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剛和葉如倩次日一早便起了牀,因為他們必須在中午前趕到妙峯山頂。
這將是王剛和百花門主最後的一場殊死拼搏,個人的生死並不足惜,但因這一戰關係着朝廷社稷的存亡絕續,卻不能不説是一件大事。
他原先本來決定獨自前往,但葉如倩卻苦苦堅持隨行,最後只好答應下來。他並非希望葉如倩及時出手相助,而是覺得萬一身遭不幸,總要有人替他處理後事。
另外,他昨日之所以不把今天和百花門主決鬥之事告知邱光超,也是擔心他加以攔阻或暗中派人相助。
至於武重光的那包機密文件,本來應當立即呈繳邱光超,以便由他帶進宮去面君,但他也想到日月老人和百花門主有約在先,若自己戰敗,必須當場向百花門主原封不動地交出那包文件,然後再自動離開-騎營。
江湖人物講究的言而有信,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其餘的也就顧不得考慮那麼多了。因此,當他和葉如倩啓程時,也隨帶了那包機密文件。
馬行甚速,兩人到達妙峯山頂時,離午時還有一段時間。
他們將馬在樹上拴好,在山頂略下方就地休息相候。
兩人的臉色都很凝重,儘管彼此都有很多話,反而不知如何説起,但他們心裏都有數,説不定這將是兩人生離死別的最後一刻了。
他們只能默默地相互凝視着,極為珍惜着這最後相聚的時候。
大約過了頓飯工夫,忽聽葉如倩低聲道:“他們來了!”
王剛轉頭向山頂望去,不知什麼時候,面蒙黑紗、身披百花錦袍的百花門主已昂然站在那裏。他的側後五六步外,另有一人,是八方神劍丁開山,難怪葉如倩剛才會説“他們來了”。
這倒使葉如倩的前來有了藉口,雙方各帶一人,誰也沒有話講。
王剛大步向山頂走去。
葉如倩緊緊隨在身後。
其實,百花門主站立之處,是在山頂略向下方,因為那裏剛好地勢較為平坦廣闊,地面上只有些稀落的野草,並無任何樹木遮擋。
王剛在百花門主身前丈餘處外停下腳步,氣定神凝地説道:“門主請了!”
百花門主昂然不動,面紗後傳出冷冷的聲音道:“難得你能準時前來,莫非你們夫妻是想聯手對付老夫?”
王剛不動聲色地道:“笑話,我王剛豈能做出那種卑鄙之事,倒是尊駕帶着丁開山來,不知是何居心?”
百花門主發出一陣不知是哭是笑的笑聲,道:“高手拼搏,生死系之一發,本門主雖有必勝之心,卻也不能不防萬一,丁開山是為我收屍來的,不過,這種機會少之又少,只能説是備而不用。”
“這樣説來,貴門主似乎有絕對必勝的把握了?”
“勝者一萬,敗者萬中之一!”
“在下對貴門主這份豪氣和自信,實在佩服!”
“這將是你最後一次的佩服了。王剛,你現在心裏應該有數了?”
王剛淡然一笑道:“在下是應約而來,早把生死置之度外,勝則萬幸,敗了只能怨技不如人!”
百花門主仰面打個哈哈道:“很好,東西可曾帶來?”
王剛一怔道:“什麼東西?”
百花門主道:“自然是武重光的那包文件。”
王剛道:“賤內帶着。”
那包文件,果然在葉如倩手上。
百花門主嘿嘿笑道:“現在午時已到,王剛,進招吧!”
王剛並未立即拔刀,卻正色問道:“在下還有一事,必須事先説明!”
“還有什麼要説的?”
“昨天老先生已經説過,貴門主如果戰敗,情願立即解散百花門,從此遠遁天涯海角,但貴門主之上,另有一位花神,貴門主少不得要聽命於她,如果她不答應,又當如何?”
“她嘛……”百花門主帶着感慨的意味笑了一聲:“本門主平時固然要聽她的,但果真到了本門主解散百花門的一天,她又不得不聽我的了!”
“她現在什麼地方?”
“如果你能打敗本門主,説不定她會馬上出現,不必多言,快快出招吧!”
