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則記載中,可以看出兩點:其一、沈萬三的發財,真是靠聚寶盆而來,而不是做生意發財的,做生意要發財到這樣子,自然具有極其精密的數學頭,一聽得明太祖這樣説,就該知道不對頭,立時拒絕,怎會“忻然受之”?他沒有數學頭腦,做生意自然也不十分靈活,靠的是聚寶盆,殆無疑問。
其二,如果這時,沈萬三還有聚寶盆在的話,那麼,一個月下來,錢變得再多,也是難不倒他的,可是記載後來卻説,明太祖月尾派人來收數,沈萬三“竟至傾家”,那麼,可知他呈上去,給明太祖的那隻聚寶盆是真的了,他沒有了聚寶盆,自然再也生不出錢來了!
這雖然是幾百年之前的記載,但是對我來説,卻是十分有用。
因為只要沈萬三當時,獻呈給明太祖的那隻聚寶盆是真的話,那麼,我這塊聚寶盆的碎片,自然也是真的聚寶盆碎片了!
這大半夜的翻抄舊書,很使我滿意,我將那碎片鄭而重之地包好之後才就寢。
第二天,我起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再去看那碎片,然後,我穿好了衣服,草草吃了早餐,駕着車,帶着那碎片,直赴郊外,去找王正操博士。
到了王博士的住所之處,我用力拍着門,又拍了好久,才有人應聲,門一打開,王正操滿面怒容,站在門前,當他一看到我時,更是怒意大熾,厲聲道:“你這流氓,又來了?”
我早已料到他看到我會大發雷霆的,所以我也早準備好了應付他的話。
我忙道:“王先生,我是古玩店劉老闆派我來的。”
這句話,當真具有意想不到的功效,王正操一聽,立時怒容消失:“啊,啊,你是劉老闆派來了,他已找到了我要的東西?要多少錢?請進來。”
他側身讓我進屋去,屋中的陳設很簡單,我坐了下來:“你要的東西,的確又有了一件,但並不是他找到了派我送來的。”
王正操興奮地擦着手:“只要有就好了,其他還成甚麼問題?”
我笑着:“王先生,事情恐怕不如你所想的那麼簡單,這片東西是我的,如果沒有合適的條件,我不會將它輕易出讓。”
王正操呆了一呆,發出一連串的“啊啊”聲來,顯然是他在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我的話才好,過了半晌,他才道:“啊,那你要甚麼條件?”
我道:“先別談條件,你先看看,我那片東西是不是你所需要的。”
我將那碎片取了出來,交到他的手中,他忙撕開了包在碎片外的紙,將碎片湊到了陽光下,那時,我看到他的手在微微發抖。
只見他雙眼瞪得老大,瞪視着那碎片,像是那碎片上有着極大的魔力一樣。
同時,他口中在喃喃自語:“太奇妙了,原來是那樣,真想不到,要不是見到了,那真是想不到,原來是那樣。”
我完全不明白他那樣自言自語是甚麼意思,但是我卻可以肯定,我帶來的那碎片,的確是他想獲得的東西了,我趁他聚精會神之前,走到了他的身邊,一伸手,將那碎片自他的手中搶了過來:“好了,看夠了。”
王正操忙道:“是,是,那正是我要的東西,你要多少錢?快説,我一定籌給你,多少錢?”
我笑着:“錢是其次,我另外有一些條件!”
王正操迫不及待地道:“甚麼條件,快説,我一定答應你的。”
我道:“好,你已有了一片這樣的碎片,是不是?”
王正操道:“是的。”
我道:“你研究了你那片碎片已有一段時間了?我想知道你研究的結論!”
王正操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他自然想不到,我會單刀直入,向他問出了那樣一個問題。
接着,他又出現了一個十分難看的笑容來,用着分明是掩飾內情的聲調道:“奇怪了,有甚麼結論,最佳的結論,也只不過是那碎片真的是沈萬三的聚寶盆的碎片而已,還會有甚麼?”
我明知道王正操所講的不是實話,但是我卻無法反駁他。
的確,研究那碎片,最佳的結論,除了證明那碎片真的是聚寶盆的那一部分之外,還能是甚麼呢?
我略想了一想:“你已經達到了這一結論了,是不是?你曾對古董店的劉老闆説過這一點。”
王正操道:“是的”。
我道:“那麼你有一塊已經夠了,為甚麼還要千方百計地找尋第二塊?”
王正操有點狡猾地眨着眼睛:“那是真正的古董啊,而且是如此富有傳奇性的古董,我有了一塊,自然還想到第二塊。”
我心中明明白白地知道,王正操所説的全是鬼話。但是,我卻無法找得出他話中的破綻來,自然也無法揭穿他的謊話。
王正操望着我:“好了,你已經明白我為甚麼要另一片碎片,你手中那塊,的確是價值十分之高的古董,你開價錢吧!”
