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媽羨慕地道:“陶姑娘才是真正大家閨秀,夫人到了後面,對陶姑娘誇得不得了,説有這樣個女兒就好。
“兩位小姐本來還挺文靜的,就是大老爺一來,把兩個小姐也帶壞了,那兩個狐狸精,唉!我真不知怎麼説才好。”
崔妙妙接口道:“也虧你們夫人受得住,整整六年,我們才來不到半天,就已經受不了了呢。”
劉媽道:“要是整整六年,早把人給磨死了,幸得大老爺還常出門,有時也把兩個狐狸精帶去,這次把她們留下一個月,府裏就吵得天翻地覆了。”
“好在明天大老爺就要回來了,夫人已下定決心,這一次要他們統統搬出去,好過個清清靜靜的年。”
崔妙妙道:“大老爺不是在這兒躲仇家嗎,怎麼又常常出去了呢,難道他不怕讓人知道了呀!”
劉媽道:“誰知道呢,多半是去看朋友吧,大老爺的生意還是委託朋友乾的,出門查賬,收收賬,每次回來都帶着珠寶首飾,這麼大的生意,他捨得放下不管嗎?”
又聊了一下,崔可清回來了,帶了一大包東西,裏面就夾着陶芙的那面琵琶。劉媽看了很感興趣道:“這是咱們北邊兒的樂器,南方人就沒有彈得好的,陶姑娘會嗎?”
陶芙木然地道:“我只是調着玩玩兒,不能説會。”
崔可清卻吁了一口氣道:“累死我了,到現在還沒有一粒米下喉嚨呢,小姐已經用過飯了嗎?”
劉媽忙道:“你看我,光顧着聊天,把吃飯都忘記了,我這就去端,陶姑娘是用米飯還是用麪食?”
陶芙淡淡地道:“隨便,我吃得很少!”
崔妙妙卻道:“還是吃麪食吧,劉嫂子,小姐吃得雖少,卻很講究,你們弄不好,還是我們自己調理去。”
劉媽笑道:“這個您老請放心,府裏都是北方人,誰都吃不慣大米飯,麪食可以調理得很講究,那個大師父還是從家裏請來的呢,絕對錯不了,我這就去端。”
説着走了。
陶芙忙問道:“古大哥怎麼説?”
崔可清道:“我一説九尾狐在這裏,古大俠就有點子了,他叫我們靜守不動,明天他自己進來……”
陶芙忙道:“我們都探明白了,李光祖確是在這裏,但要明天才能到家,古大哥別在他沒到家前就來了……”
崔妙妙笑道:“古大俠是什麼角色,還會誤事嗎?小姐放心好了,我相信他會有妥善的安排。”
不一會兒,劉媽端來了三盤雞湯切面,她們用過後,又繼續地縫,到了晚間,已經縫好了一件袍子。
劉媽捧了去給李夫人看了後,回來讚不絕口,而且説李夫人十分欣賞陶芙的手藝,聽説她會琵琶,李夫人也是此中能手,特別請陶芙前去研究一下。
陶芙本待拒絕的,但想到進去摸摸環境也好,推辭一下才答應了,抱着琵琶,由崔妙妙母女伴送着進到後院。
李夫人的居處是一幢精美華樓,在樓上接待她們,居然還備了一桌盛宴,除了她自己,還有兩個姨奶奶及一對女兒,而且李夫人自己也捧了一具鑲玉的琵琶。
見她們來了以後,就笑道:“陶姑娘,我喜歡這玩意兒,沒想到你也是同好,來!坐下,我們研究研究。”
崔可清將陶芙扶到下座坐好,李夫人又道:“我先拋磚引玉,彈一段請姑娘品評一下。”
説着就端弦機撥,錚錚地彈了起來,她那具琵琶不知是什麼質料做的,彈奏時聲調很高,乍聽很刺耳,但是她技藝很高,沒多久就將大家引入曲裏,忘其所以。
只有陶芙暗裏心驚,因為她從琵琶聲中聽出了濃重的殺伐之聲,而且有一股無比的威力,同時也只有她靈敏的耳朵,聽出了危機。
花廳中全是女的,只有兩個人呼吸特別沉重,那就是崔妙妙母女,她們不解音律,已為琵琶音制住了,如果等一曲終了,這兩個人勢必會血脈迸裂而死。
想到崔妙妙母女是為幫助自己而來此涉險,陶芙義無反顧,立刻伸手端起了銅琵琶,迅速撥絃,與李夫人對奏起來。
李夫人是奏相殺之聲,陶芙則調和以景祥之曲,丁丁咚咚,如寒天凍地之時的一脈春陽,將生機從嚴霜的壓迫下引發出來,同時她也聽出背後崔氏母女的呼吸已平順下來。
李夫人面有訝異,加緊摧弦,將曲音拉得更高,如一把扣上箭的強弓,引滿了弦,只待控弦的手指一放。
但陶芙的琵琶音如一束細而柔韌的絲線,雖沒有弓弦那樣的強勁,卻緊緊地握住了搭弦的手指,不使它放開!
