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沙漠插嘴,一個道:“參觀的人先要量體重?”
另一個道:“他自己知道體重不到一公斤,怎肯當眾量體重?”
我嘆了一聲:“兩位若是想快些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最好是別打岔!”
兩人連連答應。小納又道:“在國防部中,有一個裝置,那是一條几步路就可以走完的走廊,可是裝有許多隱蔽的儀器,人在那裏通過,許多屬於個人身體的資料,就被自動儀器紀錄了下來,輸入電腦,成為資料!”
戈壁沙漠是行家,一聽就道:“嗯,要知道身高、體重,甚至他五臟六腑的情形都不難,想知道血型,就比較困難——喂,國防部要人家的這些資料幹嗎?”
小納沒出聲,我代答:“多半又是情報工作的需要,資料總是越多越好!”
小納沒有反駁我的話,可知是給我説中了,他只是道:“倒沒有那麼詳盡——並沒有x光透視裝置,只是一些表面的資料,這一行是十個人,金兒代表關氏機構參加,其餘人都正常,只有金兒,儀器系統顯示,他的體重只有零點八公斤!”
我立時向戈壁沙漠望去,他們明白我的意思,立時道:“任何儀器都可能有故意。”
我再望向小納,他一揮手:“發生了這樣的怪事,人人的想法都一樣,儀器有了故障,但不是,有關人員請他在走廊中來回了四次,每次記錄到他的體重都一樣:零點八公斤!”
我的腦中,閃電也似的,掠過兩個字:“假人”!
一個有血有肉的真人,絕不可能那麼輕:只有假人,才有這個可能——這是我推理的原則,當只有一個可能的時候,這個可能再荒謬,也還是唯一的可能!
説金兒假人,當然荒謬之極,他不但是商界強人,而且是社會名人,年輕有為,知名度世界性,並不是一個普通人!
如果他是一個假人,那麼,製造了這種假人的又是什麼人?連製造出來的假人都那麼超卓,製造者豈非更是超人中的超人?
我在想到了這些荒謬的念頭時,神色自然不免古怪,所有人齊聲問:“你想到了些什麼?”
我微笑,伸手在臉上用力撫摸了一下:“説出來更怪,我想提到,他可能是一個假人!”
各人聽了之後,自然神情要多古怪便有多古怪。戈壁沙漠甚至在喉間發出了一陣難以形容的聲響,小納倒對我很有信心:“衞斯理有那麼怪異的設想,一定有原因,請道其詳!”
我搖頭道:“不是有什麼特別的原因,而是恰好‘假人’正困擾着我——我的故事很複雜,先聽你的,有了這個發現之後,又發生了些什麼事?”
小納道:“當然是一層層報告上去,最後,報告到了我的手上,我覺得奇怪之極,而追究這怪事,又是我的責任範圍,所以我派人跟蹤,進一步地蒐集這個身輕怪人的資料。”
小納派出來的自然是精英,兩個一組,前後派了三組之多,要跟蹤金兒,看來並不困難,他在許多公眾場合出現。三組人都用過極精巧的電子重量計,放在金兒可能站立或坐下的所在,以便取得他的體重,每次都成功,總共有超過三十次。
每次的記錄都不盡相同,有時是零點八公斤,有時重一些,有一公斤,有時,只有零點六公斤,視乎他的穿着而定。
當小納説到這一點時,我和戈壁沙漠又陡然為之震動,他們發出了一聲怪叫,我則失聲道:“這個人……沒有重量!”
小納點了點頭:“可以這樣説,或者,他本身的重量,輕到了只有幾克重!”
我站了起來——一個沒有重量的人!我的怪遭遇雖多,但也未曾遇見過這樣的事。
一時之間,我思緒紊亂之至,來回急走了幾步,戈壁沙漠已在討論,一個道:“重量這個現象,是由地心吸力而來的——人若是到了月球上,體重就只有六分之一,而超出了地心吸力的範圍,人也就沒有了體重!”
另一個道:“這道理誰都懂,可是這個人是在地球上,而且,沒有理由他身體不受地心吸力的影響,他的衣着卻有重量。”
一個又道:“看來他有特殊的方法可以克服地心吸力,衞斯理説他是假人,那不對!”
我參加了討論:“對,不會是假人,因為我沒想到,他可能完全沒有重量——那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有一股能力,恰好抵消了地心吸力,問題是他何以會有這樣的能力,有理由懷疑他不是地球人!”
小納道:“很高興你能有這樣的結論,三組人員帶着報告回來,又記錄了他的起居生活,看來他一切都很正常,而且,除了和他工作的機構的總裁夫人有來往之外,沒有任何女性伴侶——那位總裁夫人——”
他説到這裏,居然還有閒情逸致,吹了一下口哨:“是一個絕色美人。”
我追問:“你所説的‘有來往’,是什麼意思?”
