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這一點,我心中不禁十分不是味道,看起來,我的一切猜測,都錯了?
杜良已在向外走去,我跟在他的後面,經過了一條走廊,又搭乘了升降機,再走在一條走廊上。我注意到醫院的走廊上,有不少穿着白衣服的人,像是守衞。杜良壓低了聲音,對我道:“這間醫院,有一個特殊的地方,來就醫的人,全是大亨,包括國家元首,金融界鉅子等等顯赫人物,所以保安工作,比任何醫院尤甚。”
我只是悶哼着,在現階段,我實在是沒有什麼可以加以評論的。
等到在一間病房前停下來之際,門口兩個白衣人物向杜良打了一個招呼,又用一種異樣的眼光望着我,然後,在門上輕敲幾下。
將門打開的,是一個身形極其窈窕,容顏也美麗得異乎尋常的妙齡護士。相信只要不是病入膏育,明知死神將臨的人,有這樣的護士作陪,都會覺得是賞心樂事。
那位美麗的護士向杜良醫生和我,展示了一個令人至少要有好幾天不會忘懷的笑容,將門打開。門內是一間極其寬敞舒適的病房,正中的一張病牀之上,躺着臉色蒼白的陶啓泉。
當門打開,我和杜良向前走進去的時候,陶啓泉也正從牀上,側過頭來,向我望來。
我一看到陶啓泉,便不禁怔了一怔。
他的情形看來極好,雖然臉色蒼白,但是身上並沒有才動完大手術的人所必有的各種管子連接着。當時我一怔的原因,是因為我曾見過他,在我昏迷之前,而當我醒來之後,他不但已經動完了手術,而且看樣子,已經在迅速復原之中。
那麼,我究竟昏迷了多久呢。
我的思緒十分紊亂,陶啓泉在看到了我之後,想彎起身來和我打招呼,但那位美麗的護士,立時伸出手來,輕輕地按住了他。
我來到了牀邊,陶啓泉搖着頭,道:“算你本事,可是我不是曾叫你別自作聰明的麼?你為什麼還是來了?我很好,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我很好,你實在不必再多生事端了。”
我靜靜地等他講完,才道:“不是我自作聰明,是你。我根本不是為你而來的,也根本不知道會在這家醫院之中見到你。”
陶啓泉發出了“啊”地一聲,道:“原來是這樣。”
我再走近些,仔細打量着他。絕無疑問,如今躺在牀上的這個人,正是我所熟悉的陶啓泉,亞洲有數的大富豪之一,一個患有嚴重心臟病的人。這個人,和我在儲物室中見到過的,顯然是同一個人。
我在一時之間,不知道講什麼才好,還是陶啓泉先開口道:“我很快就會康復,謝謝大家對我的關心。”
我只好指了指他的心口,道:“你已經做了心臟移植手術?”
陶啓泉眨着眼,道:“我不知道醫生在我身上做了些什麼手腳,反正我只要能得回我的健康就成了,我又不是醫學專家,不需要知道太多的專門知識。”我實在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連巴納德醫生都認為不可能的事,這家醫院中卻能做得到?這實在是不可能的事。
我轉頭向杜良醫生望了一眼,他也看着我,我道:“手術是什麼人——哪一位醫生進行的?”
杜良的神情有點冷漠,道:“衞先生,這個問題,非但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甚至連陶先生都不會問,誰進行手術都是一樣的,主要是手術的結果。”
我碰了一個釘子,可是卻並不肯就此甘休,又道:“你們已經解決了器官移植的排斥問題?”
杜良醫生的神情更冷漠,道:“要對你這個一知半解的外行人解釋那樣複雜的問題,那簡直是不可能的事,請原諒我的回答。”
我吸了一口氣,説道:“不錯,我是不懂,但世上盡有懂的人,你們有了那麼偉大的發現,為什麼不公諸於世,那可以救很多人的性命。”
杜良醫生仰起頭來,沒有出聲,陶啓泉嘆了一聲,道:“衞斯理,你多管管你自己的事情好不好?還好,我的熟人之中像你這樣的人並不多。”
我再點着頭,道:“我是為了你着想,怕你被人欺騙,你在這裏就醫,花了多少醫藥費?”
