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師又吸了一口氣:“太奇妙了,是不是?這球形大石的底部,和峭壁凸出的部分,有一個軸——那是我的猜想,由於銜接得十分緊密,所以看不見,但是我相信一定有一個軸。所以,不必用多大的力量,利用了巧妙的力學原理,就可以把那塊大石推移開去。”
“馬克思”低聲道:“原理和摩擦力的巧妙運用!”
原振俠向“馬克思”看了一眼,心中在想,這個扮馬克思的,是什麼樣的女人?
一般來説,女性對於這類事的興趣不是太濃厚,為什麼她會留了下來?而且不説話則已,一説話就那麼有見地!
原振俠在想着,大祭師又已開始了敍述,他道:“一見到這樣的情形,我當然訝異莫名——”
他才講到這裏,海棠突然道:“等一等,大祭師先生,我有幾句話,要私下對你説!”
大祭師一聽,先“啊”了一聲,才道:“好!”
海棠站起身來,走向大祭師的身邊,低聲講了一句什麼。大祭師的神色略略為之一變,和她一起,來到了會議室的一角,兩人又用他人絕對無法聽得到的低微聲音,交談了幾句。
他們講得又急促又低聲,雖然每一個人都希望知道他們在講些什麼,但是都無法聽得清楚。原振俠留意到其餘的人,都現出失望和不滿的神情來,只有那個“馬克思”,自然地皺了一下眉,但又立即恢復了原狀。看她那種神情,像是她是唯一可以聽得懂,或聽到了大祭師和海棠之間對話的人。
由於“馬克思”有這樣的反應,原振俠就更對她加多了幾分注意。
大祭師和海棠大約講了一分鐘,海棠就退了回來,一言不發。大祭師咳嗽了幾下,清了清喉嚨:“各位,我的故事完了!”
這種宣佈,全然是出乎每個人的意料之外的!
在看了大祭師展示的第三幅相片之後,接下來,自然應該是大祭師講述那個聖墓中的情形了。可是在海棠和大祭師交頭接耳講了幾句之後,卻有了這樣的宣佈。
這時在會議室中的人已經不多,不然抗議之聲,恐怕可以將大門震破。但儘管人少,有兩個人也大叫了起來:“這算是什麼?愚弄我們?”
大祭師的神態看來異常堅決,一點也沒有要改變主意的意思。他把雙手環抱在胸前,又道:“我的故事,到此結束了!”
在他又宣佈了一遍之後,他把照片放進了牛皮紙袋之中。原振俠早就留意到,那疊相片,大約有八、九張,他們只看了三張,餘下來的相片,自然是那個聖墓中的情形。只是不知道海棠向大祭師講了些什麼,令得大祭師突然之間改變了主意。
原振俠早已料到,像海棠這樣的身分,是不會無緣無故來參加一個化裝舞會的,那麼,她究竟懷着什麼目的呢?當原振俠想到這一點之際,他不禁怵然——海棠一直在暗示她假扮的身分是真的,她正在冒名進行着什麼事!這就使事情的詭異程度,更加深了一層。
那兩個提抗議的人,在大祭師又作了一次宣佈之後,發出了一連串相當難聽、絕不適宜將之轉化為文字的詞句,憤然走了出去。
大祭師這時的態度,甚至是蠻橫和不禮貌的。雖然原振俠覺得他講的事,十分引人入勝,尤其還有照片作佐證,單是在熱帶的蠻荒島嶼的一個峭壁之上,會有着那麼巧妙的機械性裝置,用一塊重逾十噸的大石,掩住了一個洞口這一點,也十分值得深究了。可是大祭師擺出了一副再也不會説什麼的神氣,原振俠也只好悶哼了一聲,站起身來,向外走去。
他和那個“馬克思”,幾乎是同時來到門口,“馬克思”的動作,比他略快了一點,先打開了門,兩個人都背對着會議室。
在他們幾乎同時跨出去之際,原振俠同時聽到兩個人叫他。一個是在他背後的海棠,她用相當高的聲音叫:“羅漢,請停一停!”
另一個,是在他前面的那個“馬克思”,用十分低沉而堅定的聲音,迅速地道:“原醫生,忘了這裏的一切,不要牽涉進去!”
原振俠陡地一怔,“馬克思”連頭也沒有回,就向前走了出去。
原振俠在那一剎間,心頭真是十分震動。海棠叫住他,請他暫時不要離去,那並不使他感到意外,令他震驚的是,“馬克思”一下子就叫穿了他的身分!