王剛翻腕霍然黑龍刀出鞘道:“貴門主的年紀一定比在下大很多,在下理應讓你先出手。”
只聽“鏘鋃”一聲,百花門主早已長劍在手,不見他腳下移動,人已霎時逼近跟前,一道刺目寒光,閃電般直射而來。
王剛自知論內力的深厚,決非對方之敵,並不架格,偏頭一閃,刀勢也目不暇接地倒掠過去。
雖然僅是各出一招,但卻驚心動魄,大有生死間不容髮。
百花門主冷然一笑,劍氣暴漲,轉瞬間就如千百條銀蛇漫空飛舞般直罩而下,威勢之猛,不亞排山倒海。
他的這種打法,一上手就拼出全力,顯然是希望迫使對方毫無喘息的機會,以便速戰速決。
這種威勢越來越猛,劍影的範圍也越來越大,到後來竟然完全把王剛籠罩在一團青芒之中,陽光照射下,青芒中又閃爍着萬點金星,宛如似夜空中的銀河,懸在半空,倒掛而下。
再看地面上則是飛沙走石一片,連遠在兩三丈外的葉如倩和丁開山,也都被劍氣激盪得衣袂飄動。
此刻最吃驚和擔心的該是葉如倩,不要説她不能上陣助戰,即使要挺身而上,也難以逼近劍光之內。
王剛雖在全力招架,不曾被劍鋒劃到,但也難免心頭大駭,他曾兩度和百花門主交手,第一次自然不是對方敵手,第二次已能扳平戰局,預料這一次總該不致失利。
豈料事實大出意外,百花門主的內力,竟如長江大河般永不枯竭,這幾乎不是一個血肉之軀的人的能力所能做到的,而超乎了極限和一般常理。
漸漸,王剛已有些手軟筋麻,連招架也大感吃力,其實,他自一開始就被迫得無法主動還擊,本來,他想到躍起空中,採取遊斗方式,那樣便可減輕壓力,並能獲得喘息的機會。
但百花門主的劍鋒卻始終迫得他無法脱離戰圈,就像有種無形的吸力,將他吸住了一般。
驀地,百花門主的劍勢已變為“漫天花雨”,那威勢較前更猛,使得王剛面前一片眼花緣亂,只見銀霞蔽空,根本看不到對方的人影。
王剛也隨即施出日月老人親授的“花落雨霽”刀法,卻依然制壓不住那劍影的洶洶來勢。
事實上這並非“花落雨霽”的招式已經失敗,而是王剛在心慌意亂之下,再加一直受着對方的強力壓迫,已使他無法盡力施展,在這種情形下,豈有不敗之理。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王剛才想起秘籍上的那招“分花拂柳”,不過這時他對那招“分花拂柳”,也不存多大希望,他不相信僅僅那麼一招,就能使自己反敗為勝,果真如此,那實在玄之又玄,奇之又奇了。
就在他試着要施展出“分花拂柳”的剎那,忽然耳際響起一聲如雷大喝:“住手!”
此時此地,如果是一般人的一聲大喝,百花門主絕對不肯住手,但眼前的喝聲在他來説,卻似乎有一股不得不遵的力量,隨着喝聲他已收劍躍退數尺。
雙方人影乍分,王剛已是面白如紙,氣喘吁吁,額角上滿是豆大的汗珠。
只聽葉如倩幽幽地叫了一聲爺爺。
王剛回身望去,日月老人正站在兩丈之外。
葉如倩的一聲“爺爺”,分明是對他的一種由衷感謝,因為沒有他及時喝令住手,王剛此刻是否還有命在,實在令她想都不敢想下去。
日月老人面色凝肅地望向百花門主道:“你還要再打下去嗎?”
百花門主朗聲道:“大人,您方才為什麼要喝令住手?王剛已立刻要敗在我的劍下,如果就此打住,無疑是我已經獲勝。”
他説着徑自喝道:“王剛,把東西拿來,回去之後,立刻帶着葉如倩離開-騎營,本門主看在大人面上,情願見好就收,留下你一條性命!”
王剛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忽然猛地一咬牙道:“如倩,把那包裹交給我!”
葉如倩臉色一變,大聲叫道:“大哥,這包裹有關朝廷社稷安危,豈能隨便交出去?”
王剛慘然笑道:“可是我戰敗了,有言在先,豈能反悔!”
“大哥,萬萬使不得!”
“我王剛也算一條頂天立地的漢子,怎可失信於人,如倩,你若再不交來,我情願就地自刎一死!”
他説着果真將業已入鞘的黑龍刀,應手拔出。
葉如倩尖叫了一聲,只得捧着那包裹急步衝到王剛面前。
王剛黑龍刀隨手扔在地上,剛要去接,耳邊又響起一聲大喝道:“慢着!”
