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衫老者望着黑壓壓一片的叢林,喝道:“朋友居然知曉老夫之姓,想必專衝着老夫來了?”
林中那低沉的聲音道:“沒有錯。”
布衫老者略一尋思道:“朋友你與老夫有何過節?”
林中那低沉的聲音道:“過節倒談不上,咱們只是奉命取你性命。”
布衫老者微怔道:“奉誰之命?”
林中那低沉的聲音道:“何用咱們説明?姓錢的你自己心裏明白。”
布衫老者道:“老夫久未在武林走動,似未嘗招怨於誰,居然有人必欲置老夫於死地而後已,這倒奇了。”
林中那低沉的聲音道:“他媽的你是故意裝蒜,亦或真想不出。”
布衫老者面色一沉,道:“老夫幾時打過誑語?”
林中那低沉的聲音道:“你可記得,曾經與你姓錢的在漠北落英塔度過五年歲月的老夥伴嗎?”
布衫老者衝口道:“姓俞的?你説姓俞的就是你的主兒?”
林中那低沉的聲音道:“正是俞大先生。”
布衫老者喃喃道:“這就難怪了!這就難怪了……”
林中那低沉的聲音道:“姓錢的你棄約背信,後果如何你必然早經考慮到了。”
布衫老者道:“笑話!這稱得上什麼棄約背信?”
林中那低沉的聲音道:“你答應俞大先生在七重林攔截青牛童子,結果竟讓他順利通過,安抵崑崙,不是自毀諾言是什麼?”
旁聞的俞佑亮心中忖道:“這錢姓老人就是青牛童子口中所提到姓錢的老朋友了,卻不知他與那姓俞的紅袍老者有何瓜葛……”
布衫老者道:“老夫幾曾答應過……”
林中那低沉的聲音打斷道:“可惜你再出口否認也於事無補了。”
布衫老者大怒道:“朋友你廢話講得太多了,何不現身讓老夫見一見?”
林中那低沉的聲音道:“嘿嘿,你既然性急如斯,咱們就讓你老見識見識這毒青子——”
語聲甫落,東林中陡然撤出一片黃砂,疾往布衫老者與俞佑亮立身之處罩落。
一忽裏,那片沙已落到兩人頭上不及五尺之處,俞佑亮瞧得清切,原來竟是漫天難以數計的毒蟲,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
反觀那布衫老者對漫天的毒蟲視若無睹,仍靜靜佇立當地。
俞佑亮對百毒教伎倆早有領教,情知這一手毒蟲飛噬的厲害,萬萬不能出掌迎拒,急切裏出聲大喝道:“快!快!快退避——”
俞佑亮方自放聲高喝,忽然一股柔和的力道自側面襲來,他全神貫注於即將臨身的飛蟲,這力道襲至,整個身子竟被托起,向左移開尋丈方始落地,眼看瞥見那布衫老者不知何時也已退到自己身側。
空中那片蟲網飆然自他倆身側疾掃而下,布衫老者喝道:“老夫見識過了,原璧奉還——接住!”
他一掌猛翻而出,挾着一個狂飆,那千百隻毒蟲落地之前,居然平空又被那道飆風捲起,反朝東南叢林掃去。
立聞一道慘呼聲起,林葉悉索處,一個短打漢子自東林狂奔出來,行不數步已自倒身下去,隻手掩面,貼地不住打滾!
俞佑亮一步竄掠到那漢子面前,見對方臉孔及手臂上千瘡百孔,無數青蟲附上肌膚之上,發出“嗤”“嗤”之聲,情狀甚是駭人。
那短打漢子厲嗥數聲,然後全身一陣抽搐,便行斷氣。
俞佑亮倒抽一口寒氣,心道:“好厲害的毒青子!”
布衫老者緩步上前,淡淡道:“此人罪有應得,老夫迫得只有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俞佑亮目睹老者施了一手神乎其神的身法及掌力,不禁大為心折,恭聲説道:“前輩神功蓋世,小可算是開了一次眼界。”
布衫老者雙眼一翻,道:“你懂得什麼?老夫那一式‘飛星卷’不過是平凡之極的招式,那裏稱得上什麼神功……”
俞佑亮雖遭搶白,但因他心中愧咎,是以並不引為忤。
布衫老者又道:“此地已沒有你的事,你快走吧。”
俞佑亮暗道:“這錢姓老者是離羣索居已久,性情也變得有幾分孤僻了,既然我沒有逗留下去的理由,只有先行離開再作道理……”
他正待轉身退離,突聞呼呼風起,周遭林中同時穿出了五條灰色人影,在空中乍合又分,自不同的方位望向布衫老者疾撲而下。
俞佑亮脱口道:“又是偷襲——”
那五條灰影下撲之速度之疾,範疇之廣,簡直驚人慾絕,老者一呆之下,震臂猛削而上。
他的力尚未吐實,左掌又自封出,一霎間,半空那五人交身一掠,迅速換了一個方位,各自拍出了一十二掌之多,破空發出懾人鋭響。
目睹老者身陷危境,俞佑亮只覺一股熱血直往上衝,他本能地一揮掌,希圖自側面助老者一臂之力,詎料空中那五人身形方位又是一變,俞佑亮掌力推空,欲換式已然不及。
説時遲,那時快,那五人方自攻出第十五掌,布衫老者足步一拈,身軀閃震騰挪,在五道彎弧範疇間盤旋不停,居然接二連三避開那如織拳網,倉促立足不穩,一連向右方衝出數步方始定身。
俞佑亮直瞧得心驚不已,敵手五人交相出擊,已到了無懈可擊的地步,他簡直無法相信老者是如何能夠逃出這一殺身之劫?
五人齊然收掌落地,當首一名喘了一口氣,寒聲道:“落英塔索居五年,姓錢的你那身一老骨倒不曾鬆散生鏽啊。”
布衫老者冷然不語,一旁的俞佑亮踏前一步,沉道:“百毒教師爺與四大天王都到齊了,真是好一場盛會。”
那為首一人正是白羽翎孫公飛,他道:“小子,你也來擾這淌渾水,是不?”
俞佑亮聳一聳肩,道:“既有熱鬧,焉能錯過。”
那人道:“陰間地府才夠熱鬧呢,小子你既是不甘寂寞,咱孫公飛總有成全你的日子……”
布衫老者抬眼道:“孫公飛?你就是十餘年前在江南小有名氣的白羽翎孫公飛?”
孫公飛道:“白羽翎外號,孫某早已棄置不用。”
布衫老者道:“念你從前是一條漢子,今日之事老夫也不細究,你快滾吧。”
孫公飛猶未開口,後面的何宣亭已自插口道:“姓錢的,你三言兩語就要將咱們打發嗎?”
布衫老者道:“爾等還待如何?”
立於何宣亭身左的姚鷹道:“要咱們走路也可以,只須回去對教主有個交待。”
布衫老者道:“這個不幹老夫之事。”
姚鷹陰xx道:“咱們要借你項上人頭一用——”
俞佑亮忍不住道:“百毒教四大天王除了下毒,偷襲之外還有什麼能耐,居然敢説這等大言不慚的話。”
姚鷹神顏一沉,就要發作,那布衫老者揮手道:“看來老夫雙手是不免要染上血腥了,你們五人一齊上吧。”
孫公飛道:“其實不必如此費事,容孫某介紹錢老你一位舊交與你見面。”
布衫老者一怔,孫公飛續道:“此人複姓端木,單字愈,嘿嘿,錢老你總樂意再會一會故人老友吧。”
語畢,只聞一道長笑聲起,林中又自步出了一個身材瘦高如枯枝一般的老者!