陶啓泉的神情,不耐煩到了極點,他提高了聲音,道:“錢對我,根本不是問題,我只要活下去,而如今,我可以活下去。”
我俯下身,道:“我不相信你可以像正常人一樣活下去,器官移植的排斥現象,是無可解決的。”
陶啓泉閉上了眼睛,神情極其悠然自得,道:“我不和你作無謂的爭論,但是希望能在半年之後,和你在網球場上一決雌雄。”
我看到他講得這樣肯定,只好苦笑,當時我想,不論怎樣,讓他花一點錢,而在臨死之前,得到信心,也未嘗不是好事。
整件事件,和我好像一點關係也沒有,我實在沒有必要再糾纏下去了。我一面想着,一面已轉過身去,可是在那一剎那問,我卻想起了一件事來,道:“在雜物室你見到我,為什麼感到那樣害怕?”
我在問這句話的時候,已經半轉過身來,所以,此時使我可以看到,杜良忽然眨了眨眼睛。杜良自是在向病牀上的陶啓泉打眼色。為什麼對我這個問題,要由他來打眼色呢?
我心中疑雲陡生間,陶啓泉已經道:“當然害怕,我怕你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我又生氣,又是疑惑,轉回身去,瞪了陶啓泉一眼,陶啓泉向我作了一個鬼臉,我只好哼了一聲,向病房門口走去,一面心中在罵自己多事,他是億萬富翁,要我替他擔心幹什麼!
那位美麗的護士,搶着來替我開門,又向我微笑着,不過我卻沒有欣賞,我只覺得心中有無數疑問,但是疑問卻圭然理不出一個頭緒來。任何事,看來每一件都可疑,但是又每一件都絕無可疑之處。
當我走出了病房之後,杜良醫生也跟了出來,我背對着他,問道:“請問,我究竟昏迷了多久?”
杜良醫生道:“十二天。”
我一聽之下,幾乎直跳了起來,道:“十二天!我為什麼會昏迷這麼久?”
杜良道:“這是陶啓泉的意思,他怕你會……會什麼?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我吸了一口氣,道:“我不信。”
杜良道:“應該由他親口告訴你。”
我衝口而出,道:“由你向他打眼色,再由他來回答?”
杜良怔了一怔,道:“你究竟在懷疑什麼?”
我哼了一聲,由衷地道:“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不知道我自己在懷疑什麼。十二天,我昏迷了十二天之久。”
杜良道:“是的,你體質極好,普通人醒來之後,至少有半天不能動彈。”
我心中陡地一動,道:“如果我的體質在平均水準以下,那麼,豈不是要對我的健康造成極大的傷害?你們是醫生,怎可以——”
杜良不等我講完,就揮着手,道:“我們本來是竭力反對的,但是陶啓泉堅持要這樣,他説,如果不是令你昏迷,他的手術,一定會被你阻撓的。”
他處處抬出陶啓泉來,而且,事實上,陶啓泉的確是站在他的一邊,令我無法可施。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筆直向外走去,一直來到了醫院的大門口,出了鐵門,鐵門在我身後關上,我才轉身向後看了一下,看看那座醫院建築物,心中實在説不出來的懊喪。這座醫院,明明有着極度的古怪,但是我卻偏偏一點也查不出究竟來。
我一面想,一面向前走着,思緒極紊亂,不知不覺間,又來到了那個湖邊。我在湖邊停了下來,用足尖踢着小石子。在我身後,傳來了一個女子的叫聲,道:“衞先生,你來了。”
我轉頭看去,看到了海文小姐,她正向着湖邊走過來,我苦笑了一下,道:“來了很久了。”
海文來到了我面前,説道:“關於丘倫的事——”
我神情苦澀,道:“正如你所説,時間隔得太久了,什麼也查不到。”
海文也苦笑了一下,道:“他留下來的那幾張照片,一點作用也沒有?”
