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陽子很留心地看了那谷中形勢後,拉着霞琳走上一處峯頂。
放眼景色如畫,不覺精神一振,想到幾日自己經歷奇險,真如一場夢境。
他正想得入神,忽聽霞琳叫道:“大師伯,有人來了。”
一陽子轉臉望去,果然峯下谷口,有一人踉蹌而來。
他內功本極精深,運足目力看清楚來人之後,饒是他定力深厚,亦不禁訝然失聲。
來人的身影,逐漸接近了夢寰安居的石室狹道,沈霞琳亦看清楚了來人是身着黑裝的女人。
太陽光從雙峯交接之間的一段空隙中,透射在山谷中,照着那身穿黑衣的女人,只見她步履踉蹌,身體不停地搖轉,右手中握住一管玉蕭,當作手杖使用,不時點在山石上面,以幫助站穩她搖動的身子,她雖然步履踉蹌,但走的並不很慢。
一陽子看着那黑衣女人,輕輕嘆息一聲,伸手拉着霞琳,由峯上向下奔去。
兩人到了峯下之時,那黑衣女人似已不能支撐,倚坐谷邊一塊大山石旁休息。
她微閉雙目,粉白的玉頸上,有一道寸許長短的傷痕,衣領滿是血污,臉色慘白,不停喘息。
一陽子緩步走到她身側,低聲對霞琳道:“琳兒推拿她胸前‘氣門’、‘玄機’兩穴。”
沈姑娘蹲下身子,正待動手,忽見她睜開眼睛,隨手撿起玉蕭,橫掃擊出。
一陽子左手疾探,一把接住玉蕭,一挫腕,把玉蕭奪了過來,怒道:“玉蕭仙子,我們好意相救,你怎麼就出手傷人!”
玉蕭仙子緩緩地站起身子,目光凝注一陽子臉上,望了許人,搖搖頭,黯然嘆道:“你來得太晚了,他已經被人投到那懸崖下水潭中了,我在那水潭邊守了很久時間,仍不見他的屍體浮出,想來他被那急射而下的怒濤激流,卷沉在潭底之中。唉!我身受傷勢很重,無法下潭去打撈屍體,不過,我總有一夭會把他的屍體打撈上來……”
突然,她目光轉投到霞琳身上,口中輕輕啊了一聲!又低聲接道:“他傷在峨嵋二老手中,送命在一個身着黃色大褂,手套金環,面目嬌好,裝束詭異的少年手中,他本來喊過他的姓氏。可是我一時記不起了……”
説至此處倏然而住,站起身子扶蕭奔去,片刻間,隱過山腳不見。
沈霞琳問道:“大師伯,這黑衣女人是誰?她怎麼會認識寰哥哥呢?”
一陽子道:“很少人知道她真實姓名,都稱她玉蕭仙子,在當今江湖之上,威名甚盛。”
沈霞琳重複了一句玉蕭仙子,只覺這名字十分熟悉,只是一時間想不起在哪裏聽過。
兩人緩步走回石室,朱若蘭已運功完畢,下了木榻,一面用手理着散亂的秀髮,一面低聲在和夢寰談話,那醜怪的女人,卻已不在洞中。
沈霞琳急奔兩步,跑到朱若蘭身邊,笑道:“剛才我們打了半夜的架,要不是我大師伯及時趕來,只怕我和那位彭姊姊都要被人家打敗哩!”
朱若蘭先對一陽子點頭一笑,然後輕攬着霞琳問道:“那你定然是吃了很多苦啦?”
