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腦溢血……嚴不嚴重……好,我明白了……嗯!我會盡快回國處理……暫時不要向外發佈消息。」他向來是個做事一絲不苟的人,凡事皆事先做好安排,不疾不徐的按着計劃完成規畫完善的事宜,不容許出差錯,但一通東京醫院打來的緊急電話打亂了他全盤計劃!
由於這陣子宮野晴子始終不放棄遊説他放棄婚姻,並不時有意無意挑撥他和妻子的感情,甚至欺騙常樂天,自己是他在日本的未婚妻,説她是第三者,逼迫她讓夫。
幸好那個小笨蛋不算太笨,還會跑來問他,不然她的詭計就得逞了。為了杜絕宮野晴子的私心,他原本打算下午三點要帶樂天到公所補辦結婚登記,好讓她成為他名副其實的妻子,不再一天到晚胡思亂想一些有的沒的,自己嚇自己。
但現在所有預定的事情全都得往後挪,目前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安排班機返國。
根據他留在總公司的秘書回報,宮野鶴久因為女兒哭訴他不肯履行婚約一事,憤而衝進總裁辦公室想討個公道,後來不知為何而爭執不休,總裁因此血壓上升昏倒,當下昏迷不醒。
雖然送醫後,人已意識清楚,可腦中仍有危險血塊淤積,必須觀察三天才能確定要不要進手術房開刀。
他要跟樂天説他今天得回去日本一趟,可這個老婆太不安於室了,一大清早就不見人影。
「阿嬤,樂天有沒有回來過?」
「武人呀!來送阿嬤嗎?」今兒個天氣不錯,適合出去走一走。
常婆婆神清氣爽的坐在庭院前的搖椅上,一臉滿足地輕輕搖擺,花白的發上還插了一朵潔白的玉蘭花。她像在等待什麼,又似一切都放開了,腕上不再插着針頭、吊着點滴,一身素色的唐衫黑長褲,神色自然而安詳。
「送?」泉武人覺得怪異,但沒多想,阿嬤現在的氣色比先前幾日好很多了。
「阿嬤,我有事要找樂天。」
「不急不急,有什麼事慢慢説。」她還想多看看這世界一眼。
「日本方面有急事,我必須趕回去處理。」公司不能無人坐鎮,還有繼承人問題也得一併辦理。
「喔,要回去了呀!我剛好也要走了。」好涼爽的風,讓人昏昏欲睡。
走?為什麼阿嬤今天的話有點奇怪,是生病的緣故讓腦子退化了嗎?「阿嬤,妳知道樂天在哪裏嗎?」
「小天……我想一下,有些事都快記不得了……啊!我們村子裏的育幼院要粉刷,村長剛廣播要人幫忙,她也跟着去了。」那孩子就是熱心助人,為善不落人,日後定有好福報。
「育幼院離這兒很遠嗎?」他記得沒瞧過什麼大型建築物,應該規模不大。
「不遠,就在村尾,可是你不熟路,大概走不到。」巷道彎彎曲曲的,不是土生土長的居民總會拐錯彎。
泉武人微顰眉頭,略顯焦急。
「我急着趕飛機,恐怕沒辦法留下來等她,可以請阿嬤幫我傳話嗎?」
「好呀,如果趕得及的話。」她好像看到女兒站在松樹下,手裏還抱着早夭的小娃兒了。
「我幫她辦的護照大概明天會下來,這是到日本的單程機票,妳跟她説我先回日本等她,叫她拿到護照就來。」她那麼迷糊,一定要有人到機場接她。
常婆婆打了個盹似,眼睛一一瞇上又緩慢地張開。「喔!你要回日本了呀!叫她去找你……」嗯!她記住了。
「阿嬤,妳沒事吧!」見她沒拿穩,機票從她手心滑落,他不由得上前關心。
「沒事,沒事,就是覺得累了,想休息一下。」
時間終於到了嗎?泉武人將搖椅上的薄毯拉高,蓋在老婦人腰腿位置。「那妳休息我不吵妳了。」他走到門外,又感到不放心的折返,見到老人家似睡得香甜,他輕輕將她雙手置於胸前,毯子又拉高了些,見到她的胸口平順起伏。
大概是看錯了吧!他怎麼會突然以為她沒氣了,手腳異常冰涼呢?
又回頭看了一眼,常婆婆的手動了一下,他才自嘲多心了,人家好端端的坐在院子裏曬太陽,怎麼會有事呢?