我道:“有一點用,那種車輛,那種穿白衣服的人,全是那家醫院的人——”
我一面説,一面伸手向醫院的方向,指了一指。就在那一剎那間,我陡然“啊”地一聲。
海文用驚訝的眼光望着我,我想起了一件事,在丘倫所拍的照片上,有一個人,瘦削,有着尖下額,那人正是自稱為巴納德醫生私人代表的那個,難怪我第一眼見到這位神秘的羅克先生時,覺得有點臉熟。
我在突然之間變得怔呆。雖然我這時已經可以肯定,那個羅克是這間醫院的人,但是那説明了什麼呢?還是什麼也不能説明。情形和沒有發現這一點並沒有什麼不同,仍然是我明知道這間醫院中有點古怪,可是就是無法知道是什麼古怪。
海文看到我發怔,道:“怎麼啦?”
我在湖邊的草地上坐了下來,道:“這間醫院一定有古怪。”
我在説了這一句之後,不等海文發問,就揮着手道:“可是我不知道有什麼古怪,想來想去,一點頭緒都沒有。”
海文用一種十分同情的目光望着我,過了片刻,她才道:“或許,一分名單,會對你有幫助?”
我有點莫名其妙,道:“什麼名單?”
海文壓低了聲音,道:“是我調查得來的,一份歷年來在這問醫院中治療的人的名單。”
我苦笑,那有什麼用處?每間醫院都有病人,也必然有病癒出院的病人。海文見我沒有什麼表示,頗有點訕訕地神情,道:“這份名單中,全是十分顯赫的人物,包括兩個總統,七位將軍,三個阿拉伯酋長,以及好幾個鉅富在內。”
我緊皺着眉,向醫院所在的方向看去。在湖邊這個位置,是看不到醫院的,可是我還是怔怔地向前望着。這樣一間醫院,名不見經傳,也沒有什麼出名的醫生,如何能吸引那麼多大人物來求醫呢?
旁人不説,陶啓泉來到這間醫院,就十分神秘,他是被一個自稱為羅克的人帶走的,這個羅克是醫院中的人,難道這間醫院專門派人,向各地的重病患者上門“兜生意”?而他們又有什麼把握,可以徹底醫好像陶啓泉這樣全世界醫藥界公認為沒有法子治好的疾病?
我心中的疑問,已至於極點,可是仍然不知道從哪裏去打開缺口,尋求答案。
當時,我一面想,一面順口問道:“這些病人,全治好了?”
海文道:“是的,我在聯合國的一個組織中工作——我曾經告訴過你,我就見過一個國家元首,在盛傳他得了不治之症之後的三個月,又生龍活虎地出席國際會議,他就是在這間醫院中醫好的。”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這樣看來,這家醫院的秘密,就是在於他們已掌握了一種極其先進的醫療術,可以醫治一般公認為不治之症的疾病。”
海文的神情有點憤怒,道:“如果是這樣,他們為什麼不公佈出來?”
我思緒還是十分紊亂,道:“一般來説,醫學上的發現,都是立即公佈於世的,但如果這間醫院有了新的發現,不公佈出來,而專替能付得起鉅額酬金的大亨治病,那算不算是犯法?”
海文眨着眼,對我的問題,也無法回答。
如果事情真像我的假設那樣,當然不算是犯法,這間醫院,不過是藉此謀取巨利而已。當然這種做法是極不道德的。但是世上謀取巨利的手法,有多少是合乎道德標準的?
事情到了這種地步,我實在沒有法子再調查下去了,我又站了起來,道:“你的車在哪裏?是不是可以送我一程?我的車——”
我苦笑了一下,十二夭前,我的車停在離醫院約一公里外,現在車子還在不在,我也不知道。海文看出我已經準備放棄了,她神情十分失望,道:“那麼,丘倫的死,就永遠沒有人能知道真相了?”