小納道:“很難説,像是美人兒在用盡心機構引美男子,可是卻未能成功,這個金兒先生,確然非同凡響。”
我呆了一會,關夫人綺年玉貌、為了金錢,嫁給了一個老頭子,想在美男子身上,取得另一種慰藉,不但很自然,而且可以説是必然的事。
但是這樣的美人兒送上門來,金兒卻能拒絕,真的和常人有異。
小納又遭:“我們又追查他的來歷,也沒有可疑之處。他在英國出生,父親是中英混血兒,母親是越南人,父母都有正當職業,他畢業於劍橋大學,曾到過越南,越戰結束之後,來到本市,進軍商界,成績斐然——本市特多這類商業奇才。
黃堂提出了一疑問:“看他住所中的種種陳設,就算是總裁,也負擔不起,他一定另外有經濟來源!”
小納續道:“三組人員的報告都不能説明什麼,我就親自出馬,到了沒有幾天,和黃主任商議了一些行動的步驟,還沒敢驚動你。”
我苦笑:“也就是説,你除了知道他沒有體重之外,其他一無所知?”
小納點了點頭,我不禁頓足:“你——你們為什麼將一個最簡單的方法棄而不用?何必跟蹤?就靠近他,出其不意,一把將他提起來,問他為什麼沒有體重,不就解決了問題了嗎?”
小納道:“一個人沒有體重,是一個奇特之極的現象。他明知自己沒有體重,敢在社會上公開活動,難道竟會沒有保護自己的方法?”
我大不以為然:“有時,最簡單的方法最有用,我只要一見到他,就用這個方法!”
戈壁沙漠大感興趣:“確然是好方法!他總不能一輩子不露面,一輩子那麼辦!”
小納問:“你又為什麼要找金兒?”
輪到我説了,我就把“李遠的故事”原原本本地説了一遍。
聽的幾個人都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人,可是也人人聽得目瞪口呆。小納伸手指着我:“連這種無稽的事你都去追查,難怪你一生如此多姿多彩了!”
黃堂也叫了起來:“那分明是那李遠得了妄想症,關總裁夫婦沒有離開過本市,這一點,我絕對可以肯定!”
我先不去和他們爭辯,向戈壁沙漠望去,兩人道:“事情雖然無稽,但也值得追查——”
我立即接了上去:“是啊,若不是我追查這無稽之事,又怎會知道世上有一個沒有重量的人呢?”
小納和黃堂想説話,但被我一個手勢所阻。我又道:“李遠的故事,不能成立。一個人沒有重量,也不能成立。偏偏他們兩件不能成立的事,又都和一個人有關,你們,還認為那是無稽的事嗎?”
一番話,説得小納和黃堂而人,無言以對。
我又道:“事情是什麼性質,現在根本無法作任何假設,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個沒有重量的金兒,是一個關鍵人物,一定要傾全力把他找出來!”
我在這樣説的時候,向黃堂指了一指——當時我就有預感,要把金兒找出來,不是容易的事,要警方盡全力才行。黃堂一挺胸:“當然,還有他的住所,有……九個隱蔽的保險箱?”
逗留在金兒的住所時,我只發現了六個隱蔽的保險箱,戈壁沙漠卻説有九個,他們是專家中的專家,自然不會看錯。
這時,他們道:“只有更多,不會少。”
小納搓着手,大是興奮:“也許這個無重人,他的秘密就在保險箱之中?”
他一説,所有人又一起黃堂望去,黃堂皺眉:“找不到適當的理由向法庭申請搜查令,關老頭又看得很緊,這事情——”
小納哈哈大笑了起來:“黃主任,你也太迂了,我可以要內閣總理親自出面——要法庭的搜查令,這不是太簡單了嗎?我在六小時之內,可以弄到手!”
小納既然有那麼特殊的地位,他的那番話,倒也不是誇口的。戈壁沙漠立即道:“我們有把握打開所有的保險箱,六小時之後在那裏見,我們要去準備一些工具!”
小納也十分高興——確然值得高興,因為“無重人”這麼不可思議的現象,秘密可能就在那九個保險箱之中!
我伸了一個懶腰:“也好,我們六小時之後見!”
黃堂也沒有異議,我們還沒有離開,小納又開始在和有關方面聯絡了。
我回到家中,白素不在,在寫字枱和一隻抽屜中,傳出“必必”的聲響,提示我那具極少人知道的電話,曾有人打過來。並且有留言。
我拉開抽屜,按下掣鈕,就聽到了小郭的聲音。
他的聲音聽來怪異之至,像是捏緊了喉嚨在尖叫——人通常只有在極度的驚恐之中,才會令聲音變成這樣。
我聽到的第一句話,他顯然不是對我説,而是對他身邊的什麼人説的,他説的是:“真要命,衞斯理不在!唉,真要命!”
