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正操續道:“我第一次得到了那碎片,化了極長的時間,將那碎片拆了開來,我已從那碎片中,得到了一些基本的概念,我就開始從事研究工作。然而,那一片碎片卻不能滿足我的需要,正如七百年前的人,無法從電視機的一部份,而仿造出一蘋電視機來一樣!”
我道:“所以,又希望獲得第二片?”
王正操道:“是的,第二片給了我極大的幫助,使我有了初步的成功!”
我搖着頭:“現在你造成的,不是聚寶盆,而是散寶盆。”
王正操怒道:“甚麼意思?”
我道:“是你自己説的,你一次操作,所耗的電費,可以買十七八兩白金,而你所得的是多少?”
王正操立時道:“我還未曾研究成功,等我成功了,你想想,我可以要甚麼就有甚麼,任何貴重金屬都會源源不絕而來,那是甚麼樣的情形?”
我心頭怦怦地跳着,心中想,真的,那是甚麼樣的情景!
王正操嘆道:“再給我幾片聚寶盆的碎片就好了,或者,再給我一片,我就可以參考着解決難題了!”
我望着他,王正操提高了聲音,他簡直是在大聲疾呼,他道:“你知道了麼?只要再有一片,我就可以製成一蘋聚寶盆,你的白金戒指放下去,不到五分鐘,就可以變成幾千蘋、幾萬蘋,任何金屬,都可以複製出來,你明白了麼?”
他叫到後來,雙手扶住了我的肩頭,用力地搖着。
我並沒有制止他,困為一個人有了那樣的發現,是應該如此興奮的!
我竭力使自己鎮定下來,我將整件事,迅速地在腦海中歸納了一下。
在經過了初步的歸納之後,我得到了以下幾點結論:
(一)沈萬三的聚寶盆,是來自外太空的“立體複製機”,製造出這個立體複製機的“人”,他們的科學水準,比地球人高出了不知多少倍。
(二)我和王正操得到的碎片,就是當年被明太祖朱元璋打碎的“立體複製機”的碎片。
(三)立體複製機複製任何金屬物品的原理,是利用無窮無盡的遊離電子,改變它們的組合排列,使它們成為各種不同的金屬元素。
(四)王正操以他超卓的科學技能,在那兩片碎片之中,得到了製造“立體複製機”的知識,他已經獲得了初步的成功。
(五)他還需要那聚寶盆的碎片,作為參考,那麼,他就可以做出完善的、大型的“聚寶盆”來。
我將這幾點,想了又想,王正操已不再搖撼我的身子,他只是以一種狂熱的眼光,望定了我。我苦笑了一下:“你望住我有甚麼用?我沒有辦法再弄一片那樣的碎片來。”
王正操的回答,快得出奇,他道:“你能的,你能弄到第二片,一定能弄到第三片。”
我搖了搖頭,沒有説甚麼,因為我發現王正操的情緒是在如此的狂熱之中,他根本無法接受任何合理的解釋,也就是説,他已有點不可理喻了。
果然,他立時又道:“你去想想辦法,我來繼續研究它,我們合作,你想想,如果我們成功了,如果我們成功了!”
他連説了兩遍,接着,便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他未曾向下説去,事實上,的確很難向下説下去,因為如果他成功了的話,那真是難以想像的,如果他將他的成功公開出來,那麼每一個人都可以用黃金來起屋、用白金板來裝飾牆壁。如果他成功了,“金本位”這件事,根本不再存在,金子比泥上還賤,那會引起一種甚麼樣的變化,的確難以想像。
而如果他成功了,並不公開他的秘密,那麼,他自然又是另一個沈萬三,他可以在一天之內,獲得比美國國家金庫中更多的黃金;在一天之內,他可以成為世界上最富有的人,連科威特的酋長,也瞠乎其後。阿拉伯酋長有的只不過是石油,而他,可以有任何金屬,他甚至可以大量複製鈾。
王正操仍然望着我:“一切靠你了,你去想辦法,我保證,在我成功了之後,我們兩人,對所得的利益,平均分配。”
我嘆了一聲,那時,我的腦中仍然很亂。
我在回想着我找石文通,談及那聚寶盆的碎片的情形,石文通曾告訴我,當時,他們的祖先,那幾個太平天國的將領,掘到的碎片,一共有四片之多。
而我們現在得到了兩片,那也就是説,在理論上而言,至少還有兩片,不知下落。
自然,要得到那兩片,是極其困難的事,但是困難並不等於做不到。
而且,為了那麼偉大的成就,事情進行起來,就算再困難的話,似乎也值得試一試。
我想了片刻:“好,我再去試試!”