我心情十分沉重,道:“沒有法子,事情過去了那麼久,真的沒有法子了。”
海文沒有説什麼,只是向公路邊上指了一下,我看到一輛小車子停在路邊,就和她一起向前走去。她和我到了我十二天前停放車子之處,車子還在,我向她道別,上了車,發動了好一會,才將車子發動,駕着車,回到了勒曼鎮上那唯一的一家酒店之前。
我的車才一停下,酒店經理兒乎是奔出來的,他揮着手,道:“歡迎,歡迎。”
待我打開車門,他看到我,怔了一怔,然後滿面堆笑,道:“先生,可以有最好的房間給你,保證清靜無比.整間酒店,除了你之外,只有一位英國老先生。”
我順口道:“齊洛將軍的隨從呢?”
經理道:“將軍出了院,回國了。”
我隨着他向酒店內走去,填寫着一個簡單的表格,等到他將鑰匙給我之際,我轉過身來,看到酒店的另一個住客,經理口中的那個“英國老先生。”
※※※
“英國者先生”真的是一位英國老先生,已經六十開外,臉色紅潤。可是,我卻從來也未曾將他和“老先生”三個字聯在一起,他就是精明能幹,充滿了活力的沙靈。
沙靈也看到了我,我們兩人同時發出了一下歡呼聲,將酒店經理嚇了一大跳,我向沙靈衝過去,和他擁抱,他用力拍着我的臂,道:“你跑到這裏來幹什麼。”
我嘆了一聲,道:“説來話長,你又跑到這裏來幹什麼?”
沙靈賂怔了一怔,沒有立即回答我,我看出他的神情,是不想對我説他來這裏的原因,這令得我十分生氣,道:“我不知道我們之間,原來還有秘密需要保守的。”
沙靈的神情更是為難,他拉住我的手臂,道:“走,到你的房間去。”
我看出他像是有十分為難的事,也知道他如果有秘密的話,絕不會不和我共商的。但是我還是裝出十分生氣的樣子來——那樣,可以令得他講話痛快些。
到了我的房間之中,沙靈望了我一會,才道:“這是極度的秘密,如果傳出去可以造成極大的風波,甚至影響全世界。”
我嗤之以鼻,道:“別自以為偉大了。”
沙靈道:“一點也不誇張,你想想,如果阿潘特王子快死了消息傳出去會怎麼樣?”
一時之間,我不禁張大了口,合不攏來。阿潘特王子,沙靈是他的護衞人員,而王子幾乎掌握着阿拉伯石油的一半控制權,他的一個決定可以令得世界經濟產生劇烈波動,要是他快死了的消息傳出來,爭奪繼承位置的人,會開始行動,那會造成什麼樣的影響,實在是誰也説不上來。
我緩緩吸了一口氣,道,“的確沒有誇張,不過王子將死了,你在這裏——”
我下面的“幹什麼”三個字,還沒有問出口,已經陡然想到了答案:勒曼療養院。
阿潘特一定也到那家醫院就醫來了。
剛才我還緩緩地吸一口氣,但這時,我急促地吸了一口氣,道:“王子在這裏附近的一家醫院就醫?”
沙靈現出十分訝異的神情來,我忙向他作了一個手勢,道:“什麼時候到的?”
沙靈道:“三天之前。”
我道:“他患的是什麼病?”
沙靈的聲音壓得十分低,道:“胃癌。”
我幾乎直跳了起來,道:“至今為止,世界上還沒有什麼醫生可以醫治胃癌的!”
沙靈抿着嘴,不出聲,我盯着他,沙靈過了片刻之後,才道:“從頭開始,我都知道經過情形,你是不是想聽一聽?”
