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愷笑着叫過常昆道:“你領着他們去把東西放好,把你們公子交給他們就行。”
笑着把李中元一推,便有兩個年紀稍大的老媽子走過來,左右一扶,把李中元擁走了。
李中元領略一番新奇的享受之後,再出現在人前時,李愷命人把一面大鏡子照着他,哈
哈大笑道:“你自己説吧,你現在是個什麼樣子了。”
李中元從鏡子裏幾乎不認識自己了,除了自己的面孔變化不大之外,連外形的氣質都改
變了,他那張面孔,配合着這身打扮竟然連書卷氣都有了。
李中元驚愣得只知張着嘴巴,話都説不出來了。
常言道:“佛要金裝,人要衣裝”,現在的李中元與李愷走在一起,雖沒有李愷的面孔
英俊,卻另有一種迥然超拔的氣質,相形之下,毫不遜色。
鶯鶯姑娘請客的地點,就在她住的“蟾桂宮”。
李中元打扮好,到得“蟾桂官”時,天色已經薄暮,只見整個的天香院都照耀在火樹銀
花之中,尤其通往“蟾桂宮”的路上,兩旁都張燈結綵,一直引到“蟾桂宮”前。
李中元與李愷一到前門,使有人一路傳呼了過去,那種氣派好不感人。
鶯鶯姑限急步出來,親自前來迎接。
進入“蟾桂官”,只見衣香鬢影,滿眼都是人,而所有的人,又都是一齊向他注目迎來,
流露着説不盡的羨慕之色。
鶯鶯姑娘先請李中元進入一間特別休息室,她就和李愷兩人陪着他清談。
不久之後,只聽外面報道:“簡公子與郭公子駕到。”
鶯鶯告罪出迎,把兩位女扮男裝的簡又青姑娘與郭倩霞接了進來。
李愷替他們彼此正式引見介紹,簡又青倒是出奇的大方,不待李中元找話説,先自抱拳
笑道:“請恕小妹昨天有眼不識泰山,失敬!失敬!罪甚!罪甚!”
李中元笑着還禮道:“簡姑娘這樣説來,小弟是慚愧了。”
鶯鶯姑娘誠摯地欠身一禮,道:“請三位入席。”
只見廳中之人,都已入席就座,只空着最上首的席位等待他們。
全廳除了主席之外,意請了十席之多。李中元冷眼一掠,只見那五大錢莊東主亦在陪客
之列。
李中元與簡又青同為主客,被安排着並肩坐在主客首席之上。
李愷與郭倩霞分坐左右相陪,鶯鶯姑娘今天是主人正正式式的坐在主客對面主人席上。
主客互敬,酒過三巡之後,鶯鶯姑娘端起酒杯緩緩從座位上站起來,輕啓朱唇,口吐清
音,道:“賤妾以蒲柳之舉,應客以來,多承各方公子老爺青睞雅愛,幸侍左右,私心銘感,
寸衷難宣。不幸昨日,賤妾一時失禮失察,致觸雷霆之怒,事後荷蒙各位公祖老爺寬慰交加,
隆情高誼,愧莫難當,因此略備水酒一杯,以報簡公子相救之德與各位顧拂之情,聊表寸心。
請!”
舉起酒杯,敬了一個滿堂紅。
敬過大家的酒,鶯鶯姑娘並未就此回座,先是黛眉輕顰,接着是深沉的一聲長嘆,又道:
“際此杯酒聯歡,錦衣玉食之際,使賤妾不禁想起此時此刻黃河兩旁洪水滔天,災黎千里,
何等悽慘景象……”説到這裏,聲音忽然一啞,已是滿面戚苦之色,珠淚沿頰而下。
一時同情之心起,一片嗟嘆之聲。
鶯鶯姑娘更是悲不成聲,當席哭了起來。
整個的宴會氣氛,頓時變得一片淒涼,食難下嚥。
賺足了大家眼淚,打動了大家惻隱之心以後,鶯鶯姑娘忽然螓首微楊,彈去珠淚,話鋒
一肅道:“賤妾近年以來,多豪各位厚賜。已積得萬兩黃金,意欲以此拋磚引玉,捐出以作
黃河賑災之用,尚望各位大解善囊,共襄義舉,區區之意有請各位俯納。”
此話一出,大家先是一愣,接着,便“轟!”的聲,大家呼叫了起來,道:“鶯鶯姑娘
仁心恪天,景此善舉,我等理當共襄認捐。”
當時,便有人這個報數一萬,那個報數五千,鬧成了一片。
鶯鶯姑娘戚容微收,連聲道謝之後,接着輕抬玉手,做了一個請大家靜止的手式,道:
“各位善心義舉,令人感動,且待賤妾準備一份捐冊,再請各位認捐登記如何?”
