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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身

    可知古時的失身,和現代年輕人口中常掛着的失身,字義上頗有出入。起碼,現在的失身,男女合用,只要是經歷過第一次性經驗,無論是強迫自願統稱失身。

    這一篇題名為“失身”,顧名思義,自然和我衞斯理的第一次有關。

    閒話表過,再説我和祝香香別過鐵蛋,一路依着香媽所繪的地圖,往三姓桃源去。由於地勢越來越偏僻,有時找不到客棧投店,我們便只好在山神古廟度過一宿,撿些柴枝生火取暖,倒也風光旖旎。

    一直到了兩天後,我們終於進入了湘西的崇山峻嶺。放眼望去,全是連綿的森林。根據香媽的地圖,還有三天路程,便是三姓桃源。我和祝香香都十分興奮,牽着的手抓得更緊,跟着地圖展示的秘徑全速趕路。(自從三泰客棧一役後,我和祝香香的感情突飛猛進,已發展到牽着手趕路的地步。)

    這個大森林,在湘西聳立了超過一億年,一直都是人跡罕至。我們在第一天還見到一個披着獸皮的獵人在打獐子,到了第二天,一個人也碰不到了。

    事實上,在森林中根本就沒有道路,我和祝香香只能踩過足足有人高的荊棘野草,翻過一座又一座的大山,如果不是香媽所繪的地圖十分仔細,相信我們早已在這窮山惡水中迷失路途。

    那天晚上,我們在一個小山坳中露宿,我問祝香香:“還要走多久?”

    祝香香似笑非笑地反問:“你想呢?”

    我給她若有深意的眼神望着,立即又產生那種難以形容的感覺:心跳加速,臉頰發燙,手心出汗,呼吸急促,差點滾了下山。(這種現象,在很多年後的一個電台節目中被形容為“招ED”,十分傳神。)

    我不敢回答祝香香的問題,喉頭嘀咕着幾句無意識的説話,便跑了開去撿柴。

    我滿面通紅地檢了柴回去,祝香香俏皮地説:“如你所願,很快使到了。”

    我望着火堆,想告訴她,我希望一輩子都和她兩個人在一起,但火中我恍惚又見到況英豪用力拍着我的肩頭,道:“我們是好朋友,永遠的好朋友。”

    我長嘆一聲,始終沒有回過頭去看祝香香。

    祝香香亦不再説話,站在一旁,垂臉不語,良久,幽幽地嘆了一聲。

    天剛亮,我們又再上路,出發時,祝香香伸出手來,大方地道:“嗨,牽不牽?”

    我呆了呆,面又脹得通紅,立即緊緊把她的手握着。

    我們沿着山走,足足三個多小時,才看見一道水流湍急的小山澗,喝了幾口澗水,只覺清冽無比,令人心神酣暢得難以形容。

    好在我和祝香香都年輕力壯,又有武術根底,連續幾小時山路,雖然走得有點兒累,卻也還捱得住。好不容易下了山,澗水的去勢緩和。山中風景優美,至於極點。我和祝香香欣賞了一會,便又拿出香媽的地圖來研究。

    祝香香指着前面:“就在前面了。”

    我們握着手,慢慢來到溪水最緩處,那裏水平如鏡,可以清楚看到我和祝香香的倒影。

    我心不在焉地問:“就在前面?”

    祝香香望着水中倒影:“唔,黃昏前就可以到。”

    我們吃了一些乾糧,便又繼續上路,終於走到了一個小山坳,簡直美麗得難以形容,不像是屬於這世界的地方。

    在這小山坳,可以忘記了時間這個觀念。只覺得萬古悠悠,多少帝皇將相,叱吒風雲,可是從這裏看來,又有甚麼分別呢?

    祝香香看看地圖,指着左面,那裏是一片懸崖,極高,懸崖下有道瀑布奔下,水花四濺,夕陽下耀眼生輝,十分漂亮。

    祝香香急步向瀑布奔去,我跟在她的後面。

    到了瀑布之前,她撥開懸崖的一些藤蔓:“看!”

    我看到了一塊石碑,上面生滿青苔,刻着:“祝、王、宣,三姓桃源,外姓不能進入。”

    祝香香望着瀑布:“穿過瀑布,便是三姓桃源。”

    我大聲道:“我陪你進去。”

    祝香香幽幽道:“你是外姓,進去徒生摩擦。不如我先進去打個招呼,再出來接你好不好?”

    我望着祝香香,實在捨不得她離我而去,突然衝動起來,衝口而出:“香香,你進去之前,讓我吻一下!”