那瘦高老者雙眼露出森厲的寒芒,衝着布衫老者道:“姓錢的,還識得我端木愈嗎?”
俞佑亮一聽他自報姓名,胸口重重一震,他從師父處得知:這端木愈乃是上一輩中江北黑道中第一巨擘,此人天賦異稟,一身邪異武功據説無人知道來歷,他曾隻身獨闖大江七十水分水寨,談笑間連斃二十四名舵主,後來四出做案,動輒殺人,下手之兇狠即連血嶺青狼相形之下亦為之遜色?正派武林人士曾聯合五十人之眾與其約鬥於咸陽古道,孰料在一場血戰之後,正派人士死傷泰半,反讓端木愈揚長竄逸,是後武林中人雖對其恨之人骨,但卻無人再作圍殲的打算。
咸陽血戰過後三載,端木愈忽然銷聲匿跡,數十年不見蹤影,這時竟然於此再見,俞佑亮的震駭自是難以形容了。
布衫老者乍見端木愈,呆了一呆,道:“錢某平生最喜與故交舊友把歡,端木兄,咱們未嘗見面有已整整五個年頭了……”
端木愈冷冷道:“五年另七十六日。”
布衫老者仰天笑道:“端木兄好記性。”
端木愈道:“自你入落英塔之日起,老夫便自計日而數,幾次老夫按捺不住欲闖入塔中找你,但礙於左老兒之面——”
布衫老者哈哈笑道:“原來你端木愈天不怕、地不怕,倒對左老兒有幾分忌憚。”
端木愈道:“姓錢的你別打哈哈了,你當老夫當真不敢闖一闖落英塔嗎?”
布衫老者道:“如果你有勇氣闖入這座神秘古塔,錢某便將五年前收藏的物件交出……”
端木愈陰笑道:“目下卻不是僅僅交出物件就可了事。”
布衫老者錯愕道:“端木愈你心裏打的什麼主意?”
端木愈道:“老夫正在尋思如何置你於死!”
布衫老者淡淡道:“你想出了什麼方法沒有?”
端木愈一字一字道:“不——擇——手——段——”
布衫老者搖首道:“這話竟會出自你口,老夫好生不解。”
端木愈道:“姓錢的,你難道忘了六年前五里亭那一夜所發生之事?”
布衫老者沉下嗓子道:“俞玄青屍骨未寒,老夫怎會忘卻?”
俞佑亮心頭一緊,暗地裏狂呼道:“他們提到了爹爹……
他們提到了爹爹。”
端木愈陰聲道:“有生之年,你姓錢的必將此事牢記於死了?”
布衫老者頷首道:“老夫忘也忘不了,只因——”
端木愈道:“只因如何?”
布衫老者道:“只因此事牽連太廣,而且那俞玄青夫婦的死因也未必如此簡單,僅憑你端木愈和姓俞的絕不可能辦到,是以老夫忽發奇想……”
端木愈重重一哼,布衫老者續道:“自老夫所得物件推測,五里亭之變與那件重大陰謀是二而一,一而二了……”
端木愈嗤之以鼻道:“姓錢的你少説無據之論,你説説什麼重大陰謀與此有事關?”
布衫老者肅容道:“薩爾滸之戰!”
端木愈“蹬”地倒退一步,吶道:“你……你你別胡説……”
布衫老者用着出奇凝重的聲音道:“提起薩爾滸之戰,緣何你端木愈便激動不能自己……”
“蓬”一響,端木愈猛地一拳拍出,那布衫老者早料到雙方會突然發難,他足步一錯,側身避過。
布衫老者冷冷道:“可是因老夫知道得太多了,姓俞的與你便採取了滅口的手段?”
端木愈冷笑道:“姓錢的你用這種口氣説話,儼然將自己置身於是非圈外了是不是?五里亭之變你能脱得了干係嗎?”
布衫老者露出茫然的神色,喃喃道:“説得對,當時我既然在場,又豈會與這場禍劫無關?……”
旁聞的俞佑亮心中狂跳不已,暗道:“五里亭離我家園不過數里,難道父母慘遇橫禍,其中還有什麼曲折不成?……”
那端木愈獰聲道:“豈止有關而已,姓錢的你必須弄清楚,是你親手將俞玄青擊斃的!”
此言一出,俞佑亮和布衫老者彷彿同時被一個悶雷敲了一記,身軀俱各重重震了一震!
俞佑亮顫聲道:“你……你説是誰殺……殺死俞……玄青……”
端木愈看了俞佑亮一眼,睛瞳中忽然露出無比陰毒的寒冷,他道:“小子,你問這個做什麼?”
俞佑亮語結,端木愈陰笑道:“你不必裝聾作啞了,當老夫猜不出嗎?要問你爹死在何人手上,眼前這姓錢的便是正凶!”
俞佑亮只聽得如雷轟頂,一時之間什麼都不能想了,他霍地一個轉身,衝着布衫老者道:“可是真的?……他説的話可是真的?……”
布衫老者面色斗然變得蒼白無比,茫然道:“是我乾的……不錯……是我乾的……”
俞佑亮但覺心思紊亂已極,自己不期撞到此地,居然遇着一個自承殺死雙親之人,但他在此之前,也曾聽見俞一棋親口説出,是他殺了爹爹和母親,一樁命案竟有兩個元兇,又將如何解釋?
布衫老者不住喃喃:“端木愈你沒有説錯——俞玄青夫婦十有八九是死在我的手上……”
端木愈道:“你有這種認識最好,須知人若不是你殺的,左老兒怎會找你進去落英塔?而你又怎會受姓俞的要挾,答應他在七重林攔劫青牛童子?”
布衫老者默然無話,事情發展似乎迫得俞佑亮非要相信不可了,他城府本深,這刻已次漸恢復了平靜,緩緩道:“殺親之仇,弗與共天下,此話若然屬實,小可只有得罪了!”
布衫老者道:“你是俞玄青的後人?”
俞佑亮再無能掩藏自己的身份,遂點頭稱是。
布衫老者複道:“報親死仇,原乃天經地義之事,小輩你還等什麼了。”
俞佑亮心道:“是啊,我還等什麼?此事雖然可疑,但他不是親口承認了嗎?我遲遲不動手,可是因為自家心虛膽怯了?”
一念及此,便不再猶豫,他一掌徐徐抬起,運足十成功力正待往布衫老者擊去,他身後那端木愈突然獰笑一聲道:“小子倒下!”
一伸掌,便向俞佑亮襲來,俞佑亮一愣,萬萬做夢也想不,到那端木愈會對自己突施暗襲,急切間一挫身形,單臂微沉,反手倒抓了上去。
端木愈陰笑不止,右手一晃,登時將俞佑亮迫退一步,他身軀有如附骨之蛆,疾隨而上,內力猛吐。
驀然之間,一陣急嘯亮起,端木愈但覺一股暗勁好比刀刃破風自後襲到,耳際聽得句低喝:“撤手!”