他只知道,“馬克思”是一位女性假扮的,但是他卻全然無法知道對方的身分。對方那一句規勸的話,説來雖然急促,但是語氣之中,卻有着無比的親切和誠懇,使得任何聽到她規勸的人,都會立刻接受她的勸告。
當時,原振俠就幾乎想不再理會海棠的挽留,逕自向外走去。
可是就在這時候,海棠已經來到了他的身邊,用她那雙明澈澄亮的眼睛,望着原振俠。雖然她什麼話也沒有説,可是美麗動人的眼光之中,卻充滿了請求之意。
原振俠心中暗歎了一聲,心知“馬克思”的勸告一定是善意的,而且,整件事似乎都充滿了詭異的氣氛,再加上海棠的身分……
原振俠實在有充分的理由,拒絕海棠的挽留,但是他卻無法拒絕那麼深邃、那麼動人、那麼令人心神盪漾的眼神。他不由自主轉回身來,這時,會議室中,只有四個人了——他、大祭師、海棠和海棠的同伴。
海棠輕輕吸了一口氣:“大祭師,我們似乎不必在這裏繼續下去。”
大祭師略現出了猶豫的神色:“你的意思是——”
他一面説,一面向原振俠望來。海棠忙道:“這是我們的一位好朋友,有他參加,事情比較容易進行。”
原振俠心頭又震動了一下,海棠果然要把他牽涉在內,“馬克思”的勸告,並不是空穴來風。他想為自己分辯幾句,可是又不知道該如何説才好,就在這時,大祭師的一句話,又令他更加吃驚。
大祭師一聽得海棠這樣説,就自然而然“哦”地一聲,仍然望着原振俠,道:“是不是陳長青先生?”
而海棠的反應,則是不置可否地一笑。
原振俠自然無法不吃驚,他聽説過陳長青這個名字,那是一個在各種神事物方面,都有相當研究的奇特人物。而最主要的是,陳長青這個人,是海棠和她同伴假扮的那對夫婦的好朋友——這就説明,海棠在大祭師面前,在假冒着她所扮的人!
這簡直是一種罪行,絕對超出了化裝舞會開玩笑、求娛樂的範圍了!
原振俠立時吸了一口氣,想要分辯,可是這時候,海棠水靈靈的眼睛,又向他望了過來。海棠並沒有説什麼,可是從她的眼神,原振俠卻可以體會到她在説:“先不要説什麼,我會向你解釋一切!”
原振俠這時已經可以肯定,海棠和她的同伴扮成了那一對着名的人物,目的就是要這個大祭師相信,他們真是那兩個人。
這樣做,有什麼目的?有什麼陰謀?原振俠絕無法測知,但是他總感到那十分不對頭。他用力偏過頭去,當他的目光避開了海棠的眼神之後,他不由自主地吁了一口氣。
海棠的眼神,有一股難以形容、不可抗拒的力量,那種力量,使他產生一種十分奇異的感覺——不是壓迫感,甚至是一種深深的歡喜,但那卻是不可抗拒的!
這時,他吸了一口氣,趁着大祭師正和海棠講話的時候,趁着他看不到海棠眼神的時候,急急走出了會議室,逃一樣地到了大廳。
大廳中熱鬧非凡,有十來個人,被人家認出了真面目,在眾多人的鬨笑聲中,被趕了出去。
各種各樣奇形怪狀的人,三五成堆地聚在一起。原振俠想去找“馬克思”,可是兜了幾個圈,沒有找到。他也不知海棠要留着他是什麼意思,在一片惘然的情緒中,離開了舞會。
一直到原振俠進了自己的車子,他才略微靜了下來,雙手握住了駕駛盤,把事情從頭想了一遍。
一切似乎都凌亂而難以歸結出一個結論來。原振俠想了片刻,搖了搖頭,發動車子回家去。
看來,化裝舞會和原振俠之間的關係已經結束了,何以説原振俠會在那種如同魔域一樣的境地之中,是和這個舞會有關的呢?這一點,身在那種奇詭境地之中的原振俠,自己也有點迷迷糊糊——並不是他想不起來,而是自舞會之後又發生的一些事,他潛意識之中,有一種不敢去深一層想的意識在。所以,在記憶之中,就形成了一種模糊的感覺。
在舞會之後,又發生了一些什麼事呢?當然對原振俠來説,有十分重要的事發生過,但還是先來看一看原振俠現時的處境。
天色完全黑了下來之後,在那塊凸出於懸崖上的石頭上,原振俠和海棠,背靠着山崖坐着,幾乎連一動也不敢動。
(在看了有關那個舞會的敍述之後,當然人人都可以知道,和原振俠一起在懸崖上,在這個神的蠻荒山區,像蜥蜴一樣攀抓着,趨向不可測的目標的另一個人,就是海棠。)
他們兩人都不説話,事實上,自從進入了這個如同洪荒時代一樣,和文明世界完全隔絕的山區之後,他們之間很少説話——並不是他們無話可説,而是在這樣的環境之中,他們根本沒有機會説話。
白天,他們在峭壁上攀緣,作生死只差一線的搏鬥,那需要一個人意志的高度集中。原振俠在大多數的情形之下,甚至只當作自己一個人存在。
那麼,夜晚,當他們找到了一個勉強可以存身之所,停了下來之後,他們應該可以説説話了。但是,由於存身的環境實在太異特,那股沉重的、感到死神臨頭的重壓,卻令他們連呼吸都感到困難,哪裏還會有心情説話!
