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沉的嗓音帶着一種依依不捨的情意,反覆地温習着兩人愛情的點點滴滴。他們都知道,受上一個人如果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就不會各自孤單了那麼多年。
他要讓他知道,他從來未忘過她。
他要再一次喚醒她,兩人相愛的記憶。一千多個日子培養的默契,不是一個認識十五分鐘的男人就能取代的。
維琤愈聽心愈酸,顧不得禮貌,拿起包包,推開椅子,倉皇地跑出餐廳,趁着情緒崩潰前逃離他的視線。
“徐小姐——”洪子華試着叫住她。
維琤的突然離席,惹來鄰桌的側目。
“對不起,打擾到你相親了,希望下回聯誼你能找到適合的對象。”蔚呈韜一臉歉然地説。
“什麼意思?”洪子華感覺自己好像被眼前這對男女擺了一道,還想上演複合的戲碼就別來耽誤他的時間嘛!
男人的青春也是很珍貴的耶!
“我先出去追維琤了。”
語音方落,蔚呈韜站了起來,快步地閃過迎面而來的服務生,走出餐廳,試圖在浮動的人羣中找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手扶梯上,維琤被困在雜沓的人潮中,緩慢地往前移,好不容易才離開購物中心的大廳,偏偏腳上的細跟高跟鞋又拖住她的步伐,讓她走不快。
方才在聯誼會場,蔚呈韜的一席話,宛若一把利刃,殘忍地將她結痂的傷口再度掀撥開來,血淋淋的,兒狼藉一片。
她對她的愛有多深,痛就有多久。
她不懂他怎能如此自私,他在外人面前説出兩人交往的細節,是為了讓她難堪,還是提醒她過去有多麼愚蠢呢?
她的鼻端匯聚着酸楚,趁着情緒崩潰前,倉皇地逃離聯誼會場。
走在信義區的空橋上,迎面而來雙雙對對嬉笑打鬧的情侶,更加襯托出她的孤單。
循着玻璃護欄,她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直到後肘被一股霸道的力量扣住,她被迫旋過身,對上蔚呈韜焦急的臉。
“放開我!”她用力地甩開他的手,瞪着他。
“維琤……”蔚呈韜輕喊着。
“讓我難堪是能帶給你多大的樂趣嗎?”她臉上有一股悲傷的神色,嚴肅地質問他。
“我沒有惡意。”他一臉無辜的表情。
他只是狡猾地想把圍繞在她身邊的愛慕者一一趕跑,當洪子華那雙眼肆無忌憚地欣賞她曼妙的身材時,他嫉妒得快要抓狂。
“你沒有惡意,只是故意而已!”顧不得天橋上熙來攘往的人羣,她豁出去,毫不顧顏面的諷刺道。
“我只想讓你知道,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我都很在乎你。”蔚呈韜緊緊盯着她看。
“在乎我?”她冷嗤一聲。“你有什麼資格在乎我?你用什麼身份在乎我?”
每次只要想到蔚呈韜已有未婚妻,她的語氣就尖鋭了起來,對他的態度就像一隻長滿刺的刺蝟,想攻擊他、咬痛他,但最後受傷難堪的總是自己。
“同事。”他選了一個安全的身分。
她望着他,心揪痛着。
他們之間只剩下同事關係,而她還希望他説出什麼呢?
“同事能干涉對方這麼多嗎?”她深吸口氣,斂去眼底的感傷,氣呼呼地説:“要是我也以同事的身分介入你的婚事,提出各種意見,你會有什麼感覺?”