端木愈頭都不回,便知自己若是不將內力收回,那麼身後這一擊足可致他於死!
他生性從不做沒有把握之事,此刻再也顧不上攻敵,但求得自保,整個身形急傾而右,緊接着單掌後翻,一式“倒打金鐘”反削而出。
“呼”一聲巨響,兩股力道一合,端木愈身形本已傾斜,被狂飆餘勁擊得躓踣欲倒,急蹬兩步始拿樁立穩,他定睛望去,只見五步之外端端立着那布衫老者掌居胸而擺身子猶自抖顫不休。
端木愈面色陰晴不定,道:“姓錢的,你是什麼意思?”
布衫老者道:“老丈向來看不慣這等卑劣伎倆,喜歡伸手管管閒事,正如你端木愈喜歡偷襲於人一樣。”
端木愈道:“姓錢的別不識好人之心,老夫替你宰掉這小子,你感謝都還來不及咧。”
布衫老者冷冷道:“盛意已領。”
端木愈道:“你既然如斯固執,咱端木愈説不得只有先成全了你,再來收拾那小子了……”
布衫老者哂道:“老夫正要瞧瞧,五年不見你這黑道魔頭也增長了多少功力?”
端木愈一哼道:“總不會叫你失望就是。”
他擺開門户,就要發動攻擊,後面的孫公飛插口道:“愈老,須儘速了結——”
端木愈翻翻白眼道:“那個要你多口?”
孫公飛囁嚅道:“教主臨行曾殷殷告誡……”
端木愈打斷道:“老夫可不是百毒教中人,孫公飛你睜眼認清了。”
孫公飛瞠目無語。
端木愈複道:“你們將那姓俞的小子好生看住,休得讓他走脱。”
孫公飛點點頭,他一揮手,何宣亭等四大天王身形聞動,將俞佑亮團團圍在核心。
俞佑亮冷笑道:“咱們又有一場架好打了。”
他話方説完,那布衫老者已指着端木愈道:“端木愈,老夫等着你動手——”
端木愈右手舉起,對準布衫老者窩心擊出。
他一拳去勢甚是緩慢,但破空所發出的鋭響,竟是尖高得出奇,形成一種極不相稱的局面。
布衫老者見這一掌擊來,面色斗然變得凝重非常,他足步微錯,向左側轉了半個身軀,詎知敵手掌上內力一輕,立刻易成一股回勁,自他身側如影隨形,又緊緊逼了上來。
所謂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那端木愈只出一招,竟是場上一眾高手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招式,而且變幻難測,令人無法捉摸,這時旁觀諸人俱都不自覺設身處地,將自己做為端木愈的假想敵,究該如何避開這一掌!
但他們腦中掠過千百種身法,竟都無法躲過這一掌而能不傷不死,可見那端木愈出手雖是怪僻,卻是無懈可擊。
俞佑亮年紀雖輕,見聞卻不可謂之不廣,他情知此中厲害,內心不禁為老者捏了一把冷汗。
照説那姓錢的老者乃是俞佑亮殺親仇人,應該巴不得他落個橫死方是,但這當口居然生出此等微妙心理,連自己也説不出所以然。
只見布衫老者低聲一哼,雙手自中叉一揮,一股古怪的內力吐出,登時將端本愈那天衣無縫的一掌卸去了!
端木愈一掌無功,不禁大大為之一怔,沉道:“姓錢的,落英塔困處五年你倒沒有放下功夫。”
布衫老者道:“彼此彼此。”
場上眾人見布衫老者輕描淡寫便將端木愈那一掌化去,不覺都驚呆了,屏息望着二人如何繼續這驚天動地的一搏。
端木愈道:“錢老頭,你小心再接住這一招!”
語訖,身形猛地向前十躬,雙手閃電般抬起,朝布衫老者平襲而出。
他出手之快捷,簡直令人歎為觀止,布衫老者單掌平平放在腹前,待得對方掌力將近時,五指一張,一連拂出六式,式式精妙絕倫,而且內力欲吐未吐,蓄存已到了一十二分地步。
端木愈只覺自己一掌去勢一窒,招式居然遞之不出,心中不由一寒,但他不愧是內家頂尖高手,臨機應變,立時將內力化為散勁,單掌飄忽擺動不已,自死角斜扣到布衫老者胸前。
布衫老者掌緣再發,嗚嗚鋭聲響起,那端木愈如此急捷的身手,在內力尚未吐實之際,招式竟已又為對方所接。
“拍”一響,端木愈向後退開一步,定下身來,瞧着布衫老者身軀一陣搖晃,也自倒退了一步。
俞佑亮直瞧得心駭不已,忖道:“那端木愈一身功力,據説已達出神入化之境,但在內力上竟只與錢姓老者交了個平手,依此觀之,那老者委實是深不可測了……”
此際場中戰局又有了變化,那端木愈登步向前一掠,掠到了布衫老者身前不及三步之處,
他一揚掌,一般刺骨寒氣瞬即瀰漫周遭,布衫老者倏覺全身若被冰凍,不由吃了一驚,脱口道:“端木愈,你那沙冰掌已練成氣候了!”
那“沙冰掌”三字一説出,在場諸人全被唬得呆住了,須知“沙冰掌”功夫失傳武林已久,其威力之巨,罕世無匹,據説這沙冰掌力一出,對方整個身軀立刻僵住一般,而毫無抵抗能力,此種陰寒掌法較之內家至陽至剛勁力尤為可怕,那端木愈居然身負此技,毋怪行遍中原,未嘗遇上敵手了!
端木愈一語不發,他面色陡然變得慘白無比,寒氣一絲一絲自頂門及雙掌掌心直冒而起,
布衫老者左足緩緩向後跨了半步,雙目一瞬也不瞬地注視着對方的行動,顯然他已為沙冰掌之名所懾,一分也不敢大意。
端木愈一聲怪嘯,身形微矮,右掌平立,掌緣向外豎立如刀,那掌勢發出之際,全身跟着一陣顫動。
霎時之間,一道冰涼徹骨的寒氣風湧遙襲了過去,周遭的氣流像是一下被冰凍住了,那端木愈已發出了懾人心魄的“沙冰掌”!
布衫老者猛吸一口真氣,全身衣袂呼地鼓漲起來,手掌一劃,在胸前一停,迅速向外疾去。
錯非親眼目睹,誰也不敢相信布衫老者在“沙冰掌”力發動之下,竟然不退不避,反迎着那冰寒鋭鋒硬打硬碰。
一聲巨響,有如天雷霹靂陡起,布衫老者一掌每向外吐出一分,霹靂之聲便更大了一分,掌勢也愈發顯得艱難,到最後和那呼嘯的冰寒之氣混合成了一燻渾沌,眾人的耳膜幾乎就要被震裂了——
一旁觀戰的姚鷹,驀然脱口驚呼道:“天雷氣?!”
俞佑亮乍,聞這三個宇,一顆心彷彿被人提懸了上來,當日那錢繼原施出“天雷氣”竟能將他自萬般絕望中救活,其威力可想而知,抬目望見布衫老者一掌終於突破對方冰寒氣圈,直劈而上。
端木愈雙目盡赤,情知生死在此一舉,雙掌奮力一揮,金身功力在“沙冰掌”上孤注一擲!