他的聲音又惶急又尖,聽着,他連嚅了幾口氣,才又大聲在嚷:“衞斯理,事情怪絕,速與我聯絡,我酒店的電話是……”
接下來是電話號碼,房間號碼,我立刻記了下來。小郭又連説了幾遍:“怪之極矣!”
這“怪之極矣”本來是我的口頭禪,他很早就學了去,但也不是説説就算的,可知事情真的怪。
小郭是和李遠一起到巴哈馬羣島去的,他這樣説,一定是事情有了新的發現了!
我立刻打電話,房間中卻沒有人接聽。我看了看留話的時間,是在三小時之前,那是我才出門的時候。我拍了一下桌子,再詢酒店,得到的回答卻是:“住客已經退房了,兩小時之前的事!”
我正在錯愕之間,另一具電話響起,是郭夫人小唐打來的,她的聲音也相當急促:“衞先生,你回來啦,小郭找不到你,他告訴我,有怪事發生,他會立刻趕回來和你商議,他説不是他心急,是在電話中根本説不明白!”
我不禁苦笑:“那就只好等他回來再説了。”
小唐相當擔心:“小郭他……會不會有意外?”
我只好道:“他有能力應付一切——他在電話中,沒有提到李遠?”
小唐道:“沒有,他像是受了什麼驚恐,連説話的聲音都變了,他從來不是這樣子的,所以我很擔心!”
老實説,我也很擔心,因為小郭確然不是這樣子的。我認識他那麼久,他第一次和我一起參加冒險生活時,我甚至還不曾認識白素!
那一次,他被七幫十八會的人馬,打成重傷,我到醫院去看他,他在昏迷之後醒來,見了我之後的第一句話,居然是“你今天穿的這件襯衫很好看”!
由此可知他絕不是遇事驚惶的人,可是他連聲音都變了——在打給我的電話,也是如此!
我沒有什麼實際行動可以採取,只好道:“等他回來了,請他立即和我聯絡,如果我不在家,就會在金兒的住所,那地方——”
小唐不等我講完,就道:“衞先生,我有一個不情之請——我知道你一向討厭隨身攜帶電話,但為了方便你和小郭聯絡,我把我的那個先給你用,好不好?”
我嘆了一聲,確然,我極其討厭大方隨身帶一個電話,事實上,我有一具極精巧的無線電話,是戈壁沙漠新出品,性能上佳,只是我不去用它而已。
聽得小唐這樣説,我才道:“我帶上我自己的,號碼小郭知道!”
小唐連聲道:“謝謝你!謝謝你!”
我多少有點生氣:“郭夫人,如果你肯把你心中的秘密説出來,對我們行來會有利得多!”
小唐的聲音苦澀:“我沒有秘密,秘密是關夫人的,我沒有權利暴露他人的秘密!”
我悶哼了一聲:“如果説關夫人看上了金兒這個小白臉,就是她的秘密,那根本就不是秘密!”
小唐靜了一會才道:“衞先生,我不知你在説些什麼,她對我説過,由於她長年陪着老頭子,所以看到了英俊挺拔的男人,常會心跳,金兒就是令她心跳次數最多的人,除此之外,她沒有再説什麼,那麼又能算是什麼秘密?”
我又嘆了一聲:“你如果堅持不説,我們只好仍在黑暗之中摸索!”
小唐哀求:“衞先生,別逼我做卑鄙小人!”
我三嘆:“好了,不逼你,小郭再打電話給你時,叫他也打給我!”
放下了電話之後,我又生了一會悶氣,因為小唐的堅持,使我們一點線索也得不到!而且又沒有法子可以令她改變主意,難免令人懊喪。
小郭不可以在六小時之內趕回來,估計如果小納和戈壁沙漠的行動順利的話,小郭回來的時候,金兒豪宅之中的那幾個隱蔽的保險箱,應該都被打開,而且有所以現了。
那麼,小郭所遇到的怪事,或者也可以有解釋,更或者,進一步,整件事都可以解決了——這時,我確然有這樣的想法。
當然,後來知道全不對頭,但那是後來的事了——沒有人能預知後來的事的,是不是?”
我休息了一會,又聽了一會音樂,希望這個時間內,白素會出現。可是卻沒有等到她,她也沒有留言説她去了哪裏——這種情形很常見,我當然不以為意。
在離開約會時間還有一小時,黃堂來了電話:“小納真是神通廣大,搜查令已下來了,任何人都無法阻止,是不是要通知關老頭?”