我忙搖頭,道:“我對他如何得病這一點,並沒有興趣,只是想知道他何以會來這家醫院。”
沙靈道,“事情很神秘,王子經過檢查,證明他得了胃癌之後,保持着極度的秘密,醫生會商的結果是,除非將整個胃和一部分腸臟切除,才能維持生命,但是一個人如果沒有了整個胃和一部分腸臟——”
沙靈説到這裏,作了一個極其古怪的神情。又道:“王子倒十分勇敢,他不想這樣活下去,拒絕了施行手術。由於他職務重要,他想在臨死前,作一個好好的安排,但是發現形勢十分險惡,最有可能取代他位置的一個王子,立場十分曖昧——”
我揮着手,打斷了他的活頭,道:“這些無關重要,説他如何會來到這裏。”
沙靈説道:“你就是這樣心急。我在醫院裏日夜陪他,幾天前,有一個西方人,自報姓名,叫作羅克——”
一聽到“羅克”這個名字,我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呻吟來,剎那之間,臉色也變得十分蒼白,道:“別説下去,經過我知道了。”
沙靈抗議着:“你不可能知道的。”
我苦笑了一下,道:“就是知道,羅克和王子經過了密談,王子就覺得他的病全然是可以醫治的,不像是一般醫生所説的不治之症,所以他就到這裏來就醫了,經過就是那麼簡單,是不是?”
沙靈瞪大了眼睛望着我,我道:“我有一個朋友,如今正在那家醫院之中,他是亞洲數一數二的豪富,患的是整個心臟都壞了的重病,經過的情形,和王子遇到的事一模一樣。”
沙靈陡地緊張起來,用力一揮手,道:“那是一個什麼樣的騙局?我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精明能幹的王子如何會信了那傢伙的話,覺得自己的病是可以醫治的,那是什麼樣的騙局?”
我緩緩搖頭,道:“不是騙局,他們真有能力醫好病人。我那個朋友,已經施了手術在復原中,看來精神極好。”
沙靈瞪着眼,道:“心臟移植手術?”
我道:“他的病,除了移植心臟之外,沒有旁的辦法可以挽救他的生命。”
沙靈在房間中團團亂轉了片刻,道:“那難道是我想錯了?可是他們的條件——”
我忙道:“條件?什麼條件?是醫好阿潘特王子所需的酬勞?”
沙靈點頭,道:“是的,我是在王子自言自語時聽到的,講來真駭人。”
我催道:“嚇不死人,只管説好了。”
沙靈講出了幾句話。我當然沒有被沙靈的話嚇死,可是卻也震驚得好一會並不出話來。
好一會,我才道:“不是真的吧.”
沙靈道:“我聽得王子在自言自語,他在説那幾句話的時候,用的是他部落中的土語,而我是學會了這種語言的,他説:‘要將每年在石油上的收入三分之一撥歸他們.並不容易做到,但是能使我活下去,還是十分值得的。’”
我不由自主地眨着眼,道:“每年在石油上的收入三分之一,真是嚇人之極了,我怕阿潘特王子,沒有能力做到這一點!”
沙靈道:“可以的,如果他發動一場政變,使他自己變成一個獨裁者,那麼不論他怎樣做都可以。”
我又問道:“三分之一,估計是多少?”
沙靈豎起幾隻手指來,道:“每年,超過二十億美元!每年!”
我面上的肌肉牽動了一下,阿潘特王子的醫療費,是每年超過二十億美元,陶啓泉的又是多少?齊洛將軍的又是多少?這間醫院的收入究竟是多少?
我和沙靈沉默了片刻,沙靈才打破了沉寂,道:“牽涉到那麼多金錢的事,如果説其中沒有犯罪的因素在,殺我的頭都不信。”
我道:“可是事實上,他們是挽救人命,並不是在殺害人命。雖然丘倫的死,十分可疑。”
沙靈像是獵犬嗅到了獵物一樣,立時滿臉機警,道:“什麼丘倫的死?”
我略為定了定神,將丘倫的事,陶啓泉的事,以及我的經歷,詳細説給他聽。
沙靈叫了起來,説道:“你給他們弄昏過去了十二天,就這樣算了?”
