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興國竟來不及等法律的裁判而自殺了,由此可見,他真是做了甚麼使得他內心負疚之極的事情,否則,他決計不會那樣。
我又忙問:“可有遺言?”
“有,他用拆下來的鐵絲,在牆上寫下了幾個字。”
“念給我聽,快念給我聽。”
“他這樣寫着:‘我死了,罪有應得,別調查我們的死因,千萬別調查。’就那麼簡單的幾句!”
我吸了一口氣:“他的意思好像是説,裴達教授的死,和他一樣,罪有應得!”
“好像有這樣的意思,但是卻模稜兩可。在他的遺言中,可以肯定一點:他和裴達教授,在生前一定犯下了莫大的罪惡!”
“不錯,我和你的看法完全一樣,我們現在要做的事,便是──“
我才講了一半,傑克中校便已接了下去,道:“──我們要徹底搜查清理裴達教授的住所!”
我立時道:“你準備何時開始?”
“何時開始,自然是現在,我在那裏等你,你立時就來,看看我們可以發現甚麼。“
傑克中校的語氣十分急,那是必然的。因為他一定無法隱瞞貝興國自殺的消息。而這消息傳了出去,警方便會遭受各方面的指責。
這種指責,可能十分之嚴厲,而唯一減輕這種指責的辦法,便是找出貝興國罪有應得的證據來,公諸於世。
我立時從牀上跳起來,穿衣着鞋,奔了出去,跳上車子,將速度提高到每小時八十哩,衝向裴達教授的住所,我已經算得快了,但傑克比我更早到,我到達的時候,整所屋子燈火通明!
傑克至少指揮了一百個警員在工作,我找到了正在大叫大嚷的傑克:“中校,我們不能亂來,每一個地方找到的碎片,要放在一起,紙片歸紙片,木碎還木碎,要分門別類,最重要的是紙片,不論多麼細小,都要歸納起來,請你快告訴你的手下。”
傑克照我的話,吩咐了下去,而我們兩人,則各帶着五名警員,各自到了最重要的地方,他到裴達教授的書房,我到貝興國的卧室。
我也不耽擱,立時清理貝興國室中的一切紙片,那幾個警員將所有的紙片全拾起來,裝在一個竹筐中,我則再將紙片倒出來,分門別類。
揀拾出來的紙片,可以分成好幾類,很多是信,尤以裴珍妮寫來的信為多,我已看熟了貝興國的筆跡,將所有不是他筆跡的字,全都剔去。
然後再行分類,我看出有兩大類,一類是他工作和實驗的雜記,另一類,則是字跡相當潦草的文稿,我勉強讀了碎片上的幾個字,看來是貝興國是正在寫一部文藝愛情小説。
那種小説內,自然不會有我所要的資料,我再將之剔去,就在那時,一個警員拿着手掌大小的一片紙片來,道:“這裏有較完整的一張紙,因為塞進了抽屜的縫中,所以沒有撕碎。”
那紙片其實也是撕碎了的,但是紙片上總算有一句完整的句子,上面有一個日期,那是距今半年之前,然後是一行字:合成計劃今日開──
那句句子自然是應該“合成計劃今日開始”,只不過那個“始”字被撕去了。
那沒有甚麼用處,“合成計劃”自然是他們的實驗工作之一,而我們要找的,卻是兇案的重大疑犯的線索,是以我立時將紙片放在一邊。
我又忙了一小時左右,沒有發現,到裴達教授的書房中去看傑克。傑克滿頭大汗,也在採取我的辦法,將所有的紙碎分類。
他看到了我,忙向我招手:“來,來,你看這個,可有甚麼特殊的意義?”
我向他所指的看去,在桌上,他將一種淺綠色的硬紙,拚成了殘缺不全的長方形,那是一本摘記簿的面,上面寫着“合成計劃”四個字。
在那四個字之旁,還有一行小字:劃時代的計劃。
我皺起了眉:“看不出有甚麼特殊的意義,在那邊,我也看到寫有合成計劃字樣的紙片,但那隻不過證明那是他們實驗的一個計劃。”
傑克問我:“他們想合成甚麼呢?”