我遲疑了一下:“這種法律上的事,我不是很清楚,最好請問一下專家。”
結果,出人意料,不但關老頭來了——照例帶着他的好幾個手下,以壯聲色。而且,關夫人也來了。
關夫人的打扮,神秘而冷豔,她戴着一頂連着面紗的深紫色帽子,一身衣服也全是深淺不同的紫色。衣服一點也不暴露,可是裁剪得貼身之至,就像是她身上的第二層皮膚。把她玲瓏浮凸的美妙身段,表現無遺。而偏偏又披了一層輕紗,使得她看來如同在雲霧之中,益增美態。人人的視線,都不免在她的身上,停留不去,我卻只覺得古怪,在這樣的場合,何必如此盛裝?
關老頭的臉色,自然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尤其,當黃堂以警方執行重要任務,不能任由外人蔘觀為理由,拒絕他內進時,他更是氣得全身發抖。
可是在這時候,事情卻又有意料之外的發展,關夫人忽然把一份文件交給黃堂,同時對一個和她一起來的中年人道:“吳律師,請你向黃主任解釋我的權利。”
吳律師還沒有開口,黃堂已看了那份文件,他的神情,古怪之至,抬起頭來,連聲音也因為驚詫而變了:“關夫人你……你和金兒,是……這單位的合租人?”
吳律師代答:“是,這上面寫得很明白,關氏陳小仙,就是她——是不是還要她出示另外的證件?”
我和戈壁沙漠,見忽然生出了這樣的變化,也覺得意外之極,但這樣的事,我們無法插手,只好旁觀。
我特留心關老頭——自己年輕貌美的妻子,和英俊高大的美男子,合租了這棟豪奢的一個居住單位,作為一個年老的丈夫,應該有什麼反應呢?
我向他望去,只見他面色灰敗,整個人用“呆若木雞”四字來形容,再適合不過。我相信他全身的肌肉都僵硬,説不定連血液都凝結了!
照這種情形來看,他顯然並不知道妻子的這個大秘密,所以關夫人的行動和聲明,使他受到了難以想像的打擊!
在他身邊的那幾個高級職員,也震駭得不知所措,人人互望,不知如何才好。
黃堂應付這種突變,很有經驗,他聳了聳肩:“關夫人,如果是合租人,至少應該有一套這住宅的鑰匙。”
關夫人的回答來得極快:“不是一套,只有一柄,一柄鑰匙,就可以開啓所有的鎖!”
戈壁沙漠齊聲讚歎,因為這樣的設計,最是巧妙。
關夫人説着,也在她的手袋之中,取出了一柄形狀很特別的鑰匙來——是一個直徑約一公分,長約二十公分的圓柱,看來像一支筆,金光閃閃,很是華麗,在圓柱上,全是很細的刻痕。
戈壁沙漠一看,就四眼放光,一副垂涎欲滴的樣子——他們是大行家,自然一眼就可以看出,那是高科技的精品。關夫人很是大方,她向兩人道:“兩位是專家,可以試用這鑰匙。”
那時候,大家還都在大門之外,戈壁沙漠本來已準備了開門的儀器,這時接過鑰匙,發出了一下歡呼聲,像是喝醉了酒一樣,直趨門前。
也就在這時,關老頭才從極度的震駭之中,定過神來,他發出了一下可怕之極的呼叫聲,雙臂揚起,十指箕張,向關夫人撲了過來,雙手向關夫人的身上便抓。
關夫人閃了一閃,他沒有抓中,只是把她身上披着的輕紗抓了下來。
關老頭再是一聲怒吼,又狠狠撲了上來,但那時,早有兩個警察,把他攔住,不讓他再逞兇了。
我立時和黃堂互望了一眼,因為剛才發生的事,我竟有十分熟悉之感。略想了一想,我明白了——在李遠的故事之中,就有關老頭向妻子行兇的場面。李遠説,關老頭把妻子身上的衣服扯破,令她幾乎赤棵!
而剛才的情形,也就證明道貌岸然的關老頭,粗暴起來,行為很是駭人。
“那時,更令人吃驚的是,關老頭青筋暴綻,面上肌肉扭曲,正用一連串的土話在咒罵關夫人。黃堂的神情更是怪異,他喃喃地道:“聽不懂的語言!”
李遠的故事中,也有“聽不懂的語言”出現過,可是這時,我卻啞然失笑——我懂這語言,那是浙江省東部山區的一種方言,對聽不懂的人來説,這種語言和天外來客所發出的聲音,也沒有什麼差別。
關老頭這時,正在用種種意想不到的髒話,辱罵自己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