話聲甫畢,日月老人已肩不晃動地衝到跟前,探手接住包裹道:“東西先交給老夫,我自有處置。”
葉如倩交出包裹,轉過身來,卻不覺驚叫一聲道:“大哥,又有什麼人來了!”
王剛和百花門主齊齊一驚,連日月老人也有些錯愕。
但見三匹健馬,很快就來到跟前,為首一人,是護國侯邱光超,後面兩人,一位是金刀莊主金刀鎮八荒李天浩,一位是開山神拳查子傑。
王剛急急叫道:“侯爺、莊主、查前輩,你們怎麼來了?”
三人慌忙下馬,將馬拴好,邱光超並未和王剛答話,卻先望着日月老人,一揖到地,神態恭謹地説道:“晚生邱光超拜見老先生,多謝老先生義釋之恩!”
百花門主在看清三人時,頓時呆了一呆,如今又見邱光超拜謝日月老人,立即大聲道:
“大人,原來你已把邱光超放走?這究竟是何居心?我的一番大事,全壞在您的手上了,您為何不幫自己人,反而幫着別人?”
日月老人神態肅穆,輕咳了一聲道:“老夫從前也曾一直幫過你,但你越來越不走正道,老夫豈能為了成全你們而違背天理良心行事?”
百花門主只氣得幾乎僵在當地,卻又不敢向日月老人口出惡言。
邱光超望向李天浩和查子傑道:“李莊主和查師弟請來拜見老先生!”
李天浩和查子傑連忙趨前幾步,躬身施禮。
日月老人目光如電,掠了兩人一眼道:“你們兩人該是金刀莊的李天浩和龍虎鏢局的查子傑了?”
對這兩位名震當代的武林人物,竟然直呼其名,除了日月老人,只怕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了。
但李天浩和查子傑兩人,卻似乎不但不以為忤,反而有受寵若驚之感,原因是日月老人的凜然神威,像有一種無形的震懾力量,使他們打心底油然而生敬服之意,除了齊齊應了一聲“是”外,竟然不敢再説什麼。
王剛再問道:“侯爺,您到底怎麼會來到這裏?”
邱光超這才説出原因道:“這隻能説是事有湊巧,今天一早李莊主和查師弟就到舍下訪你,他們找不到你,卻得知我已被釋回,於是三人相會,卻仍找不到你,派人到-騎營去查詢,也都答説沒見到你。
於是大家就猜想到你們一定到妙峯山來了,而我們也正想專程來拜謝老先生,便匆匆趕來,不想在山頂就遇上了,賢弟,你好像和人動過手了?怎麼連刀也丟地上?”
王剛淒涼一笑道:“侯爺,小弟是和百花門主決鬥來的,那一位面罩黑紗,身披百花錦袍的就是百花門主,侯爺請仔細看看!”
邱光超、李天浩、查子傑愣了一愣,不約而同向百花門主望去。
“閣下就是百花門主?”邱光超凝着臉色發問。
百花門主冷聲道:“王剛既然已經説明,尊駕又何必多問!”
邱光超頓了一頓道:“閣下何不取下面紗,讓邱某仔細認上一認!”
“本門主的真相,從不輕意示人,尊駕又何能例外!”
邱光超回過頭來道:“賢弟,剛才決鬥勝負如何?”
王剛垂下頭去,又是悽然一笑道:“小弟敗了!”
邱光超哦了一聲道:“勝敗乃兵家常事,今日敗了,以後可以再來。”
王剛黯然搖頭道:“不瞞侯爺,在小弟來説,今日是到此為止,沒有以後了!”
邱光超愕然問道:“賢弟,這是為什麼?”
“小弟犯下兩項大罪,一項是昨天不曾告知您今日比武之事,一項是有一包機密文件昨日不曾呈繳您面見聖上。”
“那批機密文件,李莊主在路上已對我説過,我正想問賢弟藏放在什麼地方?”
“老先生手中的那個包裹就是。”
邱光超望向日月老人手中,一面訝然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因為小弟已和百花門主約好,兩人今日午時三刻,在這山頂決鬥,他若敗了,情願立刻解散百花門,從此遠遁天涯海角。”
“賢弟若敗了呢?”
“小弟若敗了,情願從此離開-騎營,並把那包文件原封不動交還他。”
邱光超不由跺腳叫道:“賢弟,你怎會如此糊塗,個人前程和朝廷機密,豈可視同兒戲孤注一擲,這叫愚兄説什麼才好?”