鶯鶯話聲一落,便有一位使女,送上一份賑災捐冊交到鶯鶯姑娘手中。
鶯鶯姑娘做一沉吟,便將那捐冊送到李中元面前,萬福一禮道:“請公子首昌善舉。”
接着,一位侍女從旁送上一隻朱漆紅管墨筆。
李中元接筆在手,只見座上各人表情各異,眼睛卻是同樣睜得又大又圓,守着他筆下將
要寫出來的數字。
李中元執筆的手似乎有點顫動不止,猶豫老半天。卻又在大家萬般期待下,寫出了幾個
叫大家驚震得張口瞪目的數字。
無名氏捐紋銀一千萬兩。
李愷虛脱似地叫了一聲:“宗兄……”但覺口齒打顫,下面的話便再也説不出口了。
鶯鶯姑娘狠狠在自己大腿上捏了一把,才把自己痛得恢復神智,當她念出李中元所寫的
數字“無名氏捐紋銀一千萬兩”時,整個的大廳又一度陷入窒息。
這種大手筆,實在有着叫人承受不住的震撼。
一陣沉寂之後,接着下來便是無止無休的歡呼和敬酒,李中元也不知自己到底喝了多少,
更不知宴會是怎樣結束的,但覺腦中陣盤旋,一顆心便掉入了永無盡止的深淵。
只覺沉呀沉的,最後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猛然,他醒過來了,拾回了自己的記憶,睜開眼來,只見自己已置身在一張錦榻之上,
輕霧似的羅帳外面,點燃着一對火苗高燒的大紅燭。
燭影搖紅的光影裏,他又看出這是一間佈置得華麗絕倫的閨房。
閨房之中,而又點着一對龍鳳大燭,這不正是洞房花燭之夜的景象,李中元心神一震,
猛的一抬手,就要從牀上反身坐了起來。
誰料翻身之下,碰在一條柔若無骨,滑如凝脂的胴體之上,同時自己身上錦被翻落,才
發覺到自己全身赤裸,一絲不掛,驚急,氣憤之下,不由得脱口謾罵一聲,道:“哼!你這
臭婊子,想用這種手段來對付我,那你是自找侮辱,瞎了眼。”
罵聲中,一把將那身子扳了過來,看清面貌之後,不由得雙目一愣,為之氣結不已。
敢情,這條赤裸裸的胴體,並非他猜想中的鶯鶯,而是他做夢也想不到的簡又青。
簡又青原來是睡意正濃,但被李中元這又罵又拉的一弄,人也立時驚醒來,起初她神志
不清之下,還投有過急的反應,但是當她看清自己處境之後,口中驚叫一聲,右手一掄,纖
纖玉手,頓時化作追魂鐵拳,“拍!”的一聲,打得李中元滾瓜似地滾下錦榻。
簡又青抓起棉被,裹住身子,指着李中元罵道:“你這惡魔,本姑娘可不是吃了虧就認
的人,你用這種手段來對付本姑娘,那你是瞎了眼了。”
聽她罵人的語氣,竟然完全和李中元一樣,但不知她這時的心裏,是否也像李中元罵人
時一樣的堅定。
李中元這一掌被打得真不輕,翻落下牀之後,半天沒有爬起來。
簡又青情緒慢慢由激動而恢復了平靜,首先地伸手一摸自己,繼之長長的吁了一口氣。
她這長聲一籲,李中元聽了之後、心頭也放下一顆千斤重石,如道自己沒有錯到不可收
拾的地步。
可是,他這時伏卧在地上,仍然不敢坐身起來,因為他全身一絲不掛,叫他怎敢在簡姑
娘面前坐起來?
