帽子還在臉上,刀仍在鞘。
忽然間,沙丘後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呼。
“石米,柯拉柯羅。”
小方當然聽不懂這六個字的意思,可是他聽得出呼聲中充滿恐懼,一種可以將人的魂魄都撕裂的恐懼。
他聽到這聲慘呼時,天鵬已箭一般竄了出去,轉過了沙丘。
他本來已經連站都站不起來,但是他一向很好奇,“好奇”也是有限幾樣能激動人心的力量之一,也能激發人類最原始的能力。
他居然也跳了起來,跟着衞天鵬轉過沙丘。
一轉過沙丘,他就立刻看到了一幕他這一生永遠都忘不了的景象。
如果不是他的胃已經空了,他很可能會嘔吐。
馬在狂奔,人已倒下。
衞天鵬的旋風三十六把快刀,已倒下了三十四個。
他們的刀還未出鞘。
他們都是江湖中極有名的快刀手,可是他們來不及拔刀。
他們看來竟不像倒在人手裏的,而是垮在一隻貓的爪下,因為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有三條彷彿是貓爪抓出來的血痕。
一個裝束奇異的藏人,一張久已被風霜侵蝕得如同敗革般的臉已因恐懼而扭曲,正跪在地上,高舉着手,向天慘呼。
“石米,柯拉柯羅。”
蘇瑪今年五十一歲,從十三四歲時,就已開始做漢人的嚮導,除了他的族兄馬魯外,很少有人能比他更熟悉這片大沙漠。
無情的沙漠,就像是一個荒唐的噩夢,有時雖然也會出現些美麗的幻象,和令人瘋狂的海市蜃樓,但是最後的終結還是無窮的折磨!
他已見過無數白骨。
他從來沒有如此害怕過,他怕得全身都在抽筋。
恐懼也是種會傳染的疾病,就像是瘟疫,看見別人害怕,自己也會莫名其妙的害怕起來。
小方忽然發覺自己的手腳都已冰冷,冷汗已經從鼻尖上冒了出來。
他跳起來的時候,卜鷹還躺着,臉上還蓋着頂帽子,等他轉過沙丘時,卜鷹已經在這裏了。
卜鷹的臉上連一點表情都沒有。
卜鷹身上每根血管流着的好像都不是血,是冰水。
但是小方卻聽見他的嘴也在喃喃自語,説的也是那魔咒般的六個字。
“石米,柯拉柯羅。”
小方立刻問:“你懂不懂這是什麼意思。”
卜鷹道:“我懂。”
小方道:“你能不能告訴我?”
卜鷹道:“能。”
小方道:“石米的意思,是不是用石頭做成的米?”
卜鷹道:“不是,石頭不是米,石頭不能做米,石頭不能吃,石頭如果能吃,世上就沒有餓死的人了。”
最後他才解釋:“那是藏語。”
小方道:“在藏語,石米是什麼。”
卜鷹道:“是貓。”
小方道:“貓?”
卜鷹道:“貓!”
貓是種很柔順,很常見的動物,連六七歲的小姑娘,都敢把貓抱在懷裏。
貓吃魚。
人也吃魚,吃得比貓還多。
貓吃老鼠。
有很多人怕老鼠,卻很少有人怕貓。
小方道:“貓有什麼可怕?連魚都不怕貓,魚怕的是人,抓魚的人。”
卜鷹道:“對。”
小方道:“只有老鼠才怕貓。”
卜鷹道:“錯。”
他兀鷹般的鋭眼裏忽然露出種奇怪的光芒,彷彿在眺望着遠方某一處充滿了神秘、妖異而邪惡的地方。
小方彷彿也被這種神情所迷惑,竟沒有再問下去。
衞天鵬還在想法子使蘇瑪恢復鎮靜,讓他説出剛才的經過,但是就連藏人最喜愛的青稞酒,都無法使他平靜下來。
過了很久,卜鷹才慢慢的接着道:“故老相傳,在大地的邊緣,有一處比天還高的山峯,山上不但有萬古不化的冰雪,而且還有種比惡鬼更可怕的妖魔。”
小方道:“你説的是不是聖母之水峯?”
卜鷹點點頭,道:“在峯上的妖魔就是貓,雖然它身子已煉成人形,它的頭還是貓。”
小方道:“柯拉柯羅是什麼?”
卜鷹道:“是強盜,一種最兇惡的強盜,不但要劫人的錢,還要吃人的血肉。”
他接着道:“他們大部分都是藏邊深山中的‘果爾洛人’,他們的生活和語言都與別人不同,而且兇悍野蠻,比哈薩克人更殘酷。”
最後他又補充道:“果爾洛在梵文中還另外有種意思。”
小方道:“什麼意思?”
卜鷹道:“怪頭。”
小方嘆了口氣,道:“貓頭人身的妖魔,殘酷野蠻的怪頭強盜。”
他看着蘇瑪:“難怪這個人怕得這麼厲害,現在我都有點怕了。”
衞天鵬忽然拉起蘇瑪一隻不停在抽筋的手,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扳開。
他手裏緊緊握着一面小旗,上面繡着的赫然正是一個貓首人身的妖魔。
蘇瑪又跪下來,五體投地,向這面旗幟膜拜,嘴裏唸唸有詞,每一句話中都有同樣六個字:“石米,柯拉柯羅。”
現在小方總算已明白這六個字的意思──
貓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