“樂意之至。”他的嘴角咧出一抹笑容。
“什麼?”她聽得不真切。
“我很需要你的意見,只要你説出口的,我全部都會接受。”他的眼神誠摯得不像是在説謊,彷彿他真的很在乎她,教她的心慌了起來。
“神經病!你才不需要我的意見,我也不會給你任何意見!”她沒好氣地説,輕瞪着他,用僅剩的一點倔強抵禦他,畫出界線,以免自己的心愈墜愈深。
“我需要你的意見。”他固執地説。
“為什麼?”她反問道。
“因為你是這個世界上最懂我、最瞭解我的人。”他望着她,壓抑住想衝過去去摟抱她的熱情衝動。
她怔怔地望着他,眼底掠過一抹受傷的神色,整個人罩在深深的憂慮裏。
上一次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他還是她的男人。
如今,兩人什麼都不是了。
她的視線越過他寬闊的肩線,落在他身後的電視牆上,巨型的熒幕正播放着熱門電影預告,而他和她的愛情就像下檔的電影,故事早已落幕了。
“但你卻是這個世界上最有懂我、也最不瞭解我的人。”她冷冷地拋下這句話後,轉身離去。
她踩着磨腳的高跟鞋,強忍着腳趾傳來的痛楚,挺直背脊,以最優雅的姿態沒入人羣裏。
對維琤來説,蔚呈韜就像一顆蛀掉的牙齒,當它痛起來的時候,就特別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為了將這顆蛀掉的牙齒連根拔掉,維琤決定徹底把所有關於蔚呈韜的東西全部歸還給他,徹底與他劃清界線。
這天下班後,維琤約了蔚呈韜在醫院路口的便利商店見面,要將他遺留在客廳的領帶還給他。
本來她也想將養在水族箱裏的那兩條接吻魚一併歸還給他,免得他三天兩頭打電話或傳簡訊問候它們的狀況。
那兩條全好歹也陪了她三年多,要送還給蔚呈韜説不感傷是騙人的,但談戀愛就是這樣,當兩人愛得濃情密時,見到他送的小寵物,、小禮物,會感到加倍甜蜜開心,難過時,它們則提醒她的痛。
後來兩人達成協議,等他搬好家後,她就把魚送還給他。
遠遠的,維琤瞧見穿着襯衫和西褲的蔚呈韜朝着她的方向走來,即使在擁擠浮動的人羣中,她還是能一眼就認出他來,就算被他傷害過,她的心仍舊不爭氣的為他而悸動。
每當夜深人靜,寂寞悄悄來訪時,她還是忍不住在心裏偷偷的想念他。
見到蔚呈韜逐漸走近,維琤斂去眼底的迷惑,沉下臉,一副淡漠疏離的姿態。
“嗨,等很久了嗎?”蔚呈韜噙着歉然的笑容,注視着她。
“你的領帶。”兩人隔着一步之遙,她將手裏的提袋遞給他。
“謝謝。”他接過提袋,低聲地説。
“等你找好房子,我就把魚還給你。”她沒好氣地説。之前他要去美國參加外科訓練時,完全沒關心過那缸魚該怎麼辦?由誰負責養它們?
結果現在一回到台灣,就開始關心那兩條寶貝魚的狀況,三不五時央求要看魚,再不然就是要求她傳照片給他。
“那就再麻煩你了。”蔚呈韜客氣地説。
“嗯。”她輕應一聲。
“這個星期過得好嗎?”
“還可以。”
“聯誼計劃進行得順利嗎?有沒有遇到適合交往的對象?”
她輕瞪着他,沒好氣地數落道:“經過你上次的惡搞,誰還敢跟我聯誼呢?大家都以為我跟前男友糾纏不清!”
思及上週末他的惡行惡狀,維琤就一肚子火。
她從聯誼會場離開之後,洪子華就向“戀愛勿語”的主辦人夏可鬱投訴她感情生活複雜,就算她再三澄清自己已經和蔚呈韜分手了,但夏可鬱還是語重心長的建議她不要來參加聯誼活動。
畢竟會去參加婚友社的人,大部分都是抱持着尋找結婚對象而來的,誰想把時間耗在一個跟前男友糾葛不清的人身上。
“對不起,我只是想幫助那些男生更瞭解你而已。”他黑黑的眼眸掠過一抹狡黠的凜光,無辜地説。
“算了。”她懶得跟他計較下去,怕又牽扯出一堆有的沒的。
“那你等會兒應該沒有約會嘍?”他試探地説。
“關你什麼事?”她柔瞪他一眼,聽他這麼講,感覺自己好像很沒行情似的。
“幫我一個忙吧!”不等她拒絕,他走出騎樓樓外,伸手招了輛計程車,等車子停妥後,他替她拉開車門。
“幹麼?”她困惑地問道。
“先上車再説。”
她幾乎是被蔚呈韜推上車的,他向駕駛座的司機報出一個地址後,車子便陷在擁擠的車流中,緩慢地前進。
兩人並肩坐在後座,維琤感覺兩人靠得很近,近到能感受到他温暖的體温,聞到他衣角飄散出的淡淡的藥水味,還有他乾淨肌膚帶着的皂香味,如此親近的距離,又讓她的心不爭氣地漏了一拍。
“我們要去哪裏?”話一説出口,她就後悔了,用“我們”這個詞感覺太親暱了,他早已經不屬於她了。
好幾次,她都想問蔚呈韜關於他未婚妻的事,她很好奇他會愛上什麼類型的女孩?他們的戀愛故事是怎麼開始的?
