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以粲脱下身上的外套,罩在曦真的身上,湊過身去,替她繫上安全帶,踩動油門,疾馳在雨幕裏。
大雨像一根一根細針般落在城市的每一隅,更像扎刺進她脆弱柔軟的心窩中。
曦真別過臉,隔着氤氲的玻璃凝視窗外的景緻,眼底匯聚着淚水模糊了視線,卻倔強地忍住,不肯哭出聲。
當她接獲母親的電話,要她幫忙籌辦弟弟的婚事時,很高興自己被需要着,還以為終於能融入那個“家”了,沒想到,一切只是她的錯覺。
方才的那一巴掌,傷的不只是她的自尊,也將她舊有的傷痕掀拔開來。
被家人排擠,被自己的母親討厭。
“小曦,你還好嗎?”韋以粲一邊握着方向盤,一邊輕聲問道。
她左側的臉頰隱約還可以看見淡淡的掌痕,眼睫上濕濕的,緊抿着蒼白的嘴角不説話,刻意別過臉,迴避他關心的眼神。
認識她這麼久,他從沒有見過她如此狼狽哀傷過,那模樣感覺好傷心,好孤獨,教韋以粲心疼得説不出話來。
究竟她的心裏還埋着多少他不曉得的傷痕?
韋以粲騰出手來,覆在她白皙的手背上,發現她的手指極為冰冷。
“先回我家,把濕衣服換下來,免得感冒。”韋以粲當下作出決定,要不然以現在堵車的狀況,開回到她居住的社區應該還得塞一個多小時,恐怕還沒到家,她已經先着涼了。
他打了方向燈,轉進巷內,抄捷徑駛向自己位於市中心的寓所。
車子駛入大樓地下的停車場後,韋以粲熄了引擎,解開安全帶,繞過車頭,摟着她搭電梯上樓。
她一臉木然,馴順地跟着他進屋。
韋以粲看着她哀傷無辜的模樣,彷彿像個迷了路的小孩。
他帶着她走到房間,拿了件乾淨的浴袍給她。
“先把濕衣服換下來,我替你泡杯熱牛奶。”韋以粲温柔地叮嚀後,離開房間。
她沒有拒絕,也沒有反抗,只是傻愣愣地坐在牀沿,任憑傷痛的淚水溢出眼眶,腦海飛掠過幾個片段,彷彿又回到那個大雪紛飛的冬夜,她搭着飛機,被送往寄宿學校……
她又再一次被家人阻絕在外,又一次被拋下。
她不懂,為什麼要由她來承擔父親外遇背叛的過錯?還是她對那個家來説,本來就是多餘的存在?
抑或是她註定不被喜歡,所以從小到大飽受欺凌,就連母親也討厭着自己……
幾分鐘後,韋以粲端了一杯熱牛奶走進來,發現她還是穿着一身濕衣服,蒼白的臉上掛着兩行眼淚。
“小曦……”韋以粲蹲在她的跟前,輕輕地拭去她臉上的淚水,柔聲哄道:“我幫你把濕衣服換下來。”
他替她脱下針織小外套,拉下拉鍊,褪下洋裝,將浴袍套在她的身上。
她兀自沉浸在哀傷的情緒裏,沒有阻止他的行為。
他走進浴室,擰了一條熱毛巾,輕輕地擦去被淚水糊成一團的睫毛膏。
“你還好嗎?”韋以粲柔聲地哄道。
就算不了解她的家庭狀況,但他多少猜得出來,那個巴掌只是個導火線,否則她不會這麼難過。
“為什麼大家都不要我?都討厭我?我做錯了什麼?”她喃喃地説,眼淚愈淌愈多,顧不得自尊和顏面,難受地宣泄心中的悲傷。
“你沒有做錯什麼事,錯的是我們。”他望着她,想起她母親刻薄的嘴臉,想起胡凱琳惡劣的欺凌手段,想起自己是因為賭注才去追求她,想起她默默地承受這麼多不公平的待遇,不禁既自責又心疼。
“為什麼就是沒有人愛我?難道我就這麼不值得被愛嗎?”翻滾的熱淚模糊了她的視線,也扭曲了整個世界。
她感覺好冷。
冷得全身都在發抖。
她彷彿回到十三歲那年,一個人躺睡在寄宿學校裏,身體發着燒,昏昏沉沉的,嘴裏喊着媽媽……
她也想起了和韋以粲離婚的那一天,他甩門離開,留下她一個人。
她不喜歡這種被拋下的感覺。
她無可自制地抽搐着,蜷縮着身體,像是個迷路的小孩,不知道自己在哪裏。
她臉上無辜、迷惘、受傷的表情,幾乎扯碎韋以粲的心。
他將她摟在懷裏,他結實的胸膛温暖得彷彿一堵牆,雙臂緊緊地圈着她,給了她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你當然值得被愛,我就是最愛你的那個人……”他的大手撫摸着她的發心,柔聲地安撫道。
她的臉貼着他的胸膛,傾聽着他沉篤篤的心跳聲,感覺他温暖的身體一點一點地煨暖了她冰冷的身軀,教她的思緒一點一點地回籠。