沈霞琳笑道:“嗯!我雖然和人家打過很多次架,但卻從沒有昨夜那樣利害,我怕他們衝近木榻,傷了你和寰哥哥,所以,氣力就大了很多。”
兩人談話之間,彭秀葦提着一壺山泉進洞,朱若蘭洗去臉上、髮間血污,笑對一陽子道:“老前輩來得正好,不但及時解了晚輩之危,且將省去我一番跋涉……”
她轉臉望了靜躺在木榻上的夢寰一眼,臉上忽現黯然之色,接道:“他傷得很重,已非晚輩可以療冶,因此,我想帶他到括蒼山白雲峽去見我恩師,求他老人家以所得萬年火電療治他身受之傷。”
一陽子微一沉吟,笑道:“朱姑娘這般加惠於他,貧道十分感激,不過,他離開貧道一年之中,就牽惹着無窮風波,唉……”
朱若蘭嘆息一聲接道:“老前輩不必多責怪他,事實上有很多事,都不能怪他,眼下他傷勢很重,不宜再拖延時間,至於因他牽惹的風波後患,晚輩決不置身事外!”
一陽子道:“你們準備什麼時候動身,是否要貧道護送一程?”
朱若蘭道:“老前輩如果有事,儘管請便,由琳妹妹和這位彭姑娘伴行相助,人手已經足夠了。”
一陽子聽她口風,已知她不願讓自己隨行,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貧道就先走一步,……”
他剛轉身,忽然又停住腳步,翻腕抽下背上寶劍,笑道:“我在崑崙山一處懸崖冰岩之上,和玉蕭仙子動手,忽得天龍幫幫主愛女李瑤紅傳報警訊,説寰兒被峨嵋派擒拿住,押在萬佛寺,因此就匆匆趕來峨嵋山,行至這卧虎嶺時,正值深夜,無意發現了南天一鵬周公亮和鐵劍書生史天灝,在一處懸上對坐清談,我因一時好奇,偷聽兩人談話,才知兩人是在計劃捉萬年火龜之事。”
他微微嘆息一聲,接道:“我偷聽兩人談話,只不過是一時好奇,那知卻引起了鐵劍書生史天灝的殺機。”
朱若蘭道:“史天灝為人陰險得很,不知他用的什麼方法對付老前輩?”
一陽子道:“貧道昔年遊蹤江湖之時,曾和兩人見過幾面,故而相識。史天瀕故作笑臉,邀我入夥,我雖再三推辭,仍不能推脱掉,只好答允下來。
史天灝裝作熱情,帶我到那萬年火龜存身中的懸崖邊緣,趁我無備之時,兩人一齊下手,把我推到那懸崖之中,那知我卻因禍得福,撿得這柄千古奇珍,但這等寶劍,如非有絕世武功,也不配用它,僅以此寶劍相贈,藉謝朱姑娘數番援手之恩。”
朱若蘭看了那寶劍兩眼,搖搖頭道:“這等神物利器,晚輩哪裏敢受,還是老前輩自己留着用罷。再説,我一直就未存有什麼爭霸江湖之願,此刻更是萬念俱灰。貴派中分光劍法,以快速著稱武林,如再佐以這武林寶刃威力,那威勢想來必增強很多……”
一陽子看她不受,也不再堅持,收了寶劍,拱手告辭,飄然而去。
朱若蘭等也立時動身東上。
沿途之上,車船兼程,朱若蘭果然不再改易男裝,和霞琳陪守在夢寰身側,笑語慰藉,無限柔情。
她本十分擔心夢寰傷勢惡化,支撐不到括蒼山,就會傷重而死,那知事情大出她意料之外,楊夢寰雖然數度暈厥,但一縷殘息,始終不絕。
她一面拼耗本身真氣,助他復甦,一面極盡嬌柔,慰啓他求生之念,就這樣,使楊夢寰支持着到了浙東,仍然保持着最後一口氣未絕。
她哪裏知道,這完全是夢寰在泯江舟中所遇那身披藍紗少女相贈靈丹之力,那靈丹神奇的藥力,護住他內腑一點元氣不散,再加上朱若蘭本身的真元之氣,維持他脈穴暢通,才創出奇蹟。使夢寰生命得以延續不死。
這日,到浙東括蒼山下,幾人棄車步行,連夜入山。沈霞琳、朱若蘭,彭秀葦交替揹負夢寰趕路:。
好在朱若蘭熟悉地勢,翻山越嶺,單走捷徑,經過了半夜緊趕,已到了白雲峽。
這時,已是子夜過後時分,一輪明月,滿山銀輝,山風吹起陣陣松濤,朱若蘭放下懷中夢寰。指着前面一座奇峯,説道:“轉過那座山峯,就是自雲峽了……”
沈霞琳緩緩把粉頰貼在夢寰鼻息處,笑道:“寰哥哥,還沒有氣絕呢。”
朱若蘭道:“唉!只不知我師父回來沒有?”