如果,簡姑娘換了鶯鶯,李中元的想法和做法,那就很難逆料了。
簡又青自己寬慰一陣之後,猛然想起自己含怒出手一擊的厲害,只怕這一掌,已把李中
元打得一命歸陰,當下又不忍的長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他竟然沒有侵犯我,可能他
也和我一樣,完全是着了別人的圈套,要是這樣的話,他可就死得太冤枉了。”
同時,慢慢掀開被角,伸出螓首,向地上的李中元望去。
李中元伏在地上不動,倒不是完全傷得不能動彈,剛才説的,羞愧之心,是其原因之一。
其次,則正在目光四搜,想找到自己衣服,準備先穿好衣服之後,再與簡姑娘作一懇談,然
後視其結果,再作處置。
簡又青仰頭向他望去之際,正好李中元的目光也搜向相對的方向,兩人四道目光一接,
李中元一伏頭,簡又青卻又怒火中燒,罵了一聲,道:“你就裝死,本姑娘也饒不了你。”
李中元因在威公府暗中偷聽過她與李愷的談話,原本懷疑她是與李愷串通好的,這時再
一聽到自語心聲,才知她也同樣的上了當,當下壯膽叫了一聲道:“簡姑娘請聽在下一言如
何?”
簡又青冷“哼!”一聲,道:“我看你承受本姑娘一掌,而仍能活了下來,想必也不是
無能之輩等閒之人了。”
李中元捱了簡又青一掌,可知道簡又青有多厲害,要不是自己身懷絕學,換了另外一個
功力火候不夠的人,簡姑娘的話可説得一點不誇張,那是必死無疑。
這是事實,絕對沒有僥倖,李中元縱有蘇秦之舌,也無從否認,何況,他還沒有。
李中元不能否認自己的武功不弱,只有退而求其次,苦笑一聲,道:“在下雖然幸得不
死,但這一掌也傷得在下無法動彈了。”這種説法,當然有點誇張,不過要不這樣説,又如
何消得了簡又青姑娘心頭之氣。
李中元已是相當成熟的男子漢,知道言語上的保留,有時,是有其必要的。
簡又青語氣較為和緩地道:“那你説,你是何門何派出身,那位高人門下?”
李中元坦然道;“我不能告訴你。”
簡文青剛和緩下來的語氣,立時又變得冷竣地説道:“你不坦白,心中一定有鬼。”
李中元苦笑一聲,道:“在下不是不坦白,而是怕再上一次當,中了人家‘苦肉汁’。”
簡文青氣得一踢錦被道:“你説本姑娘會下流得向你施用‘苦肉汁’?”
李中元道:“我説的是老實話,我不能沒有這點顧慮,如果姑娘無此存心,希望姑姐平
心靜氣的想一想,在下該不該有這層顧慮。”
簡又青半天沒有做聲,很久很久之後,才嘆了一口氣,道:“你説的也許有道理,不説
就不説吧。”
李中元脱口讚道:“姑娘明理識非,在下衷心敬佩。”
簡又青冷冷地道:“這一套你也少來。”李中元訕訕地笑道:“是。”
簡又青道:“那你有什麼話,直接了當地説出來吧。”
李中元道:“看來在下與姑娘乃是同病之人,中了人家的圈套了。”
簡又青道:“如果你不是別有用心,本姑娘有此同感。”
李中元道:“不管在下有無別的用心,在下也不管你簡姑娘如何,咱們暫時合作,渡過
這次難關再説如何?”
簡又青爽然道:“好,咱們就此一言為定……你快把衣服穿好,也請你替我把衣服找
來。”
李中元料想簡又青又躲在被中去了,這才站起身來找尋衣服,可是全房都找遍了,卻找
不到衣服。
這時,簡又青已是不耐煩地問道:“你穿好了衣服沒有?快點呀!”
李中元道:“沒有,我們的衣服都不見啦!”
“有別的衣服沒有?隨便弄一套穿了再説吧!”
“什麼衣服都沒有這卻如何是好?”
簡又青微一沉吟,頗有決斷地道:“我看這樣,我們撕被單!你背過身去!”
李中元心中一動,道:“且慢,我們得多想一想。”
簡又青道:“你這樣子,難道還能出去找衣服?”
李中元道:“他們既然把衣服藏了起來,就是到外面去只怕也找不到衣服。”
簡又青道:“你知道就好,我們還不這時用被單裹住身子逃出去,難道還要等他們進來
取笑不成。”
李中元道:“你説的雖然不錯,但這種態度太消極了,在下有點不甘心受此捉弄。”
簡又青一嘆道:“看來你也不過如此,連這點點氣都忍捺不下去。”
李中元一笑,道:“只是委屈姑娘,在下的意思是準備承受更多的壓力,倒要看看他們
下一步有什麼惡毒手法使出來。”
簡又青馬上就明白了李中元的意思。一怔道:“你要‘將計就計’?”
