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
離開愛情第一千零八十六天,徐維琤從憧憬婚姻的小女人變成單身的輕熟女,生活也起了小變化,搬離和前男友同居的套房後,她和同事葉敬媛、尤佳儷三個女生在上班的醫院附近合租了一間近三十坪的公寓。
單身的這些年,徐維琤學會一個道理——幸福並不是年年對着生日蛋糕上的蠟燭許願,它就會降臨。
愛情也不是等待得夠久,付出得夠多,就一定有結果。與其把未來寄予在一個男人身上,不如好好衝刺事業來得實際。
所以短短幾年間,她就躍升為院長的特別助理,不僅升了官,薪水也多了一倍,買得起鑽戒,付得起郊區小公寓的頭期款。
她自詡為獨立又堅強的都會輕熟女,只是週末假期陪伴她的只有爆米花和HBO電影頻道;手機簡訊裏不再有情人傳來的甜蜜情話,僅有電信公司的營銷訊息;雙人牀的另一側總是空蕩蕩的,開心或寂寞時,不再有撒嬌的對象。
清晨七點三十分,徐維琤比平常提早半個小時抵達醫院,快步地擠進即將關上的電梯,跟着一羣穿着白色醫師袍的醫護人員搭電梯通往頂樓的會議廳。
“抱歉……”在擠進電梯內時,徐維琤尷尬地朝身邊的同事漾出一抹歉然的微笑。
“早安,徐特助。”幾個資深的住院醫師朝她頷首。
“早安。”電梯內,徐維琤夾雜在一羣身穿長短不一的白袍醫師裏更顯得醒目。
她穿着一襲米色絲質開襟上衣,下搭着深藍色短窄裙,腳上踩着一雙同色系的高跟涼鞋,讓一雙勻稱的美腿更顯得修長。
她有着一張很漂亮的瓜子臉,瑩亮的大眼睛,秀氣挺直的鼻樑,紅潤的嘴唇不笑的時候給人一種距離感,因此院內的男同事私下替她取了一個“冰山美人”的綽號。
“小姐,要上幾樓?”靠近電梯按鈕的一位新來的住院醫師問道,忍不住將視線停留在她那張美麗的臉上。
“十五樓。”徐維琤漾出一抹清淺的笑容,柔化了臉上淡漠疏離的神情。
“徐特助,你也要參加今天的外科會議啊?”一名較資深的外科住院醫師好奇地問道。
“對。”徐維琤點了點頭。
每個星期三早上,外科的全體人員都會聚集在醫學院的會議廳召開外科會議,幾乎所有的住院醫師和外科醫師們都會列席參加,人人手上都會有一迭厚厚的報告複印件,詳實記錄這一星期以來外科所進行的每一件手術、併發症和死亡病例,或者將臨牀上特殊的案例拿出來審查討論。
現場除了會議主席負責掌控時間和流程,外科部的住院總醫師得上台詳述病例,並且接受全體同仁蜂擁而至的問題,對負責報告的總醫師來説是一場艱難的苦戰,但卻是精進手術枱與病牀邊經驗技術的最佳方式。
“聽説蔚醫師也會參加這次的會議……”負責今天上台會報的住院總醫師向其它醫師探問情報,就怕等會兒上台被詢問得啞口無言。
“誰是蔚醫師?”新進的菜鳥住院醫師追問道。
“三年前‘聯大醫院’與‘麻省總醫院’進行一項合作協議,蔚呈韜是本院第一位參與這項訓練計劃與醫學交流的外科醫師。”一名略微資深的外科醫師李大智解釋道。
“原來如此。”菜鳥住院醫師點點頭。
“那他怎麼沒有繼續留在美國?”住院總醫師説。
“他在就讀醫學院時是外科江主任的學生,這項合作計劃也是由江主任推動的,如今訓練期滿,江主任當然想召回他加入自己的醫療團隊。”李大智醫師説。
猶記得,當年他和蔚呈韜同期進入“聯大”擔任住院醫師,許多主治醫師就曾經讚美過蔚呈韜是天生適合走外科的人,膽大心細,既能鳥瞰全局,又能顧全細節,而且他有一雙靈巧的手,無論再怎麼複雜的刀法,很輕易地就學起來了。
“蔚醫師聽起來好厲害。”菜鳥醫師流露出羨慕的語氣。
“蔚呈韜是個天生適合拿手術刀的人。”李大智簡短作出結論。
聽着幾個醫師們熱烈地討論着關於蔚呈韜的一切,徐維琤眼神黯然,情緒顯得相當複雜。
這幾天院內最熱門的消息莫過於蔚呈韜重返外科,她知道兩人最後還是會碰面,只是沒想到會在今天的會議上。
更令維琤覺得難受的是,兩人曾是最親密的愛侶,而今卻得從外人的口中得知他的消息。
不管他的離開或回來,她永遠都是最後被告知的那個人。
歷經三年的分離,她以為再聽到蔚呈韜的消息應該會無動於衷,不料情緒卻依然受到干擾。望着逐漸攀升的電梯燈號,她的心卻一寸一寸地往下墜。
當!