她在快到白雲峽時,心中忽然害怕起來,因為,只要回到峽中,立時就知道了,師父是否已經回山,在路上,她兼程趕路,心中有着很大的把握,師父一定回到了白雲峽,但在將到之時,她的信心,忽然間完全消失,竟不敢再往前走。
沈霞琳舉起右袖,擦着臉上汗水,問道:“黛姊姊,白雲峽還有好遠?”
朱若蘭遙指着前面一面山峯,道:“就在那山峯之後,大約有五里左右!”
沈霞琳微微櫻唇,笑意盈盈地長吁了一口氣,滿臉歡愉之色,説道:“黛姊姊!咱們不要休息了!快些去找你師父替寰哥哥療治好傷勢,他多活這些天不死,那一定死不了啦!”
只因她心中一直記着朱若蘭相告之言,説夢寰雖活過三天時間,可是由四川峨嵋山到折東括蒼山,耗費的時間將近二十天工夫,楊夢寰並未死去,雖然只有一縷微弱的氣息,但卻並未咽絕。
這件事在沈霞琳純潔的心中,甚費疑猜,因為,她深信朱若蘭是無所不能之人,她既然説過楊夢寰難再活過三日,自然是無可置疑,可是,事實上楊夢寰竟延續兩旬之久,仍然未死……
不只是她,就是朱若蘭的心中,亦感到莫名其妙,雖然她不惜耗消本身真氣,助他延續生命,但她心中很明白,那隻不過是祈求盡到自己最大的心力而已,決不能創出這等奇蹟。
她哪裏知道,楊夢寰在泯江舟中巧遇了那身披藍紗少女,服用了天下第一等靈藥,保命護心丹,得那藥力神奇之效,護住他內掖一點元氣不散,雖已油盡燈幹,但一縷生命火焰,始終延續不熄。
朱若蘭雖系生性堅強之入,但此刻卻變得十分柔弱,沉思良久,才回頭望着霞琳黯然一笑,道:“要是我師父沒有回來,怎麼辦呢?我現在心裏非常害怕。”
沈霞琳先是一怔,繼而笑道:“那不要緊,咱們可以住在白雲峽等他,他總是要回來的。”
朱若蘭道:“唉!我師父一向行蹤不定,常常數月半年不回白雲峽一趟……”
忽然她心中閃起一新的意念,不禁粉臉變色,暗自忖道:師父對我一向百依百順,但那天卻大異往常,似乎連話也不願和我多説一句,如非有萬分緊急之事,決不會那樣對我,何況,他已練成上乘內功,似無有借重那萬年火龜,以增進功力的必要。
她心念尚未轉完,暮間長空鶴嗚,月光下見一隻巨鶴,流星般飛瀉而下,落在她身邊。
朱若蘭驟見靈鶴,心中忽然一喜,暗道:玄玉既已回來,想來師父定也回山了。
因為靈鶴玄玉,只有師父和她能夠遣用,那夜玄玉忽然不見,朱若蘭心中十分着急,及後見師父現身,料知是師父帶走,是以見得玄玉之後,心中忽然感到一陣歡愉。
她伏身抱起夢寰,轉臉對霞琳道:“我師父已回來了,咱們快走吧!”
