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面笑,一面問:“你忽然來告訴我這一切,是為了什麼?”
他剛才狂暴的動作,一點也沒有引起美人的害怕,她向他走近:“不想看到你再這樣折磨自己!”
他用盡了全身的氣力叫了出來:“我是不是折磨自己,關你什麼事?”美人的臉上,居然顯出了迷茫的神情:“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她説了這兩句話,轉身向外走開去,恰好這時,一陣風過,把她身上黑色的輕紗,吹得有一幅揚了起來,揚向年輕人的臉,年輕人又是一聲怒吼,一伸手,抓住了輕紗,用力一扯,“嗤”地一聲,拉下了一大幅來。
接着,眼前什麼也沒有了,進入他體內的酒精,也到了他不能支持的極限,他還想再去找那美人,可是身子一個不穩,就栽倒在積雪之中。
年輕人只覺得渾噩一片。他開始以為一切全是一場夢。
這也幾乎是這三年中,他結束每一天生命的固定形式。他知道,人在酒醉之後,身體抵抗低温的能力會削弱,通常,甚至於零下兩三度,就足以使人斃命,所以,他穿着十分有效的禦寒服,可以使他在醉得不省人事的狀態下,跌卧在積雪之上。不至於因為低温而喪生。
也照例,早上的陽光刺激他醒來。他絕不會立即張開眼睛,那時,他已經很清醒了,知道在猛烈的陽光之下,積雪會反射出多麼可怕的強光,足以在十分之一秒的時間中,令眼睛灼傷!
他閉着眼睛,由於每晚都有不同的夢,所以他也習慣在這時候--那可能是他一天之中,極短暫的清醒時刻,把昨晚的夢想上一想。
他立卸覺得昨晚的“夢”太奇特了!
不但奇特在一切經過都那麼清晰地印在他的記憶之中,而且,他的右手,正緊捏着一團又輕又軟的紗!
他深深地吸進了一口寒冷的空氣,他的左手,仍然握住了一瓶酒,他先喝了一口酒,才放下酒瓶,仍然閉着眼,雙手把輕紗攤開來,約有一平方公尺大,他把它對摺,再對摺,摺到小得只能覆蓋他的臉的上半部,然後,遮在眼上。
他記得,那輕紗應該是黑色的--黑色的輕紗,裏在一個令人心跳的胴體上,那身體柔軟而冰冷,那不是人的身體,那個看來那麼美麗,承認製造了雪崩,殺了許多人的美女不是人,不知是什麼東西!
昨晚的一切,不是夢,是真實的經歷!
那美女突然消失了--是他醉了,再也感不到美女的存在,還是那美女離開之後他才跌倒的,這一點,他已經無法肯定。
但只要有這幅紗在,再只要睜開眼來,紗是黑的,就可以證明昨天晚上發生的,是實實在在的事!
他這時,倒真的希望一睜開眼來之後,覆在眼前的輕紗是紅的、黃的、綠的……可是,那是黑的。
至少有十重以上的黑紗,遮在眼上,光線依然十分強烈。他嘆了一聲--昨晚的遭遇如果是真的,那麼,公主的死,也就是不變的事實--
他不願意這是事實,他要生活在永遠無法實現的生活中!
他緩緩地回到了汽車屋中,煮了一杯極苦的咖啡,大口吞下去,刺激得胃部在抽搐,然後,對着那幅黑紗發愣,好久好久,他才喃喃地道:“不是人……不知道有沒有名字?”
他在自言自語,可是話方一出口,他突然感到有清晰的聲音,在他耳際響起:“有的,你看着的東西,就是我的名字--”
年輕人訝異莫名,大聲道:“一幅……黑紗,你的名字是黑紗?”
那聲音--分明就是昨晚那美人的聲音:“聽起來怪了一點?”
年輕人搖頭:“名字,只是一個符號,無所謂怪不怪,黑紗?你不是人,是一種我所不明白的存在?”
聲音還是那樣清麗動人:“是,就像你是一種我所不明白的存在一樣--”
年輕人並沒有去尋找聲音的來源,他不是普通人,有着豐富的冒險生活經驗,他知道,這時他“聽”到有聲音,那是某一種力量在影響他腦部活動的緣故。發出聲音的人,根本不在他視線範圍之內--
他愣愣地望着那幅黑紗,回憶着她的樣子,在他的回憶之中,黑紗這個“神秘存在”,絕不可否認,是一個美麗之極的女人,除了她的身子,竟然是那麼冷之外,她毫無疑問是一個美女!