李中元道:“只是委屈姑娘,在下於心不安。”
簡又青發出一聲悽然慘笑道:“事已如此,我這身清白,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還
有什麼委屈不委屈……。”
猛然銀牙咬得一陣沙沙作響,恨聲道:“好,就依你吧!咱們和他們來個‘將計就
計’……。”
話聲忽然又一頓,接着冷肅地道:“不過本姑眼可有話要説在前面,今日事後,你如果
不是好東西,本姑娘可要親手製裁你。”
李中元面容一肅道:“將來姑娘如認為在下死有應得,在下願意引頸受戮,絕不反抗。”
簡又青道:“本姑娘記着你的話,咱們走着瞧吧!”
身子一翻,把臉轉向牀裏,不再多説廢話,但卻騰出一半被子給李中元。
李中元望着簡又青腦後青絲,出了一會神,暗歎一聲,忖道:“看這簡又青不但深明是
非,且是個處變不驚的奇女子,如能把她引為臂助,倒真是一個絕好的人選……”
念動如飛,這時他已不好意思再與簡又青共被而眠,便坐在椅子上調息起來。
夜長如年,好容易金雞唱曉。
外面有了腳步之聲,李中元一皺眉頭,飄身上牀,鑽入錦波之內。
兩人肌膚相觸,李中元只覺簡又青如遭蛇噬股發出一陣顫慄。
“依呀!”一聲,房門被推開了。
只聽一聲驚叫,接着氣憤憤地説道:“兩位倒好呀,小妹因見兩位爛醉如泥,不便回家,
好意將你們留住在小妹這裏,想不到,兩位倒會撿方便,一起睡到一張牀上來了。”
“哼!”真沒想到這説話的人,就是鶯鶯姑娘,她也未免太大膽和不知畏忌。
簡又青驚叫一聲,羞得螓首一縮,縮到被子裏面,再也不伸出來了。
李中元頗出意外地一笑道:“這裏就是‘天香院’麼?”
鶯鶯姑娘冷然點頭道:“不錯,這裏就是‘天香院’!”
李中元吁了一口長氣道:“這就好了,我還以為是在威公府哩!”
鶯鶯姑娘柳眉輕輕一提,怒聲道:“李公子,聽你口氣,好像‘天香院’就可以隨便胡
來似的嗎?”
李中元笑着道:“我想總比較好説話吧!”
鶯鶯姑娘語氣一緩,也笑道:“李公子這後倒沒説錯,只要不被別人撞上,小妹又何樂
不成人之美。”
誰料,一語未了,郭倩霞冒冒失失的衝進房來,睹狀之下,不由得驚叫了起來。
“什麼事?”李愷猛的隨身而入。
“啊!”李愷也楞住了。
郭倩霞玉面羞紅勃然大怒,戟指着李中元跺腳罵道:“你……體……”
李愷拉住郭倩霞道:“別説了,快出去!”他不但把郭倩霞拉出去了,而且也把鶯鶯姑
娘拉出房外,反手帶住了房門。
奇怪,剛才遍找不着的衣服,這時卻悄沒聲的出現在椅子上了。
李中元匆匆穿好衣服,這時卻背過臉去,又讓簡又青穿好了衣裳。
兩人各自將衣服穿好之後,四目相之下,都不由得一陣靦腆,不勝扭怩之至,苦笑不已。
剛穿好衣服,來不及交換意見,李愷已在房外叫道:“宗兄,你先出來吧,小弟有話和
你説。”
李中元先出房去,李愷把他帶到鶯鶯私室,埋怨李中元:“宗兄,你真是又糊塗又膽大,
為什麼會跑到簡姑娘房中去了?”
李中元知道,這裏不是辨別是非的時間和地點。當然,也不能就此滿口承認下來,他漲
紅着臉望了鶯鶯一眼,嘆了一口氣,説不出來。
這時,房中只有鶯鶯一人在座,郭倩霞跑去陪簡又青去了。
李愷發急地道:“宗兄,你為什麼不説話,你要知道,這件事情很是棘手!”
李中元長嘆一聲,道:“我能説什麼呢?”
李愷道:“事情到底是怎樣發生的?你説明白之後,我們也好替你想辦法呀!”真是熱
心的好朋友。
李中元訥訥地道:“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跑到她房中去,我一直以為她就是鶯鶯姑
娘,所以……”
鶯鶯姑娘接口道:“所以你就膽大包天了是不是?”
