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鐵花接着笑道:“這對一個少女説來,非但是輕視,簡直可以説是種侮辱,於是那位珍珠姑娘一怒之下,就要給我們這位花花公子一點苦頭吃了,是麼?”
琵琶公主道:“再加上那位珍珠姑娘生怕從此一別之後,就再也見不着這位花花公子,但這麼樣一做,就不怕他不乖乖地來找她。”
胡鐵花拊掌大笑道:“有趣有趣,簡直有趣極了,楚公子,你難道不覺得有趣麼?”
楚留香板着臉道:“假如你舌頭忽然斷掉,那就更有趣了。”
姬冰雁卻嘆了口氣,道:“小孩子畢竟是小孩子,永遠也長不大的,大人們有什麼心事,他永遠也不會知道。”
琵琶公主冷笑道:“你們這些大人先生們有什麼了不得的心事,説出來聽聽呀!”
楚留香皺眉道:“我們本以為龜茲國的叛變,乃是黑珍珠在暗中主持,所以他才知道我和一點紅的關係,才會將一點紅找來。”
姬冰雁道:“如今我們既已知道黑珍珠和這件事一點關係都沒有,那麼在暗中主持的人,就必定是石觀音了,但石觀音又怎會……”
琵琶公主不等他話説完,就搶着道:“這就是你們大人先生們的心事麼?依我看來,這件事簡直太簡單了,連三歲小孩子都能猜得到。”
楚留香和姬冰雁都在等着她往下説,她就接着道:“黑珍珠將楚留香的三位……三位親人請到這裏來,她的屬下只怕已全都知道了,人多口雜,石觀音更是耳目眾多,這件事自然很快就會傳入她的耳朵裏,所以她就小小使了個手法,讓楚留香以為那三位姑娘都已在她掌握中,這麼樣一來,我們多情公子還敢輕舉妄動麼?”
姬冰雁瞧了楚留香一眼,苦笑道:“想不到有許多很複雜的事,被小孩子一説,倒變得簡單起來了。”
琵琶公主也不理他,接着又道:“但她還怕楚留香不相信,所以就故意將一點紅找來,你們這些詭計多端的大人先生們左思右想,認定只有黑珍珠一個人知道楚留香和一點紅的關係,所以也就認定這件事乃是黑珍珠在暗中主使,那麼蘇姑娘她們自然也就必定是在他們的掌握中,於是你們就乖乖地入了他們的圈套。”
她瞧見楚留香和姬冰雁都聽得怔住了,忍不住得意地一笑,道:“你們看,這件事豈非本來就很簡單麼?只不過你們這些人自己的腦筋太複雜,總喜歡胡思亂想,所以明明很簡單的事,也被你們想得複雜起來了。”
楚留香苦笑道:“照你這麼説,必定還有另外一個人知道我和一點紅的關係了,所以他才能利用一點紅叫我上鈎,是麼?”
琵琶公主道:“現在你總算明白了。”
楚留香皺眉道:“但知道我和一點紅關係的人,除了黑珍珠外,都已死了呀!”
琵琶公主冷笑道:“遇見楚香帥,死了説不定也會復活的。”
她説這句話,本來是故意要氣氣楚留香的,但楚留香聽了,卻像是忽然中了箭似的,整個人都跳了起來。
就在這時,突聽一陣急驟的蹄聲響起,大漠上地質鬆軟,他們聽到蹄聲時,奔馬已到了近前,戛然而止。
接着,帳篷便響起了一陣歡呼聲,來的人身份似乎十分重要,是以這些沉靜剽悍的沙漠健兒也起了騷動。
胡鐵花眼睛一亮,大喜道:“莫非是黑珍珠回來了?”
一句話未説完,楚留香等人已搶出帳外。
只見外面果然有三匹馬,鞍轡未解,滿身風沙。
這三匹馬雖都是千中選一的長駒,但此刻卻已有兩匹累得倒下,嘴裏往外直冒白沫,幾乎已快被活活累死。
沙漠健兒,平日將這種好馬看得簡直比性命還重,但此刻竟沒有一個人過來照顧這三匹馬。
大家都圍在東面第一座帳篷外,神情都興奮得很,方才馳馬而來的三個人,顯然已被他們擁進了帳篷。
楚留香和胡鐵花剛想過去瞧瞧,已有一個人瞧見了他們,趕緊迎了過來,躬身賠笑道:“公子的四位朋友,小人們已都分別安置好了,正都在休息着,因為另外有遠客來到,所以將軍不能來陪公子飲酒,請公子恕罪。”
他説的“四個朋友”,就是受了傷的曲無容、一點紅和柳別飛師兄兩人,至於“將軍”,自然就是青鬍子了。
胡鐵花忍不住道:“原來你們有遠客來了,卻不知是什麼人呢?”