王正操的神情,就像是他已得到了第三塊碎片一樣,高興得跳了起來:“只要你肯去找,一定找得到的,一定找得到的!”
他講到這裏,頓了一頓,神情又變得極嚴肅:“記得,千萬不能將我的發明對任何人説起,甚麼人也不能説。”
我略呆了一呆:“我可以答應你不對別人説,但是我的妻子,自始至終參與這件事,我回去之後,得對她將經過的情形講一講。”
王正操叫了起來:“不行,沒有一個女人是可以守得住秘密的。”
我立時道:“你弄錯了,她絕對可以保守秘密!”
王正操團團轉了半晌,才勉強地道:“好吧,可是你要知道,如果我們的秘密傳了出去,那麼,我的研究必然受到各種各樣的干擾,對你、對我,都沒有好處,所以我才要保守秘密。”
我點頭道:“我自然明白。”
王正操搓着手:“為了堅定你的信心,可要我再操作一次,給你看看?”
我大感興趣,忙道:“為了堅定我的信心,你最好讓我來操作一遍,而由你指導、解釋!”
王正操道:“好的。”
我取出了一柄鑰匙來,放在那微凹的金屬板上,然後蓋上了那塊平的金屬板。
王正操指導着我,按下許多掣鈕,一面道:“在整個操作過程中,放在裏面的金屬品,起的只不過是一種觸媒的作用,好在一連串複雜的過程之中,使吸收到的遊離電子,照這種金屬的電子排列方式來組合。”
我一面照他所説,按下各種各樣的鈕掣,看着幾具比人還高的電子儀器閃着各種各樣的光亮,一面道:“可惜現在,複製出來的,只是一些粉末。”
我只不過是無意間這樣説了一句而已,卻未曾料到,我的話,居然大大傷了王正操的自尊心,他立時漲紅了臉:“你別小看了一些粉末,居禮夫婦當年,在一噸焦煤之中提煉出來的鐳,只不過是瓷皿底上的一些痕跡,但是鐳就是那樣被發現的。
我聽了他的話,心中陡地一動,忙道:“王博士,你知道麼?就算你的研究工作沒有再進一步的發展,你也可以説是成功了。”
王正操愕然道:“甚麼意思?”
我道:“現在,你的這具立體複製機,每一次,都可以複製出少量的粉末來,用來複制白金,自然是虧本的,因為它要耗去大量的電能,但是你想想看,如果它被利用來複制貴金屬的話┅┅”
王正操道:“例如鐳。”
我道:“是啊,每一次,能夠得到那麼一點鐳粉的話,也已是了不起的成就了!”
我以為我的話,一定會使王正操大大興奮了,可是王正操在聽到了我的話之後,卻現出了一臉的不屑之色,自鼻於之中,發出“哼”地一下冷笑來:“你怎麼那麼容易滿足?一些粉末,算得了甚麼?我要完全的成功!”
我聽他那樣講,便不再説甚麼,最後扳下了那紅色的槓桿,然後,又過了片刻,扳回槓桿,揭起那塊金屬板來。
上一次,我要用放大鏡才能看清那些粉末,但是這一次,因為我事先留意,是以我立即就可以看到那些粉末了,這一次,是銅粉。
王正操又用那柔軟的刷子,將那些粉掃在一起,放在我面前。
老實説,我無法不承認他的確是創造了一個了不起的立體複製機。我吸着氣道:“好,我再去找聚寶盆的碎片,祝我們成功!”