是因為他的未婚妻沒有隨他回到台灣,所以這陣子他才一直兜轉在她這個前女友的身邊嗎?
“等會兒你就知道了。”他笑得有點神秘。
“該不會要介紹你的未婚妻讓我認識吧?”她試探地説。
“不是。”他轉頭凝視着她美麗的側臉,犀利地地看穿她的想法,搖了搖頭,否認道。
每次看她隱忍着想問他關於“未婚妻”一事,那副想吃醋卻沒法吃醋、明明很在乎卻又偽裝淡漠的表情,他就覺得好可愛。
這個小傻蛋,似乎一直沒有發覺他口中的“未婚妻”就是她啊!
究竟是他偽裝得太好,還是她的戀愛神經太過遲鈍,怎麼可能會有一個訂了婚的男人,還一直兜兜繞繞在分手的女友身邊呢?
“噢。”她輕應一聲,偏過臉,佯裝欣賞窗外的風景,避開他的視線,沒有再多説什麼。他不主動提及未婚妻的事,她也沒法再探問下去。
十幾分鍾後,計程車停在一座公園前,他付了車資,體貼地替她開車門,兩人一起下了車。
蔚呈韜和維琤兩沿着人行道往前走,路的兩側是一整排的白千層,天光淡淡的映照在市街中上,金色的夕陽把天空染成温和的暖色調。
他帶着她來到一棟比廈大樓,向大廳的管理員借了感應磁卡和鑰匙之後,兩人搭着電梯來到七樓。
“你究竟要帶我到哪裏?”她困惑地説。
“怕我把你賣了嗎?”蔚呈韜輕笑道,取出鑰匙,打開公寓沉重的鐵門,轉頭對她説道:“進來吧!”
兩人一起走進一間三十幾坪的空屋裏,白色的漆牆配上同色系的磁磚,幾堵乾淨的牆面做出三房兩廳的格局,沒有擺設任何傢俱,空氣裏飄散着淡淡的油漆味,顯然剛施工好沒幾天而已。
環視空屋一圈,這間房子最吸引維琤的地方莫過於客廳那一整面大大的窗景,隔着玻璃帷幕,日光透進屋內,讓人感覺到一種寬敞的舒適感。
她走到窗邊,探頭望了出去,瞧見兩人剛剛走過的那一排綠蔭扶疏的白千層行道樹,遠方則是台北的地標101,矗立在夜幕漸掩的夕陽餘睴中。
她的心口一緊,一股感傷的惆悵湧上胸臆間,耳邊彷彿還回蕩着他甜蜜的承諾……
小琤,我要帶你住進能看見101大樓夜景的房子……
要一間窗就能看見跨年夜的煙火才行喔……
過往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上腦海,她深吸口氣,感覺眼眶很熱很熱,有着想哭的衝動。
曾經,兩人還熱戀的時候,她覺得住在開窗就能見到101大樓的房子很幸福,幻想在歲末跨年的最後一刻,兩人站在窗邊,襯着美麗的煙火,甜蜜的倒數着。
如今吃過愛情的苦頭,她終於明白,如果一段感情沒有幸福的結局,只是讓生命的風景多一處傷心的地標。
“你覺得這間房子的view怎樣?”蔚呈韜站在她和身後,詢問的語氣有着藏不住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