那人賠笑道:“公子只怕不會認得他們的。”
胡鐵花道:“哦!”
那人又笑道:“其實,説起來他們並不能算是客人,而是小人們的僱主。”
胡鐵花道:“僱主?”
那人嘆了口氣,道:“自從老王爺去世後,小人們簡直連生活都成了問題,是以不得不找些零星的事來做,也好維持這個局面。”
胡鐵花不禁又動了好奇之心,笑道:“卻不知他們僱各位是做什麼事呢?”
那人賠笑道:“咱們做的事,就和中原鏢客們做的差不多,這次也是件不足道的小事,而且前兩天已辦妥了。”
胡鐵花還想再問下去,楚留香卻已看出這人面有難色,於是他立刻拉過胡鐵花,笑道:“既是如此,兄台也快去照顧客人吧,咱們自己會照顧自己的。”
回到帳篷裏,胡鐵花嘴裏還是不停地在喃喃自語,道:“咱們還是他們小王爺的好朋友,但他們卻將這三個人瞧得比咱們還重要,這三個人究竟是什麼來頭?”
楚留香笑了笑,道:“別人是什麼來頭,和咱們又有什麼麼關係?”
他嘴裏雖這麼説,心裏其實也覺得奇怪得很。
無論在什麼地方,像外面那麼神駿的馬卻不多,但這三人卻並沒有加以珍惜,竟不惜將它們活活累死。
他們是有什麼急事,竟要如此着急趕到這裏?
還有,要僱用青鬍子這樣的人,那必定要有非常的代價,所去做的也必定是非常之事。
他們去做的是什麼事呢?為何要如此秘密?
這些話楚留香雖沒有説出來,但姬冰雁卻顯然已猜出他心裏在想什麼,兩人對望一眼,姬冰雁忽然道:“我去瞧瞧一點紅去。”
楚留香沉聲道:“你最好小心些。”
要去瞧一點紅,又何必小心呢?
胡鐵花目光閃動,道:“我也想去瞧瞧他。”
姬冰雁道:“用不着你費心,你還是在這裏喝酒吧!”
胡鐵花忽然大笑道:“你們用不着瞞我,我跟你們兩人交了二三十年的朋友,瞧見你們這種鬼鬼祟祟的樣子,難道還猜不出你們在打什麼鬼主意?”
楚留香望了望姬冰雁,苦笑道:“大人們的事都可騙得過小孩子,但若想瞞住他們出去玩,一定會被他們發覺的,吵得你非將他們也帶出去不可。”
琵琶公主抿嘴笑道:“想不到你還沒有做爸爸,就有帶小孩的經驗了。”
就在這時,突聽又是一陣蹄聲響起。
這一蹄聲如雷,來的人至少也有五百騎以上,顯然是因為發現前方有人,是以蹄聲微微一停,但立刻又奔過來,分成左右兩翼,成包抄之勢,想將青鬍子這批人包圍起來。
姬冰雁沉聲道:“這些人莫非是追那三個人來的?”
楚留香道:“不錯,他們不惜累死名馬,原來為的是逃避官兵。”
胡鐵花不等他們説完,早已衝了出去。
只見青鬍子屬下的戰士們,已經是弓上弦,刀出鞘,戒備森嚴,四方黃塵漫天,蹄聲已漸漸停止。
胡鐵花跺腳道:“有打架的事,那青鬍子為什麼不來找咱們?難道看不起咱們麼?”
姬冰雁冷冷道:“他怎麼知道你如此喜歡管人家的閒事?”
忽然間,一騎衝來,陣前勒馬大叫道:“貴軍是哪一國的戰士?可曾瞧見三匹馬逃來這裏麼?”
這面立刻也有一人喝道:“你們又是哪一國的?為何在我軍陣前擺下陣式?”
那人喝道:“我方乃是龜茲國兵馬大總管,敏大將軍髦下,逃的人乃是國王陛下的欽犯,貴軍如果將他們交出來,必有重賞,若是隱匿不報,少時大軍一到,玉石俱焚,你們再後悔也來不及了。”
聽到這裏,琵琶公主尖聲道:“不好,他們追的莫非是我爹爹麼?”
她立刻向那帳篷奔了過去,大叫道:“爹爹……父王……是不是你來了?”
帳篷裏鑽出一個人,果然是龜茲王陛下。
楚留香等人驟然瞧見他,固然是又驚又喜,龜茲王看到他們,卻更是喜出望外,拊掌大笑道:“想不到各位都在這裏,太好了,這真是太好了。”
琵琶公主伏在她爹爹懷中,笑道:“但爹爹又怎會一個人到這裏來的?”