年輕人用力搖了一下頭那是人在極度的茫然之中的一種無意識的動作。然後,他又聽到了動聽的女聲,有點遲疑,但是又十分誠懇:“對不起!”
年輕人震動了一下,他知道她為什麼道歉,是她製造了那場雪崩使得十餘人喪生,包括公主在內!也就是她,當他還懷着萬分之一的希望時,來告訴他,不必等了,公主已經死了!
年輕人反應極快,一字一頓:“不必道歉,因為我絕不會原諒你!”
好一會沒有聲音,年輕人又狠狠地道:“你不是人,我無法殺死你,如果你是人,我一定親手置你於死地!”
又過了好一會,正當年輕人以為再也不會聽到黑紗的聲音時,他忽然感到,身子左側,一股寒意直逼了過來,他不由自主將身子向右靠了靠,半轉過身去。卻已看到黑紗俏生生地站在那裏。
她不知是用什麼方式進來的,但一定進來得十分急驟,因為她輕紗的衣袂,還在擺動,使得她看來更加虛如幻,不像是真實的存在。
年輕人一揚眉,指向她:“不管你是一種什麼形式的存在……只要是一種存在,就必然有可以令這種存在消失的方法--”
黑紗秀眉微蹙:“理論上應該是這樣--”
年輕人陡然提高了聲音:“那我就會盡一切力量去尋找那種方法,令--”
黑紗走近一步,澄澈的目光,如同寒星。逼視着年輕人:“令我消失?”
年輕人大聲答:“是--”
黑紗低嘆着:“這種行為,你們稱之為--”
年輕人的聲音從齒縫中直迸出來:“報仇雪恨--”
黑紗側着頭--她的長髮如同瀑布一樣,瀉向一邊,露出半邊雪白的頸子來,由於她皮膚白膩,所以髮腳處那些稀稀的短髮,看來也格外清楚,樣子十分誘人。
她有相當不解的神倩:“如果……報仇雪恨,能令你快樂,不像過去三年那樣,幾乎每秒鐘都在痛苦之中,那我倒可以告訴你令我由存在變成不存在的方法--”
年輕人耐着性子,才聽完了她的話,盡避她的語調之中,充滿了誠意!可是年輕人對她的反感並未稍減,他嘿嘿冷笑了兩聲:“告訴我,我會立刻付諸實行!”
黑紗輕咬了一下口唇,她臉色本來就白,這時,連嘴唇也是淺白色的,看來十分異樣,她道:“我們的存在,是一種能量,這種能量和地球人所熟悉的能量相反--”
年輕人粗暴地打斷了她的話頭:“我沒有興趣知道你是什麼樣的能量,只想知道消滅你的方法--”
他在這樣説的時候,手指直指着黑紗,幾乎就在她面前晃動,黑紗在這時,忽然舌尖輕吐,在他的指尖上,輕輕舔了一下。
年輕人只覺得在那一霎間,一股涼意自指尖直襲進來,轉眼遍體生寒,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戰。
他全然不知道對方這個動作是什麼意思--若是對方的身分不是如此怪異,他自然知道那樣的動作,是代表了男女之間的親暱。
可是,一個來自幽靈星座,不知是什麼形式存在的一種“能量”,難道在有了一個美女的外型之後,也會有女性的情意?
這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剎那之間,他又感到了另一股寒意剛才的寒意,由黑紗的舌尖上傳過來,這次,由他內心深處產生,因為事情實在太詭異了!
他望着黑紗,黑紗也望着他!
好一會,黑紗才道:“五萬伏特以上的高壓電,可以令我們這種能量消失,你就可以殺死我--”
年輕人仍然盯着她看,她繼續道:“那是十分徹底的消失,就像你們死了之後,連靈魂也一起消失那樣的徹底,你可以……報仇雪恨,如果那真能令你不再折磨自己,感到快樂--”
年輕人面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着,他那時侯的神情,自然不會好看到哪裏去,而且,心情也又是激動,又是紊亂,可是他還是可以感覺得到,黑紗望向他的眼光,不但輕柔,而且充滿了愛憐!