倏然一道奇異低嘯自布衫老者口角發出,他左右掌連揚,如山內力疾發而出,掌緣勁風扭在周遭叢木,震得枝葉簌簌折落。
兩股驚天動地的內力一觸即分,喀喀數聲,端木愈身形被打得轉了半個側面,一連向後退了七八步之遙,身軀搖晃欲倒!
布衫老者卻雙足釘立動也不動,冷冷道:“端木愈,你體內五脈至少已斷其二,還要打嗎?”
端木愈幹指道:“你——你不曾受傷?”
布衫老者輕輕一點頭,沒有答話。
端木愈怔怔立在當地,似乎想不通自己那畢生功力所聚的“沙冰掌”怎會一擊罔效?
驀然他仰天厲吼一聲,轉首朝孫公飛道:“你回告姓俞的,就説老夫有負使命,這一樁公案非要他親自解決不可了……”
他狠狠盯了布衫老者一眼,厲道:“咱們總有一日要將這筆帳算一算的——”
説着,轉過身來如飛一般掠起,晃眼已沒入黑暗之中。
布衫老者緩緩吁了口氣,目光落在孫公飛及百毒教四大天王上,説道:“爾等還不快滾?”
孫公飛等五人面面相覷,每個臉上都露出驚悸至極的神色,但卻沒有一人移動腳步。
布衫老者複道:“看來爾等是不見棺材不流淚了,老夫這天雷氣……”
語猶未盡,突然哇地吐出一口鮮血!
原來他將端木愈震退,自己也已受了內傷,但他持強不退,表面上裝成無事模樣,始能將端木愈驚走。
姚鷹斗然仰天暴笑起來,道:“好絕,好絕,閣下這瞞天過海手法委實高明,將大夥都騙慘了,哈!哈!……”
笑聲一斂,言語倏地變得陰沉無比:“姓錢的,你還有能力再發出天雷氣嗎?”
布衫老者閉目不語,剎時四大天王與孫公飛全都圍了上來!
孫公飛陰xx道:“想不到你姓錢的會斃在孫某掌下,此事若傳開江湖,只怕沒有多少人肯相信了——”
他一掌徐徐抬起,往布衫老者按去。
眼看布衫老者似已全無抵抗能力,一旁的俞佑亮只覺一股熱血直往上衝,他不暇多慮,一步飛躍而上,就在這一忽,鬥聞布衫老者大吼一聲,雙掌平平推將出去,一陣霹靂巨響過後,孫公飛等五人有如斷了線的風箏,朝四下倒飛了出去!
狂風餘飆過後,五人紛紛自地上爬起,杌惶萬狀地往老者瞥上最後一瞥,呼嘯而散。
俞佑亮瞧得目瞪口呆,半晌説不出話來。
布衫老者喃喃道:“無敵天下——無敵天下……”
忽然他臉上呈現一種不正常的酡紅,身軀顫了兩顫,吐出一口鮮血後,“碰”地跌坐於地。
適才他在受創之餘,冒着血創崩裂之險,聚集僅存的內力作最後一襲,果然將孫公飛等五人嚇走,此刻他心神稍一鬆懈,便再也支持不住了。
布衫老者吐出一口濁氣,張眼朝俞佑亮道:“小輩,目下可是你報親仇的大好時極,快動手吧!”
俞佑亮諮趄不前,布衫老者微怔道:“一刻過後,老夫功力便可恢復過來,小輩你不出手更待何時?”
俞佑亮此刻心緒委實矛盾到無以復加,一想到父母慘遭橫死,便熱血澎湃不能自己,但他視線偶一觸及對方那茫然毫無任何表情的面孔,那一般殺氣登時又消彌了,心中呼道:“罷了,我豈能向一個毫無抵抗能力的人下此殺手?……”
他也不管布衫老者有何反應,一轉身邁步走了。
曙色熹微時,俞佑亮已走在一條康莊官道上。
朝來霧露將大道染成一片冰溶,步履其上,俞佑亮的布鞋都給沾濕了,漸漸陽日升了上來曠,田野的潮濕又化成了濛濛霧氣。
俞佑亮順着官道行去,腦際不時浮現昨夜林中的大戰,心中忖道:“每遇有重大變故臨身,我常失之於優柔寡斷,譬之,面對元兇當前,我居然下不了手,雖求行事無所愧作,然則又何以告慰於九泉下的父母呢!”
想到這裏,搖搖頭又忖:“不過那錢姓老者雖然自承殺人,奇怪的是我總是不願予以深信,難道只是為了他舉止形態沒有絲毫邪氣的緣故?常言道:‘人不可貌相’,世上少數大奸大惡之人,外表還不是儼然一派正氣?以貌取人往往謬之千里,我必須記住了……”
正忖間,忽聞後面傳來轆轆車聲,回目望去,只見一夥勁裝短打的漢子,推着十輛鏢車沿着官道行了過來。
第一輛鏢車上插着一張四方大旗,旗上繡着一個斗大的“金”字,在晨風下迎飛招展。
俞佑亮心道:“京師招牌最亮‘金吾鏢局’的鏢隊走到這兒來啦——”
陣陣的吆喝聲自風中斷斷續續飄了過來:“金——吾——鷹——揚——”
俞佑亮心念一動,暗忖:“這條路是通往關外的,難道子母雙環鐵金吾的鏢局竟是要護鏢出關?……”
漸漸那喊聲來得近了,到俞佑亮近側時,那車前馬上的鏢頭喝住牲口,向後面一個那鏢師道:“雷老二,吩咐他們靠腿子,餵馬進食,半個時辰再撥腿。”
“雷老二”轉身喝道:“嗯——嗯-夥計們,靠腿子嘞——”
那走在最後的一個矮小精悍的漢子,舉袖一抹臉上汗漬,朝左前方一個虯輯漢子招呼道:“我説萬大熊,七爺在前頭打招呼了。”
他邊説邊將鏢車往路旁樹上一靠,前面的鏢車也在路旁打住了,一時人聲和馬嘶聲鬨鬧不休。
俞佑亮心道:“一整夜下來,我滴水未進,何不上去向他們討杯清水解渴?”
這會子,大隊鏢車已全部停歇了下來,鏢師三三兩兩地坐在樹底下打歇,俞佑亮上前欠身道:“閣下行個方便,可否給小可一杯清水?”
那鏢師不經意望了俞佑亮一眼,指着前面馬車上的大水桶道:“木桶裏多的是水,你自己去滔。”
俞佑亮低謝一聲,步至桶邊,拿起水瓢滔水,足足灌滿了一肚子水,轉身正待走開,耳聞樹底下幾個鏢師喧譁的語聲,不知不覺停立當地——
只聽那矮小漢子破漏的聲音道:“近幾天來,老子真是它媽的遇見王大婆撤尿,簡直黴透了,剛剛在陝西道上保了一趟鏢回來,正想好好歇息享受一番,七爺立刻又派了我這份差事,萬大熊你評評理,這可是人乾的?”