當下幾人,又放腿向前奔去,翻過了兩座山頭,到了那高峯下面。
忽然間,錚錚幾聲弦響,從那高峯後面傳來後,聲音雖然不大,但卻絲絲扣人心絃,三人都不禁一陣心跳,停住了腳步。
但聞那靈鶴一聲淒厲長嗚,展動雙翼,沖霄而去,瞬息間飛得蹤影全無。
朱若蘭望着靈鶴玄玉的去向,呆呆出一會神,忽地驚叫一聲,道:“琳妹妹,快走……”她口中説着話,人已似弦弩箭般向前奔去。
她這異常的舉動,使霞琳和彭秀葦,都跟着放腿狂奔。
但覺撲鼻花氣,拂面而過,山色景物,掠目逝去,因幾人奔行得太快,無法看清楚詳細情形。
大約有一盞熱茶工夫,朱若蘭倏然收住腳步,回身把懷抱中的夢寰,交給霞琳,縱身一躍,快似掠波飛燕,直向前面撲去。
沈霞琳、彭秀葦定神望去,只見前面一片如茵綠草之中,坐着一個青袍長鬚的老人,在他身側一丈左右處,盤坐了一個身披藍紗的白衣少女,少女懷中,抱着一支琵琶,身後一排橫立着四個赤足裸腿,身着及膝白色大褂的婢女,一個個面目姣好,豔光照人。
那少女玉頰上掛着兩行清淚,手撫着懷中琵琶,目光凝注着草地上靜坐的老人,臉上不勝愁苦,顯然,她是想撥動琵琶絃音,但卻又為另一種力量阻止了她,一付欲彈又止的神情……。
朱若蘭撲到那老人面前,無限悽傷地叫道:“師父,師父,我回來了……”
只見那老人緩緩地睜開了眼睛,陡然一聲驚叫道:“你現在回來做什麼,快走!快走!”一面説話一面又揮手作勢,叫朱若蘭早些離開。
但見那身披藍紗少女纖指走動,懷中琵琶,錚錚錚,連響三聲。
沈霞琳忽覺兩臂一鬆,砰的一聲把懷抱中的夢寰摔在地上,彭秀葦卻隨着那三聲絃音,跳動了三步。朱若蘭雖未有所跳動,但卻突感一陣急躁不安……
幸喜那少女撥動三聲琴響之後,不再繼續,三人神智,才未受制,修然清醒過來。
沈霞琳伏身看看地上的夢寰,氣息仍然未絕,才放下心中一塊石頭,幽幽一嘆,道:“這琵琶好生難聽……”
但見那老人圓睜着一雙環眼,大聲對朱若蘭叫道:“你快些走吧!再晚了恐怕走不了啦!我已經受了重傷!”
朱若蘭細看師父神色,大異往常,臉色慘白得毫無血色,知他所言非虛,心中更是惶急,縱身一掠,直到那身披藍紗少女身上撲去。
那少女對朱若蘭的來勢,只似沒有看見,既不起身迎敵,亦不讓避,仍然靜坐不動,可是她身後橫立的四個亦足婢女,卻一齊躍出,並肩擋在那少女身前。
朱若蘭正值滿懷傷痛之時,出手迅快至極,左掌平推一招“移山填海”,右手橫掃一記“神龍擺尾”,直擊橫打,一齊襲到。
四女被她凌厲的攻勢,迫得紛紛退避,但倏分即合,一讓過朱若蘭的攻勢,立時反擊,四個人一齊出手,由四個不同的方向攻到,八雙玉掌分襲朱若蘭八處要穴。
彭秀葦看四人合攻主人一個,不由心頭火起,大喝一聲,縱身而上,探手間已套上鹿皮手套,扣握了一把毒沙。
只聽那盤坐在草地上老人大聲叫道:“蘭兒快些停手,她是你小蝶妹妹,你決打不過她的。”
朱若蘭聽得一怔,修忽間拍出四掌,把四個圍攻的婢女迫退,翻身躍開五尺。