電梯抵達十五樓,兩扇沉重的鏡門緩慢地滑開,大夥兒魚貫地走入會議室內,台上已經架好麥克風,幾個資深的外科醫師和主任級醫師坐在講台下最前排的座位,依序是其它外科主治醫師的座位。
維琤踩過鋪設着暗紅色地毯的階梯,來到台下最右邊的座位上,向外科秘書要了一份會議資料。
“早安,徐特助。”外科秘書説。
“早。”維琤輕聲地説,低首翻閲了一下會議流程,壓抑住在人羣中尋找那抹熟悉身影的衝動。
“各位同仁早安,在召開會議之前,有幾件事先向大家宣佈。三年前‘聯大醫院’與‘麻省總醫院’簽訂了一項醫學研究與外科訓練計劃,如今代表本院參與這項研究計劃的蔚呈韜醫師已經回國,將會加入外科的醫療團隊,讓我們歡迎蔚醫師!”外科江主任持着麥克風説道。
台下排排坐的醫師們在江主任發表完引言後,紛紛以熱烈的掌聲歡迎蔚呈韜。
“感謝各位同仁的掌聲……”蔚呈韜走上講台,自江主任的手上接過麥克風,開始作簡短的自我介紹。
他低沈渾厚的嗓音傳至會議廳的每個角落,優雅俊朗的外貌更是攫住許多女性同仁的目光。
維琤自桌面上的文件中抬起頭,望向站在講台上的蔚呈韜,心口一緊,目光定定地膠着在他好看的俊臉上。
蔚呈韜……她最親密卻也是最陌生的男人。曾經她以為自己是全世界最瞭解他、最靠近他的女人,但到頭來她才明白,原來自己熟悉的是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膚,包括他的喜好愛惡,卻不懂得他的心。
三年了……
他還是和維琤記憶中一樣,偉岸挺拔的身軀穿着一襲白色襯衫和黑色西裝,脖子上繫着一條黑色窄版領帶,舉手投足間散發着一股成熟男子的沈穩魅力。
他的臉頰瘦削,五官立體有型,兩道濃黑的劍眉下,有一雙墨黑深邃的眼眸,高挺的鼻樑,薄而好看的嘴唇,拼湊成一張俊朗的臉龐。
他的膚色接近古銅色澤,眼神剛健有力,比起以前擔任住院醫師時多了幾分專業自信的神采。
這麼久不見,他還是一樣的迷人,一樣的教她捨不得移開目光。
“……我要感謝江主任推薦我參加這項外科訓練計劃,讓我有機會學習到最新的醫學科技。我們都知道,身為一名醫師,在探究生命的奧秘時,協助病患解除身上的疾病與痛苦是我們的使命……”蔚呈韜説着。
蔚呈韜黝黑的眼眸梭巡過坐在會議廳內的每個人,瞟見一張熟悉的臉龐時,心裏起了微微的騷動。
他的目光隔着幾步之遙,對上了徐維琤清麗的娟容,兩人的視線在空氣中交纏着,他整了整心神,斂去眼底複雜的思緒,將重心放在演講上。
蔚呈韜持着麥克風繼續説:“……外科不單純是科技進步的產物,更是一種毅力的實踐,要不斷地學習,從經驗中取得技術與信心……”
接下來的十五分鐘,蔚呈韜與大家分享在美國外科訓練的經驗,並比較出國內外醫療技術與醫學觀念的差距。
緊接着就是召開討論會,住院總醫師負責呈報這一週內重大的手術病例,全員一起檢驗討論有何醫療疏失或錯誤的地方。
維琤坐在台下,身邊不時傳來外科秘書利落的敲鍵盤聲音,以及住院醫師們翻閲病例數據的沙沙聲音,她故意低下頭,拿起筆在會議記錄上塗塗寫寫,閃躲兩人目光接觸的機會。
她不能再讓蔚呈韜影響自己的心情了,從他選擇到美國參加外科訓練那一刻起,就證明了她不在他的人生藍圖裏,這次的重逢不是刻意的邂逅,僅是同事間的正常會面罷了。