年輕人的心頭更是駭然,在那一霎間。他所想到的是,眼前這個看來十分動人的美女,實際上,卻不知是何方妖孽,要是教她纏上了身……
他就算膽子大,可是發生的一切太不可測,他也不禁感到又一次寒意!
他咬着牙,五萬伏特的高壓電並不難找,他用力揮了一下手,想使自己的思緒有條理一些,他的聲音有點異樣:“我不能帶着高壓電到處去找你--”
黑紗一聲嘆息:“你準備好了,我就會出現--”
年輕人縱聲大笑:“送上門來,讓我消滅--”
黑紗十分鎮定:“是,只要你消滅了我之後,會覺得快樂--”
年輕人陡然震動了一下,對方是什麼樣的存在,並不重要,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她的能力一定高出地球人許多,也就是説,和她比較,自己這一方,絕對處於劣勢,她一定有着隨時可以置人於死地的力量--可是,她卻反而願意讓自己消滅她!
那是為了什麼?
年輕人感到了極度的迷惑!
黑紗還在低聲追問:“那時,你會快樂嗎?”
在極度的疑惑中,年輕人的聲音聽來顯得十分空洞:“我……不知道--”
黑紗又嘆了一聲,本來已是心情紊亂,她輕輕柔柔的嘆息聲,更令他心慌意亂,他用力揮着手,呼喝着:“去--去--別在我眼前--”
黑紗漆亮的眼睛中,閃耀着十分興奮的光芒:“你……改變主意了?”
年輕人兇狠地道:“不--我這就去找高壓電源,希望你到時,能依言出現--”
他在這樣説的時候,盯着黑紗看着。
那使他看到了一個奇異莫名的現象--黑紗垂下了頭,長捷在抖動着,有兩顆晶瑩的淚珠,自她眼中湧出來。
美人垂首落淚,這不能算是異特,怪異的是,兩顆淚珠在流出來之後,還沾在她的臉頰上,竟然已經凝成了冰珠子,顫動了一下,落向下,甚至還在車廂中所鋪的地毯上,滾動了一下!
這種情景,簡直把年輕人看得目定口呆--他曾扼過黑紗的脖子,知道她的肌膚其寒若冰,但也想不到,竟會寒冷到了這一地步!
黑紗轉過了頭去,想來是不願意讓年輕人看到她在垂淚--她的體温分明在攝氏零度以下,那麼,在她體內的一切液體,都應該凝固,沒有血液的流通,不應該有眼淚,可是她卻又會流淚,難道低温只是表面?
年輕人腦中一片紊亂,他看到黑紗向外走去,心中極端矛盾,又想出言挽留,又想她快快消失,而就在他一個猶豫間,黑紗的身子已穿過了車廂--這一次,年輕人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黑紗那種不可思議的離去方式,那又幾乎令他窒息!
黑紗人消失了,可是聲音卻還在年輕人的腦際縈迴:“有一個叫原振俠的醫生,他……他和一個叫瑪仙的女巫,他們兩個……可以説是我在地球上的……朋友,如果你想多瞭解點我的情形,可以和他們談談。”
這三年來,年輕人過的是幾乎與世隔絕的生活,但在這之前,他在冒險生活圈中,十分活躍,自然聽説過原振俠醫生的名頭。
在黑紗的聲音完全淡去之後,他向自己的口中,灌了大半瓶酒。
要不是那幅黑紗,實實在在被他握在手中,他又開始昏沈的腦子,一定會把發生過的事,判斷為幻象!
他決定找原振俠,他先通過聯絡,請他的兩個朋友先留意一下原振俠這個人--或許是由於他心情異樣的激動和緊張,也或許是由於酒後言語不清,那兩個朋友誤會了他的意思,竟小題大作,對原振俠的住所,進行了利用超級新儀器的監視,要不是原振俠一看到年輕人,就對他有十分的好感,只怕會因之大起衝突!
(那兩個朋友,是十分有趣的人物,擁有一座工廠,專門在自己的廠中設計製造各種先進、精密、古靈精怪的各種儀器工具,只為了娛樂,不為賺錢,這一對活寶貝,後來和原振俠成了好朋友,他們的事,會加入原振俠的奇幻故事之中。)
年輕人自然也離開了那山峯,休息了幾天,儘量減少喝酒。
年輕人並不能成功地不喝酒,但是他至少使自己的儀容,看來不再像是一個“瘋了的野人”--這才使原振俠看到了至少有原來風采一大半的年輕人。
年輕人講完了他的經歷,雙手撫摸着酒瓶,原振俠深受感動,同時,心中也感到了一股深切的恐懼。他儘量用平靜的聲音問:“黑紗……她是説公主……死了,沒説詳細的情形?”