我緩緩地道:“不,我不會開價錢,除非你讓我明白,你真正需要它的原因。”
在那一剎那間,王正操現出極其憤怒的神情來,他不出聲,我也不出聲,氣氛僵硬之極,我一直注視着他,在看着他的反應。
我看到,在他那種憤怒的神情漸漸消散之後,他盯着我手中的那碎片,現出十分貪婪的神情,接着又深深地吸着氣,在他的心中,一定在想着如何對付我。但是我已抱定了主意,不論他怎樣,我一定要知道了真相之後,才肯將那碎片給他。
我為了引誘他道出真相來,是以我道:“看來,你在這裏,正從事一項十分秘密的研究,是不是?”
王正操勉強一笑:“你錯了,那隻不過是普通的研究,説來你不信,我是一個古董的愛好者,對一切古物都有癖好,你看這個!”
他走出去幾步,在一個茶几上,抱起一個大花瓶,又來到了我的身前,道:“譬如這個大花瓶,你看看,是洪武年制,也是我出高價買回來的。”
他一面説,一面將大花瓶的底向着我,在那花瓶底上,我果然看到“洪武年制”四個字,但是那隻花瓶卻顯然是不值錢的貨色,我笑道:“你┅┅”
我才講了一個字,我絕對料不到的事情發生了,王正操竟突然地舉高了花瓶,向我的頭上疾敲了下來。
在那一剎間,我倒並不感到疼痛,我只是聽到了花瓶的破裂聲,接之而來的是一陣奇異的聲音,像是一架鋼琴,在十分之一秒鐘內,散了開來一樣。
緊隨着那“嗡”地一聲響之後,我眼前一陣發黑,身子一晃,就昏了過去。
那實在是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直到我醒了過來之後,我幾乎仍然不能相信,那竟會是事實,一個如此著名的教授、高級知識分子竟會用那樣的方法,來得到他所想要的東西。我們還怎麼做人呢?人實在是太可怕了,可怕到了叫人無法堤防的程度。
我在醒了過來之後,頭頂上仍然傳來一陣劇痛,像是有一塊燒紅了的鐵放在我的頭上一樣。我想伸手去摸一摸我頭上的傷勢怎樣,但是我卻發覺我的雙手被反綁着。
我轉過頭去看,可以看到,我的雙手,是被緊緊地反綁在一張巨大的桌子上,而那張桌子則被豎起來,靠在牆上。
我所在的地方,顯然是一間雜物室,有着許多凌亂的雜物,上面還滿是灰塵。
我也立即發現,不但我的雙手被反綁着,連我的雙足也被緊緊地綁在那張大桌子上,而我是絕對沒有法子帶着那張桌子移動的。
當我弄清楚自己的處境之後,我不禁苦笑了起來,在我的心中,立時想起了許多有關“怪博士”的故事來。我現在,顯然也是落在這樣的一個“怪博士”的手中了,他將會如何對付我呢?
在我所看過的小説之中,怪博士對付他俘虜的花樣可多了,有的甚至會將俘虜浸在鹽酸之中,使之變成一副完整的骨骼模型。
當我想到這些故事的時候,我真感到不寒而慄,王正操會怎樣對付我呢?
我呆了片刻,陡地大叫了起來,我叫得十分大聲,一次又一次地叫着,當我足足叫了幾分鐘之後,雜物室的門“砰”地一聲,被打了開來,面色鐵青的王正操站在門口,尖聲道:“你別叫了,好不好?”
我喘着氣:“這倒好笑了,你搶了我的東西,將我綁在這裏,還不准我叫救命麼?”
王正操搓着手,我看到他的額頭在冒着汗,好像他比我還要緊張。
我又道:“王教授,你太蠢了,我到你這裏來,很多人都知道的,如果你不放我,那麼,你就有很大的麻煩,罪名嚴重!”
我用話威嚇着王正操,王正操居然連連點頭,他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有麻煩了,如果我能殺了你,我就不會有麻煩,可惜我不會殺人!”
我不禁呆了半晌,看王正操的神態,他真的是想將我殺死,一了百了!
而他之所以未曾對我下手的原因,可能是因為他不論怎樣,總是受過多年高深教育的人,對於殺人這件事,他做不出。
但是,從他想到了殺人這一點,而並不想到將我放走、將那碎片還給我,或是將他研究那碎片的真正情形告訴我,那麼,也可想而知,我是很難有其他的辦法,令他説出來的了!
我嘆了一聲:“王博士,算了,我不再追根問底了,你將我放了,我帶來的那塊碎片,算是我送給你的,希望你的研究成功!”
王正操定定地望着我,看他的神情就像一個木頭人一樣。
接着,他又近乎天真地道:“你,你不會是騙我吧,在我將你放走之後,你就去報警?”
我淡然笑着:“你放心,不會的,我尊敬你是一位在科學領域上有極大貢獻的科學家。不想你再作進一步的犯罪,是以才那樣做,你一定不肯告訴我你在研究甚麼,我有甚麼辦法?”
王正操又望了我半晌,以十分感激的聲調道:“我不會忘記你的,你對我太好了,我的研究如果有了成果,我一定和你分享,我可以使你成為世界上最有錢的人,最最有錢!”