在她退還求婚戒指的同時,也將兩人的關係退回到同事的位置,她不該還耽溺在一段沒有結局的失敗戀情裏。
好不容易捱到討論會結束,維琤刻意低下頭,收拾着桌面的文件,急着離開,不料卻被江主任喊住——
“徐特助,星期六晚上我們外科要替蔚醫師舉辦一個歡迎會,要不要一起來?”江主任熱絡地問道。
維琤輕愣了一下,轉過身,瞟向江主任和蔚呈韜,隨即找了個理由推辭道:“謝謝江主任的邀約,可惜我這個週末還有別的計劃,祝你們玩得愉快。”
幸好,當年兩人交往時極為低調,除了身邊幾個共同的朋友知道以外,沒鬧出什麼沸沸揚揚的緋聞,所以不必面對眾人的竊竊私語。
她淡淡地收回目光,眼神拒絕和蔚呈韜有所接觸,就是不想知道自己還存不存在他的心底。
捧起收攏好的資料,維琤轉過身,排隊跟着人龍欲離開會議廳時,卻還是很沒志氣地豎起耳朵留意蔚呈韜與同事的寒暄。
“呈韜,你這次回來肯定有吃不完的相親飯……”江主任拍拍愛徒的肩膀,可惜他只有兩個兒子,沒女兒,無法將他招為女婿。
“我已經有未婚妻了。”蔚呈韜婉拒道。
這串對話滑進維琤的耳膜,冷不防教她的心揪了一下。
他有未婚妻了……
呵,很奇怪嗎?她和他的故事早在三年前就落了幕,他愛上別人是很尋常的事,她不該驚訝也無須心痛啊!
原來兩人之間隔着的不是一千零八十六個日子,也不是一片海洋,而是一個女人的距離。
他屬於別的女人。
他的心,將成為她永遠無法靠近的禁區。
星期六晚上,蔚呈韜參加完外科同事們替他舉辦的歡迎會,婉拒了續攤的邀約,帶着一身酒意搭上出租車來到維琤租賃的公寓前。
即使兩人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沒聯絡,但仍然有一些共同的朋友,要知道她的住處和近況並非難事。
踩着微醺的步伐,蔚呈韜站在公寓前抬頭瞥了牆上的門牌,確定住址無誤後,他按下電鈴。幾分鐘後,沉重的鐵門被推開一道縫隙,透出光線映在他的臉上。
“嗨,好久不見。”他疲憊的俊臉噙着笑,墨黑的眼眸掠過一抹濃烈的依戀,直勾勾地望着她。
“有事嗎?”維琤穿着一套淺紫色的家居服,雙手環胸,神情淡漠地瞥看着他。
“不請我進去嗎?”他狡猾地伸出腳,往前跨了半個身子,逼得她只得往後退了一步,騰出更多空間。
撲鼻而來的酒氣教維琤輕皺了一下眉頭,瞧見他的俊臉微微地泛紅,領帶鬆垮垮地掛在脖子上,前額的髮絲有些凌亂,看起來好像被灌了不少酒。
“你是不是按錯門鈴了?”她試探地問。
“怎麼説?”他眼底浮現問號。
“你該按的是你未婚妻的門鈴,而不是我的。”她眼色微愠,談到他的“未婚妻”時,口氣莫名尖酸了起來。
她知道自己不該有嫉妒的念頭,他有愛上別人的權利,但見到他出現在門外,不免懷疑他該不會是喝得太醉,按錯了鈴,她根本不是他要找的那個人。
“不可以讓我進去喝一杯茶嗎?”蔚呈韜放軟口吻,刻意伸手抵在門框。
“很抱歉,我沒有替前男友泡茶的習慣。”維琤昂起下顎,口氣冷冷淡淡,刻意與他劃清界線。
“就當招呼同事也不行嗎?”蔚呈韜佯裝難受地打了個酒嗝,狡猾地搏取她的同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