四個裸腿豔婢,也不追擊,一排橫擋在那身披藍紗的少女身側。
彭秀葦手中所扣毒沙,本已蓄勢侍發,但聽那老者一喝,又見朱若蘭翻身躍退,手中一把毒沙,也不敢亂打出手,緊隨着朱若蘭躍身而退。
這當兒,那身披藍紗少女,忽站起身子,到了青袍老人身前,緩緩地蹲下身子,放下懷中琵琶,低聲説道:“老伯伯,我娘臨死之前,告訴我説,她死之後,要我到括蒼山白雲峽來找你,並要我用‘絃音耗心’的工夫害死你。”
“其實我心裏並不想害死你,何況你又對我很好,把萬年火龜的內丹,也送我服用,我娘在生前也對我談過萬年人龜的事,她説,如果能得眼萬年火龜內丹,她就不會死了,所以我想那萬年火龜一定是異常珍貴之物……”
只見那青袍長鬚老人,全身一陣顫動,長長嘆息一聲,接道:“你娘説的不錯,她一生中所受的委屈,都是我加諸於她的。就是把我亂刀分屍,也不足抵萬一,只可惜她死得早了一點,不能親手殺死我這忘情負心之人……”
那少女只聽得雙目圓睜,閃動着異樣光輝,驚叫道:“怎麼?你認識我娘嗎?”
那老人突然仰臉望着當空皓月,好半晌,才答道:“唉!我們只不過見過幾面……”
朱若蘭在那藍紗少女蹲下身之時,也躍到那青袍老人身側,這時,突然插嘴接道:“師父你一定認識這位姑娘的媽媽,可是你為什麼不肯説呢?”
一語未完,突然想起了一件重大之事,啊地驚叫一聲。
青袍老人和那身披藍紗少女,都不禁被她這突如其來一聲驚呼,嚇得微微一怔,四道眼神,一齊轉註在她的臉上。
只見她嫩臉上神情激動,星目藴含淚光,玉齒緊咬着櫻唇,搖搖頭,故作微笑,一語不發,原來她想到那萬年火龜內丹,已被身披藍紗少女服用,夢寰病勢只怕難療好了。
那青袍老人突然咳嗽一聲,霍然起身,舉起雙手,疾走了兩圈,又重坐原處。
朱若蘭看師父疾走的步法,正是他平時修習上乘內功時所用,心頗暗暗吃驚,忖道:難道他老人家真的受了極重的內傷不成?……
但轉念又想師父精深內功,博奧武學,當今之世,有誰傷得了他?
只聽那身披藍紗少女長長一嘆,又道:“我娘遺命要我害死你,我想你一定是很壞的人,誰知你竟是十分慈善的老人,唉!我娘不知和你有什麼仇恨,非要我害死你不可……”
那青袍老人微微一笑,道:“這當今之世,只有你娘和你,有殺我之能,你娘既然死去,只餘下你一個人了,你要不肯依你娘遺命害死我,我就是想死也死不了。”
朱若蘭忽地一伸右手,把那少女放在地上的琵琶,搶在手中。
身披藍紗少女轉臉望了朱若蘭一眼,道:“你最好把那琵琶摔碎,我就永不能再彈它了。”
那青袍老人突然一聲嘆息道:“怎麼?你改變了心意嗎?哼!要知一個人不聽父母之命便是大大不孝。”
身披藍紗少女忽然放聲哭了起來,道:“可是你待我這樣好,我要害死了你,心裏不安……”
青袍老人笑道:“你娘受了幾十年活罪,忍恨偷生,把你教養成人,就是要你替她報仇,你要不肯依她遺命,把我害死,難道就不怕愧對你娘九泉陰靈嗎?”
