他們講的話少之又少。

    原振俠沒有後悔,可是那不等於他沒有想。

    直到第二天早上,海棠才離去。然後,接下來的三天,海棠只和他電話聯絡,告訴他,她正在準備蠻荒山嶺間行進所需的最佳裝備。

    原振俠在院長極難看的臉色之下請準了假,第四天,他們一起登上了一架小型噴射機,到了新幾內亞。他們並不去見大祭師,因為海棠已經利用了她假冒的身分,在大祭師處得到了“缺口的天哨”的一切資料——其實也少得可憐,而且還全是傳説中的資料:

    一直向深山去,要翻過好多山,還有幾個山嶺的形狀是相當特別的,容易辨認。最後,就會看到四面山峯合攏的“天哨”,會聽到刺耳的風聲,會找到“天哨”的缺口。然後,就可以從缺口中找到通道,進入“鬼界”了!

    聽起來,是這樣兒戲,可就是憑着這些兒戲一樣的“資料”,他們已在蠻荒的山區中行進了六天。原振俠從頭到尾,沒有問過海棠,就算給你找到了鬼界,有什麼用呢?能在鬼界之中得到力量?又不準備搶奪大祭師的職位,要來自鬼界的力量幹什麼?

    他不斷地想着,有時,會發現一點問題,是以前忽略過去的。原振俠也想到,海棠説早已把大祭師的那些“薄片”弄到了手,他們的專家還曾研究過,“一點結果都沒有”。這是不是真的呢?如果真是一點結果也沒有,似乎很難達到必須到“鬼界”去探索的結論。

    那麼,是不是海棠瞞着他什麼?又是不是為了要他和她一起來涉險,所以才……原振俠不敢想下去,也不想想下去。雖然他一直在想着,海棠曾説過“不擇手段”這話,而事實也證明,他是涉險的最佳伴侶,或者説,是她能找到的最佳伴侶!

    海棠是這次詭異莫名的旅程的提出者,可是在好幾次,環境實在太過兇險之際,原振俠也在她的眼神之中,看到了驚懼。要是她選擇的伴侶不能堅持,整個旅程自然也早已不存在了!

    原振俠心中暗歎了一聲,海棠已閉上了眼睛,可能睡着了。原振俠無論如何也無法設想,探索鬼界會重要得使海棠犧牲她自己,來換取他的參加。當然不是這樣,他想,當然不是。

    極不可解釋的是,從那天晚上的熱吻起,一直到今天晚上,在風聲呼號之中,他才突然想起了黃絹。或許是由於這時緊密的、刺耳的風聲,和那次他和黃絹在一起時的大風雪十分相近。

    他絕無意把黃絹和海棠相比,可是在他的內心深處,他卻隱隱覺得,兩個美麗的女人,在外型上和處事的方式上儘管大不相同,但是她們內心深處的願望,卻大有相似之處。這兩個美人兒,都有着同樣的願望——向上攀爬!她們心目中的最高目的地,似乎是沒有止境的,高了還要再高,高了還要再高。

    這或許是許多人的共同心態,可是那麼美麗能幹的美女,為什麼也一樣呢?而且,為甚麼兩個人,都成為他生命之中這麼重要的人?

    原振俠苦笑着,他的問題,當然不會有任何答案。他又想到了黃絹和海棠之間,另一個共同的地方——儘管他們已突破了男女之間最後的界限,可是他們相互之間,誰也沒有提及一個“愛”字。

    那又是為什麼?他們之間,只是異性身體上的吸引,一種原始的吸引?還是海棠真的是為了要他踏上這個神的旅程,才這樣做的?

    強風掠過頭罩,發出一種奇異的“嗡嗡”聲。夜已深了,剛才有一大羣飛蛾,撲撲地飛了過去,這時除了風聲之外,什麼別的聲音也沒有。

    原振俠的心中的確有着許多疑問,可是這些疑問,除非他肯定海棠和他的關係,只是利用的關係,不然,疑問全是不成立的。他不願意承認那些,但是那些疑問,卻又隱隱約約,橫亙在他的心中,這真是一個難以令人打破的悶局。

    空氣仍是那樣潮濕厚重,尤其身上厚厚的棉布衣,使得一身的汗無從蒸發,更是出奇地不舒服。原振俠嘆了一聲——已經過去六天了,至多再有四天,非要回程不可,不然,就將永遠葬身在這個蠻荒的崇嶺之中,沒有人能找到他!

    原振俠雖然思潮起伏,但由於日間的行動,幾乎每一秒鐘都系生死於一線,在體力上和精神上,都形成極大的負擔,所以想着想着,他也就沉沉睡着了。

    等到他醒來的時候,一睜開眼來,眼前又是一片灰濛濛的混沌。在他睡着的時候,可能下過細雨,這時,也分不清眼前的一片渾蒙是細雨還是濃霧。在頭罩眼睛部分處,有一些東西緊貼着玻璃在蠕動着——這種情形,他也已經習慣了,雖然第一次遇到這種情形的時候,他和海棠都不由自主,發出尖鋭的、充滿了恐懼的尖叫聲。

    那是兩天前的事,他們早上醒來,都覺得眼罩上有東西在蠕動,自然伸手將蠕動的東西抹去。那種東西似乎有着相當大的吸力,要很用力才能將之抹去。然後,他們看到他們身上的厚棉衣,突然變了顏色,變成了五彩絢麗,在愕然之中,再一細看,他們便不由自主,同時驚叫了起來。