這時,他們雖然不説話,而且儘量把自己的呼吸放緩——這是完全有必要的,許多毒蛇和毒蟲,對於熱度的敏感到了令人難以相信的地步。這是毒蟲和毒蛇的天然本能,有的種類,甚至温度提高攝氏千分之一度,它們就會有異常的反應,起而攻擊它們感到温度改變的物體。雖然他們有着防噬的頭罩和套子,但是被千百條的毒蛇、毒蜥蜴,或是見所未見,形態醜惡的毒蟲攻擊,總不是愉快的事!
急速的呼吸,會形成口部前的温度起輕微的變化,所以他們需要控制呼吸。他們都無法知道,當天色入黑之後,在他們四周圍出現,有的一動不動,只是閃着綠黝黝的光芒,或者閃着一種難以形容光采的小圓點,又或者不斷在移動的小亮點,是屬於什麼毒蟲或毒蛇的眼睛,他們必須異常小心。
當他們進入山區之前,曾經得過警告:在這個山區內的爬蟲類生物或是昆蟲,或是節肢類的毒蟲,有百分之八十以上,是世界上最佳的生物學家,連聽也未曾聽説過的。新幾內亞島上,甚至傳説還有着在地球其他地方早已絕種了的恐龍!
他們也被警告過,如果看到什麼樹的樹幹上,有一種看來像是普通毛蟲一樣,身子又細而長,通體翠綠,頭尾鮮紅的蟲,千萬連碰也不要去碰它!
這種毛蟲,土人稱之為“死神的手指”,它的身子看來柔軟,但是它卻有本領,鑽進堅硬的樹幹中心去,在樹幹的中心部分,吸取樹汁作營養而生存。
這種毒蟲,可以在幾秒鐘之內鑽進人體之內,在你還來不及用刀把它挖出來之前,它已經鑽進了它所碰到的第一根骨頭之中。於是,被害的人,在幾乎癲狂的痛苦之中死亡!
當原振俠才聽到這一類警告之際,他還是不很相信的,所幸,到現在為止,他還未曾見過那種被稱為“死神的手指”的毒蟲。但是在進入山區之後,他見過成千上萬,頃刻之間把一條大蟒蛇噬成白骨的毒蟻。那種毒蟻的身子,有普通的胡蜂一樣大,而且也和胡蜂一樣,有着黃黑相間、顏色極其鮮明的花紋。
他也見過聚集在一起的旱螞蝗,曲着它們醜惡的令人作嘔的身體,動作緩慢而堅決,把一頭小鹿的血,在幾分鐘之內吸乾之後,才蠕動着身子離去。
在這裏,一切似乎都和地球上其他地方不同。統治着整個山區的,就是那些無以名之的蟲蟻!