年輕人有點不解:“什麼意思?”
原振俠做着手勢,儘量使語氣輕鬆:“臂如説,有沒有提及……嗯……提及靈魂什麼的?”
年輕人皺着眉,原振俠轉過身去,不敢面對着他。年輕人道:“沒有。為什麼會這樣問?”
原振俠呼了一口氣,也拿起酒瓶來,喝了一口酒,他雖然沒有再説什麼,但是年輕人已經有足夠的機靈,覺得事情有點不對頭,他問:“是不是有什麼事,我應該知道的,卻不知道?”
他問得十分委婉,原振俠揮着手:“沒有。”
他儘量想使自己的聲音聽來自然,但顯然效果不是很好,他聽到年輕人發出了一下不是很滿意的悶哼聲。
原振俠在考慮,是不是要告訴他,幽靈星座的使者,不但殺人,而且,還月怪異之極的方式拘禁人的靈魂!
他也考慮到,以年輕人對公主的深情,是不是能受得住那麼悲慘的現實的打擊!
考慮的結果是:年輕人遲早會知道有那樣悲慘的事實存在,可是,何必讓他一早就知道呢?
他不由自主,長嘆一聲,年輕人又在問他:“關於超級女巫瑪仙,是怎麼一回事?”
原振俠儘量使自己語調輕鬆:“這個女巫有趣極了,她是--”
原振俠用十分簡單的語句形容瑪仙,但是由於有關瑪仙的一切,實在太多姿多采,所以,也至少用了十分鐘時間。
年輕人有點心不在焉,顯然瑪仙的一切再奇特,也引不起他的興趣,他有點迫不及待地問:“那個……使者,你熟悉她到什麼程度?”
原振俠十分誠懇地回答:“可以説一無瞭解--”年輕人皺着眉,他自然對原振俠的這個回答,一點也不滿意!
他喝着酒,現出嘲弄的笑容。
原振俠嘆了一聲:“真的不瞭解……和她同類的……我遇到過兩個,她們來自幽靈星座,都有能力使人死亡--看來全然是意外!”
年輕人的思考能力敏鋭,能夠一下子就抓住問題的中心:“她們殺人有什麼目的?總不成就是為了殺人而殺人!”
原振俠仰了仰頭,年輕人道:“你應該就你所知的,告訴我,我把你當朋友!”
原振俠知道避不過去,對年輕人來説,這必然是一個沉重之極的打擊,這打擊,遲早會降臨在他的身上。原振俠搖着頭,作最後的努力:“可不可以不提這個問題?”
年輕人目光灼灼,斬釘截鐵:“不能:他們製造死亡,目的何在?”
原振俠一字一頓:“目的是,取得死者的靈魂,作深入的研究!”
年輕人陡然一愣,剎那之間,他簡直如同泥塑木雕一樣,只怕在那片刻之間,他連血液都凝結了!原振俠的回答,在普通人聽來自然怪誕莫名,只怕根本聽不懂。但年輕人卻是一下子就聽懂了,令他震呆的是,在剎那之間,他聯想到的許多問題!
原振俠望着震呆了的年輕人,看看汗水在他的鼻尖上凝聚,又大滴大滴落了下來。原振俠緊張得屏住了氣息,過了好一會,年輕人的身子,才陡然震動了一下,接着篩糠也似,一陣劇顫。當他劇烈發抖時,他用發抖的雙手抓住了酒瓶,向口中灌酒,盡避他的口張得極大,可走酒還是灑了他一頭一臉。
原振俠伸手自他的手中奪過酒瓶來,他的喉際發出了一陣十分怪異的聲響,然後,奇蹟一樣,在不到一秒鐘的時間內,完全鎮定了下來。雖然氣息仍然急促,可是已能清楚地説話,他身子向前略俯:“你的意思是,公主……死了,可是她的靈魂卻還在?”
原振俠小心地回答:“理論上來説,任何人死了,靈魂都在的!”
年輕人霍然起立:“那不同,人死了之後靈魂在什麼地方,是一種什麼樣的存在,完全沒有人知道,可是我卻知道,公主的靈魂在幽靈星座!”