身披藍紗少女,只聽得嬌軀一陣顫抖,伸手去搶朱若蘭手中琵琶。
朱若蘭一提氣,身體坐姿不變,倏忽間閃開五尺,道:“你要再動手搶,我真的要把它砸碎。”
但聞那四個裸腿赤足美婢,一齊嬌叱,紛紛向朱若蘭撲去。
彭秀葦、沈霞琳亦雙雙躍奔過來,出手攔截。
忽聽那青袍老人喝道:“快些停手。”右掌虛空劈去,一股強猛絕倫的力道,從幾人中間衝過,沈霞琳、彭秀葦,和那四個美婢,都被那激盪的潛力逼開。
朱若蘭舉起手中琵琶,運盡臂力,猛向數丈外一塊大山石上投去。
那青袍老人左手袍袖一拂,忽地騰空而起,伸手一抄,已把琵琶抓在手中,躍回原地,向那身披藍紗少女手中遞去。
要知朱若蘭那運力一擲,何等迅快,青袍老人能在一剎之間,躍身而起,懸空把琵琶接住,不但看得彭秀葦等愣在當地,就是朱若蘭本人也看得呆了一呆。
她知道,只要那琵琶交到身披藍紗少女手中,讓她彈動起來,自己也無能耐受,何況還有霞琳和三手羅剎。
師父又一心想死在那少女手中,自是不肯伸手攔住,必需要在那少女未彈琵琶絃音之前,重把琵琶搶到手中。
這機會只不過一剎那間,朱若蘭來不及勸求師父,驀然縱身而上,右手疾伸,抓住了琵琶一角。
這時,那身披藍紗少女,左手亦接住琵琶一角,那青袍老人還未完全放手,三個人各抓住琵琶一端。
青袍老人冷哼了一聲,道:“蘭兒,你放不放手?”
朱若蘭自聞那萬年火龜內丹,被那身披藍紗少女服用之後,心情就十分激動,此刻又被師父責問,只覺萬般委曲,一齊泛上心頭,咬牙答道:“師父打死我,我也不願放手……”
青袍老人怒道:“難道我就當真不敢打你嗎?
左掌一翻,橫掃過去。
朱若蘭平時雖得師父寵愛,對她百依百順,但一見師父真的出手,倒也不敢封架,一閉眼,準備硬受一擊。
青袍老人一掌出手,忽然想起她乃是金枝玉葉之體,自己只不過是個她的侍衞身份,只因久居這白雲峽中,遠絕塵世,致把一些凡俗禮數,盡皆忘去,朱若蘭由剛會學語之時,就在他身側長大,等到半通人事,自己因授她武功,由她稱師父……
心念一動,趕緊收掌,但哪裏還來得及,只聽砰的一聲,擊出掌勢,正中在朱若蘭玉頰之上,只打得朱若蘭嬌軀搖顫,秀髮散披。
雪白的粉臉上,頓時現出一片紅腫。
一則朱若蘭已運氣相接,二則他擊出掌勢一收,力量減少了很多,要不然這一掌縱不致命,也必打得朱若蘭當場暈倒。
他一掌擊中朱若蘭後,心中又悔又恨,反手一擊拍在地上,手掌深陷,入地半尺。
朱若蘭忍傷痛,垂淚説道:“師父縱然想死,也望對蘭兒説明原因……”説着話,用力一帶,立時把琵琶奪了過來。
那身披藍紗少女忽然想起,那支琵琶,是她母親遺物,要被別人砸碎,實在太可惜了。
急道:“這位姊姊,你不要砸碎我的琵琶,這是孃的遺物,找想我娘時,就要在她的墳上,彈給她聽……”
青袍老人因心中悔恨交集,抓住琵琶的手,忘了用力,被朱若蘭搶了過去,聽得那少女之言,忽的兩手一伸,又把琵琶抓住,道:“蘭兒,有話好説,這琵琶是萬萬砸它不得!”
朱若蘭心中一動,道:“不要我砸碎這琵琶也好,但師父得把這中間隱密告訴我聽!”
青袍老人聽得一皺眉頭,沉吟不語,反覆忖思一陣,道:“這件事得讓我好好想想。”
那身披藍紗少女,似被朱若蘭幾句問話,觸動心事,竟然仰起臉兒,顰起黛眉,忖道:自我記事後,從未見我娘離開過百花谷中一步,不知怎會和這位老伯伯結下仇恨?