這時,他們都不出聲,而且也儘量放慢呼吸。
但是在他們的四周圍,絕不是寂靜無聲的。相反地,還充滿了各種各樣,在想像之中,只能在地獄裏才可以聽得到的聲音。
天色完全黑下來之後,雲霧更濃,黑暗像是膠漆一樣,把他們緊緊地裹着。
在他們四周圍,是不斷的爬搔聲。然後,一種如同悶雷一樣的嗡嗡聲,自遠而近,鋪天蓋地一樣傳了過來。
隨着那種悶雷一樣聲響傳過來的,是一大堆細小的、暗紅色的亮點。原振俠已有足夠的經驗知道,那是一大羣毒蚊——被這種體長不到一公分的毒蚊咬中了,就得趕緊用燒紅的利刀,把被咬中的地方的肉挖去一大塊,才能保得住性命。
他所見過被這種毒蚊咬中過的土人,身上留下的,是比銀洋還要大的深深的疤痕。
這一大羣毒蚊,在黑暗之中,看不清它們的身子,只看到它們妖異的複眼,在濃黑之中,閃着和魔鬼一樣的光采,轉來轉去,在尋找着它們的獵物。它們強有力的翅膀,急速動,發出如同悶雷一樣的聲音。
在毒蚊忙於尋找獵物的同時,它本身也無可避免地被當作是獵物。在悶雷一樣的嗡嗡聲中,突然傳來了如同千軍萬馬,一起擂鼓前進的巨大的聲響,接着,就是一大堆暗綠色的光芒,閃耀飛舞而來。那是成千上萬的蝙蝠,自它們棲息的山洞之中飛出來了。
或許是由於長期在黑暗中活動的緣故,每當蝙蝠羣出現之際,黑夜似乎更濃,而陰森的氣氛,也更加懾人。
具體的戰鬥情形,在黑暗中是看不見的,只看到一大羣幽綠色的、較大的亮點,衝進了一大羣細小的、暗紅色的亮點之中。然後,就是驚人的、聽來令人毛髮直豎的咀嚼聲——暗紅色的細小亮點顯然在逃避,但是幽綠色的亮點在追逐。
雖然是逐獵,但總也要付出一點代價的。毒蚊在反抗,當它咬中了蝙蝠之際,被咬中的蝙蝠,便發出刺耳之極的尖叫聲,然後,可以看到有更多暗紅亮點附上去,像是黑暗中的流星一樣,蝙蝠和附在它身上的數以百計的毒蚊,一起跌進濃黑的雲霧之中。
究竟是誰勝誰負,似乎很難判斷——大量毒蚊成為蝙蝠的食物,也有不少蝙蝠成為毒蚊的食物,生命就在你吞噬我,我咬嚼你之間,維持下去。看起來十分醜惡,但那正是各種不同形式的生命,維持下去的唯一方式。
等到大羣蝙蝠和毒蚊不見了,又有如同遊魂在呻吟一樣的聲音,在繞來繞去。那是一種十分細小的蚊子,如果在白天看,有着十分美麗的黑白相間的花紋。
原振俠和海棠的背囊之中,都有着強力的電筒,可是他們誰也沒有勇氣拿出來照一下。
因為他們知道,這時候如果他們可以看到東西的話,就會看到億萬只細小的蚊子,就像是凝成了固體一樣,把他們的身子全都埋葬在內!
蚊子自然是被他們的氣味引來的——即使他們全身,都在緊密的包裹之中,但是必須在鼻孔處,留下一點空隙——這一點空隙,也用極緊密的金屬絲網罩着,要不然,成千上萬的蚊子早已鑽了進來。只要被叮上一口,那種鑽心入肺的痛,就會驅使被叮中的人,要用利刀把自己的皮肉割破了方休。
蚊子的感覺是那麼靈敏,一點點空隙處,透露出人體的氣息來,就可以引來億萬只。原振俠心中嘆了一聲,反身拉下了背囊上的一根管子,接在鼻端,管子的另一端,連接着背囊中的壓縮空氣。
當他以十分小心的動作在這樣做的時候,他身邊的海棠也這樣做着。
僅有的人體氣息也被掩蓋了起來,億萬只蚊子自然而然離開了他們,遊魂的呻吟聲,總算停了下來。
原振俠和海棠又一起自背囊中,取出又寬又韌的帶子來,用這種帶子把自己綁起來。然後,再把帶子的另一端,連同鋭利的鐵釘,一起釘進了岩石之中。
每天晚上,他們都採取同樣的措施。因為他們所能找到的存身之處,像今晚這樣,已經是十分理想的了,然而要是他們睡着了,也隨時可能掉下去。
所以,他們必須把身子固定起來。這時他們看起來,活像是兩隻十分巨大的蛹,但那總比跌下去,在穿破了層層雲霧之後,落到不知什麼樣的所在,被毒蟻噬成粉末好多了!