“我自然不知道,或許是人工胰島素,或許是更進一步的具生命的蛋白質,那隻要到大學去了解一下就可以了,我想和案情無關。”
傑克嘆了一口氣:“那麼,我不相信還能發現任何東西了,我也找不到任何有關‘亞昆’的記錄,只是發現教授原來也賭馬!”
我呆了一呆:“這是甚麼意思?”
傑克將在桌上堆成一堆的卡片碎,堆到了我的面前,道:“你自己看吧。”
我拿起了其中一些,攤在手掌上,有兩張上面寫着一個“Q”字,接着便是一些數字。數字很簡單,全是兩位數,最多不超過十八。
我苦笑了一下,道:“你以為教授是在賭連贏位?”
“我想是的。”
我正準備將那些碎片順手拋去,可是剎那之間,我的心中,陡地一動,我道:“中校,教授是一個生活極有規律的人,他不可能是賭徒!”
傑克呆了一呆,道:“照理説是不會的,可是那個Q字,又有甚麼意思?”
“中校,你看那Q字,會不會代表着‘亞昆’?”
傑克呆了一呆,忙回頭道:“你們兩人,合力將這疊碎片湊起來,儘可能湊回原形。”
“是!”兩個警員將那一堆紙片接了過去,而我在無意之中,卻在一片紙碎上,看到了一個日期,我十分熟悉那日期,因為我看到過,那正是“合成計劃”開始的那一個日期!
這可以説是一項極重大的發現!
這使那些碎紙上的數字,和“合成計劃”聯繫了起來。而“Q”如果代表了“亞昆”,那麼,合成計劃,也和整件事有關了。
所以,我和傑克中校兩人,都十分興奮,我們將所有有關的紙碎,全部拼湊了起來。但是過不了多久,我們又失望了。第一,我們找不出“Q”就代表着“亞昆”的確鑿證據。找不出確鑿的證據來,一切就只是我的臆測。第二,在我們湊成的紙碎上看來,那些數字,全一點意義也沒有,除了那日期之外。
那日期是“合成計劃”開始時的日期,而其餘的數字,究竟代替了甚麼,只有天曉得。
而我和傑克中校兩人,都實在感到很疲倦了,我們在地上坐了下來,各自苦笑。
傑克中校先開口,他搖着頭:“沒有結果,一點結果也沒有,唉,我看只好將所有的材料放入檔案,列入懸案!”
傑克中校準備放棄本案了。
的確,這件案子可以列入“懸案”,因為案中有死者,有疑兇,疑兇“畏罪自殺”,那麼自然沒有甚麼可以繼續偵察的了。
如果傑克中校就此不過問這件事,他也不能算是不盡責,因為整件事都十分神秘,超乎警務工作的範圍之外。
但是我卻無意放棄,事情越是神秘,我越是要探出它的真相來。
所以,我略呆了一下,才道:“中校,如果你要將這件案子歸檔,那麼,移交給我來作私人偵察,不管有結果或是沒有結果,都不關你的事,好麼?”
傑克中校也望了我半晌,才道:“你好像是對我在威脅甚麼?”
“不,不,我沒有這意思,我是説,作為警方的工作而言,可以到此為止了!”
“哼,那要像你這種好奇心太強的人不再活動才行!”
“中校,我管我活動,我在暗中活動,不將我的活動公開,那和你不發生關係!”
傑克中校一字一頓:“記得,不能公開!”