我聽了他的話,心中不禁陡地一動,脱口道:“你的研究有了成功,你就可以使我成為最最有錢的人?那麼,你現在所做的工作,是在製造一蘋聚寶盆?”
王正操一聽我那樣講法,他的臉色又變了,他忙打岔道:“別開玩笑了!”
我當時心中一動,説出了那樣的話來,但是,我也隨即感到好笑,製造聚寶盆,太可笑!實在是太荒唐了!
所以我也笑了一笑,沒有再説下去:“好了,解開我吧!”
王正操用一柄小刀,將繩子割斷,恢復了我的自由,從他的行動來看,他倒不失是一個心地純正的人,困為我只不過是輕描淡寫地説了幾句,他就完全相信了我。
而事實上,他先用那樣的手段對付我,我完全可以將我説過的話不算數,算是騙他的,在道義上來講,我也無愧於心。
但是他卻相信了我,這證明他之所以用那樣的手段對付我,實在是因為他太想得到那碎片了,當他實在太想得到目的物之際,他便自然而然流露出了人性醜惡的一面,這似乎也很可以原諒。
我在抖了抖手之後,又向頭上摸了摸,頭頂上腫起了一大塊。
王正操握着我的手:“多謝你,真的,非常多謝你的慷慨!”
我沒有甚麼話好説了,而且王正操一再地在説多謝,那也表示他不想我再逗留下去了,我便告辭,走了出來。
當我來到了陽光之下的時候,我不禁苦笑了起來,我這次,不但甚麼都沒有得到,而且還失去了我費了不少錢、不少精神得來的那碎片。
如果硬要説我得到了甚麼的話,那麼,我得到的,只是王正操一個虛無縹緲的承諾而已!
但是,我相信的所能得到的,也止此而已,因為我向王正操追問的那個問題,已逼得他幾乎要行兇殺人,如果不是他實在不願意道出他的秘密,他決不會在保守秘密和犯罪之間,選擇了犯罪的。
我認為我現在做得很對,王正操雖然對不起我,將我擊昏了過去,但是我卻沒有使他的犯罪有進一步的發展,我及時阻止了事情向惡劣一方面發展,雖然目前看來,我一無所獲,而且還遭到了損失,但是誰知道以後的事情會怎樣呢?
我出了門,走了兩步,王正操突然追了出來:“衞先生,等一等,我忘了告訴你一件事!”
我站定了腳步,轉回身來。
他喘着氣:“將你的電話號碼給我,同時,請你別再來找我,我到了有必要和你聯絡的時候,自然會打電話給你的。”
王正操竟然不要我再去找他,這實在太過分了!不論他現在做甚麼,他總拿了我一片聚寶盆的碎片,他的研究工作,我是有份的,而他竟不許我來找他!
在那剎那間,我實是感到了極度的氣憤,我握緊了拳頭,幾乎要大聲呼叫了起來。
可是,也就在十分之一秒之內,我改變了主意,我苦笑了一下,攤着手:“好吧,你認為應該怎樣就怎樣好了,我的電話號碼是——”
我把電話號碼告訴了他,他一轉身走了進去,“砰”地一聲,將門緊緊地關上。
我苦笑着,搖了搖頭,促使我改變主意的原因,是因為我想到,我既然已作了那麼大的犧牲,也不必在乎這一點小犧牲了。
而且,老實説,王正操也不是一個有趣的人,和他見面,可以説是乏味之極,就算他請我前去,我也未必肯去見他。
我來到了車邊,又向王正操的屋子望了一眼,我心中在懷疑,王正操幾時會打電話給我,和他是不是會打電話給我!
我駕車回到了市區,先到那古董店去找老闆,將我又找到了一片聚寶盆的碎片的事情,講給他聽,接着我問他:“劉老闆,你開了幾十年古董店,見過的古物不在少數,以你來看,你認為那聚寶盆的碎片,究竟有甚麼價值?”
劉老闆笑着:“那真是很難説了,古董是很難講價值的,毛公鼎是甚麼?只不過是幾十斤銅而已,可是價值卻是無法估計的。”
我道:“即使是碎片,也一樣有價值?”
劉老闆皺着眉:“照説,這樣的碎片,應該有銘文的才名貴,你找到的那片有字麼?”
我搖頭道:“沒有字。”
劉老闆笑道:“真不知道那位王博士憑甚麼來斷定它是真的,照我看來,要明初的古董,我這裏有,你對明初的將軍印有興趣麼?”
我大笑了起來:“劉老闆,你怎麼兜生意兜到我的頭上來了?”
劉老闆也笑了起來,恰好在這時候,有顧客進來了,我趁機和劉老闆告別,回到家中,將事情的經過和白素講了一遍。
白素望了我半晌,才搖着頭,笑着道:“好,那你就等着吧?”
我自然聽得出她話中譏諷的意味,我除了傻笑之外,也根本想不出用甚麼話來回答她。
在我那次和王正操見了面之後,開始的幾天,我着實記掛着那聚寶盆碎片的事。可是,半個月之後,我已經不怎麼想起,一個月之後,幾乎已經忘記了。
王正操自然一直沒有打電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