王剛頹然一笑道:“侯爺,你現在責備小弟,又有何用?小弟一言既出,豈能反悔,人言而不信,怎能立足於天地之間,小弟既已戰敗,從現在起,已決定不再踏進-騎營一步,那批機密文件,任由老先生交與百花門主。”
邱光超呆了一呆道:“那麼賢弟今後有何打算?”
此刻的王剛,已顯得十分從容,他仰望着天邊白雲,緩緩説道:“天無絕人之路,天涯海角,何處不可棲身,小弟連隨身多年的黑龍寶刀都已拋棄不要,從今之後,一心只盼歸隱深山林泉,做一個無聲無息與世無爭的平凡之人,了此一生,吾願已足。”
邱光超只急得不住搓着雙手,大聲道:“賢弟,這是何苦,愚兄還忘記告訴你一個消息,昨天愚兄面君之後,聖上當即傳下口詔,命愚兄重掌-騎營。
愚兄已連夜將武重光逮捕扣押,另外聖上已發出火急詔書,將武英侯武紹祖就地免除軍職,限期解京治罪,今後愚兄正需要你在-騎營共襄大事,豈可輕言離去!”
王剛漠然搖了搖頭,並不再説什麼。
葉如倩卻再也抑制不住,眼淚如斷線珍珠般,滾落雙頰。
百花門主猛聞武重光已被逮捕扣押,武紹祖也已革除軍職的消息,大有仗劍躍撲過來斬殺邱光超之意,卻被日月老人以眼色制止。
邱光超急急近前兩步,望着日月老人便跪拜在地道:“晚生不揣冒昧,但求老先生以朝廷社稷為重,這批文件,萬萬不可交與百花門主!”
日月老人長長嘆息一聲道:“邱侯爺請起,老夫自有斟酌。”
只聽百花門主叫道:“大人,今日比武決鬥,是您老人家一手促成的,而且您更是見證之人,事到如今,豈可反悔?”
日月老人剛要説話,突見對面山路上,湧出一頂紅色錦緞小轎,轎後緊隨着一羣衣衫華麗的少女,另有一個身材高大的紫色錦袍人殿後,飛快地往現場而來,不久便在百花門主身後兩三丈外停下。
王剛凝目望去,那羣衣衫華麗的少女,正是他第一次在石洞所見花神駕前的十二金釵,並且有蛇葡萄花劉小芬在內。
不消説,紅色小轎內,必是花神無疑了,只是那身材高大的紫色錦袍蒙面人,上次並未見過,奇怪的是,身影卻又十分眼熟。
日月老人望着小轎處的眾男女,哼了一聲道:“你們來的很是時候,正好做個見證!”
那紫袍蒙面人和十二金釵乍見日月老人在場,神態也都顯得十分恭謹。
只聽日月老人朗聲説道:“老夫今天的確是你們雙方的見證人,絕不偏袒任何一方,但王剛方才並不見得已經落敗,若非老夫出聲喝,勝負之分,尚在未知之數。”
百花門主聲音幾近吼叫地道:“大人,他明明已經戰敗,若不是您出聲喝止,可能早已喪命在我劍下,連他自己也承認敗了,難道還要什麼見證?”
日月老人搖搖頭,不疾不徐地説道:“所謂戰勝,是要追得對方放下兵刃,毫無還手之力,你剛才固然在形勢上略勝一籌,但卻並未迫使王剛放下兵刃,而且王剛身上也並未受到任何傷損,這如何能算全勝?”
百花門主道:“大人可還記得,昨日您曾一再交待,不必將王剛殺死,所以我才不曾傷他,否則,他剛才早已橫屍濺血了!”
日月老人道:“不見得,在剛才雙方拼搏的情形下,你即使心裏不想殺他,但招術上卻已無法隨心控制,你沒能傷到他,足證王剛在防守上照樣也是無懈可擊。”
百花門主道:“照大人這種説法,我是必須殺了他,才能證明是戰勝了?”
日月老人道:“也可以這麼説,所以老夫要你們現在再比一次,你若殺得了他,只管殺。”
百花門主嘿嘿笑道:“那很好,王剛,你就撿起刀來領死吧!”
在這剎那,邱光超和葉如倩都大為震駭,王剛明明不是百花門主的對手,再戰只有死路一條。
事到如今,邱光超也顧不得社稷大局了,急急地大聲叫道:“王賢弟,你要多加考慮,千萬不可以性命作為兒戲,更不可意氣用事!”