我道:“那又怎麼樣?我看到陶啓泉真的在康復中,我不知道他們做了什麼,但是陶啓泉自願接受治療,而且真的醫好了。”
沙靈緊皺着眉,我又道:“而且,醫好了的人,還不止陶啓泉一個,齊洛出院了,曾經治療過而恢復健康的人很多,包括了——”
我把海文念給我聽的名單上的名字,一個一個唸了出來。人並不多,而且全是極著名的大人物,要記住他們的名字,並不是什麼難事。
當我念到一半的時候,沙靈已經雙眼放光了,道:“等一等,等一等。”
我停了下來,沙靈卻又不出聲。
看他的樣子,他像是正在想什麼,過了一會,他又道:“還有哪些人,再説下去。”
我又唸了幾個人的名字,等到唸完,沙靈的氣息十分急促,盯着我沒頭沒腦地道:“這——是巧合嗎?”
我莫名其妙,問道:“什麼巧合?”
沙靈説道,“你剛才唸的那些人,有許多,全是在我的名單之中的。”
我仍然不明所以,道,“你的名單?”
沙靈用力揮着手,道:“我的名單,我調查的,曾經意外受傷的大人物的名單。”我呆了一呆,是的。沙靈曾做過這樣的調查工作,起因是由於有人假冒了日本人去見阿潘特王子,而令得阿潘特王子受了一點傷——這種受傷,是全然微不足道的。雖然在當時引起了一陣緊張,但是事後,卻除了沙靈之外,再也沒有人將之放在心上。
而沙靈,不但將這件事放在心上,而且還盡他的可能,作了極其廣泛的調查。他曾將調查的結果告訴我,説是他查到了有很多超級大人物,都曾經發生過類似的情形。當時我的回答是:在任何人一生之中都會有輕微的受傷的經歷,不足為奇。而現在,沙靈將他調查所得的那份名單,和曾在勒曼療養院中就醫的人的名單,相提並論,這實在是一項相當令人震驚的事。
兩者之間,是不是有着某種關係?一時之間。我的思緒十分混亂,瞪着沙靈,沙靈顯然也陷入了沉思之中,他的雙手無意義地揮動着,在我望向他之際,他忽然有點神經質地叫了起來,道:“衞斯理!”
我忙道:“你想到了什麼?”
沙靈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如果我調查所得的名單中,所有受傷的人,他們的傷,全是故意造成的,我的意思是,是有人故意令那些超級大人物受傷的!”
我道:“那又怎麼樣?”
沙靈説道:“當時,我們曾考慮過對方的手段是一種慢性毒藥——”
我插口道:“但不會有一種毒藥,藥性的發作是如此之慢的!”
沙靈用力拍了他自己的頭一下,道:“如果受傷的人,因為這個傷害,而在若干時日之後,就患了嚴重的疾病,有沒有可能?”
我吁了一口氣道:“沙靈,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沙靈乾咳了兩下,由於我的語氣中,充滿了同情的意味,所以他知道,我只是在同情他胡思亂想的苦處,而不是同意他的意見。
他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神情。我繼續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説,一個人在若干時日之前,受了一點輕傷,在日後,就會演變成嚴重的疾病。而這種疾病又非到勒曼療養院來治療不可,醫院方面,就可以趁機索取鉅額的治療費?”
沙靈不斷點着頭。道:“這樣的推測,不是十分合理麼?”
我道:“很合理,但是你要注意到,這些人的疾病,都絕不是多年前的一個輕傷所能造成的。輕傷能造成心臟病。能造成腸癌?”
沙靈苦笑道:“我……我也不能肯定,但是有一項事實,不容忽視,就是所有患了絕症的人,都到那家療養院去,而且,在那家兒乎不為世人所知的醫院中,種種絕症,都可以得到治癒的效果。他們是什麼?是奇蹟的創造者?還是他們已突破了現代醫學的囚牢?”