    他們的身上爬滿了旱螞蝗——一種專吸動物鮮血的環節綱蛭類生物,無頭無臉,整個身子就是滑潺潺的一條軟體。在它的腹際,有着無數的吸盤,只要一貼上動物的皮膚,就會用自己的身體,儘量吮吸動物的血液,直到身體膨脹到十倍以上為止。

    那時,在他們身上的山蛭,每條至少有十公分長。當然,由於厚棉衣的阻隔,未曾使它們吸到血,可是身上爬滿了那麼醜惡的生物,那種令人遍體生寒而起疙瘩的感覺,也是難受之極。

    那種旱螞蝗扭動的軟體,有着極絢麗的色彩。人體的氣味將它們引來,而它們又吸不到血,所以扭動得特別可怕。原振俠當時估計過,如果他們不是由頭到腳,都有着嚴密的保護的話,那麼多山蛭,在一小時之內,就可以把他們的血吸乾,使他們變成兩具人幹!

    這時,因為已經有了上次的經驗,原振俠並不害怕,只是用力撥去了玻璃上的山蛭——那又是另外一種,身體更大,而且是有着黑白花紋的,身上當然也全爬滿了。

    他看到海棠也醒了,正在解開固定他們身子的皮帶,然後,身子在崖上擦着,儘可能將身上的旱螞蝗擦掉。原振俠向海棠作了一個手勢,兩人一起緩緩站了起來,深深地吸了口氣。

    他們吸進去的,絕不是什麼山間清新的空氣,而是悶熱的、帶着難以形容的腥味的空氣,像是置身於無數腐爛了的魚中一樣。然後,他們又各自進食——把有着長尖嘴的牙膏管的尖嘴含在口中,擠一點“牙膏”進口。

    在“進食”完畢之後,海棠的身子向原振俠靠了一靠,表示了她女性的温柔和關懷。原振俠看了一下手腕上的手錶,時間是早上七時。他手腕上也戴着指南針,他們要一直向西北方向行進。

    當他再吸了一口氣,準備離開他們存身了一夜的地方之際,他説道:“希望今天可以看到……傳説之中,到‘缺口的天哨’去必須經過的山峯。”

    六天了,他們只是向着同一個方向前進。大祭師提及的,在傳説中説是必經的一些山峯,形狀都十分特出,他們一座也未曾見到。

    海棠輕輕“嗯”了一聲,原振俠也用頭罩靠近了她的頭罩一下——他們只好用這種怪異的動作,來替代正常的擁抱和親吻。

    然後,原振俠抓起了一股山藤,用力地拉了一下。在他用力拉動那股山藤之際,把附在山藤上的幾條蛇,震得向下跌了下來。原振俠看準了前面一個稍可立足處,湯了出去。

    三小時之後,他們到了這個山峯的頂上,峯頂上的空氣似乎清新些。當他們在一片灰濛濛之中向前望去之際,兩個人都不由自主,“啊”地一聲叫了起來!

    就在前面不遠處,他們看到了一座十分奇特的山峯。他們所能看到的,事實上只是那個山峯的上半部,以致整個山峯看起來,像是浮在灰色的海洋之上一樣——“灰色的海洋”,就是厚厚的雲層。

    而他們也立即知道,能夠看到這座山峯的上半部,也需要好運氣才行,因為若是山峯上的雲層再壓低一些,他們就只能看到山峯的一截,也就看不出它的奇特之處了。又或者,雲層更濃一點,將整個山峯遮住了,他們自然更是什麼也看不到了。

    是的,那山峯最奇特之處,就是它的頂部。看它的下面,和其他的山峯並沒有不同之處,但是它的頂部卻可以看到,有一個明顯的、由許多小山峯以向中心傾斜的形態所形成的一個缺口——所有的小山峯,看來都有着十分尖峭的頂尖,所以那情形和一般火山的火山口又不同。真要形容的話,似乎沒有一座山峯可以比擬,那形狀,就像是一隻放大了億萬倍的一種海洋生物“藤壺”一樣。

    不過這樣舉例也沒有用,“藤壺”並不常見,有很多人不知那是什麼形狀。總之,這時他們可以看到的,就是一個由許多小山峯圍拱着的一個大山峯,情形正和傳説中“缺口的天哨”一樣!

    原振俠和海棠在驚呼了一聲之後,伸手指向前面,不約而同一起叫了起來:“缺口的天哨!”

    然後,他們兩人一起急速地喘着氣,透過玻璃罩互望着,互相用眼色詢問着。兩人心中所想到的問題是同樣的:真是“缺口的天哨”?

    原振俠首先開口:“這……是我們要去的地方?為什麼我們一直沒有見到指路的那些山峯?”

    海棠並沒有用言語回答,只是伸手向前一指,原振俠向前看去,呆了一呆。就這兩句話工夫,剛才就在眼前的那座山峯不見了,深灰色的濃霧,已經將它完全遮住了。

    原振俠“啊”地一聲——剛才能看到那座山峯,真是一個十分難得的機會。那些指路的山峯,當然他們全都已經經過,只不過因為雲霧的濃密,所以看不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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