只見葉如倩快步來到日月老人面前,雙膝跪倒,淚垂雙頰地道:“爺爺,但求您老人家收回成命,晚輩情願隨王剛遠走海角天涯,從此不再過問百花門之事,至於那批文件,任憑您老人家處置!”
誰知日月老人並不理會葉如倩的苦求,卻望着王剛喝道:“王剛,大丈夫濺血不辱志,頭可斷,血可流,志不可屈,你既然已經視死如歸,還猶豫什麼?”
王剛果然緩緩撿起了地上的黑龍寶刀,邁步走近百花門主道:“貴門主請再賜招吧!”
“大哥!”葉如倩尖叫聲中,已衝到王剛身前:“大哥,萬萬使不得,你可以視死如歸,但也應該想想我今後怎麼辦?”
“如倩,你嗎?我王剛辜負了你,今後也只有任憑於你了!”
他説着一把推開葉如倩,連人帶刀,直向百花門主撲去,動作快得有如驚鴻奔雷。
百花門主雖然早已有備,卻也未料到王剛發動得如此迅雷不及掩耳,心頭一震,急急揮劍迎去。
但聞一聲金鐵大震下,火星迸飛,兩人各被震出丈餘開外。
這次王剛完全採取了不顧生死的拼命打法,他根本不在乎本身是否露出破綻,只是一味猛攻。
在這種情形下,百花門主也難免有些吃驚,招式一緩,竟被王剛搶了先機,直到二十招過後,才將局面漸漸扳平。
王剛驀地騰身而起,人如蒼鷹,頭下腳上,在百花門主頭頂回旋盤繞,黑龍刀有如毒蟒出洞,隨着百花門主仰身上攻的劍勢,飄忽閃轉,幻化出無數條黑色光影,漸漸那光影已凝成一片光幕,而且範圍越來越大,刀鋒帶起的疾風,直達丈餘之外。
百花門主腳下扎樁如山,劍招也幻化成一片銀色光幕,就像撐着一柄巨大的銀傘一般。
兩旁觀戰的人,除了日月老人凝神不動聲色外,其餘似乎無不駭然失色,算是開了一次眼界。
這時的百花門主和王剛,觀戰的人只能看到上下四條腿,上半身都隱沒在一黑一白的光幕內,看上去空中和地上的兩人,就像各頂着兩個一黑一白的巨形圓球,在做着舉世罕見的特技表演。
奇怪的是王剛騰空下擊的身子,竟能歷久不墜,説來這也並非奇蹟,只因雙方刀劍,一直在做着快得不能再快的瞬間接觸,再加百花門主劍氣的上託之力,才能使得王剛借力使力的歷久不墜。
突聽百花門主暴喝一聲道:“小心了!”
緊接着刀光劍影一斂,王剛頓時由半空摔落下來。
就在這時,葉如倩已看到王剛的左肩窩,鮮血直噴而出。
當她還沒來得及驚呼,但見王剛刀勢一轉,接着“當”的一聲,百花門主的長劍隨即脱手飛出,而王剛的黑龍刀卻指向了百花門主的咽喉。
原來王剛在被對方一劍刺中左肩窩身軀下落的同時,本能地施出了“分花拂柳”招式,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這一招竟有如此妙用,在不知不覺間竟能迫使對方拋去長劍,當場落敗。
此時他的刀尖已抵住對方咽喉,只要向前微一用力,百花門主勢必喪命刀下不可。
百花門主只是凝立不動,其實他在蒙面黑紗之後,早已閉上眼睛,等待着王剛的一刀刺入。
“大哥!不能殺他!”葉如倩狂叫着,飛奔近前,一手推開了王剛,一手捷如閃電般揭開了百花門主的面紗。
在這剎那,王剛、邱光超、李天浩、查子傑,無不駭然失色,驚呼出聲。
他們做夢也沒想到,面前的百花門主,赫然竟是一代劍王的葉逢甲。
但葉如倩卻早有這種預感,上次百花門主在邱侯府花園養心齋外和王剛的一場拼搏,她就看出對方的身形舉止,十分酷似她的父親葉逢甲。
而他的出劍招式,也正是葉家的武功路數,所差的只是説話的音調,卻又完全改變,那晚她單獨追趕百花門主,目的正是要查明真相。
至於王剛,也是自從打第一次在妙峯山和百花門主見面,便覺出他的身影十分熟悉,卻因説話音調已變,使他無法確認。
王剛立即還刀入鞘,慌迫無似的謹聲説道:“岳父,小婿罪該萬死!”