當他們做完了這一切之後,他們才通過吸管,吸了一點飲水——他們只能在白天,肯定了十分安全的時候,才敢進食。然後,他們的身子,再度緊靠在一起。原振俠在嘆了一口氣之後,並沒有説話,海棠伸過手來,在他的手上握了一下。
那算是什麼樣的握手呢?只不過是兩隻又厚又粗糙的手套,接觸在一起罷了。但是原振俠還是不由自主心跳了起來,又發出了一下嘆息聲。
然後,他聽到了海棠的聲音:“照旅程來説,我們應該離……‘缺口的天哨’……越來越近了!”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
海棠不説離“缺口的天哨”不遠了,或是快到了,只是説”越來越近了”。
當然,只要方向不錯,就算一天只向前移動一公尺,也必然是越來越近的。
是的,他們的目的地,就是大祭師口中的那個“缺口的天哨”。
那個被稱為“缺口的天哨”的地方,是存在於傳説之中,在傳説中,也只有一個人到過。似乎把它當作不存在,還更合乎情理些。那和“嫦娥奔月”的傳説不同——嫦娥吃了“靈藥”,飛到月亮上去了,月亮,至少是一個看得到的存在。
但是,“缺口的天哨”,天知道在萬千山嶺之中,是不是有一個這樣的所在?
而就是為了這樣一個虛無飄渺的目的地,他們就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險,進入了這個只有蟲蟻毒蛇才能生存的蠻荒山區!
原振俠又苦笑了一下,海棠仍然握着他的手。她的聲音,即使在這樣的環境之中,聽來也是十分委婉動人:“我們一定可以到達的,一定可以!”
原振俠心中咕噥了一句:六天之前,我也這樣想,現在,我可不樂觀!
他沒有把這句話講出來,只是道:“六天,我們在這種情形下,已經過了六天了!”
海棠沉默着,她自然知道原振俠提及了“六天”的意義,那是和他們攜帶的裝備有關。他們攜帶的裝備之精良,和這個蠻荒鬼域,是截然不同的對比。但是一切必需品,也只能維持二十天。
必需品包括了只有太空人才能“享用”的牙膏式食品,以及必要時使用的壓縮空氣等等在內。
必需品在二十天之後會消耗完畢,那時,除非他們有蟲蟻的生存本領,不然,絕對無法多活一天!那也就是説,如果在四天之內,他們到達不了“缺口的天哨”的話,就必須回頭。而且那也是極限了,因為還要保證回程同樣只花十天。
而事實上,在經過了往程十天,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之中攀緣前進之後,不論在精神上、肉體上,都達到了極度疲乏的境地,想要在十天之內迴轉,必須付出更驚人的體力消耗和求生的意志!
海棠沉默了一會,她卻仍然在講着那句話:“一定可以到達的!”
當她這樣説的時候,她把原振俠的手握得更緊,身子也靠得原振俠更緊。雖然兩人之間,隔着兩層厚厚的特種棉布,但那也使得原振俠心跳加速。他似乎可以感到,海棠香軟的胴體所發出的那種無法抵擋的魅力。
他低聲嘆了一下,一句問話,在喉嚨裏打了一個轉,沒有問出來,只是道:“睡吧,明天不知道有什麼樣艱苦的歷程等着我們!”
即使在白天,他們為了在山崖峭壁上攀緣,所付出的體力是如此驚人(原振俠真不敢想像,海棠曾經受過怎麼樣的嚴格訓練,使她竟然可以一直支持下來),他們當然感到極度疲倦,但是由於環境實在太惡劣,所以要入睡也不是容易的事。
因此,他們在第一夜起,每當要睡覺時,就採用自我催眠法,使自己能夠迅速入睡,而且睡得極沉。第二天早上醒來時,也使他們的精神體力,到達新的高峯。
在入睡之前,原振俠想問的那個問題,一直在他的腦際縈迴。這個問題,他已經問過海棠一次:“就算真有一處地方,名為‘缺口的天哨’,難道你真的相信,那裏有一條通道,可以通向魔鬼的境界中去?”
海棠當時是怎麼回答的?原振俠這時已經快睡着了,有點迷糊,當然他是記得的。那是他和海棠一連串討論中問的,海棠的回答是……是……對了,海棠説:“鬼界,是知和未知之間的界限,越過了這個界限,就可以由知,進入未知!”