確定她還呼吸着,他便提着簡單行李離開了。
而越睡越沉的常婆婆感覺身體變輕了,她聽見耳畔傳來走動的腳步聲,以為是孫女回來了,正想把手中的機票交給她,告訴她武人在日本等她。
可是她發現她動不了,手臂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心跳也變慢了,似乎快要飄走了。
再等一下,別太快帶她走,讓她把武人的話傳給孫女……他們要幸福……
突地,一隻素白纖手抽走她兩手包覆的機票。
「晴子,不要這麼做。」
晴子?不對,她的孫女叫小天。常婆婆的意識越來越渙散,再也聽不到一絲聲音,左手無力地輕輕滑開。
「沒有人可以阻止我,就算你是我的親叔叔也不能。」憑什麼要她退讓,她絕不讓他們兩人在一起。
「妳的所作所為是錯的,快把機票還回去。」雖然他對亂無規矩的少夫人並無好感,較屬意自己的親侄女,但他的心仍忠於泉家。
「只要我順利嫁入泉家,錯的也會變成對的,你不想看我嫁給心愛的男人嗎?」她動之以情,意圖左右他的忠心。
宮野鹿久遲疑了一下。「放棄吧!他們已經結婚了,喜歡妳的男人不比少爺差。」
「可我愛的只有他一人,你連這點小事也不肯幫我!」他只要裝作沒瞧見就好,沒人知道他們做了什麼。「更何況那女人根本不是真正的泉家繼承人,她只是個小孤女!你要這樣的女人當你的少夫人嗎?」
泉新之助最近找了律師討論變更繼承權的問題,被父親無意間發現,律師在他威脅利誘下才説出這個秘密……她知道後高興極了,連老天都在幫她,那個身世不明的蠢女人根本不會被日本的上流社會所接受!
面對侄女的嬌蠻,他嘆了口氣,「晴子,強求的姻緣不會幸福。」
當年他也愛過一個女人,但是礙於面子問題,始終不肯表白,以為她知道他的心意。
結果那女孩愛上他最好的朋友……也就是他服侍的主子,太蒼少爺……從此,他不再涉足愛情。
「我不在乎,一旦得到他的人,他的心很快的也會屬於我。」她充滿自信的説道。
一陣冷風拂來,覺得有些不舒服的宮野晴子快步走出常家的小院子,沒發現身後的老婦人已然沒了呼吸,臉色漸漸呈現灰土色。
宮野鹿久嘆了口氣,「希望我不會後悔今日對妳的放縱。」
血濃於水,畢竟是自己從小看到大的侄女,他怎能全無私心。
「你同意幫我隱瞞了?」她得意的露出清雅的笑容。他無奈的一頷首。
「別一臉憂心,你不説,這件事就永沉大海,誰能去告密呢!」哼!她還是略勝一籌,那株小雜草怎麼跟她比。
宮野晴子面帶勝利驕色,以為只要拿走機票,便能將兩人拆散。
等回到日本,她有兩家人的支持,若再下點功夫,她不信她要的男人不乖乖的手到擒來,成為她的裙下臣。
「晴子,妳有把握少爺會愛上妳?」若是適得其反,他也沒臉再待在泉家。
宮野晴子巧目盼兮地輕揚粉色櫻唇。「以我的姿色,你認為會失敗嗎?」正説着,遠遠走來一個人,她雙眸微瞇,心裏生起一計。
「常小姐。」
咦!誰在叫常小姐?左顧右盼,常樂天指指自己鼻頭。「妳叫我?」
「妳不姓常嗎?」忍住厭惡,宮野晴子再一次懷疑泉武人的眼光,這麼一個蠢女人怎麼入得了他要求甚高的眼。八成中了咒術。她暗忖。
「對啦!我姓常,可是沒人喊過我常小姐,他們都直接叫我的名字。」不常用也就忘記了。
其實是她有點心不在焉,今天她本來在育幼院幫忙粉刷牆壁,可不知怎麼了,一把刷子拿了又掉,拿了又掉,次數多到讓人感到詭異,心裏直發毛。
而且她眼皮直跳,心神不寧,好像不好的事就要發生。
村長看她三魂七魄跑了一半似的,就叫她回家休息,反正多她一個人也快不了多少,反而礙事,大家都取笑她剛新婚離不開老公半步。
不過剛剛在路上,她好像聽見阿嬤在叫她,回頭一看,什麼也沒有,呼呼的風聲似乎傳來阿嬤老邁的沙啞聲音,要她保重自己。