    祝香香俏臉緋紅,緊咬着嘴唇,氣息有點急促,聲音也微微顫抖:“你……説甚麼?”

    我豁了出去,鼓足勇氣大聲叫道:“香香,我捨不得你!我怕你進了去不再出來,我便像師父一樣。”

    這幾句話,的確是我的心聲。想當年,香媽和師父何嘗不是人人羨慕的一對,但後來香媽碰上了祝志強,一見鍾情,卻留下師父落拓江湖,怨恨半生。

    由於香香是她媽的女兒(多廢話),我又是師父的徒弟(又是廢話),在我的潛意識裏,實在害怕同樣的事會發生在我身上。

    祝香香看着我惶急的樣子,大眼睛微微發紅,似是明白我的心意:“傻子。”

    她慢慢靠近了我,一陣幽香輕輕傳來。

    自然地,我的雙臂立時環抱着她,把臉貼在她精緻嬌俏的臉龐上,感受着她呼吸的温暖,和她在微微發抖的身子。

    我們都好一會不説話,也不動。

    除了瀑布聲、風聲、鳥聲之外,就是我們兩人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我移開頭,看着在陽光下,清麗絕倫的祝香香,兩人的視線黏在一起,再也分不開,雙方都各自在對力的眼神之中,找到了心裏要説的千言萬語,而這千言萬語,又絕不是真的語言所能表達的,只是可以在眼神之中,互相交流。

    完全不知道是由誰先開始,還是兩個人一起開始的,我們開始親吻對方。

    唇和唇的接觸,舒暢的幽香,濕潤的氣息,一切都和夢境一樣,只是更真實,更震撼,更騰雲駕霧。

    在這種奇妙的滋味中,我和她唇和唇壓得更緊,氣息更急促。

    祝香香閉上了眼睛,她的雙頰,已經紅得像是要滴出血來,我打橫抱起了她,她立刻摟住我的脖子,把臉腮貼着我,竟如同火燒一樣的發燙!

    我們一起倒在懸崖旁的一片小草上,小草綠得發亮,厚厚的,柔美的,就像塊軟軟的毯子,我倆躺下,嘴唇又已緊緊湊在一起。

    我全身發燙,輕輕地撫着她的頭髮、臉龐,當我碰到她雪白的粉頸時,她有點害羞地略縮了縮,那小小的動作,令我的呼吸更加急促得像發了狂一樣。

    慢慢地,我們解去了多餘的束縛,當我們的肌膚,接觸到對方的身體,和那像絲綢一樣的綠草時,有股莫名其妙的快感,從我們的肌膚直透進來,迅速流遍全身。

    我擁抱着祝香香,感覺就像是擁抱着自己的生命。

    我們擁抱着,呼吸聲和心跳聲混在一起,在這瀑布旁的小草上交織成為開天闢地,自有人類以來,最美麗的生命樂章。而我們就在樂章之中起落浮沉,把生命的意義作無窮無盡的美化和擴展。

    祝香香一直把她嬌柔的身體緊貼着我,擁得我極緊,像一頭受了驚嚇的小動物,緊閉的睫毛微微跳動,額上的髮絲滲出芳香的濡。

    直到我們終於分了開來,祝香香始終緊緊抱着我,嬌軟的身子還在微微發顫。

    我喘着氣,擁着她,肆意吸着她身體的幽香,讓她的頭靠在我胸膛上,輕撫着她的頭髮,喃喃地道:“香香……”

    我還未説甚麼,祝香香已抬起了頭:“衞,別説甚麼,我們該説的,全説了;該做的,也全做了。”

    我望着她叫人心醉的樣子,把她擁得更緊:“是……該做的嗎?”

    祝香香輕輕笑了起來,笑意之中,有着化不開的甜蜜:“不管該不該做,你後悔嗎?”

    我陡然叫了起來:“當然不!”

    祝香香嫣然笑:“那就是了。”

    我抱着祝香香,感覺上從來沒有像這刻一般的平靜。我在她額上吻了吻:“香香,我要娶你。”

    祝香香望着我,一雙眼睛如霧似花:“別忘了我還有指腹為婚的丈夫。”

    我做出認真的樣子:“我們總得為自己的幸福打算,況英豪那面,我會和他説,相信他也會諒解的。不諒解的話,也沒有辦法,我們稟明你媽媽,想來她一定會幫我們。”

    祝香香用手指擦着我的臉羞我:“我媽一定喜歡你的嗎?”

    我紅着臉,一面笑一面道:“磨着她老人家求幾年就是了。”

    祝香香眼珠一轉,忽然面露憂色:“磨幾年?我懷了你的孩子怎麼辦?”