李中元苦笑道:“當時,我還以為是你……”
鶯鶯姑娘冷笑一聲道:“你以為天香院的姑娘,像別地方一樣,人盡可夫。”
李愷搖手道:“鶯鶯,我們宗兄,初次來到長安,那裏知道‘天香院’的規矩,你怎樣
可以生他的氣。”
鶯鶯嬌聲格格一笑道:“我哪裏是生他的氣,只是怪不是味而已。”
李愷接着又問李中元道:“簡姑娘對你,是不是心甘情願?”
李中元一怔道:“宗兄,事情已經出了,你還問這些做什麼?”
李愷正色道:“宗兄,這一點很重要,你要老老實實説出來,她如果對你有感情,這就
好説話得多了。”
李中元緊皺着雙眉道:“這個很難説,説她不願意嗎,她當時並沒叫喊,説她願意嗎,
事後她又是惱恨不已。”
李愷凝着眼神,自言自語地道:“這位簡姑娘的為人,一向自視甚高,而且甚是守禮,
這樣説來,又似乎不像是她?”
鶯鶯姑娘接口道:“她當時神智不清楚?”
李中元道:“當時我自己就迷迷糊糊,只怕她也不會太清醒吧。”
鶯鶯嫣然一笑,走出房去了。
李愷望着鶯鶯背影,搖了搖頭道:“她對你很是不諒解哩,不過你放心,小弟一定幫你
把這件事辦好。”
李中元抱拳一禮道:“那就一切拜託愷兄了,不論多少錢,但憑吩咐就是。”
李愷微微一笑道:“只怕不是錢的問題……小弟倒有一個想法,必須先請問你一件事。”
李中元道:“什麼事?”
李愷沉吟着道:“如果我們大家能夠説動簡姑娘,將錯就錯,下嫁於你,不知你願不願
意娶她?”
李中元嘆了一口氣道:“我能不願意麼!”很勉強的算是願意了。
李愷以力肩巨任的氣概,從座上一站而起道:“好,宗兄你請稍坐,小弟但願能大事化
小事,小事化無事,而且正正式式喝你們一懷喜酒。”
李中元用苦笑送走了李愷,獨自一人苦等在鶯鶯房中。
房裏沒有其他的人,李中元迅快地檢視了一番鶯鶯的房間,沒有發現任何可資起疑的地
方。
李愷很快就回來了,重重的在椅子上一坐,嘆了一口氣,搖頭道:“這一來問題可大
了。”
李中元如斯響應地一聲道:“她不願意?”
李愷長嘆一聲,神色凝重地道:“她願不了啦,真想不到她已經有了婆家。”
李中元喪然道:“現在怎樣辦呢?”
李愷道:“她現在哭着只要尋死,什麼話也説不進去,唉!”説不出有多為難的樣子。
李中元頓足長嘆,憂心仲仲地道:“這卻如何是好,這卻如何是好?”
李愷也來回在房中走了一陣,想不出辦法來,最後忽然下定決心道:“宗兄,你先回去
吧!小弟可替你找找有力人士替你從中進言。”
李中元猶豫了一下道:“我就這樣走了?她們這裏呢?”
車愷道:“這裏沒關係,小弟替你擔持下來就是了。”
李中元暗暗一怔,忖道:“就這樣讓我去了,他們到底玩什麼把戲?”他也不免滿腹迷
惑了。
李中元自己回去不提,卻説簡又青見李中元被李愷拉走之後,心中是越想越氣,氣得大
叫一聲,玉掌一落,硬把一隻桌角用掌力切去了邊。
“轟!”響聲中,只見郭倩霞跑進來驚叫一聲道:“表姐,你怎樣啦!”
簡又青玉面一寒道:“表妹,我問你,我有什麼地方對不起你,使你和他們一起合計着
對付我?”
郭倩霞急口叫道:“表姐,你想哪裏去了,我完全不知道。”看她矢口否認的樣子,實
是清真意切,不可能説假後。
簡又青一皺黛眉道:“真的不知道嗎?”
郭倩霞道:“表姐,我真的不知道。”簡又青道:“那你把昨天晚上的情形,説一遍給
我聽。”
郭倩霞於是把昨天晚上情形説出來道:“昨天晚上,你和李公子兩人,都被大家敬得爛
醉如泥,小妹也醉得不能照顧你了,李愷來要送我們回去,又怕媽見了不高興,鶯鶯城心待
客,於是替我們一個人準備了一間客房,就因我們住下了,入睡後,我是一覺睡到大天亮,
起牀來叫你回去,才知道你出了事情,表明,你們……”
簡又青冷然道:“表妹,我問你,你信不信得過表姐?”