葉逢甲慘然一笑道:“長江後浪推前浪,一輩新人換舊人,王剛,我把倩兒託付給你,總算沒看走了眼,即使馬上一死,也算瞑目了!”
葉如倩倒身撲跪在葉逢甲腳下,滿面淚痕地説道:“爹,孩兒做夢也想不到,百花門主怎麼會是您?您怎麼連自己的親骨肉也一直瞞着,這是何苦!爹,孩兒真不知道該説什麼才好!”
葉逢甲俯下身來,輕拂着葉如倩的秀髮,又是慘然一笑道:“爹有爹的苦衷,所以才不得不瞞着你。孩子,別哭,從今後好好跟着王剛,他不會辜負你的!”
他頓了一頓,又道:“孩子,去把爹的寶劍取來!”
葉如倩怔了一怔,站直身來,剛要去取,卻聽邱光超喝道:“弟妹!不可!”
葉如倩立刻有所警悟,轉回身來驚叫道:“爹!您怎麼會有這種念頭?”
葉逢甲不動聲色,迅快地從懷中摸出一隻綠色玉瓶,倒出兩粒丸藥,一仰脖子吞服而下。
葉如倩覺出不對,急急抱住葉逢甲,尖聲叫道:“爹,您這是做什麼?”
葉逢甲霎時臉色發青,兩眼一閉,當場倒了下去。
葉如倩驚呼聲中,剛要撲過去,突感一股奇大的暗勁,迫得她反而向後倒摔出去。
不知什麼時候,那位身材高大的蒙面紫衣錦袍人已來到跟前,剛才顯然是他向葉如倩推出一掌。
蒙面紫袍人一掌推開葉如倩後,立即扶起葉逢甲。
王剛情不自禁也搶上前去,蒙面紫施人又是一掌推出。
王剛只感對方的掌力有如狂飆巨浪,衝擊得他也當場摔出好幾步。
待他和葉如倩再回身後,蒙面紫袍人早已扶着葉逢甲捷如飛矢般奔出十餘丈外,直往對面山下而去。
在這同時,十二金釵和丁開山,也擁着那頂紅色小轎,隨後飛快奔向山下。
王剛和葉如倩正要再追,只聽日月老人喝道:“不可追趕,你們都過來!”
王剛到這時才想起自己的傷勢,他的左肩窩鮮血依舊流個不停。
日月老人從懷中掏出一包藥粉,為他敷上,再掏出兩粒丹藥,為他服下,道:“傷勢雖然不輕,但敷過老夫的藥粉和服用丹藥後,十天之內,必可痊癒。”
葉如倩迫不及待地問道:“爺爺,我爹他……”
日月老人淡淡一笑道:“他也許死不了,待會兒老夫再帶你去看他,同時更讓你看看你的母親!”
葉如倩啊了一聲道:“我娘不是在十五年前已經死了嗎?”
日月老人搖搖頭道:“她沒死,剛才坐在轎裏的那人就是花神,花神就是你的母親!”
此語一出,在場的幾個人又是一驚。
邱光超忙道:“老先生,您可否把百花門的這段經過告訴晚生等人?”
日月老人道:“老夫正是要告訴你們,否則這段公案如何了結,你們可聽説過有位武林前輩人物,叫做諸葛明的嗎?”
李天浩心神一震道:“晚輩聽説過,這位武林前輩是近百年來的一代奇人,胸羅萬有,才華蓋世,尤其一身武功,更是登峯造極,據説四十年前曾在泰山之巔,一夜之間,連殲四十八位黑道絕頂高手,當時在武林之中,威名有如泰山北斗。”
日月老人道:“那也許是過譽了,只因他在三十年前便隱居深山,息影江湖,所以你們都不曾見過他,不過,他有一名弟子,你們卻都很熟悉。”
李天浩急急問道:“他的弟子是誰?”
日月老人道:“就是當今被稱為劍中之聖的樊飄零。”
葉如倩睜大着兩隻水汪汪的大眼睛道:“那是我師父,我們半個多月前還見到過他,但現在卻失蹤了,爺爺,您可知道他在哪裏?”
日月老人深情地望了葉如倩一眼道:“他和你父親相交莫逆,親如手足,只要能找到你父親,就能找到他,剛才那蒙面紫袍人就是他。”
葉如倩呆了一呆道:“原來那就是我師父?怪不得有些眼熟,他為什麼也要藏起真面目呢?”