她心中一起疑竇,往事紛至而來,側臉望了朱若蘭一眼,忽然從懷中摸出一幅白絹,攤展在草地上。
只見那白絹之上,繪着一個三四歲的女孩子,頭梳雙辮,身披輕紗,一個二十餘歲身穿宮裝的美麗女人,滿臉微笑,站在那女孩身後,背景樓閣聳雲,不知是什麼所在?
朱若蘭看那白絹上的小女孩子,頗似自己,不禁呀了一聲!
那青袍長鬚老人,望了那白絹一眼,老淚忽地奪眶而出,全身顫抖。
身披藍紗少女目光在朱若蘭臉上呆看了一陣!忽然叫道:“蘭黛公主,蘭黛公主……”
朱若蘭細聽那少女口中所呼,分明是自己閨諱和小名混稱,只是下面加了公主二字,卻是想不透是何原因?
但見那青袍長鬚老人忽地仰天長嘆一聲,霍然躍起,對着朱若蘭拜了下去,説道:“老奴罪該萬死……這十餘年來一直……”
朱若蘭吃了一驚,道:“師父……師父……你老人家這是幹什麼……”急躍而起,對着那老人還拜下去。
那青袍老人,右手捧胸,左手亂顫,口中叫道:“慢來,慢來,你這等重禮豈不要折煞……”
忽的一口鮮血,從他嘴中湧出,挺身躍起,繞着草地疾走起來。
月光照耀之下,但見他臉上汗水滾滾而落,捧胸繞奔,神情極是痛苦。
大約有一刻在夫之久,他臉上汗水才逐漸消去,神情亦漸正常,重又落坐草坪,道:“我內傷很重,只怕已難久活人世……”
那身披藍紗少女幽幽一嘆,移近那青袍老人身邊,黯然位道:“老伯伯!你當真受傷很重嗎?”
青袍長鬚老人,流露出滿臉慈愛之色,拂着她頭上秀髮,笑道:“我傷勢雖然很重,但一時之間,還死不了。這幾十年來,我日夜部在想着一件事情,只是想不通原因何在?”
他把目光轉投到夢寰身上,嘆息一聲道:“現在我明白了,可是太晚啦,你娘有沒有什麼遺言?”
身披藍紗少女道:“我娘在彌留之際,對我説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毒蛇猛獸,而是你心裏喜歡的男人。若你心裏喜歡哪個男人之時,就趕快把他殺掉。”
青袍老人説道:“你娘説的不錯,她若不是喜歡我,怎麼會跑到這深山大澤之中受了二十幾年苦!
“拋下錦衣玉食,冒着抄家滅門的危險,和我逃到括蒼山來,住在這幽谷巖洞之中,整日的見不着人跡,和毒蛇猛獸為伍,為的是什麼?只因她太喜歡我了,她為我堅拒皇妃之位,為我受盡鞭韃之苦,情愛是何等深厚,而我卻沒有使她快快樂樂的過過一天。
“這些事積壓在我的心中,已是十幾年了,我雖然日夜費心去想,但總是有些難明之處,現下看到那受傷的少年,使我多年心中不能明白的,陡地瞭然了。
“我雖沒有打過她一掌,罵過她一句,但我加諸她的,卻是最難使她忍受的孤寂……”
朱若蘭腦際,忽然閃掠過一幕幕的回憶乙但只不過是片片段段。不能想到全盤,當下問道:“師父你説的是誰呀?”
只聽那青袍老人,又微微輕嘆一聲,接着説道:“我本不願把這些往事告訴你們,又怕我死去之後,這樁事要成為一樁千古懸案。又怕你們永遠無法知道自己的出身來歷。我死了也不能瞑目泉下……”
那身披藍紗少女接道:“你既然知道我娘以往之事,想必和我娘相處時間不短……”
青袍老人道:“唉!你娘有沒有提過你父親的事?……”
藍紗少女道:“沒有,她一直沒有和我提過,有一天我忽然想起了父親,鬧着非要她説出我父親在什麼地方……”
那青袍老人喜道:“她可對你説過嗎?”