呵!想太多了,自從她結婚後阿嬤的精神就變好了,早上還説要吃她煮的什錦麪,等一下得記得繞到水蛙嬸家買些蝦子和花枝。
「下午我要坐飛機回日本了,先跟妳説一聲再見。」哼,妳能笑得開心的日子不多了。
「咦!這麼快,不多玩兩天?台灣有不少好玩的觀光景點。」連她都想去玩一玩。以前是沒錢,能在田裏烤個地瓜就不錯了,現在嫁了個有錢老公,換他沒時間陪她出遊,整日上網和日本公司聯機,討論新產品的開發。
「多留兩天,你不怕我勾引武人先生嗎?」她故意先説令人不安的話,造成猜忌。
「呃― 這……」她尷尬的笑,表情不太自然。
她是個不會記恨的人,雖然宮野晴子之前騙她説是老公在日本的未婚妻,兩人感情甚篤,等年底就要步入禮堂了,是她介入他們之間……讓她小小的傷心了一下。
不過經老公解釋,再加上宮野晴子自承是句玩笑話後,她也就釋懷了,沒有放在心上。
與人結仇不如放開胸襟,沒什麼事是過不去的,笑一笑,好運就會到,這是阿嬤常開導她的話。
「其實我也很同情妳,被人拋棄了猶不自知,還能笑得像沒事人一樣,妳真的很堅強。」她故作憐憫,眼底卻閃着冷笑。
「被拋棄?」常樂天一頭霧水,不瞭解她在説什麼。
「妳不知道武人先生剛才已經起程回日本了嗎?」她假裝驚訝。
「什麼,他回日本……」常樂天怔了怔,一臉訝色。
「這也難怪了,在日本比妳條件好的女人多的是,他一定早想丟下妳了,才沒知會妳一聲。」憑妳這女人,有什麼資格攀上日本最優秀的男人!宮野晴子在心裏嘲笑她的愚昧,螢火之力妄想摘月,這輩子絕無可能。
「不會的,我老公説等我護照一下來,他要我陪他回去,跟泉爺爺説我們結婚了。」宮野晴子一定又在騙她,老公雖老嫌她笨手笨腳、腦袋空空,可是他是除了阿嬤之外最關心她的人,才不會忍心傷她的心。她很相信丈夫,不為所動,夫妻間若沒有信任,老是疑神疑鬼,另一半會非常痛苦。
聽她那一句「老公」,妒意橫生的宮野晴子忍不住想破壞。「這是機票,武人先生給我的,他説他先回日本等我,要我隨後就到。」她亮出原本屬於常樂天的機票,在她面前一晃。
「機票?」武人給她的?
「不要太難過,你們本來就不是同一世界的人,妳能想象他帶着妳和首相聚餐嗎?或是和德仁殿下一同喝下午茶?別傻了,那是妳進不去的世界!」
「……」她真的有那麼糟嗎?看着宮野晴子高雅的氣質,柔媚的五官和落落大方的談吐,常樂天不免自慚形穢的拉拉沾到油漆的舊衣,她真的沒一點比得上她。
「既然妳不是泉家的繼承人,他也不必虛與委蛇地討妳歡心,這從他遲遲不肯辦理結婚登記,妳就該明白他無心於妳,要不是妳一直痴纏他不放,他怎會浪費時間跟妳玩呢!」
是這樣嗎?是這樣嗎?
武人只是跟她玩一玩,不帶半絲真心,只是她一直纏着他,他不得不看在她是泉家繼承人份上,陪她玩一場名為愛情的遊戲?是宮野晴子騙了她,還是他本來就無意和她共度一生,所以一句話也不留的拋下她回日本?她不是外婆親外孫女的事只有他們三人知道,武人應該是很信任宮野晴子才會跟她説的吧……
常樂天覺得她的天快崩了,失魂落魄地從找不到老公的別墅一路走回阿嬤家,誰和她打招呼都彷佛沒聽見,恍恍惚惚的。
……沒什麼事是過不去的,笑一笑,好運就會到。
阿嬤騙人,她明明笑得很開心,為什麼她的心還是這麼難過,好像有人拿刀割着?她痛得説不出話來,好運卻一直沒出現。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又再一次被拋棄,她已經失戀十九次,老天爺為何還不放過她,非要逼她一痛再痛,永遠逃不開被拋棄的下場。
是什麼惡咒降臨在她身上?