    我呆住了,對,要是香香懷了我的孩子,香嫣又不肯讓她嫁我,怎麼辦?

    我一時答不上來,正在惆悵,突然之間,眼前陡地一黑,變得甚麼也看不到。

    祝香香驚叫一聲,我緊緊擁着她,鎮定地説:“別怕,是他們。”

    話剛説完,聲音已從四面八方傳來:“不用擔心,你們這次不會有孩子的。”

    雖然在黑暗之中,但祝香香突然聽到人聲,也羞得立時把頭鑽進我臂彎裏,一張險熱得發燙。

    我輕輕拍着她肩頭,表示安慰,跟着憤怒地道:“你們來做甚麼?我又沒想你們!”

    聲音似乎對我的憤怒有點奇怪:“我們接收到很強的腦電波釋放量,經過分析後和你的紀錄吻合,便來找你看看有甚麼事情。來到才發覺原來只是你在交配時產生的能量……”

    我氣得沙啞了聲:“你……你們……看着我們……?”

    聲音平靜地道:“有甚麼不妥?交配是地球高等生物繁殖的必須過程,沒有需要尷尬的地方。”

    我粗着聲説:“但我們都沒穿衣服!”

    那聲音頓了半晌,才無奈地説:“地球生物中,人類為何會為自己的軀體感到羞恥,要倚賴衣服掩飾,一直是我們的一個主要研究課題。可惜,始終得不到結論。”

    我聽了這番説話,心中一陣茫然,也覺得十分奇怪,為甚麼地球上眾多生物中,只有人類才會為赤身露體感到羞恥?(這的確是個重要問題,不然《聖經》也不會在“創世紀”中為這種羞恥之心作了原罪的解釋。但,在那時侯,我當然還沒有看過《聖經》。)

    那聲音又再響起:“在我們星體四百多億年的歷史中,從來沒有出現過衣服。”

    祝香香忽然開口:“剛才你們説,我們這次不會有孩子,是甚麼意思?”

    聲音道:“人類的精子,可以在女性體內生存三至五天。但卵子能受精的時間只是排卵後十至二十四小時,所以女性每週期的能生育日子只有七至八天,其他時間都不能受孕,現在是處於第二段安全期,月經很快便會到來,所以不會懷孕。”

    我聽得一頭霧水,祝香香卻又開口:“你們怎麼知道?”

    聲音道:“通常排卵後十二到十六天便有月經。月經前的十到十二天便是第二次安全期。由於只有排卵附近的八天能生育,這八天前的日子,倒數至上次月經便是第一次安全期。人類女性排卵後,黃體產生的黃體酮會使基礎體温上升攝氏0。2至0。6度,如果懷了孕,體温會維持在高的度數,否則在經期前會下降。我們的儀器探測到你的黃體酮和基礎體温都正常,所以判斷你處於第二次安全期的尾段,經期在二至四天內便會來臨。”

    我和祝香香聽着這些在今日只是中學生普通常識的理論,似懂非懂,要不是我們知道他們是比人類進步不知多少萬年的外星高等生物,可能一早已開口怒罵他們胡説八道了。

    沉默了半晌,我開口道:“王天兵就在附近……”

    那聲音打斷了我:“王天兵我們已見過,你稱為鬼竹的儀器我們亦已尋獲,雖然受到輕微損毀,但只是外層的警報系統,很快便可修妥。”

    我急忙問:“你們是怎樣找到他的?他現在怎樣了?”

    聲音道:“儀器的外層裝有警報系統,受到破壞時便會將信號傳給我們。我們趕到現場時,王天兵正嘗試破壞儀器,情緒十分不穩定。”

    我和祝香香互望一眼,都明白師父是想毀去鬼竹,徹底忘掉香媽。

    聲音續道:“我們現身取回儀器後,和王天兵作了一定程度的溝通,他鎮定下來,要求我們幫助他找一個真正的世外桃源,讓他把整個村落的人都徙移到那裏,從此真正的與世隔絕。”

    祝香香忙問:“你們答應了嗎?”

    聲音道:“答應了,對我們來説,那是很簡單的事,我們甚至立即將他們全體轉移到那地方。”

    我立即問:“那是甚麼地方?”

    聲音道:“我們答應過不透露的。”

    祝香香機警地問:“在地球,還是不在地球?”

    聲音道:“可能在,也可能不在。”

    我知道再問也是枉費心機,想了一想,好奇地問:“那鬼竹究竟是什麼儀器?為甚麼可以見到思念的人的樣貌?”