那萬大熊道:“鏢局撐腿是越來越苦了,的確不是人乾的。”
另一個黑老漢插嘴進來:“哈矮小,你算盤是夠精了,趕這趟鏢的夥兒那一個不是東奔西闖,疲於奔命?就你哈矮子一人該休歇?”
那哈矮子道:“去你的蛋,咱哈矮子可沒説過這句話。”
那萬大熊道:“也毋怪哈矮子不是,即使我萬某跑完這趟鏢,也非退休不可了,你瞧這幾天道上傳來的消息好可怕——”
那黑老漢沉聲道:“你,你是説要摘咱們這一趟鏢的消息?”
萬大熊頷首道:“不錯,此番金吾鏢車一出京都,線上馬上有風聲透露出來,叫咱們棄鏢走路,否則必有奇禍臨身,依我看這趟鏢……”
哈矮子接口道:“這趟鏢必有古怪,是不是?”
萬大熊壓低聲音道:“豈止古怪而已,半月前臨出局門時,鐵金吾鐵老爺子特地辦了一次酒宴,再三叮囑咱們必須盡全力保住鏢貨,萬不容許有任何失誤,他説——他説……”
黑老漢道:“我記得,我記得,錢老爺在席上宣佈,這次出鏢關係本局生死存亡,是以絲毫大意不得。”
另一個壯漢插口道:“嗬,這話就令人不解了,幹鏢局這一行的,鏢貨丟失時有所聞,大不了賠錢關門,但錢老爺卻説什麼‘生死存亡’,俺想了許久都沒想通……”
萬大熊道:“所以我説這趟重鏢可不簡單,出關後遲早會有合字踩上線來。”
那哈矮子低聲道:“你可知道鏢車裏裝的是什麼貨?”
萬大熊搖搖頭,道:“錢老爺子一點也不肯透露,鏢隊裏我看只有總鏢頭何七爺知曉,但他也是守口如瓶。”
那壯漢道:“既然保守得如此秘密,只怕必是什麼奇寶異物。”
萬大熊還是一個勁兒猛搖其頭,道:“不是,不是。”
他語聲一頓,反問道:“敢情你還不知咱們目的地?”
那壯漢詫聲道:“總鏢頭可未曾明言啊。”
萬大熊以手指唇,“噓”了一聲,低道:“説了你可別張揚出去,我是從副鏢頭雷老二那裏打聽到的,這趟鏢要押到……”
説到此地,他忽然發現那俞佑亮不知何時已立到他們身邊,正在側耳傾聽他們的談話,不由中止了話頭。
萬大熊面色一沉道:“小子,你喝完水也該走開了。”
俞佑亮內心雖是疑雲重重,想聽出一些端兒,但別人已下了逐客令,自己可沒有再滯留下去的理由。
他正待抽身離開,就在這時,前面道上一個全身黑服,足踏布履的少年疾步走將過來,朝一眾鏢師道:“可有水喝的?”
黑衣少年面貌甚是俊秀,是個少見的美男子,但言語卻十分唐突無禮,那黑老漢神色一變就要發作,萬大熊朝他打了個眼色,道:“趕長途的缺水倒是常事,咱夥兒向來儘可能予人以方便。”
他説着,伸手指了指水桶,那黑衣少年報以冷冷的一眼,徑自走到桶邊取瓢滔水,飲了一大口。
俞佑亮暗忖道:“此人年紀輕輕,又長得如此俊美,定是名門子弟,一出道便被人你捧我拍,是以連尋常禮數都不懂了。”
忽聽那黑衣少年尖聲叫嚷道:“喝喝,給這種臭水讓小爺喝,你想毒死人哪。”
那黑老漢怒道:“喂,你説話客氣點。”
那黑衣少年道:“你們心謀不軌,想害死道上旅者,還跟你們講什麼客氣。”
哈矮子發火道:“格老子的,這算那一門鳥話?”
黑衣少年道:“矮鬼,你敢罵人?”
哈矮子道:“誰混蛋誰就該我罵。”
黑衣少年尖聲道:“矮鬼,殺頭砍千刀萬刀的,頂蓋子兒生大頭瘟的,你也不作泡尿照照自己那影子,夠資格罵人麼?”
哈矮子被這一頓罵得腦子暈暈脹脹,一時竟接不上嘴來,只有瞪眼呼呼作氣的份兒。
一旁的俞佑亮見這少年外表一派斯文,但滿口粗話較之市井宵小遑不多讓,不禁暗暗好笑。
那黑老漢沉聲道:“你是有心找喳來了?”
黑衣少年不言不語,手一揮,竟將一瓢的清水潑到黑老漢的臉上!
黑老漢暴跳如雷,哇哇叫道:“小子,你——你……”
他怎甘無故受辱,蒲扇大的手掌一掄,便往對方劈去。
黑衣少年冷笑一聲,拂袖輕輕一揮,只聽得“呼”一響,那黑老漢平空翻了一個跟斗,其餘諸人登時都被嚇呆了。
眾人那還忍耐得下,紛紛掄拳挽袖,要教訓這黑衣少年,但他神情仍是一片冷漠,似乎根本不放在心上,説道:“要羣毆麼?小爺手下可不留情。”
忽然人羣一分,一個威猛大漢大踏步上前道:“閣下何故與敝局鏢師吵翻?”
黑衣少年翻翻冷眼道:“你是誰?”
威猛大漢道:“在下何七猛,忝為金吾鏢局總鏢頭……”
黑衣少年截斷話頭道:“小爺可不管什麼鏢頭鏢尾,好歹你得給我一個公道。”
那何七猛沉道:“閣下是衝着金吾鏢局來了?”
黑衣少年道:“是又怎樣?”
何七猛臉色一變,道:“既是有心而來,何某説不得不讓你那麼輕易一走了之啦。”
黑衣少年道:“笑話,你要攆我,小爺還不走咧。”
他邊説,眉目連揚,一臉不屑模樣,那何七猛睹狀,心中更是有氣,他壓低聲音冷冷道:“很好,咱們是非在兵刃上見個真章不可了。”
黑衣少年道:“這才像樣些。”
“刷”一聲,他已掣下了背上兵器,卻是一隻護手長鈎。
此際早有兩個鏢師抬着一隻黑色大斧上前,俞佑亮見板斧純為精鋼所鑄,端的是堅逾金石,沉甸甸的怕不有千來斤重?何七猛掣在手上,將板斧掄得“虎”“虎”生風,剎時兩人已在官道旁側鬥將起來。
黑衣少年雖稱驕狂橫蠻,手底功夫倒也相當硬扎,雙方招來式去,漸漸打得極為熾烈。
何七猛人高馬大,走的乃是純陽剛路子,一把板斧使開來,攻勢凌厲難當,登時將敵手迫得節節後退。黑衣少年則以招式身法見長,他連返之下,並不慌亂,一鈎一招依然使得板有眼。
鬥到分際,那何七猛大喝一聲,一斧有如開山巨刃,以雷霆萬鈞之威,朝黑衣少年當胸罩落。
黑衣少年避無可避,只有硬架一途,他護手鈎斜斜往上一封,“當”地一聲,金石交響;雙方兵刃頓時膠着一處。
那黑衣少年內力較之對方總要遜色,這一硬拼無形中吃了大虧,體內真氣左支右絀,已呈敗象。
何七猛右臂每推出一分,自板斧上透出的內力便加了一成,黑衣少年那雙白嫩小手緊緊握住玉鈎,在下苦撐,額角已微微見汗。兩人相持一刻,少年額角已微微見汗,俊臉通紅,顯得後勁不濟。
俞佑亮心知那何七猛這一斧“泰日壓頂”,雙臂如果推直,威力便發揮到極致。至時黑衣少年為對方內力所震,不死即傷,他雖然不滿少年的無禮取鬧,但那張清秀的臉龐與天真的態度,倒也博得不少好感,並不希望兩方有所死傷,欲得上前解開兩人,又恐暴露身份,一時沉吟無着。
眼看黑衣少年臉色由紅而轉為白,已是強弩之末,他不暇多想,他一步掠前,高聲説道:“兩位請住手!”