「阿嬤,武人走了,他回日本了,他不要我……」常樂天哽咽地趴在阿嬤腿上,隔着毛毯感受到一絲絲寒氣。
是心寒嗎?來自她的內心。她最愛的男人離開她了,飛到海洋的另一端,沒留下隻字詞組也無任何連絡方式,孤身的來,瀟灑的走,不曾眷戀。
難怪不管她怎麼逼他,他就是不肯説「我愛妳」,一再閃避地罵她囉唆,原來他真的不愛她。
笨蛋。他總是這麼説她。
果然她是個笨蛋,傻傻地愛一個男人不求回報,他就當真的視為理所當然,不需付出的享受她的迷戀和崇拜。
「…………阿嬤,我沒哭喔!我很勇敢,反正都失戀十九次了,不差這一回,我不會哭的……」
是眼淚它自己往下流,笨笨地收不回去,我不是愛哭鬼……
「對不起,滴到妳了,我幫妳擦擦……」一陣冰涼觸覺從僵直手背傳來,她驀地一驚。「阿嬤,妳的手好冰,怎麼沒把毯子蓋好,要是又着涼了,妳不想去醫院我也要拖着妳去!」常樂天拚命用雙手搓揉外婆的手臂,一次又一次,來來回回,不放棄地想搓暖她冷掉的四肢,一聲又一聲地呼喚,聲聲悲切。
「阿嬤,妳不要嚇我好不好,我只剩下妳了,妳不能跟其它人一樣不要我,快起來呀!睜開妳的眼睛,我是妳最疼愛的小天,妳應我一聲嘛!我真的會怕……」
明明説好要吃她煮的什錦麪,不可以賴皮,她只是忘了去水蛙嬸家買蝦子和花枝,不能用不理她來懲罰她,她什麼都沒有了。
「……我不結婚了,回來陪妳好嗎?我們去偷挖阿旺叔的地瓜,摘溪邊的野菜……阿嬤,妳看看我,我還是一天到晚迷迷糊糊,妳不看着我,我會變壞的……別睡了,小天不要一個人被留下……」
她會好寂寞、好孤單,每天躲在棉被裏偷哭,孤零零地守着沒有阿嬤的空房子。
「哎呀!怎麼聽見有人在哭,常婆婆,常……樂天,妳在哭什麼?」啊!常婆婆她……
「噓!小聲點,阿嬤在睡覺,不要吵她,她説她等一下就會起來跟小天聊天,我們要安安靜靜地,讓她好好睡一覺。」她要幫阿嬤蓋被子,不然她會冷。常樂天眼淚直流,從屋裏抱了牀暖被蓋在外婆身上。
「樂天呀!別犯傻了,阿嬤到天上當神仙了,不會再醒過來了,我們把她抱到客廳裏,讓她平躺。」否則手腳都僵硬了不好入棺。
「不要,別碰我阿嬤,她最怕吵了,你走開,走開,阿嬤是我的,我不准你們碰她……」她像瘋了似地拍打任何靠近阿嬤的人。
「是我呀!樂天,我是村長,妳連我都不認得了嗎?乖,不要再抱着妳阿嬤,村長帶她到舒服的地方。」可憐的孩子,眼睛哭得都腫了。
「村長……」她像沒有看到眼前的沈助本,淚霧盈滿她茫然無助的眼。
「是呀,樂天,妳阿嬤過世了,不會再清醒,妳是孝順的孩子,一定捨不得阿嬤的身體在外面吹風受寒吧。」人死入廳,辭別祖先。
村長連忙吆喝路邊的鄉親,請大家過來幫忙,一個沒親沒戚的小孤女,沒人幫着怎成,全村的村民就是她的親人。
可也怪了,怎麼沒瞧見她老公呢!發生這麼大的事,為人丈夫的居然沒出現。但是他也沒時間多想,要忙的事可多着,首先得找個人來安慰樂天,別讓她胡思亂想。人死不能復生,望她節哀順變。
當村長太太聽到消息趕來時,靈堂已搭建一半,一聲聲淒厲的哭聲,聽得她也想哭了。
「……阿嬤,阿嬤― 妳別拋下我,我會乖,我會聽話,妳活過來好不好,我折一半的壽給妳……阿嬤― 阿嬤― 」
「呸!呸!呸!童言無忌,過路神明別把她的孩子話當真, 小孩子不懂事亂説話,別當真,別當真……」村長太太朝四方雙手合十拜了拜,然後罵起令人心疼的小女人。