郭倩霞道:“當然信得過。”
簡又青道:“你信得過就好,走,我們回去!”
兩人剛要走出房去,只見鶯鶯姑娘一聲長嘆,走進房來,道:“你們説氣不氣人,那沒
良心的東西,現在反咬一口,説我們故意佈下‘仙人跳’的圈套叫他上當哩!”
簡又青冷笑一聲道:“難道這不是‘仙人跳’?”
鶯鶯姑娘臉色一變,嘴角倏地掀起一抹冷笑,只見李愷一步跨進房中道:“好了,小弟
已經把他打發走了,而且他已經答應娶……”
一聲未了,只見簡又青玉手一揮,“啪!”的一聲,實實在在地打了李愷一個耳光。
那一耳光,她乃是含怒出手,用力極大,李愷被打得慘叫一聲,當時臉上就填起了五條
血痕。
李愷被打得一聲慘叫之後,但立時冷靜得像冰塊一樣,摸着臉上的指痕,苦笑道:“青
姐,小弟知道你這時很是怒惱,你打了小弟這一掌,也該出了氣吧。”
簡又青怒笑一聲道:“你這樣作賤我,就是殺了你也難出我心頭之氣。”
李愷死不要臉地陪着笑道:“青姐,你既然殺了小弟,也難出心頭之恨,那就請你饒了
小弟吧!”
“好呀?原來計算我表姐的是你!”“啪!”的一聲,郭倩霞又在他另外一邊面孔上賞
了一記耳光。
李愷依然忍着,帶着笑道:“打得好,打得好!兩位都消了氣吧?”
鶯鶯姑姐笑着,在一旁打圓場道:“好了,好了,打的已打了,罵的也罵了,大家平心
靜氣地坐下來,好好商量一下吧。”
簡又青嘿嘿一聲冷笑道:“沒有什麼好談的了,表妹,我們走。”
霍地站了起來,但這時郭倩霞卻猶豫了一下,正給了鶯鶯又一次説話的機會,只聽她冷
言冷語地道:“簡姑娘好氣性,也好大的肚量,自己的身子被人糟蹋了,竟然一點不在乎。”
簡又青杏目一橫道:“本姑娘自會找他算賬,用不着你們管。”
鶯鶯姑娘微微一笑道:“如果令師一心神尼知道了,問起來但不知你簡姑娘又怎樣説
法!”
簡又青神情猛然一震道:“你……你……怎樣知道家師的……”眼中現出了畏忌的神色,
説話之間,不由得向郭倩霞望去。
郭倩霞急得大叫道:“表組。我沒有告訴他們什麼啊!”
鶯鶯姑娘笑着接道:“天下的女人多的是,你要不是有一個好師父,只怕還輪不到你陪
他睡哩!”
簡又青氣得一張秀臉慘白如紙,立在當地進退不得。
李愷仰着臉笑道:“青組,你不是答應幫小弟的忙麼,現在生米已經成熟飯,就請你好
人做到底,幫忙幫到底吧!”
簡又青喪然一嘆,頹然坐到椅子上,兩串淚珠,像斷線珍珠股倏然滾滾而下,她不得不
接受命運的安排了。
李愷與鶯鶯姑娘眉目傳意,相視一笑,俯身簡又青耳前,好言慰籍道:“你放心,令師
我們誰也惹不起,絕不會讓她知道就是。”
話聲微微一頓,凝視着簡又青心情稍安,接着話鋒一轉,又道:“不過,常言道‘紙包
不住火’,又道‘欲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是否能永遠瞞住令師,那就很難説了,所以,
要免後患之憂,你只有嫁給他,那時令師就是知道了,也無話可説了。”
李愷真厲害,分明在用高壓手段威脅,但從他口中説出來,卻在情在理,處處為簡又青
着想。
簡又青豈有聽不出來之理,心裏真是恨到了極點。可是想到師父的脾氣,可也真的束手
無策,想了一想,除此之外,再無良圖。
簡又青長聲一嘆道:“嫁給他就嫁給他罷,不過我有一句話先説明,我嫁給他之後,他
就是我的丈夫,你們不能再殺害他,我要和他終身廝守。”
李愷笑道:“青姐放心,我們再蠢也不會做那‘殺雞取卵’的蠢事,我們的目的,只不
過是想分享他一點‘翠谷之秘’而已。”
鶯鶯姑娘接着也笑道:“‘翠谷之秘’藏珍無數,見了眼紅耳熱的人,不知其數,今後
我們結成一體,換一句話説,更可保護他的安全呀。”
簡又青不願再和他們羅嗦,站起來餘恨未消地冷然道:“我們可以走了吧?”