當他這樣説的時候,像是已經知道了公主的下落,甚至雙頰呈現出一種異樣的紅色。
原振俠知道他在想什麼,只是以一種十分悲哀的眼光凝視着他。
年輕人毫無目的地搓揉着雙手,發出古怪的聲音,來回飛快地走動,然後,又坐了下來,雙手捧住了頭一會,再抬起頭來:“可以假設,所謂幽靈星座,是一個星體。”
原振俠點頭:“可以這樣假設,不過我認為那個星體,一定和我們觀念上所知的星體大不相同--”
年輕人的聲音低沉:“宇宙間有許多存在,人類都無法瞭解,例如最近幾年才被人提出的‘黑洞’,就神秘莫測,可怕之至。”
“黑洞”這種宇宙現象,到現在為止,仍然只是一種理論上的假説。這是廣義相對論預言的一種暗天體,它被當作是所有星體的墳墓,星體死亡之後的聚集所在。
從理論上來説,它可以吞噬一切星體,沒有人可以知道黑洞中有什麼,也許,有朝一日,整個宇宙,都會被黑洞吞噬,變成無邊無涯,永恆的黑暗!
原振俠不禁打了一個寒戰,他和瑪仙討論過許多次,可是未曾把幽靈星座和“黑洞”聯想在一起過。
他苦笑:“如果幽靈星座在‘黑洞’,那和人類所知的不符--連光被吸進黑洞之後,尚且無法逸出,他們的使者如何能自由出入?”
年輕人一字一頓:“黑紗告訴我,她的存在是一種能量,或許比光更特異,可以自由在‘黑洞’之中出入?”
原振俠嘆了一聲:“那一點意義也沒有,幽靈星座可能在‘黑洞’之中,可能在另一空間,甚至於在宇宙之外的另一宇宙,全然不可測--”
年輕人挺立着,望着窗外,久久不動,看來像是一尊雕像一樣。
原振俠縱使在心中對他寄以萬分同情,但是也不知如何安慰他才好,過了好一會,年輕人才半轉過身來。自窗外透進來的光線,映在他的臉上。原振俠向他一看,吃了一驚。
在那短短的時間內,年輕人的臉上,像是平添了不少皺紋,多了一重十分沉重的滄桑之感。
原振俠不由自主搖了搖頭--當年的雪崩,公主的失蹤,絕望地尋找和期待,三年撕心裂肺的酗酒,這一切,都足以使得任何英雄人物變瘋子,然而,降在年輕人身上的打擊還不止此,他不知道自己深愛着的公主的死亡,不是普通的死亡,而是可怕之極的靈魂遭到禁錮!
這種不可思議的現象,甚至無從設想--不能設想,也就是説,公主正陷於無邊無涯的痛苦之中!
在三年的酗酒生涯之中,年輕人不止一次想到過,死者已矣,不會再有什麼痛苦,痛苦的是自己。可是這時,他知道了那麼殘酷的一個事實--公主死了,並不是再也沒有痛苦,而是痛苦無休無止,沒有盡頭!他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在抽搐,所愛的人承受着那麼悲慘的命運,那簡直令他瘋狂!
他這時外表的鎮定,連他自己也感到吃驚,但是心靈上極度的創痛,還是在他的外貌上呈現了出來--剎那之間,自內到外,巨大的悲痛,在心靈上和外型上,都顯露了痕跡,忽然多出來的皺紋,是被悲慘痛苦的利斧,硬生生砍出來的……
(歷史上,伍子胥因為心情上的焦急而一夜白頭!)
原振俠閉上眼睛片刻,年輕人這時任誰都可以看出他心情的悲傷,但是也可以看到他內心的堅決,那種決定了要做,拚着死也要去做的神情!
年輕人還沒有説什麼,原振俠已感到熱血沸騰:“只要我能幫忙的,我一定要努力去做。”
年輕人緊抿着嘴,聲音像是自他全身每一個細胞中直接迸出來,而不是發自他的口中:“我要把公主的靈魂救出來……”
原振俠揚了揚眉,年輕人身子聳動,走到桌前,又大口喝了一口酒,身子挺得更直:“我不奢望可以找到她的身子,使她的靈魂再進入她的體內,但至少,她活的時候,那麼酷愛自由,我絕對不能忍受她死了之後,靈魂竟然受到禁錮!”