「妳呀妳,折什麼壽,這種話能掛在嘴邊胡調嗎?眼淚擦一擦,別哭了,妳阿嬤會走得不安心的。」老一輩常説,生者哭得越兇,亡者的牽掛就越深,沒法子走開,往該去的地方報到。
「我不是胡説,只要阿嬤能睜開眼對我笑,我少活幾年也沒關係,阿嬤正要享福,怎麼可以走得那麼快。」
「又瞎説了,妳阿嬤捨得妳折壽嗎?她連看妳哭都心疼得要命,妳存心讓她走得不安心,人死了還得為妳掛心嗎?」
村長太太的話像一枝鋭利的箭的,毫無偏差地刺入常樂天心窩,她痛得不能再痛心如上了麻醉藥,忽地麻木了,感覺不到疼痛。
是呀,她怎麼能再傷心難過呢,阿嬤生前最疼的人就是她,不小心跌倒了,擦破一點皮,阿嬤就宛如傷在自己身上一樣,一再叮囑她走路要看路,不要東張西望。
思及此,她不敢嗚咽出聲,不捨地撫着阿嬤僵硬的軀體,默唸廟裏阿叔教她的大悲咒,一句一句迴向給脱離苦難的老人家,望她一路好走,到西天極樂世界過快樂的日子。
只是,她太悲傷了,所愛的人全不在身邊,離她遠去,菩薩請容她再放肆一回,一次哭出心底所有的哀傷,她保證以後再也不哭了。
笑一笑,好運就到……笑一笑,好運就到……笑一笑,好運就到……阿嬤,妳在天上看到了嗎?我笑了,妳一定要保佑我好運連連,壞事不要來。茫茫然的,常樂天像氣力一下子被抽空似的,渾渾噩噩地度過每一天,她不知道時間如何流逝,每天守在阿嬤棺木前,看着焚香裊繞着阿嬤笑得慈愛的相片。
村長是一村之長,負責治喪事宜,阿嬤的後事全由村民自動自發的幫忙,大夥兒不遺餘力地想讓常婆婆走得風風光光,輪流守靈。
常樂天不想讓生前一身病痛的阿嬤再痛一次,所以她選擇土葬,讓阿嬤入土為安。
「來,拈香,家屬答禮。」
由於常婆婆沒什麼親人,所以家祭就免了,直接舉行公祭,在出殯的那一天,紅線村一半以上的鄉親都來送行,長長的人龍綿延半個村莊。
猶記得才喝過喜酒,沒想到競-字還在,祖孫倆卻天人永隔,貼上治喪中。
「要下葬了,塵歸塵,土歸土,陽世子孫勿再留戀,常氏罔市魂歸地府……一過奈何橋,前世往事盡拋塵間,二飲忘川水,過往塵事一朝忘……」
漆福的棺木緩緩沉入三尺見方的墓穴中,天空飄起細微的毛毛雨,毫針般雨絲落在柔細的發上,像在替常樂天哭她哭不出來的眼淚。人的一生短暫如曇花一現,轉眼成空,常婆婆的苦難也結束了。
「樂天,接下來妳要做什麼?」拭着淚的村長太太關心地問道。
做什麼?
常樂天的心裏還很空,根本沒想過未來的日子該怎麼走。
「經濟上有沒有問題?不要硬撐,真有需要一定要開口,不許見外。」就剩她一個人了,叫人好不忍心。
她搖頭。「武人之前有給我一筆零用錢,金額不小,夠我用了。」
其實省着點用,不工作也沒關係,她一個人的開銷並不多。
「厚!説到妳那個老公還真是無情無義,居然説走就走,一點也不擔心妳的死活,連我們這些外人都看不下去。」狼心狗肺的負心漢,哪天被她撞上了,準先狠狠地揍上一頓。
「武人他對我很好,沒有欺負我,只是日本那邊有事,必須回去處理一下,應該很快就會回來了。」要相信他,不然她不知道自己還剩下什麼。
阿霞心疼地拍拍她。「傻孩子,別等了,男人一旦變了心就不會回頭,妳要多為自己着想,保重身體,這些天妳瘦了不少。」她媽媽喜雲用所有的生命等待一個男人,結果還是等不到。
「我想放風箏。」起風了。
「咦!」這孩子是不是傷心過度,腦子變傻了?
沒人知道常樂天在想什麼,葬禮過後,天空出現一道彩虹,一紙畫着笑臉的風箏飄向彩虹的另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