我點了點頭,傑克中校站了起來:“那麼,再見了,我決定撤退,回去寫報告,從此忘記這件事,請你也別再在我面前提起這件事來。”
這當然就是傑克中校的“條件”了。那樣的條件,十分容易接受,立時點頭,傑克站了起來,下令收隊。
警員的行動素經訓練,不到十五分鐘,所有的警員全收隊回去,離開了裴達教授的住宅,我聽到一輛又一輛警車離去的聲音,住宅的燈火,也全熄去,只有我所在的那間,還亮着燈。
剛才還是鬧哄哄,幾乎天翻地覆的屋子之中,靜得一點聲音也沒有。我向窗外看去,天已經──光了。
我站了起來,來回踱了幾步,決定以後應該做的事情:向大學方面去詢問,裴達教授的“合成計劃”,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去調查“亞昆”的下落,他是案中的一個主要關鍵。
我的腦中一片混亂,我關掉了電燈,靠牆坐了下來,晨光──,我開眼養着神,想趁天亮之前,略為休息一下。
當然,我無法睡得着,思潮起伏,不知要想多少事。
最後,我得出一個結論,從我第二次和貝興國會面時,貝興國所説的一切看來,貝興國和裴達教授兩人生前,一定合力在做着一件罪惡的,不可告人的事情。
因為貝興國説裴達教授“罪有應得,死有餘辜”。而也承認他自己“有罪”,最後,他甚至為了他自己的罪而自殺!
我也可以推測他們兩人犯罪的關係:裴達教授是主動,貝興國被拖下水,所以貝興國才會那樣恨裴達教授。
當我想到這裏的時候,我的心中更是駭然,裴達教授和貝興國究竟在做甚麼事?那可以有太多的揣測。他們兩人或許是和大規模的販毒集團在用新發明的方法,大量製造毒品!他們兩人也可能將新的生物學上的發現,交給外國特務集團,他們兩人可能……
當我在沉思這些設想之際,我的頭像是整個要脹了開來一樣,不禁長嘆了一聲。
而隨着我那一下長嘆聲,我突然聽得屋外,傳來了“嘩啦”一聲響。
在寂靜的清晨中聽來,那一下聲響,可以説得上十分驚人!
我立時站了起來,奔到了窗前,循聲向外看去。我只向外看了一眼,便已然肯定,那一下聲響,是從實驗室中傳出來的。
我立時衝出門,向實驗室奔去。實驗室中的一切,和我上次偷進來的時候,似乎並沒有甚麼不同,仍然是那樣地凌亂。
但是,我卻立即發現,一隻木架子新倒下來,因為那木架子恰好擋在門前,如果它是早已倒下的話,那麼我上次一定不能順利進入實驗室。
而那隻木架自動倒下來的可能十分少,所以我立時站定,喝道:“誰?誰在這!”
我沒有再説甚麼,我們兩人,默默相對,後來,又在一種極其迷惘的心情中,陽光射進了實驗室來,使我可以更清楚地看清實驗室中的一切。
而當我的目光停留在實驗室的中央部分時,我不禁突然呆了一呆:那瓶蝌蚪不見了!
那瓶蝌蚪,那瓶使我們知道有一個人叫“亞昆”的蝌蚪!
傑克中校特意留着那一瓶蝌蚪,希望那個“亞昆”會回來取它,而它現在不見了。
是不是“亞昆”已回來取了它?那木架又是不是“亞昆”在帶着那瓶蝌蚪離去的時候撞倒的?“亞昆”可能一直在附近窺伺,但因為屋子外一直有警員,所以他才不敢而來,現在警員剛一撤退,他就來了!
如果我的推測不錯的話,那麼,“亞昆”一定還走不遠,我可以追到他!
我連忙退出了實驗室,“亞昆”可能直奔大路去,是以我也奔到了路邊,可是我看不見有甚麼人,我大聲叫道:“‘亞昆’,你出來,我有話和你説!”
我一連叫了七八下,但是卻並沒有人回答我,在公路上駛過的車子,有的甚至停下來看着我。我知道只是叫喚是沒有用的,是以我又開始在路邊的樹叢中尋找了起來,我在樹叢中發現一條小路,那小路通到一個山坡去,我循着那條小路,繞過了山坡,我看到的是一座相當荒涼的山頭。
我又大聲叫了起來:“‘亞昆’,‘亞昆’!”
在空曠的地方,我的叫聲,引起了陣陣迴音。但仍然得不到任何回答。
我已經決定放棄搜尋,但是在這時候,一低頭,卻看到了就在我腳下不遠處,有一隻圓形的玻璃蓋子。那正是標本瓶的蓋子!那一項發現,實在使我高興之極!