我苦笑,這個問題,我不知道想過了多少次了,一點頭緒也沒有。
當然,我這時也無法回答沙靈的問題。
沙靈見我沒回答,恨恨地道:“我一定要查出究竟來。”
我嘆了一聲,道:“最大的可能,是他們在醫學上有了巨大的突破,一般來説,不能醫治的絕症,在他們看來,十分簡單。”
沙靈道:“那他們為什麼不公開?”
我道:“如果他們真是掌握了這種新的醫術,他們也有權不公開的,是不是?”
沙靈咕噥着罵了幾句,我沒有十分聽清楚他在罵些什麼,但也可以知道他罵的那幾句話,通常來説,一個英國紳士一生之中,很難有機會説第二次的。
我拍了拍他的肩,道:“我看算了吧,你在這裏等阿潘特王子復原,我可要先回去了。”
沙靈雙手抱着頭,又哺哺地道:“這件事的真相如果不弄明白,我死不瞑目。”
我其實和他有同樣的想法,但是看他的神情這樣激動,我只好安慰他,道:“世界上有很多事,是永遠沒有法子明白真相的。”
沙靈顯然很不滿意我這樣的態度,揮手道:“去,去,你回家去吧。”
我沒有別的話好説,離開了房間,和航空公司聯絡,準備回家。
“第二天,沙靈一早就到了勒曼療養院去了。我知道,他到醫院去的目的,一則是去陪阿潘特王子,二則,是想在醫院中找到什麼線索——我也曾努力過,可是一無所獲,也不想再去了。
中午,我退了酒店的房間,酒店主人見我要離去,現出十分惋惜的神情來。正當我跨出酒店,心中在想,不知什麼時候才再會回到這個小鎮上來,酒店主人忽然追了出來,大聲叫道:“先生,有你的電話。”
我轉過身來,心想多半是沙靈自醫院中打來,看我走了沒有的,可是酒店主人卻向我神秘地眨了眨眼睛,道:“一位女士打來的。”
我一時之間,想不起有什麼人會打電話給我,走回酒店,在櫃枱上接聽電話,對方的聲音十分急促,道:“衞先生,你趕快來。”
我“哦”地一聲,道:“海文小姐?你在哪裏?”
事實上,當我一聽得電話中傳來是海文的聲音之際,我講了這樣的一句話,但海文在電話中,卻已經至少用急促的語調,重複了七八次,“你快點來!”
我忙問道:“你在哪裏?”
海文喘着氣,道:“我真的慌亂了,我在一家小咖啡店中打電話,我等你來,那家小咖啡店,就在湖邊——就是我和丘倫約會的那個小湖邊附近的公路上,你快點來,快點來。”
我依稀記得,在那條公路邊上,好像是有一家十分簡陋的小咖啡店,簡陋得無法引人注意的地步。我道:“我可以找得到,你是不是有了什麼麻煩?”
海文道:“不,不,我……電話裏很難講得明白,你快點來。”
我答應了她,放下電話,向酒店主人道:“保留我的房間,我不走了。”
酒店主人大是高興,搓着手。因為海文在電話中的語音是如此急促,所以我立時急步走出酒店,上了車,直駛向湖邊。
在駛近了湖邊之際,轉上了公路,不一會,我就看到了那家小咖啡店。
那家小咖啡店其實很難辨認,不過我老遠就看到海文站在店前,一看到我的車子駛來,她就直奔向前來,我在她身邊停下車,她打開車門,坐到了我的身邊,不住地在喘着氣。
她的面色十分蒼白,神情卻透着一種極度的興奮。從她那種神情看來,可以肯定她並不是遭到了什麼不幸的事。我不等她坐定,就道:“什麼事?”
海文仍然喘着氣,道:“我也説不上來,整件事,似乎……似乎……你駛到湖邊去。”
我一面駕着車,一面道:“慢慢説。”
足足在一分鐘之後,海文才算是略為定下神來,説出了她的經歷,和她要見我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