    聲音道:“很難對你們解釋,簡單説,我們用腦電波控制這個儀器,它使會做出我們想要做的事情。”

    我一邊思索着,一邊用力揮着手:“慢着,你説這東西能夠把人心中所想的東西化成現實?”

    聲音道:“理論上是對,不過人類的腦電波不夠強大,所以只能使這儀器顯現出心中所想的事物。很奇怪,你們在思念另一個人時,腦電波可以比平常高出十倍以上的。”

    (事後我才想起中國傳説中可以令人心想事成的仙人棒,不知會不會是同類的儀器,不過可惜以後再沒有機會問他們了。)

    我追問:“那為甚麼你們會把儀器隨便丟在荒山中?”

    聲音靜默了一會,才道:“在長途太空飛行中,儀器用了這麼久,能源已經耗光,一定要再吸收足夠的能源,才可以繼續使用。我們經過這個星球時發覺,這裏充滿着能源,便留在此一會,讓它放在這裏吸收能源。”

    我不很明白:“吸收能源?是怎樣的一回事?”

    聲音道:“它的能源依靠一種你們稱作二氧化碳的氣體,只要把儀器暴露在二氧化碳含量超過百分之五的空氣中,它便能自動吸收。”

    祝香香突然道:“你們把東西亂丟在荒山野嶺,不怕讓人拿走嗎?”

    聲音道:“在我們的星球中,和我們經過的所有星球中,沒有同類會拿走不是自己的東西,所以事先預計不到會有人拿走儀器,找了很久,才找回五個,直到近來才知道第六個在王天兵手裏。”

    我好奇地問:“儀器對你們有甚麼用?”

    聲音道:“我們用腦電波命令這個儀器產生強大的能源,供給長途太空飛行之用。”

    我還不明白:“這個儀器究竟是怎樣運作的?”

    聲音道:“很複雜,以人類現在的智力和科技,絕對不能解釋清楚。”

    我知道再問也不會明白,便道:“找回鬼竹,你們準備怎樣?”

    聲音道:“在計畫中,我們早應離開地球,待儀器修理好,我們便會繼續旅程。”

    我道:“不回來了嗎?”

    聲音沉默了一會:“回程時可能會經過,不過那會在地球年二十萬年以後。”

    聲音道:“你的腦電波很特別,有異於一般地球人,將來可能會再和其他外星生物接觸。”

    我道:“但第一次,總是最難忘的。”

    聲音又沉默了一會:“我們要走了。對了,王天兵有一本書託我交給你。真不明白你們人類為甚麼還在使用這樣落後的記事方式。”

    跟着黑暗消失,刺眼的陽光又再照射着我和香香,我們的眼睛好一會才能夠適應,然後,我們同時看到,不遠處的一個山洞正迅速平平的飛來四四方方的一塊物體,比強弩射出來的箭還要快上十倍百倍。

    説句老實話,我在那時候雖然還未算是一流高手,(我大部分的武術都是後來跟第二位師父揚州瘋丐金二學的。在這本書中,我是第一次提到金二這個名字,因為我也是直至正式跟他學藝以後,才知道師父名金二。)但自小王天兵已為我紮下良好的武術根基,可是當那件物體飛來時,做為一個學武之人,應該本能地會閃避開去。但這次竟然完全來不及避開,可見其來勢之速。

    我吃了一驚,誰知那物體飛到我身前三尺時,突然停下不動。既不向前飛,也不跌在地上。我走了定神,看清楚,才發覺那是一本厚厚的書。

    我和祝香香對望了一眼,心中均有點駭然。我們雖然只不過是中學生,但自小接受新式教育,對現代力學總算略有認識,都知道一件物體要在半空中停留,絕對是違反了力學原理。

    (這個疑問,直至現在,我請教了不下百位物理學的頂尖學者,其中有幾位還是諾貝爾獎的得獎者,但每個人給我的答案都是:不可能。)

    這時,剛才那山洞突然出現了一團火紅的光芒,耀目得像正午的太陽一樣,使我們幾乎睜不開眼來,然後是一陣震耳欲聾的巨響,那團紅光自山洞飛出,直上天空深處,然後消失無影無蹤,前後不到三秒。

    我呆呆的望着天空,半晌才道:“他們走了,師父也走了。”

    祝香香明白我的心情,輕輕拉住我的手,沒有説話,我立刻明白她的意思。

    對,不管宇宙多麼奇妙,不管人類多麼渺小,不管人間多麼無常,只要我們在一起,其他的甚麼都變得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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