龜茲王笑道:“你我父女不妨慢慢再敍家常,現在……”
他目光轉向楚留香,道:“小王正要到他們陣前答話,不知三位壯士可願護送小王一行麼?”
楚留香微笑躬身道:“在下等謹候差遣。”
龜茲大笑道:“好極了!真是好極了!”
楚留香見到這昔日只知沉迷在酒色中,看來甚是懦弱無能的龜茲王,此刻竟是精神抖擻,紅光滿面,就像是忽然變了個人似的,他心裏雖不免有些奇怪,但也知道此時此刻,不是問話的時候。
他們三個人,再加上青鬍子,左右護衞着龜茲王,五匹馬緩緩行出,那正在陣前耀武揚威,不住大呼的武土,立刻吃了一驚,什麼話也説不出來。
龜茲王瞪着他,沉聲道:“你還認得本王麼?”
那武土昔年也是他帳前舊部,如今驟然見到舊主,不免又驚又喜,漲紅了臉,訥訥道:“王爺棄國已久,小人……”
龜茲王微笑道:“你們雖棄本王,但本王卻未棄你們。”
那武士的臉更紅,垂首道:“小人身為軍士,只知服從軍令,如有冒犯之處,也非小人本意。”
龜茲王道:“好,我知道你們的為難之處,你也不必説了,去叫敏洪奎和洪學漢來和我答話吧!”
那武士道:“是。”
他一勒繮繩,縱騎而去,過了半晌,就見幾匹馬飛馳而來,正是敏將軍、洪相公和吳菊軒三人。
吳菊軒驟然見到楚留香又出現在這裏,神色立刻變了,他再也想不到楚留香是怎會自石觀音掌握中逃出來的。
楚留香卻瞧着他微微一笑,兩人心裏顯然都有許多話要説,但在兩軍陣前,卻不是他們的説話之處。
龜茲王一張很和善的臉,忽然變得威嚴凝重,沉聲道:“敏洪奎、洪學漢,本王素來待你兩人不薄,你兩人為什麼要犯上作亂,豈不聞佞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敏將軍的黑臉像是也紅了紅,洪相公卻是神色不動,仰首在笑道:“王位並非天授,唯有德者居之,我等只不過替天行道而已,你若肯好生隨我等回去,我等念在昔日的情分,非但絕不傷你性命.而且還必定在王爺面前進言,賜你一席之地,讓你安度餘生。”
龜茲生怒道:“天無二日,國無二君,除了本王之外,還有誰敢稱王?”
洪相公笑道:“不錯,天無二日,國無二君,現在新王既已登基,你還不俯首稱臣,豈非是不智之舉?”
龜茲王忽然大笑起來,道:“新王?你可知你們的新王現在哪裏?”
洪相公臉色也變了變,瞬間又笑道:“自然是在王宮內靜候佳音,等着我們將你押解回去。”
龜茲王大笑道:“你先瞧瞧這是什麼?”
他自青鬍子手裏接過個檀木匣子,用力拋了過去。
洪相公接在手裏,打開來一看,臉色立刻慘變,雙手顫抖,再也拿不住那匣子,“砰”的掉在地上。
匣子裏立刻骨碌碌滾出了一顆人頭,青鬍子一躍下馬,搶先幾步,用長刀將人頭高高挑起。
龜茲王大喝道:“竊國叛賊安得山,已在兩日前伏誅,他的頭顱就在這裏,昔日被脅從賊者,此刻若是快快投誠,罪減三等,從輕發落。”
喝聲響過,三軍立刻鼓譟起來。
吳菊軒忽然大喝道:“這是他危言聳聽,擾亂軍心,大家切莫中了他的奸計。”
洪相公眼珠子一轉,立刻也大叫道:“不錯,他眾叛親離,逃命尚且不及,哪有餘力行此等大事?”
龜茲王大笑道:“你們以為本王真的只顧逃命麼?告訴你,本王早已在暗中發動五路大軍,三日前復國已成。”
敏將軍道:“五路大軍,放屁,簡直是放屁。”
青鬍子一躍上馬,站在馬鞍上,揚聲大喝道:“五路大軍,有四路乃是向西域各鄰國借來的,還有一路,就是我青鬍子的兄弟,各位難道還不信?”
這青鬍子在大漠想來必定名頭頗響,敏將軍的部下,也有不少人曉得他,也已有不少人已看出那頭顱並不假。
因此人聲騷動,軍心更亂。
敏將軍厲聲道:“鐵甲軍何在?快將這昏王拿下來!”