王正操和我緊握着手,我告辭出來。
外面的寒風,一樣如此凜冽,但是我卻一點也不覺得冷,我心情的興奮,使我完全忘記了寒冷,如果現在不是天還沒有亮,我一定立即去找石文通了。
我先回到了家中,將我見到王正操的情形,和白素説了一遍,她起先不相信,在我的敍述中,不停地打着呵欠,可是她卻無法回答我的那幾個問題。
我問她:“你不信有立體複製機那回事,那麼,你能解釋沈萬三的聚寶盆是怎麼一回事?為甚麼東西一放下去,就能滿盆都是?”
妻揚了揚眉:“那或許是一件法寶。”
我立時道:“所謂寶物,其實就是科學制成品,那吒的鳳火輪,就是今天的機器腳踏車,千里眼就是電視,掌心雷也和手榴彈差不多,所以,聚寶盆,就是立體複製機,毫無疑問。”
妻笑着:“我不和你爭論,可是首先得肯定一點,沈萬三有聚寶盆,這個記載是不是可靠?”
我也笑了起來:“現在已不是這個記載可靠不可靠的問題了,事實上,我們得到的碎片,在專家的眼中,一眼就看出那是精密之極的電子儀器。”
她仍不感興趣,再打了一個呵欠:“我不是早已説過了麼?它像是一個太空船的碎片。”
我不禁説不出話來,因為事實上,她的確是早已那樣説過的了。
在那樣興奮的神情下,我是無法繼續睡得着,我又在書房中看着許多有關沈萬三的記載,發現那蘋聚寶盆,除了是“立體複製機”之外,簡直不可能是別的東西。
王正操的發現實在太偉大了,可以説是打開了人類科學的新紀元。因為直到目前為止,人類科學對於“重現”這一方面,只能停留在“平面”階段,或者説,只是停留在“虛像”的階段,而沒有實體的。
照片是平面的,電視是平面的,有所謂“立體電影”,但是那隻不過是利用光線所造成的一種視覺上的錯覺而已。但是王正操卻開了一個新的紀元,他創造了立體,改進了另一空間。
立體複製機,從立體複製機聯想開去,將來就可能有立體電視機,而如果立體複製機經過改良,可以複製一切物品,那麼,人只要造出一輛汽車來,在一天之內,就可以複製十萬輛,所有的其它機器全被淘汰,無窮無盡的遊離電子,成為人類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財富,到那時候,人真的可以要甚麼就有甚麼,世界上再也沒有紛爭、困擾了。
我一直呆呆地想,做着“白日夢”,等到我陡地驚醒之後,天已大亮了。
由於興奮,我一點也不覺得疲倦,我匆匆吃了一點東西,就去找石文通。
等到我到了石文通原來的住地,才知道他已經搬走了,幸而他的鄰居有他的地址,我又按址找了去。石文通見了我,歡喜莫名,他道:“我已用你給我的錢,開了一家小店子。”
我道:“那很好,現在,我還想要一片聚寶盆的碎片,你有辦法麼?”
石文通呆了一呆:“還想要一片?據我祖父説,那東西,一共被掘出來了四片,可是還有兩片早已下落不明瞭,上哪兒找去?”
我早知道石文通會那樣回答我的,所以倒也不是十分失望,我只是道:“那麼,你儘量留心着,一有消息,立即通知我。”
石文通連連點頭:“那東西有甚麼用處啊。”
我自然不便將真相告訴他,只好含糊其詞地道:“那是古董,很值錢的。”石文通皺着眉:“好,我來想想辦法,在同鄉人之間,儘量找找那兩個人的下落,我知道他們一個姓蕭,一個姓楊,可能他們還在南京,也可能他們的後人也來到了這裏。”
聽得石文通那樣講,好像事情還不是絕望,我又簽了一張支票給他,作訂金,石文通人倒老實,他推辭不要,我將之塞在他的口袋之中,要他一有消息,就立即來通知我。我又去找王正操,將石文通的話轉告給他,王正操高興得不得了,他道:“最好那兩片一起找到就好了,那我可以將立體複製機,製造得更完美了。”
當天一天,我和他一起在實驗室中,聽他解釋着許多複雜的理論和他的立體複製機還存在的難題,我有的懂,有的聽懂,但是都囫圇吞棗聽着。我答應王正操,一有消息,就立即告訴他,就和他告辭了。
在那天之後,我並沒有再和王正操怎麼見面,因為我怕打擾了他的研究工作,但是我們倒經常通電話,王正操是一點時間觀念也沒有的,他想起甚麼時候要找我,就會拿起電話來,有時在半夜,有時在清晨。
而他打電話給我,大半是為了催促我加緊去尋找聚寶盆的碎片。我給他弄得啼笑皆非,因為這絕不是因為着急,便可以達到目的的事。
我也照樣去催石文通,可是石文通那方面,卻一點頭緒也沒有。
而當我在電話中問及王正操,他的研究工作是不是進展之際,他的回答總是“沒有”,話氣顯得很沮喪。而且愈來愈沮喪。
到了一個月之後,天氣已經漸漸暖和了,石文通突然來到了我的家中,他高興地道:“衞先生,總算不負所托,有下落了!”