我推測那木架之所以倒下,是因為“亞昆”向實驗室取去了那瓶蝌蚪之後,倉皇退出來的時候撞倒的,因為在實驗室中的那瓶蝌蚪同時也不見了。
而如今,我又在這裏看到了那玻璃瓶蓋,那麼,“亞昆”帶了那瓶蝌蚪,自然是向這個方向來,我只要繼續向前去,就可以找到他。
在整件神秘莫測的事情中,“亞昆”是一個極其重要的人物,現在,可以有和他相會的把握了,那也就是説,我可以揭開整件事的神秘外衣,心中如何會不高興?
我連忙加快腳步,向前走去,不一會,在穿過了一大叢灌木之後,來到了一個很狹窄的山洞洞口之前。“亞昆”在那山洞之中,似乎毫無疑問了!
我對着山洞大叫道:“‘亞昆’!‘亞昆’!”
我的聲音,在山洞之中,響起了陣陣的迴音,從迴音的聲響聽來,那山洞的入口處,雖然十分狹窄,但是內裏一定非常之寬敞。
我叫了幾下,除了回聲以外,聽不到別的聲音。
我又道:“‘亞昆’,我知道你在山洞之中,我進來找你,你不必害怕,我對你沒有惡意。”
我在才一知道“亞昆”這個名字之際,就斷定他是一個孩子,但是,貝興國卻説他不是孩子,就算不是孩子,那麼他一定也是一個孩子氣的人,不然,他何以要養着那一瓶蝌蚪呢?
成年人或者也會養上一瓶蝌蚪,但是成年人卻絕不會在發生那樣的事情之後,再回到裴達教授的實驗室中去取回那瓶蝌蚪!
所以,我先要説幾句話,哄哄在山洞的“亞昆”,表示我沒有惡意,使他不要再躲着我。
而就在那句話剛一出口之際,我又聽到,在山洞的深處,傳來了一下玻璃的碎裂聲!
本來,我料定“亞昆”是在山洞之中,只不過是一種推斷,然而在聽到了那一下玻璃碎裂聲之後,那卻已是百分之百的事實了。
我低着頭,鑄進了那山洞。
不出我所料,那山洞的入口處,雖然相當窄小,但是裏面卻十分寬大。
但也上因為洞口十分狹小之故,是以洞裏面,十分黑暗,甚麼也看不到。
我也沒有打算自己會處在一個黑暗的環境之中的,是以我並沒有帶着電筒,本來,我可以利用打火機來照明的,但是我卻並沒有那樣做。
一則,打火機照明的效果不是十分好。二則,一進山洞之後,一股潮濕陰涼的空氣,使我想到,我可能是置身在十分危險的情形之下。因為破壞教授的住宅,殺死教授這種事,也有可能是“亞昆”做出來的。
所以,我非但不曾燃着打火機,而且邊放經了腳步,我先打橫走了出去,直到我的雙手,可以摸到了潮濕的洞壁,我才繼續向前走去。
我每走出十來步,便停下來聽上一會,想聽到甚麼聲息,以肯定“亞昆”的所在。
但是,我卻甚麼聲音也聽不到,山洞之中,靜到了極點,我在半小時之內,已繞着山洞,轉了一轉,可是仍然不知“亞昆”在甚麼地方。
我不得不開口了叫:“‘亞昆’!”
我的聲音並不十分高,但是山洞中的迴音,卻十分驚人,幾乎是“轟”地一聲,突然響了起來,將我自己也嚇了一跳。
在轟然的回聲中,我突然聽到我的左側,響起了一種像是咆哮也似的聲音。
那聲音不是十分宏亮,但是聽來卻令人駭然,我連忙轉向左:“‘亞昆’,我知道你在甚麼地方,你出來,你跟我一齊出山洞去!”
我一面説,一面向前用力望着。
我在山洞中已然超過半小時,不像才一進來時那樣,眼前只是漆黑一片。但是向前看去,要看清甚麼,還是十分困難。
如果山洞中有人,而那人只是蹲着或站着不動的話,我仍然看不見他。但是現在我卻看到了一個黑影在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