“你父親不能以真面目出現,難道他就不能藏起真面目?”
只聽邱光超道:“弟妹,別打斷老先生的話,讓他老人家再説下去。”
日月老人繼續説道:“諸葛明只有一個獨生女兒,名叫諸葛玉英……”
葉如倩偏偏又打斷了日月老人的話道:“那正是我的母親!”
日月老人道:“諸葛玉英生來聰慧絕頂,模樣兒又長得可愛,因之,諸葛明對她鍾愛有加,視如掌上明珠,除了悉心教她武功外,更準備為她擇一門最好的親事。”
葉如倩道:“不用説我外公和我娘都看上爹了?”
日月老人搖頭道:“看上你爹的是你外公諸葛明,你娘卻看上了她的師兄樊飄零。”
“那她怎麼又會嫁給我爹呢?”
“那是因為她不得不遵從父命,委曲求全地嫁給了你爹。”
葉如倩怔在當場,幾乎接不上話去。
日月老人籲口氣道:“樊飄零是個至情至性的人,他雖然內心深愛着諸葛玉英,甚至為了她自己終身不娶,卻不但不嫉視葉逢甲,反而和他結成了莫逆之交,因為他覺得葉逢甲能和諸葛玉英互相恩愛,他就心滿意足了。”
葉如倩幽幽説道:“我師父太偉大了,他才是一個真正懂得情愛的人!”
日月老人面色開始凝重,接下去道:“十六年前,寧王宸濠在南昌起兵叛亂,攻陷南康、九江,浮江南下,再攻安慶,意欲進據金陵,多虧王守仁大人率兵平定了宸濠之亂,這段經過,你們都身歷其境,一定很清楚。”
葉如倩眨着一對眸子問道:“那時我還小,爺爺怎麼忽然提起這件事來?”
日月老人道:“因為百花門的形成,就是因寧王宸濠之亂而起,老夫怎能不提。”
葉如倩駭然問道:“莫非我爹的百花門,竟是寧王宸濠之亂的餘黨?”
日月老人道:“那倒不是,只因平定宸濠之亂,雖然是王守仁大人居於首功,先皇武宗,也曾駕幸金陵親征,到第二年王守仁生擒寧王宸濠,武宗皇帝才由金陵回到京師。”
“爺爺,您還不曾提到寧王宸濠和百花門的關係?”
“這就需要再提到你父親和你母親諸葛玉英了,當武宗皇帝御駕親征時,有不少武林豪俠自動報效朝廷,隨駕南下,葉逢甲和諸葛玉英便曾參與那次行動。”
“爺爺説的一點不錯,我記得當我九歲的時候,爹和娘曾離家半年多,我也臨時寄託在親戚家裏。”
“武宗皇上回駕京師,寧王宸濠在通州伏誅之後,為了慶功,特在幹清宮賜宴隨駕親征的文武官員以及立功報效的武林豪俠,葉逢甲和諸葛玉英自然也有幸參與,誰知武宗皇帝臨時龍體違和,改由高皇后主持盛宴。”
日月老人説到這裏,輕輕嘆息一聲,接道:“毛病就出在這次御賜盛宴了!”
葉如倩茫然問道:“難道御宴中起了什麼變故?”
日月老人微喟着説道:“真是萬想不到的事,在那次御宴裏,諸葛玉英目睹皇家威儀,尤其高皇后所受到的榮耀尊崇,真所謂天上神仙府,人間帝王家,她竟異想天開地發誓也要做到皇后之尊,宴罷回家之後,便和葉逢甲時生勃溪,竟然逼着葉逢甲起兵稱帝。”
葉如倩只聽得連氣也透不過來,愕駭莫名地道:“我娘怎麼有這樣大的野心……”
日月老人哼了一聲道:“連老夫也不明白,諸葛明怎會養了這麼一個女兒,而且她竟然佈下疑陣,假騙家人她已被殺,實際卻是到了妙峯山,藏匿在一處石洞裏,葉逢甲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她,並被迫訂下誓約,她要葉逢甲對她的被殺騙局,不得告訴任何人,連自己的女兒也不例外。”
葉如倩目瞪口呆地道:“這就難怪我一直矇在鼓裏了,後來呢?”