伸手便往何七猛與少年臂上重穴抓去,兩袖接着一拂,對耗中的兩人手上兵刃一分,躓踣倒退數步。
黑衣少年連退五步,一個立足不穩,摔了個仰八叉,俞佑亮眼角瞥見那少年怒容滿面,狠狠瞪着自己,似乎這般當眾被人推倒,引為奇恥大辱,卻忘了想及別人乃是出手解他之危。
那何七猛定下身來,朝俞佑亮打量了兩眼,半晌始道:“尊駕兩人是一路同來?”
俞佑亮微笑搖搖頭,何七猛又道:“既非此人一路,緣何來扛段樑子?”
俞佑亮淡淡道:“鏢頭何為己甚?區區伸手只為了免傷雙方和氣。”
何七猛冷哼不語,那邊黑衣少年已強支着身子站將起來,橫了俞佑亮一眼,尖聲道:“誰要你伸手?哼,狗逮耗子,多事!”
俞佑亮見對方不謝別人為他解危之情,反倒怪起自己來,不禁啼笑皆非,當下説道:“兄台切忌再妄動真氣,怒忿則氣血倒流,便是不治之症。”
黑衣少年叫道:“你窮羅嗦什麼?我死了用不着你來管。”
言罷蹌踉而去,俞佑亮對他沒有惡感,惟恐他脾性倔強,一言不合又要與人放對,導致血漬內流,正待提身趕上叮囑一番,陡見勁風一蕩,一個青衣中年文士不知何時已截攔在自己面前!
那中年文士出現得好不突然,以俞佑亮那等眼力居然連瞧都沒有瞧清,不由暗暗吃驚不已。
一眾鏢師睹驟中年文士現身,亦齊然露出駭訝之狀,一時紛紛交頭接耳,竊議私語不休:“鐵金吾鐵老爺子來了!……”
“鐵老爺子原來一路就跟在鏢車後面,咱夥兒竟然都沒有發覺!……”
“局主從來未嘗親自押鏢,此番卻怎地卻一反常例?”
“這下那少年怕要吃不完,兜着走了,活該,誰叫他要多管閒事……”
“……”
中年文士環目一掃,一眾鏢師接觸到他那冷漠的眼光,俱都不由自主住嘴靜了下來。
俞佑亮見他不怒而威,舉止間另一有一種頤指氣使的氣派,心中已將對方身份猜着了幾分。
中年文士道:“小哥萬兒可否見告?”
俞佑亮道:“咱俞佑亮,閣下可就是京師第一家鏢局鐵局主?”
中年文士冷哼不答,半晌道:“鏢車猶未出關,便有人踩上線來,倒大出老夫意表。”
俞佑亮道:“鐵局主誤會了。”
鐵金吾冷冷道:“你也不必多辯,老夫既然決定甘冒大不諱接下這趟重鏢,自然不會沒有打算,你劃下道來吧……”
俞佑亮心道這誤會是愈鬧愈深了,但那鐵金吾身為一局之主,不分青紅皂白,便一口咬定自已是摘鏢之人,心中也自有氣,道:“鐵局主話説重了。”
鐵金吾連哼不已,忽然右掌一起,疾若閃電按到俞佑亮胸前!
這一掌委實施得陰險之極,連招呼也不打一個,而且出手又重又狠,顯然一舉欲致對方於死!
縱任俞佑亮有再深的涵養,也被引得怒火勃發,他手掌迅速翻出,平空向下一振,鐵金吾陰然一笑,左手一震,俞佑亮還未出手的內力竟被一起而散,這一驚簡直非同小可。
“這鐵金吾好怪異的武功!”
他腦際方閃過此一念頭,對方一掌已遞到自己身前不及五寸之處,俞佑亮毫無考慮的餘地,一記七大印手飛摔而出。
鐵金吾掌勢稍滯,俞佑亮一連又擊出七、八式,方始避開這一掌之危。
鐵金吾怔了一怔,喝道:“小哥,把你的師承來歷説給老夫聽聽。”
俞佑亮一字一字道:“大禪宗。”
那“大禪宗”三字一出,真是擲地有聲,眾人是震驚駭然兼而有之,幾十年來,大禪宗、桑乾獅王、青牛童子等人的名頭在武林人心目中早成了神話一般的人物,眼前這少年竟會是大禪宗的弟子,四周的人吃驚得過份了,反倒沒有一人出聲,個個心絃俱為劇然震動不已。
俞佑亮不是沽名釣譽之輩,此刻他所以抬出恩師名頭唬人,為的乃是便利脱身,果然他舉步離去,那鐵金吾與一眾鏢夥都沒有再加以攔阻。
在眾人駭訝目光的注視下,俞佑亮漸漸走遠了,他心中苦忖道:“適才那一仗打得糊里糊塗,爾後還是明哲保身,免得多生麻煩。”
走了數里路,倏聞一道尖高的聲音喊道:“喂喂,你給我站住!”
“飆”一響,道旁樹半邊天躍下一人,正是那黑衣少年。
俞佑亮定身道:“兄台有何見教?”
那黑衣少年,來勢洶洶道:“小爺在此地等你許久了,還道你寒了小爺不敢走這條路。”
俞佑亮皺眉道:“做人若是做到令人起了寒意,那也沒什麼意味了。”
黑衣少年怒道:“你是在指桑罵槐,當小爺聽不出麼?哼哼,你自以為武功高強,便可目空一切,來哼,小爺只要請來一人,那你十條八條小命也要完了!”
俞佑亮默然,那黑衣少年又道:“你承認了吧,別自負功夫高,就可隨便欺侮於人,哼哼……”
他一口氣接不下來,只有藉哼聲極力欲裝出森厲唬人的模樣,但他面孔清秀,年紀又輕,這一裝腔作勢反顯得畫虎類犬,不倫不類。
俞佑亮道:“我幾曾欺侮於誰?”
黑衣少年道:“方才你分明幫着那鳥鏢頭欺侮我一人,還要否認不成?”
俞佑亮道:“敢情兄台認定我偏幫一方,是以遷怒於我了。”
黑衣少年道:“你上來觀架倒也罷了,可是幹麼存了偏意,你們是吃定我年少,存心要我跌倒好看,丟人現眼,小爺還不知道麼?”