李愷連聲道:“青姐,你請先回,其他的事,自有小弟安排,請你靜候佳音好了。”
簡又青不再説一句話,帶着郭倩霞在李愷與鶯鶯暗中得意的恭送之下回了府。
路上簡又青也沒有説一句話,回到威公府,老夫人對她們非常放心,也沒有説什麼。
兩人回到簡又青房中,簡又青面對郭倩霞正色門道:“表妹,你要老老實實回答我一句
話。”
郭倩霞以為她又要追問昨晚事情,急口答道:“表姐,我真的不知道他們的安排!”
簡又青道:“我知道你不知道,李愷那人也不會讓你知道,我現在要問你的是,李愷糟
塌過你沒有?”
這話問得有點近乎粗野,但簡又青以切身之痛,顧不得這樣多了。
郭倩霞玉面緋紅,搖了搖螓首,輕聲道:“他對我一向很尊重。”
簡又青有力地點頭道:“沒有就好,現在你該看出了他的真面目了吧!”
郭倩霞點了點頭道:“從明天起我就不和他來往了。”
簡又青長嘆一聲,搖着頭道:“這種心狠手辣的人,你倒不能説斷就斷,做法太明顯,
反會招來飛天橫禍,你心裏有數,多小心謹慎就是了。”
郭倩霞道:“可是我心裏實在藏不住呀!”
簡又青撫慰着郭倩霞秀髮道:“表妹,這件事情非常嚴重,你忍不住也要忍下去,否則,
我真替你擔心。”
郭倩霞雖然也有一身不俗的武功,説到江湖經驗,可就差得太多了。
簡又青把話説完之後,迴心一想,覺得自己都上了李愷一個大當,她縱是小心謹慎,如
果不能離開李愷,又怎樣鬥得過他。
她是真的替她提心吊膽了。
簡又青沉思了一下,又道:“還有,你以後要儘量避免和他單獨相處。”
郭倩霞掩不住心中憂慮,欲言又止的長聲嘆了一口氣。少女的心事,她是一點主意也沒
有了。
簡又青憐憫地望了她一眼,輕輕地道:“表妹,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我要好好的想
一想了。”
郭倩霞另一種憂心,突然出現在腦際,忽然向前抱着簡又青,哀聲道:“表姐,你要好
好保重啊!”
簡又青感動欲泣地哭中帶笑道:“表妹,你想到那裏去了,你讓我好好的靜一下吧!”
郭倩霞不敢再看簡又青一眼,轉身跑出房去了。
郭倩霞回到自己房中,心裏煩躁得坐立不是,腦子裏更是一團糟糕,她一直在順境中長
大,自幼嬌生慣養,滿眼都是金黃色的美夢,那裏知道人生的艱苦,可是這樣一來,她的美
夢完全幻滅了,眼看簡又青的遭遇,真比她自己遇上了這種事,還叫她傷心難過。
突然,她忽然自言自語道:“對了,我為什麼不去找他商量商裏去!”
此念一生,她覺得心裏好過了一點。她認為他一定想得出辦法來,於是,她便立時奔向
了小弟唸書的書房。
小弟松齡這時正在苦讀一篇古文,背誦了三四次都沒有背出,痛苦得不得了,一見姐姐
來到,如逢皇恩大赦,高興得大叫道:“姐姐,是不是媽有事叫我?”
郭倩霞氣得一瞪眼道:“你就不知用功,去,去,去,去你的吧!”小弟一聲‘得令”,
拋下書本,飛也似地跑開了。
這時,郭松齡的老師看得搖頭一嘆,苦笑相迎道:“小姐,你們這樣溺愛,令弟那一天
能夠上路啊!”