日月老人又是深深一嘆道:“諸葛玉英更對葉逢甲發出誓言,若他奪取不了大明江山,她就永遠不再做他妻子,而偏偏葉逢甲愛諸葛玉英甚於自己生命,從那時起,他竟真的暗中策動各地同道,準備起事,但他自己卻從不以真面目出現,以免事機不密,惹下殺身之禍。”
葉如惰悽惘地搖搖頭,問道:“我那外公諸葛明知不知道這件事?”
日月老人道:“諸葛明當時也是愛女心切,他本來隱居在泰山,為了照顧愛女方便,便也來到妙峯山,當他知道葉逢甲有意奪取大明江山後,起初自是嚴詞把他訓斥一頓,但後來眼見奸臣當道,朝政日非,也就不再過問,反而有時幫過葉逢甲不少忙。”
“這樣説來,我爹創立的百花門,早在十幾年前就有了?”
“他正式定名百花門,還是最近一年的事,百花門能有這樣龐大的組織,也是最近一年內的事,鎮守潼關的四省兵馬大都督和百花門暗通聲氣,準備配合起事,也是不久前的事。”
“那麼我師父也是準備和我爹共同起事?”
“樊飄零也是受了葉逢甲和諸葛玉英的利用,雖替他們做了不少事,卻一直矇在鼓裏,直到最近才得知真相,但已身陷泥淖,無法自拔了!”
葉如倩忽然驚叫了一聲道:“爺爺,聽您剛才的一番話,莫非我那外公諸葛明現在仍然活着?而且也住在妙峯山?”
日月老人淡然一笑道:“你可曾見過他?”
葉如倩道:“我記得四五歲的時候,曾隨父親到泰山去探望過他老人家,在記憶裏,他老人家的模樣兒,好像和您有點像。”
只聽邱光超叫道:“還不快快拜見你的外公?”
葉如倩這才恍然而悟,立即雙膝跪倒地上,熱淚盈眸地叫道:“外公,請恕倩兒有眼無珠,到現在才和您相認!”
諸葛明輕拂着葉如倩的秀髮道:“傻孩子,當第一次在石室見面時,你就該覺察得出來,不過,你早就叫我爺爺了,對老夫也並不算失禮。”
王剛也隨即向諸葛明重新下拜見禮。
其實,王剛和葉如倩的確頭腦還不夠靈活,日月老人的日月湊起來豈不是個明字,這時連他們自己也覺得實在笨得厲害。
場內開始靜默,許久,邱光超才打破了沉寂道:“諸葛前輩,您既然對令婿葉大俠的行動已不再過問,為什麼這些天來又幫着晚生等破壞他的大事呢?”
諸葛明長長嘆息一聲道:“因為老夫已發現百花門的手段,越來越不正當,他們一旦成就大事,必定弄得民不聊生,天下大亂,比目前更形不如,所以老夫才開始暗中阻止他們的行動。”
王剛趁機説道:“若非外公的兩番指點,我只怕早就沒有命了!”
諸葛明道:“你的武功,的確和他難以抗衡,今日之勝,只能説勝得僥倖。”
葉如倩關切地問道:“外公,我爹我娘和師父,他們都到哪裏去了?我爹究竟能不能救活?”
諸葛明道:“他們自然是到我那石室去了,那裏面什麼藥物都有,你爹剛才吞下的是‘九陰毒丹’,兩個時辰之內,必當胃裂腸斷而死,但我藥室內有‘百靈神九’正好可以解除‘九陰毒丹’的毒性,所以你爹一定不會死。”
他默了一默,悵然地嘆口氣道:“自作孽,不可活,老夫的女兒、女婿,以及徒兒,全交給邱侯爺你了,國法如何制裁,老夫絕不過問,一切但憑邱侯爺處置!”
葉如倩和王剛不約而同地齊齊望向邱光超。
邱光超也嘆了口氣,肅容説道:“諸葛前輩和弟妹放心,葉大俠和葉夫人雖然誤入歧途,但卻並未正式起事,葉大俠能在公然較技之後,毅然宣佈解散百花門,也算得是位守信重義的君子。
尤其諸葛前輩,大義凜然,及時遏止了一場空前浩劫,拯救億萬百姓免遭塗炭,定可獲得皇上聖旨褒揚,有關令媛令婿之事,晚生必當以全家性命在皇上面前力保,即使不能免罪,也必從輕發落,請諸葛前輩不必多慮!”
諸葛明拂髯頷首道:“如此老夫就多謝邱侯爺了,現在諸位就隨老夫去看看他們吧!”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