他軍令雖嚴,怎奈此刻竟沒有人再聽他的了,只有他幾個貼身死士,揚刀大叫,縱騎而出。
胡鐵花大笑道:“看來是我們的買賣到了。”
大笑聲中,他已拍馬迎上。
雙臂一張,已有兩個人被他夾在腋下,另兩騎一驚,已被他以腋下的人頭撞下馬去。
青鬍子也已揚刀而出。
他左手提着叛王的頭顱,右手刀光如雷電,兩騎前縱抗拒,他長刀一展,已有兩顆頭顱滾滾落在地上。
敏將軍還在大呼發令,洪相公見機不妙,已想溜了。
忽聽一人冷冷道:“閣下想到哪裏去?”
洪相公大驚回頭,姬冰雁不知何時,已到了他的馬前,正在冷冷的瞧着他。洪相公嘶聲道:“壯士先放我走,必以萬金相酬。”
姬冰雁冷冷道:“我的錢財已太多,正不知該如何才花得了,你再以萬金相酬,豈非更令我煩惱,”
洪相公強笑道:“壯士若嫌少,十萬金如何?”
他嘴裏説着話,忽然抽出一柄鑲金匕首,反手刺出。
姬冰雁冷笑道:“你動口還可以,想動手就差得遠了。”
一句話未説完,已奪過匕首,將洪相公整個人自馬鞍上提了過來.用手—掄,大喝道:“接住。”
洪相公的人竟被他拋了出去,早有青鬍子的弟兄將他接住,四馬攢蹄綁了起來,抬入帳中。
那邊敏將軍究竟是武人,抽出腰刀,還想拼命,瞧見胡鐵花縱馬而來,大喝着一刀劈了過去。
胡鐵花瞧也不瞧他一眼,一伸手就將這柄刀奪了過來,反手一個大耳光,打在敏將軍臉上。
敏將軍眼前金星亂冒,已暈了過去。
龜茲王揚聲大叫道:“本王已復大位,棄刀者生,反叛者斬。”
只聽“嘩啦啦”一片響,幾百柄刀都已拋在地上。
要知敏將軍髦下,也都是身經百戰的勇士,要他們棄刀而降,本不是件容易事,但這些人都是龜茲王的舊部,雖然叛變,也都是被軍令昕迫,如今見到舊王已復位,將軍已被擒,正是蛇無頭不行,他們又怎會再拼命,
紛亂終於漸漸過去,胡鐵花忽然大呼道:“老臭蟲呢?怎地不見了?”
一片平靜的沙漠上,忽然捲起子兩股黃塵,兩匹馬一先一後,亡命奔馳,前面逃的竟是吳菊軒。
後面追的,自然就是楚留香了。
原來吳菊軒見機不妙,便想乘亂逃走,怎奈楚留香早巳在留意他了,他一舉一動,都逃不過楚留香的眼睛。
此刻兩人打馬狂奔,都已盡了全力。
但楚留香本未準備如此急馳,坐下的馬,只是方才別人隨意給他的,並未經過挑選,吳菊軒的坐騎卻是名種良駒。
開始時,楚留香仗着優異的騎術,還能追個首尾相連,但到了後來,兩匹馬的距離卻越來越遠了。
楚留香忽然長嘯一聲,躍下馬來。
他竟要以獨步天下的輕功,來和奔馬一較長短。
只見他身形如流星,吳菊軒的名種良駒,竟不及楚留香的兩條腿,不出片刻,他已堪堪追及。
吳菊軒打馬更急,大呼道:“楚留香,我和你無冤無仇,你何苦逼人太甚?”
楚留香沒有説話,他知道吳菊軒是要他開口,只因他只要一開口,真氣便難免分散,身法也就難免要慢下來了。
吳菊軒耳聽身後衣袂帶風聲,越來越近,他頭上已是汗出如雨,忽也自鞍上一躍而起,凌空一個翻身,竟掠過楚留香,朝相反的方向逃去。
他算準楚留香現在正在全力往前衝,必定收勢不及,等到楚留香轉過身再來追時,他已可逃出很遠了。
誰知楚留香輕功之高,竟還遠在他想像之外,他未奔出多遠,便又聽得身後裂帛般的風聲。
勁風撲面,有如刀刮,兩人俱是迎風而行。
吳菊軒忽然一甩手,只聽“噗”的一聲,一股紫煙在地上散開,順着風勢,迎面向楚留香捲了過去。
現在,胡鐵花已知道楚留香是追吳菊軒去了,也已知道青鬍子的“秘密勾當”就是為龜茲王除去叛臣。
他什麼都已知道,只是不知道楚留香為何還未回來?
龜茲王已擺下了慶功宴,頻頻勸酒。
他見到胡鐵花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就笑道:“你何必為令友擔心,天下又有誰能擋得他一擊?”
胡鐵花嘆了口氣,道:“在下就是為了這樣才奇怪,他無論要去追什麼人,本都該手到擒來才是,但現在,他卻已去了很久。”
龜茲王笑道:“本王可以向你保證,他絕不會出什麼事的,你放心喝酒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