聆聽着他真摯的告白,教她淒冷的心起了一絲温柔的悸動。
“小曦,睡一下。”他將她抱到牀上,掀開被毯,蓋在她的身上。
“不要走,留下來陪我好嗎?”她柔聲地説,扯住他襯衫的衣角,不讓他離開。
她並不想在他面前表現得如此懦弱,但此刻的她,不想要一個人。
“我只是要去把窗簾拉上,讓你能好好睡覺。”韋以粲走到落地窗邊,輕輕地將窗簾拉上,室內的光線瞬間暗了下來。
他很自然地脱去襯衫,躺在她的身側,環抱住她。
她的雙腿好冷,碰觸到他的小腿肚時,他直覺地縮了一下,繼而更用力地摟住她。
“抱着我,就不會冷。”他把她摟得更緊,附在她耳畔低語。
她馴順地伏在他的胸膛前,像個孩子般撒嬌地説:“我不想一個人……”
“你不是一個人,我會永遠陪着你……”他親吻着她的耳廓,深情地承諾着。
她偎在他的懷裏,感覺到身上的浴袍微微鬆脱,隔着衣衫,兩人的身體親密地貼合着,他熾熱的體息一點一點地煨暖了她。
他拉起她的小腿,環在自己的腰上,大手揉撫着她冰涼的腳丫。
她意識到這樣的舉止太過曖昧,怯怯地想縮回腳,卻反而碰觸到他下腹間的亢奮。
“不要亂動,要不然後果我可不負責……”他低啞的嗓音飽含着甜蜜的威脅。
她望了他一眼,臉紅了起來,怯怯地垂下濃密的眼睫。
他情難自禁地將一個輕柔的吻印在她的睫毛上,緊接着是鼻尖,最後來到她柔軟的雙唇。
他給了她一個甜膩到極致的吻,炙熱的舌深深地探入她的口中,熱情地需索着她的甜蜜。
他的吻又濕又熱,令她沉溺在他的滋味中,情不自禁地回應他的熱情。
他的大手滑至她的腰際,拍開袍帶,順着她纖細的側腰,滑向她柔軟的豐盈,挑開蕾絲胸衣,輕輕地罩住它,粗糙的指腹撫弄着她的敏感蓓蕾。
隨着他挑逗的舉止,她的體內掀起一波甜蜜的漣漪,令她感覺既興奮又熾熱,彷彿有千百隻蝴蝶在她的腹間飛舞。
他離開她被吻紅的唇,俯身,定定地望着她,低喃道:“小曦,我愛你,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她抬起迷濛的水眸,瞅看着他,柔聲地説:“你是認真的?”
“我是認真的。”他堅定地承諾。
“不是打賭?”她忐忑地問。
“不是打賭。”他急忙回道。
“不是玩笑?”她好害怕再次受到傷害,害怕那種擁有後又被拋下的感覺。
“不是玩笑。”她的話讓他的心揪痛了起來,眼色認真地盯着她。“我對你的感情是一個男人遇上一個女人的渴望與愛戀,我愛你。不管以後發生什麼事,我絕對不會拋下你。”
她凝聽着他篤定的承認,又再一次陷入他的愛裏。
她的雙手代替了言語,圈住他的頸項,以行動回應他的感情。
他墨黑的眼眸閃爍着對她的渴望,起身褪去阻隔在彼此間的衣衫。
就着微弱的日光,她望着他古銅色的健碩身軀,充滿男性陽剛野蠻的力量,令她目眩,喉嚨乾澀,全身熾熱。
她的目光順着他誘人的腹肌往下移,瞧見他右腰側的刺青,忍不住伸手撫着屬於兩人的愛的圖騰——
Wayne&Jill
她的指腹撫着那藍色的字跡,輕輕地印下一個吻。
原來他一直留着這個刺青,不將它雷射掉,是因為捨不得將兩人甜蜜的回憶自心底移除。
他還是愛着她、惦記着她,一如她不曾將他遺忘。
當她的吻落在他平坦的側腰上時,教他的身體升起一股熾熱又激情的渴望。
他輕輕地將她推躺在柔軟的大牀上,撥開她垂落在額頭的髮絲,眸光熾熱地凝看着她清麗的小臉,指腹輕撫着她微啓的誘人芳唇。
他俯下身,吻住她的唇。
她的手,撫上他光裸的背肌,回應他的感情。
……
激情過後。
韋以粲走進浴室,放了一缸熱水,倒入能放鬆心情的薫衣草入浴劑,繼而踅回卧室,抱起她疲憊的身軀。
她勾住他的脖子,慵懶地賴在他的懷裏。
他抱着她,兩人一起坐躺在浴缸裏,他由身後摟住她,讓她倚靠在自己的胸膛上,兩人的長腿曖昧地交纏着。
他低下頭,吻住她濕潤的肩膀。
她舒服地躺在他的胸前,喃喃地説:“我有沒有跟你説過,我爸是大學教授的事?”
“沒有。”他頓了頓,低沉的嗓音有幾分抱怨的意味。“你從來都沒有跟我談起你家的事。”
“你也沒有問過我。”她抓起他的手,往虎口咬了一下。
他吃痛地皺了下眉,輕訓道:“你想謀殺親夫啊!”