他聲音愈來愈大,分明是個童兒,俞佑亮被説得苦笑不得,忖道:“似此青紅皂白不分的人倒是少見,我倒不要與他一般見識。”
黑衣少年沉吟一下,又道:“不過我看你不可能是和他們一夥的,可知那些鏢師都不是好人,個個該殺不赦,但你連正邪都無法分清,竟倒幫起他們,真是……真是幼稚到家了,初入江湖的人便常常犯了這種毛病……”
他説到最後,儼然以老江湖自居,教訓起他人來,俞佑亮摸不清他的脾氣,只有默默不語。
黑衣少年語氣一變,委婉道:“過則勿憚改,只要你肯認錯,幫一個小忙,小爺是出了名的大氣量,倒可不計前嫌。”
俞佑亮暗笑對方繞着圈兒説了半天,原來是有求於己,當下不動聲色,慢條斯理問道:“在下有什麼可效勞之處?”
黑衣少年低聲道:“你助我一臂之力,殺了那些狗鏢師,將鏢貨搶走,便算功德圓滿了。”
俞佑亮心念一動,道:“兄台原來志在於鏢,可笑那鐵局主竟錯將當成踩鏢之人,莫明奇妙的動上了手……”
黑衣少年脱口道:“怎麼,鐵金吾也來啦?”
俞佑亮點點頭,黑衣少年道:“扎手,扎手,你到底幫不幫忙?”
俞佑亮道:“在下從來不做沒有來由之事,更何況是殺人越貨的勾當。”
黑衣少年大怒道:“殺人越貨?你,你竟把小爺當成了剪徑之流,小爺警告你放亮眼睛,可甭自門縫裏看人,將人都看扁了。”
他見俞佑亮沒有什麼表示,又氣沖沖地道:“你別自以為了不得,誰希罕你幫忙了,這趟鏢貨縱然運到建州,我自個兒也有辦法把它踩回來……”
俞佑亮心頭一震,衝口道:“兄台是説,鏢貨要押到女真建州?”
黑衣少年狠狠瞪了俞佑亮一眼,道:“小爺懶得與你盤舌了,你欺侮我,來日總有你苦頭吃的,等着瞧吧!”
他口中不斷説着狠話,身子一甩,朝官道飛奔去了。
俞佑亮怔怔地佇立當地,心中念頭千迴百轉:“這少年時而老成,時而稚氣,言語指使間自有一高華雍頤氣質,真不知哪頭來路?他的目的在於劫鏢,也是我萬萬想不到的,但他竟説金吾鏢局是要將鏢貨運到女真三衞之一的建州,難道這其中還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內幕?”
他尋思良久,終不得要領,只有懷着一顆驚疑不定之心,上路而去。
中午時分,俞佑亮已來到一座集鎮,在街道拐角處找着一家酒樓,入門對店夥道:“來兩斤白乾,再做幾樣菜下酒。”
他在樓頭揀了一個靠窗座位,時值正午,豔陽普照,遠近山水,一覽無遺,俞佑亮放目四望,不覺心馳神醉。
須臾,店夥將酒菜送上,俞佑亮斟了一碗白酒正待飲下,木梯蹬蹬響處,兩名僧人連袂步上樓來。
俞佑亮不期瞥了那兩個僧人一眼,心中呼道:“這不是元元僧和心彌和尚麼?怎地少林與崑崙兩派的叛僧竟搭在一起了?……”
二僧倒沒注意到樓角坐着的俞佑亮,徑自叫了菜食落座。
只聞那元元僧低聲道:“俞大先生只吩咐了這些話麼?”
那心彌和尚道:“貧僧方從崑崙出來,只因俞大先生此次攻滅崑崙大計未成,第二個計劃是再也失敗不得,是以貧僧銜命趕到清空廟,敦請法兄共商此事。”
元元僧沉吟道:“俞大先生有召,自不容推辭,不知可曾將那金剛經讓你攜在身上?”
心彌和尚搖首道:“不曾。”
元元僧“啊”了一聲,神情似乎顯得有些失望,説道:“然則我們又將從何着手?”
心彌和尚道:“暮午一到,我們便到搬拉木橋去等候,法兄以為如何?”
元元僧道:“俞大先生己算定那少年錢繼原,今午會經過撒拉木橋?”
心彌和尚道:“其實也沒個準兒,不過那姓錢舔犢情深,既已出得落英塔,十有八九要見見他的寶貝孫兒,約定的地點必在此無疑。”
旁聞的俞佑亮不禁砰然一動,忖道:“他們提到的錢繼原,和那錢姓老者不是祖孫一對麼?錢繼原還曾經救過我的性命,不知這兩個叛僧又在算計什麼陰謀?”
那心彌和尚複道:“我們只要將錢繼原那小子擒下,交與俞大先生即可。”
元元僧道:“只是你忽略了一事……”
心彌和尚一怔,道:“法兄認為有何不妥之處?”
元元僧沉聲道:“少年錢繼原固然較易對付,但錢老兒卻非易與之輩!”
心彌和尚色茬,道:“法兄多慮了,俞大先生心思慎密,早經考慮及此,他已另命孫公飛率領的四大天王,會同一人前往截殺錢老兒。”
元元僧道:“什麼人?”
心彌和尚道:“此人在十餘年前,為黑道第一魔頭,諒法兄亦有聽聞。”
元元僧脱口低呼道:“端木愈?”
心彌和尚頷首道:“錢老兒再強,只怕也得在端木愈的‘沙冰掌’下授首了。”
俞佑亮暗笑道:“人算不如天算,你們那知錢姓老者的‘天雷氣’猶在‘沙冰掌’之上,端木愈及孫公飛等五人會落敗而去……”
心彌和尚又道:“萬一錢老兒能闖過端木愈的攔劫,安然抵達撒拉木橋,則貧僧也另有對付之法……”
説到這裏,他視線掃過臨窗座位,俞佑亮連忙別過臉去,但心彌和尚已瞥見了他的側面!
心彌和尚打了個眼色,元元僧也發現了俞佑亮,他冷哼一聲,霍地立起,袈袖輕輕一拂。
俞佑亮只覺一股暗,勁當胸襲至,他若無其事屈指一一彈,元元僧的身形微微顫了一顫。
而俞佑亮座下的木椅卻已陷入樓板二寸有餘,心驚之餘,暗道這元元僧出身少林,一身功力端的不容忽視。
俞佑亮長身立起,朗道:“俞某忘了祝賀大師死而復生。”
元元僧神色一變,朝心彌和尚道:“我們走——”
兩人舉步前行,突地木梯蹬蹬作響,一箇中年和尚當着樓頭而立。
俞佑亮心頭呼呼狂跳,忖道:“少林法明禪師!他也來了!”
那法明禪師與元元僧打了個照面,雙方都露出意外之色,法明禪師呆了一呆,沉聲道:“慧元留步!”
元元僧冷然道:“讓開!”