我高興得直跳了起來:“找到了?”
石文通忙道:“只是聽人家説,其中的一片,有人看到過,是在那姓楊的家裏!”
我忙道:“那姓楊的住在甚麼地方?”
石文通苦笑了一下:“看到的人,是在十多年之前看到的,那時,姓楊的住在南京,我又去打聽過,那姓楊的已經死了,他的兒子好像不住在南京。”
聽到了那姓楊的住在南京,我已經涼了半截,更何況那姓楊的已經死了,而且,他的兒子也不在南京。
我呆住了出不得聲,石文通道:“真是沒有別的辦法了,那姓蕭的根本打聽不到下落,我知道姓楊的是一個有錢人家,他們家的大屋在南京很有名,如果到他家的大屋去找一找,或者有些希望。”
我苦笑道:“到南京去?”
石文通也苦笑着,我拍着他的肩頭:“不論怎樣,我謝謝你。”
在送走了石文通之後,我略想了一會,便又去找王正操,當我見到他的時候,嚇了一大跳,他憔悴得可怕,一見到我,就道:“要是再找不到另一片碎片的話,我可能要瘋了!”
我將石文通的話轉告了他,他呆呆地聽着,過了好一會,他才道:“是那樣啊!”
我也不知道“是那樣啊”究竟是甚麼意思,我想告訴他,就算有人到南京去,那也是沒有希望的了,因為十幾年來的變動是如此之大,誰會一直保留着一片一點用處都沒有的東西?但是我卻沒有説出來,我反倒道:“王博士,如果你將你的研究工作,由科學先進的國家,集中力量來研究,或者很快就會有成就的。”
王正操卻發起怒來,喝道:“胡説,我絕不會公開的,你走吧!”
他下了逐客令,我自然也沒有辦法再逗留下去,所以只好走了。第二天,我打了一個電話給他,電話響了很久,沒有人接聽,我放下電話,沒有在意。第三天我又打了一個電話給他,又是沒有人接聽。
我呆了半晌,肯定已有甚麼事發生了,我決定去看看他,等我到了他的住所之後,敲門敲了很久,也沒有人來開門,結果,我是撞門進去的。
當我撞門進去之後五分鐘,我就肯定屋中沒有人。在地下實驗室中,那些電子儀器仍然在,但是那一片微凹的金屬板卻不見了,顯然已被拆了下來。
我大聲叫着,也沒有人應我,而我根本無法在別人處打探他的下落,因為他一個人生活,完全不和外界發生任何接觸。
王正操失蹤了!
在他失蹤之後的第三天,我突然想起那天王正操在聽我説起那姓楊的舊屋在南京時的奇怪神情,我立時明白他是到了甚麼地方去了,他到南京去找那另外一片聚寶盆的碎片去了!
當我想通了這一點的時候,我不禁苦笑,我自然希望他能夠回來,但是像他那樣的科學家,去了之後,回來的可能性實在太少了。
一直到了半年之後,王正操仍然音訊全無,而我有一個機會,趁一班科學家在此地舉行會議的時候,帶他們去看了王正操的實驗室,但是沒有人説得上那些儀器是有甚麼用處的。
而當我提及“立體複製機”和聚寶盆之際,所有的科學家都笑得前仰後合,完全將我的話當作夢囈一樣。
唉,我發現,一個偉大的、能改變人類文明的科學家,必須有豐富的想像力才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