“是謀殺‘前’夫。”她忍不住提醒他。
他聽到“前夫”兩個字,眉頭不自覺又皺了起來,抱怨道:“我不喜歡‘前夫’這個稱號,以後不准你這麼叫我。”
“我也不喜歡‘前妻’這個稱號,你還不是一直掛在嘴邊?”她也翻起舊賬。
“算了。”他放棄跟她爭辯,反正她口才好,他也爭不贏她。“我以前沒問過你家裏的事,是因為我覺得戀愛是我們兩個人的事,與其他人都沒有關係。”
現在仔細回想起,他把愛情想得太過簡單了。
他不知道她來自什麼樣的家庭,有着什麼樣的過去,對她的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難怪一旦出現爭執與衝突,他會輕易地放棄兩人的感情。
“喔。”她輕應一聲,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你願意談它,我很樂意傾聽。”他低聲地説。
“聽我奶奶説,我爸和我媽是相親結婚的……當時我爺爺剛過世,所以就讓他們在百日內結婚。我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感情基礎,還是因為在長輩的壓力之下,不得不結婚……”她回想着往事。
“總之,從我有記憶以來,我媽媽就不怎麼喜歡我。我記得在唸幼稚園的時候,我很皮,喜歡爬牆,有一回,我剛爬上圍牆,一個小胖子從身後推了我一把,我整個人跌到全是磚頭的深溝裏……”再次憶起傷心的過往,她的聲音忽然哽咽了起來。
他將她摟得更緊,彷彿能感受到她身上的痛楚。
“我的頭撞到磚塊,破了一個大洞,流了好多血,縫了好多針,我哭着喊媽媽,但我媽不但不理我,還訓了我一頓,説是因為我太皮了,才會受傷。只有我奶奶對我好,她幫我搽藥、替我洗頭……”
傷痛的淚水再度溢出她的眼眶。
思及她曾被其他的小朋友欺負得頭破血流,他的心再度揪緊。
他忍不住低頭,親吻着她的發心。
“每次只要我被欺負,我媽都覺得一定是我太不乖了、太皮了。”她胡亂抹去臉上的淚,繼續説:“從小我就感覺得出來,我媽媽很偏心,只愛弟弟,不愛我,我爸爸也是,我都不懂為什麼。後來等奶奶過世後,他們就決定把我送出國……”
“是因為他們重男輕女嗎?”韋以粲猜想着。
“小時候,我也以為是這個原因……”她吸了吸鼻子,哽咽地説:“直到我十五歲那年,從美國回台灣過年時,無意中在我爸爸的書房裏找到一疊情書,每一封都是用英文寫的……”
“你看得懂?”韋以粲好奇地問。
“那時我都到美國兩年了,只要不是太艱澀的單字或太專業的文章,一般的書信我還看得懂。”她解釋道。
他理解地點點頭。
“我這才知道我爸跟學校的女學生髮生婚外情,而且那個時間點恰巧就是我媽懷我的時候。雖然我爸爸最後還是跟女學生結束了那段感情,但我媽好像把所有的錯都歸咎在我的身上……”她又難過地掉下眼淚。
這些年,她曾很努力地討好家人,不管是金錢或者是親情上,總是無止盡地付出,但換來的卻是更深的痛。
而下午她母親的那一巴掌,又再一次在她的傷痕上劃下一刀。
也許母親是婚姻裏的受害者,但她是無辜的,為什麼要由她來承擔上一輩的感情糾葛?
她學不會釋然,渴望温暖,所以當韋以粲向她求婚時,她幾乎沒有片刻猶豫,立即跟他前往賭城結婚。
現在回想起來,當初是因為她太寂寞了,太渴望家的温暖,以為結了婚,她就會擁有屬於自己的家。
“你是無辜的,你沒有錯……”韋以粲把她摟得好緊,柔聲地哄慰。
“我不喜歡被拋下的感覺……我不喜歡一個人……”她痛苦地低嚷着。
“小曦,你有我,你不是一個人。”他堅定地承諾着。
“嗯。”她點點頭,用手掬起水,洗去臉上的淚水。
兩人泡完澡後,他用浴巾包起她的身體,將她抱出浴缸,平放在大牀上。
他讓她枕在自己的大腿上,拿起吹風機,吹着她被水浸濕的長髮。
她像個孩子般撒嬌地賴在他的懷裏,享受他的寵溺。
原來被照顧、被疼愛,是這麼幸福的一件事。
暖烘烘的吹風機,彷彿不只吹乾了她的頭髮,也煨暖了她的心。
她慵懶地閉上眼睛,枕在他的腿上,睡着了。
韋以粲關掉吹風機,凝視着她無辜的睡顏,拉起被毯蓋在她的身上。
聆聽了她苦澀的過去,讓他更懂得如何愛她。
他俯下身,在她的頰畔印上一個吻,柔聲地承諾道:“以後,你心底的傷由我來療愈,讓我當你的止痛藥……”
是的,他想當她的止痛藥。
讓她受過的傷,不痛、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