他雖然神情堅強,而且這時,也在勉力使他自己鎮定,可是講到後來,他的聲音還是在劇烈發顫,幾乎不能成句。
然後,又是一口酒--像他那樣喝酒法,看了使人害怕。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絕不能忍受……那……使者……”
原振俠道:“她們自稱幽冥使者。”
年輕人的聲音艱澀:“她説……你和瑪仙是她在地球上的唯一朋友,這……話是什麼意思?”
原振俠立時道:“她,她們和我們雖然完全不同,可是她們有了人的形體之後,有一種十分奇怪的現象,在思想方法上接近人類,她們的心地很好,而且,對男女愛情,十分嚮往。”年輕人乾笑了幾聲。
原振俠十分嚴肅:“她勸你不要再折磨自己,又説只要你快樂,她可以讓你消滅,我認為全是她的真心話--”
年輕人震動了一下,神情很古怪--想笑,但是由於心中實在太悲痛,又笑不出來,是以才形成了那麼古怪的神情:“你不會想告訴我,説這個不知是什麼形式的存在……愛上了我吧!”
原振俠一點也沒有開玩笑的意思:“是不是愛情,我現在不能肯定,但是我絕不懷疑她關心你,要你快樂,不忍看你愁苦--”
年輕人又幹笑了起來:“那太容易了!是她把公主的靈魂禁錮起來的,她該將之放回來!”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並不説話。年輕人立時覺察:“我説錯了什麼,還是又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
原振俠大有感嘆:“就算她有這樣的心意,只怕也在所不能!”
年輕人揚了揚眉,替代了疑問。
原振俠努力想把情形説清楚:“被禁錮的靈魂,以一種十分奇特的方式存在--”
可是他一開始講,就發覺如果不把事情源源本本,從頭説起,由於一切全是那樣奇異怪誕,全然超乎人類常識範圍之外,聽的人根本無法明白。
所以,他就向年輕人詳細講了地球人劉量中和幽冥使者施哲之間的戀愛故事。
(記述這則奇異的戀愛故事的是“幽靈星座”這本書。)
等到原振俠講到施哲為了要和劉量中在一起,結果採取的方法是,她進入薄片去和劉量中在一起,而不是把劉量中的靈魂釋出來時,他停了片刻,年輕人緊抿着嘴,目光深遠。
原振俠道:“如果幽冥使者有能力釋放靈魂,為什麼不把劉量中的靈魂釋放出來?”
年輕人並沒有立時回答,看他的神情,他正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
原振俠又道:“黑紗正接受幽靈星座的懲罰,喪失了不少原有的能力,不能擺脱人的形體,只怕更沒有能力使靈魂得到解脱--”
年輕人來回走着,聲音低沉:“你的説法可以成立,但施哲和劉量中的情形,並不能概括一切。人類和……她們,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存在,人類的靈魂是一種什麼樣的存在,連人類自己也不知道,如果我作為施哲,也寧願和他一起受禁錮,不願去冒不可測的危險--”
原振俠聽得有點痴痴的感覺。他想,施哲對劉量中的愛情自然深刻無比,也許只有像年輕人那樣,才能瞭解!
年輕人對公主有深刻之極的愛情,所以才能瞭解在深愛之下,人會採取什麼樣的行動!原振俠自問有愛,可是也絕不敢説對誰愛得那麼深刻,入心入肺!他沒有這種感情--連事實已證明瑪仙甚至願意替代他去死亡,他對瑪仙仍然有着“不做愛情俘虜”的抗拒感。
他自然不是薄情,只不過是由於他天生的性格--一個人的性格,決定一個人的每項行動,自然也包括了愛得要死要活,還是愛得輕描淡寫在內!
原振俠也並不覺得自己這種態度有什麼不對(在愛情的領域中,根本沒有對或錯),他在極度欣賞年輕人那種生死與共的愛情同時,也沒有想要改變自己觀念的意思,事實更是,他就算想改變,也無從改變起。
年輕人又用力一揮手,昂起了頭:“就算她不能釋放公主的靈魂,那麼,至少有能力可以把我的靈魂也禁錮起來,和公主的靈魂在一起--”
原振俠盯着他,什麼也不説,年輕人一揚眉:“那樣,我們至少是永遠在一起了--”
原振俠這才沉聲道:“你那種説法,等於是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