藍紗少女道:“我一提此事,孃的臉色,立時大變,她平日十分疼我,從不肯罵我一句,但那次卻把我責罵一頓,並且告訴我説,父親是個很壞的人,要我答應以後不要再提到他。”
青袍老人哈哈一笑道:“罵得好,罵得好,你父親的確不是什麼好人!”
這時,不但朱若蘭看出了師父和這少女之間有着很微妙的關係,而且從鋪地白絹之上,回憶起很多幾時情形,目光盯住在師父臉上,心中卻在推想着很多不明的疑點。
只見那青袍老人合掌望着天上星辰,口中喃喃自語了一陣,突然把目光轉投到朱若蘭臉上,説道,“先請公主恕了老奴逆國法大罪,老奴才敢直陳。”
朱若蘭急道:“師父有什麼話?但請吩咐就是,你這等神態對我,反使我心中不安!”
青袍老人嘆道:“世人均知先皇武宗無後,因而在先皇駕崩之後,擁立興憲王世子厚熄即位,卻不知先皇的至親骨肉,被我和翠蝶帶到了深山大澤之中。……”
朱若蘭回頭望了仰卧在地上的夢寰一眼,道:“在皇宮中有什麼好?這些往事不談也罷。”
青袍老人笑道:“這些年來你已知道了一點蛛絲馬跡,但你卻一直不肯追問你的身世來歷,也許你不願把咱們師徒名分破壞,唉!這件事我作的是錯是對?到現在我還是分辨不清……。”
朱若蘭道:“師父做的一點不錯。”
青袍老人微微一笑,接道:“我幼年嗜武如狂,到處訪求名師,藝成後,遊蹤京都,得一位同門師兄介紹入東廠,三年後,入選為先帝孝宗近身侍衞……”
他目光忽然轉投那身披藍紗少女身上,黯然一嘆接道:“就在那年,我認識了小蝶的媽媽,那時,她還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剛剛被選入宮中……”
只聽那身披藍紗少女,啊了一聲,道:“你認識我娘,那你
青袍老人點頭笑道:“我是你生身父親,因你娘恨我大深,所以她不願告訴你,唉!這也不能怪她。”
月光下但見兩滴淚珠由他臉上滾落下來。
朱若蘭掏出一塊絹帕,送交那青袍老人手中,他接過絹帕,抹去臉上淚痕,説出了一番往事。
原來那青袍老人,名叫趙海萍,本是明孝宗的貼身侍衞,因武功高強,甚得孝宗寵信,經常隨皇帝出入後宮,孝宗念他日夜衞護辛勞,就後宮佳麗中選出一位名叫翠蝶的宮女相賜。
那知趙海萍生平嗜武如命,不願接受女色,翠蝶雖有絕世姿容,也沒法動搖他鐵石之心,兩人相處了年餘時間,趙海萍始終未對翠蝶生出半點情懷,可是翠蝶卻對他由敬生愛,深植芳心。
有一天,趙海萍擒到了一個深夜入宮的大盜,在他身上,搜出了“藏真圖”,他本聽過《歸元秘笈》的傳説,一見那“藏真圖”後,忽然動了尋求《歸元秘笈》之心,竟然連夜出走,離開了宮廷。
皇帝的近身侍衞,忽然失蹤不見,確實忙壞了很多當朝大員,孝宗手愉東廠太監和刑部尚書,責令限期查報他失蹤原因”追緝回宮。
這件事鬧了一年多,東廠高手和刑部中巡捕,明查暗訪,足跡遍及大江南北,但始終找不出趙海萍行蹤何處,時間一久,事情就逐漸淡了下來,成了懸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