原振俠又説了些什麼呢?他只覺得睡意越來越濃,無法再想下去。
還是把原振俠和海棠的討論,從頭細説一遍。這段對話,對整個故事十分重要。
原振俠離開了舞會,駕車回住所,當他一面無意識地甩動着鑰匙,來到大門口時,就看到了海棠。或者應該説,他先看到的,是一個苗條頎長,充滿了線條美的背影,還穿着那件月白色的繡花旗袍,看來極其動人。
原振俠呆了一呆,海棠已經轉過身來,她已經除了化裝,回覆了原來的面目。原振俠對於她的出現,感到十分意外。
海棠一雙妙目,望定了他,很少人可以在這樣的眼神之下,再硬起心腸來。原振俠心中,對海棠假冒身分這一點,雖然很不滿意,可是也隨即不再去想,而且自然而然壓低了聲音:“找我?”
海棠俏甜的嘴角,略向上翹着,形成了一個十分迷人的微笑:“是——”
原振俠心中,閃過了“無事不登三寶殿”這句話,他知道海棠一定是懷着不知道什麼目的而來的,但是他還是表示衷心的歡迎。像海棠這樣美麗動人的女郎,就算一言不發,只是望着她,也能給人以一種難以形容的快樂。他打開了大門,和海棠一起登樓。
當他們在原振俠的住所之中坐定之後,在輕柔的音樂聲中,他們都不開口説話。過了好一會,原振俠才道:“該開始了吧!”
海棠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是的,我……可以要一點酒?”
原振俠幾乎是一躍而起,斟了兩杯酒。海棠接過酒杯,姿態優雅地喝了一小口,緩緩轉動着酒杯,凝眸在盪漾着的琥珀色的酒上,像是在考慮該如何開始才好。
原振俠慢慢地呷着酒,並不催促她,只是在欣賞着她的美麗動人——斜放着的小腿,修長挺直,渾圓無瑕;在旗袍開叉中隱現的大腿,閃耀着白玉一樣的光輝;轉動着酒杯的手指,柔嫩細緻……她的胸脯為什麼起伏得厲害了?是想到了什麼令她心情激動的事?
當原振俠在遐思之際,海棠又喝了一小口酒:“大祭師的故事,你有什麼意見?”
海棠的聲音,把原振俠自遐思之中拉了回來。他吸了一口氣,才道:“我根本沒有聽完他的故事,我倒想知道,為什麼你會對這樣的故事感到興趣?”
海棠淺淺一笑,然後,美麗的雙唇略撮在一起,又放開:“在兩個月之前,我們接到的情報是——”
原振俠絕想不到海棠的話會這樣開始,他不禁皺了皺眉。海棠裝着沒有看到他的反應,一停也不停地説着:“情報來自巴布亞新幾內亞,説是政府的高級顧問,也就是那位大祭師,和政府最高層人員,召開了一個密會議之後,就攜帶了一個箱子,到美國去了。”
原振俠移動了一下身子,有點不客氣地道:“想不到你們對於這樣一個落後小國家發生的事,也會感到興趣!”
海棠微笑着,緩緩搖了搖頭,對原振俠的諷刺並不見怪,反而現出原諒他無禮的神情來,那使得原振俠反而感到有點不好意思。她道:“或許,我應該説是大祭師在美國的活動,引起了我們的興趣。”
原振俠作了一個“隨便你怎麼説”的手勢,海棠又道:“大祭師到了美國,住進了他們國家的使館,一連幾天,進出的機構包括美國太空總署、國防部,以及一個大工業機構的研究室。他和這些機構聯絡的目的,是想請他們鑑定某件物體的性質。”
原振俠越聽越覺得奇怪——一個古老的傳説,一個不可思議的名詞“鬼界”,那都是十分虛無的事,可是這時聽來,卻又非常實在。
原振俠所知,和這時海棠在説着的,乍聽起來,像是全然不相干的兩件事一樣,但卻又是同一件事。一時之間,以原振俠思緒之靈敏,也無法説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來。
海棠繼續道:“可是十分顯然地,大祭師的要求,並沒有得到允諾,他就只好帶着那東西回去了。”
原振俠忍不住問:“那東西……是什麼東西?”
海棠美麗的俏臉上,這時現出了相當嚴肅的神情來:“不能確切知道,只是探聽到了一些梗概,消息是從美國國防部漏出來的。大祭師曾經會見過的一位將軍,説過幾句話,説是連巴布亞新幾內亞這樣的國家,都異想天開,想在核能方面有發展,難道他們也想擁有核能武器?從這一番話來推斷,大祭師帶到美國去的東西,可能和核能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