他右掌一翻,一股飆風疾振而出,法明待那掌勢來近,拂袖封迎而上,元元僧旁的心彌和尚乘時拍出一掌。
法明措手不及,被打得轉過半個側面,緊接着人影激盪,元元僧和心彌和尚相繼閃身下樓。
法明在後面喝道:“掌門方丈已親自下山,慧元你還執迷不悟……”
喝聲中,那心彌偕同元元僧早已去遠了。
這座酒樓先後來了三名和尚,而且説不到兩句就動起手來,座上酒客登時驚得呆了,有些怕事之徒已紛紛走散。
俞佑亮向法明打個招呼,笑道:“大師久違了——”
法明卻只淡淡地一頷首,徑自在另一張桌旁落座,悶悶不語。
俞佑亮本以為法明會過來寒暄暢敍,不料對方卻像有心事在胸,不理會自己,不由暗暗納悶。
他情不自禁想道:“在此地遇見法明,倒是樁巧事。”
想及法明適才之警語,心絃為之震動不已:“少林方丈從來是不出寺,竟也親自下了山,武林局勢是愈來愈混亂了……”
這會兒,一道悠揚的吆喝聲自街角傳了過來。
“金——吾——鷹——揚——”
喝聲猶在空中迴盪,大夥鏢師已蜂湧着擠進樓來。
當前一名正是那黑老漢,一拍櫃枱喊道:“堂倌!有吃的全給我端出來,好歹填飽肚子上路。”
那哈矮子道:“好歹喝個爛醉上路,省得成日扳着臉兒,我説堂倌,有燒刀子,全給我送上來。”
萬大熊笑罵道:“順着上你這個醉鬼,怕連酒罈都要被你啃了。”
哈矮子口實上也是不饒人的:“萬大熊你那大碗喝烈酒的脾氣改了不是?待會你是不泡進酒缸裏,我哈字便讓你倒寫。”
萬大熊道:“你他娘矮子矮,單會揭人短處。”
酒樓並不太大,僅有二十來張座位,禁不得大夥漢子湧,也就擠得滿滿了,一時鬨鬧聲和碰杯聲響成一片。
那鐵金吾局主與總鏢頭何七猛走在最後,兩人俱不約而同發現了靠窗坐着的俞佑亮。
何七猛沉聲道:“局主你瞧見了,這小子在盯咱們的梢哩。”
鐵金吾重重哼了一哼,道:“諒他不敢。”
俞佑亮不願多事,只裝作不聞不見,那鐵金吾瞅了他一眼,與何七猛陸續落座。
何七猛壓低聲音道:“局主你説,咱們這趟鏢出關後,會發生意外麼?”
鐵金吾道:“咱們能讓它發生意外麼?何鏢頭你必須記住一句:‘鏢存人存,鏢亡人亡’……”
何七猛打了個寒噤,半晌道:“既有局主親自押鏢,道上的朋友諒也不敢覷窺。”
金吾雙目之中寒光鬥射,道:“何鏢頭,你可知鏢車內裝載何物?”
何七猛囁嚅道:“這個……我……我全不知情……”
鐵金吾面色稍霽,他端杯立起身來,洪聲道:“眾夥計再飲一杯,鐵某有事奉告。”
眾鏢師仰首而飲,齊聲道:“鐵局主有話儘管吩咐。”
鐵金吾環四顧道:“若説全國幹走鏢這一行的,咱們金吾鏢局算得上數一數二的了,全蒙諸位鼎力相助,鏢局始能闖出這個名頭——”
眾鏢師七嘴八舌道:“局主好説了。”
鐵金吾清了清喉嚨道:“幾年來,只要打着‘金’字旗號的鏢貨,從未出過岔子,可説是沽了各位的光,只是這一次情形不同了……”
他語氣中肯短捷,中氣更是充足,一時酒樓靜得可聞針落,眾人都並息靜氣地聽着。
“咱們此番出鏢,江湖上便有風聲傳過來,要諸位棄鏢走路,否則必有大禍臨身,鐵某也知諸位誰不是拖家帶眷,為求生才幹這行,是以絕不能讓諸位扯上風險,但鐵某今日明告各位,所以接下這鏢,是萬不得已。”
“目下鏢貨既已接下,前路毋論有多少風險,咱們也是回頭不得了,鐵某敢請諸位不顧外界傳言如何,務必將鏢貨安全押到目的地,事情完了後,鐵某發誓絕不虧待各位。”
他侃侃説到此地,仰頭將杯中水酒一飲而盡,大聲道:“諸位將可護得京都利達錢莊,五千兩銀票重酬!”
此言一出,眾鏢師都驚得愣住了,須知五千兩銀子在當時乃是天大的數目,眾人之中大多數辛勞一生,也不能掙得此數目的一半,由是鐵金吾作此承説,每一人都幾乎不敢相信這是事實了。
眾鏢師之中有大多數本已準備棄鏢開溜的,也被重酬所深深打動,齊聲應道:“只要鐵老爺子吩咐一句,咱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鐵金吾吁了口氣,又仰首幹了一杯老酒。
那何總鏢頭忽然附耳在鐵金吾身邊説了幾句話,鐵金吾登時神色連變,一轉身,衝着落座一旁的法明禪師道:“這位大師請了……”
法明還以一禮,卻沒有作聲,鐵金吾複道:“大師可是來自少林?”
法明搖頭道:“施主看差眼了,貧僧乃遊方野僧。”
俞佑亮大感驚奇,暗忖:“出家人不打誑語,法明分明是少林經堂主堂,為什麼要出口否認?”
鐵金吾面上陰睛不定,沉吟間,緩緩步回座位。
忽然一道嬌嫩的語聲亮起:“酒樓怎麼聚集了這許多人,真是盛會,盛會。”
眾人眼前一花,只見一個如花似玉的年輕姑娘出現在樓梯口,那少女臉上脂粉不施,卻是天生麗質,別有一種高華氣質。
少女黑白分明的眸子一轉,朝俞佑亮座處施施走來,她唇角含笑,陽光目窗口透人,映着她那天真無邪的笑靨,極為動人。
俞佑亮忍不住好奇心動,凝目一瞧,但覺那少女容貌體態甚是熟悉,他腦際靈光一閃,恍然若有所悟,外表卻不動聲色。
那少女步到俞佑亮面前駐足而立,微笑道:“嗨,你在這裏自個兒獨喝悶酒呀?”
俞佑亮故意道:“姑娘是誰?我可不認識。”
那少女心中氣苦,道:“你這人好生滯頓,那一身武功不知是怎麼會到的。”
俞佑亮道:“姑娘有何貴幹?”
那少女嘟着嘴唇道:“傻小子,你還認不出人家麼?”
俞佑亮只作不知,道:“方才在下結識了一個俊秀朋友,面貌酷似姑娘,敢情你們嫡親兄妹。”
那少女跺足道:“傻小子!傻小子!”
俞佑亮“啊”了一聲,道:“怎地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幾個時辰後就是成標緻姑娘了,怪哉怪哉!”
那少女道:“甭少見多怪了,像你這樣傻里傻氣的,居然也在江湖行走,若沒有人呵護,怕不處處吃虧。”
俞佑亮一聽她三言兩句又教訓起自己來,不禁哭笑不得。
那少女徑自在俞佑亮旁邊拉張椅子坐下,道:“你喝什麼酒?”
俞佑亮有道:“煮過的白乾。”
那少女一板正經地道:“酒多傷身,尤其像白天這等烈酒更喝不得,跑江湖的人切忌飲無節制,喝得酩酊大醉,便容易着了人家的道兒。”
俞佑亮唯唯諾諾,那酒樓眾人見他兩旁若無人,竊竊私語,都不由怒目而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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