郭倩霞窘澀的一笑道:“先生,請原諒,這次我實在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請你出個主意,
留他在旁不大方便,所以把他趕去了。”
這位先生年紀不大,看來不過二十多歲,因為學問好,人又隨和,平時與郭倩霞也還談
得來,所以她想到了他。
先生請郭倩霞相對坐下,微微一笑道:“小生看小姐,神色不寧,心亂如麻,如果事情
太重大了,只怕小生也難以為謀,小姐最好請示令堂才是。
郭倩霞雙眉一皺,道:“這事不能和她老人家提啦!我又沒有一個可以商量的人。”
先生臉上笑容一收道:“那麼令表姐呢?”
郭倩霞道:“她呀……唉!更不要提了!”
先生神色凝重地道:“你不信任令表姐?”
郭倩霞幽幽地一嘆道:“不是不信任她,這正是她的事哩!”
先生一怔道:“她的事?”
郭倩霞面色一正,點頭道:“也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我説出之後,不管先生拿不拿得出
生意,都請先生守口如瓶。”
先生迂腐得長身一揖,對天發起誓來,説道:“小生得蒙郭小姐信任有加,深感榮幸,
此話出君之口,入小生之耳,小生如有……”
話聲未了,郭倩霞已是被逗得心情一暢,笑道:“先生,請你不要做作了吧,明人眼裏
不夾砂子,你是什麼人,你道我們真的不知道麼?”
他是什麼人,她真的知道嗎?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過去,她只覺這位先生年紀雖不大,卻被幾本被書迷得又迂腐又老實,除了一心想中狀
元之外,眼睛裏別無他物,對她更是沒有絲毫野心,只是一個調節心情時最理想的朋友,所
以,一向相處得很坦然,也有了相當的友誼。
自從簡又青來後,簡又青偏説他是一個深藏不露的奇人,且暗中教了她一套暗試的方法,
要她有機會的時候,不妨試一試。
來時,郭倩露心情憂結,真沒想到要試他,但被那先生逗得情緒一暢,靈感也就來了。
於是脱口打了他一悶棍。
平時,那先生非常瞭解她的為人,知道她是一個心直口快心地善良的好姑娘,除了有點
千金小妞脾氣外,對人向來誠誠實實,尤其不會使用心機。
因其如此,郭倩霞這一唬,確然使他心神猛震,大感意外了。
他當時楞了一楞,訕訕地笑道:“小姐,小生是什麼人,你們當然已經調查得清清楚楚
了,否則,府上又怎樣放心請小生前來執教。”
郭倩霞過去不知使用心機,那並不是説她不夠聰叫,只是因為她生長富豪之家,要什麼
有什麼,根本無需動腦筋去求取所愛,可是現在簡又青教了她一套,出口一唬,便看出那先
生神情有點不對了,覺得非常有趣,暗中也更是佩服表姐的明察秋毫了。
郭倩霞胸有成竹地微微一笑,道:“當然調查得很清楚了,而且也知道你用的是假名假
姓。”
那先生心潮波動了一下,放聲一笑道:“小姐説笑話了,小生周吉人就是周吉人,生有
地,住有家,假得了麼?”
郭倩霞秀眉一挑,情笑一聲,道:“先生,你這笑聲又露出馬腳來了!”
周吉人一怔,道:“小生的笑聲有什麼不對?”被她説得自己懷疑起自己的笑聲了。
郭倩霞臉上始終保持着微笑,鎮靜的不作解釋,卻從懷中取出一隻翠玉瓶,倒出一粒綠
豆似的藥丸,託在掌中道:“先生,這是一粒家藏大內‘保和丹’,常人服之可以延年益壽,
但練功的人服了,一身功力,就要慢慢喪失,這本是皇上配來保全武將之用,家祖因深得聖
寵,蒙賜此丹,權宜使用,因此尚留得一粒,先生敢不敢試一試此丹的力量。”
周吉人這一下可傻了,愕然望着郭倩霞久久沒有答話。
事情演變至此,已經洞若觀火,他也用不着説話了。
郭倩霞玉瓶一收,肅然起座,萬福一禮道:“倩霞有難,請先生義伸援手。”
周吉人苦笑還禮道:“小生一向都看錯小姐了。小姐的事,小生義不容辭,理當效力。”
郭倩霞回座一笑道:“多謝先生。”
周吉人笑道:“小生深受老夫人知遇之恩,些微小事,何足言謝。”
郭倩霞反過來一愣道:“家母早就知道先生了。”
周吉人點了一點頭,道:“令堂認識小生很早了。”
郭倩霞臉上忽然出現為難之色,猶豫起來。
周吉人微微一笑道:“小姐有活怎麼不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