因此不管那弓拉得多滿,手指不鬆開,箭就發不出去,變成毫無作用,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而啪的一聲!
李夫人琵琶上的絃斷了,那琵琶的本身也因為過高的負荷而碎裂了幾條痕,遽爾曲輟,李夫人已是滿頭大汗,回顧陶芙卻神色平靜,毫無異狀,輕撥了幾下收住曲子。
聽的人鬆了口氣,花素秋不懷好意地笑道:“大嫂,您今兒可遇到勁敵了,能把您這曲聖比下去可真不簡單。”
李夫人卻擦擦汗水,興奮地笑道:“妹子,琵琶我是認輸,但你猜測也是錯了,陶姑娘不會武功!”
花素秋愕了一愕道:“不會武功,怎麼能勝過您呢?”
李夫人笑道:“你是外行,不懂音律之妙,我的琵琶是用至殺至剛之勁奏出,對練武的人具有感應之效,能傷人於無形。”
“但陶姑娘卻是用柔勁來化解,她只扣住我最重要的一點,使我的勁力無從發出,只有一個完全沒有練過武的人,才能運用這種柔勁,所以我承認陶姑娘是曲中高手,卻不同意你的説法,看來你是冤枉好人了。”
陶芙聽得暗自心驚,表面上卻裝得無所謂地道:“小女子一時無狀,擾亂夫人的妙奏,深為不安。”
李夫人笑道:“沒有關係,我很高興遇上一個知音,我這把琵琶只輸過一個人,可惜那人已經死了。”
“我感到非常的遺憾,以為天下再也找不到一個可共對奏的人了,想不到居然又遇上你,以後我們可得好好地研究研究。”
花素秋不服氣地道:“大嫂,安知這女孩子不是林綽約的傳人,你別忘了,林綽約唯一一能將柔勁溶入琵琶擊敗你的人,我不相信這女娃娃不會武功。”
李夫人輕輕嘆道:“假如林綽約尚在人世,我還相信有此可能,但林綽約在十年前死了,她一生沒收過弟子。”
“我看陶姑娘的造詣雖深,指法卻有欠緊湊,最多隻不過五六年的工夫,陶姑娘,我説得不錯吧。”
“夫人真是此中行家,我練琵琶只有六年。”
李夫人笑了笑道:“造詣本乎天賦,指法卻靠火候,這上面學問很大,一點都不能取巧,大妹子,林綽約不可能在死後又收了個徒弟吧。
何況陶姑娘在演奏時,一派祥和之氣表現在臉上,眼睛裏毫無殺氣,這是不會武功的鐵證了,因為練過武的人,絕不可能如此安定的。”
花素秋望望另一個少婦道:“二妹,你説呢?”
那少婦笑道:“這姓陶的女子不會武功,我可以相信,因為大嫂的眼光看人不會有錯,可是另外兩個女的……”
李夫人臉色微沉道:“陶姑娘,她們真是你的世僕嗎?”
崔妙妙趕緊道:“當然是了,我們是陶家的幾代忠僕!”
誰知道她的女兒崔可清卻道:“娘!剛才夫人一曲琵琶,把我們的原形都彈出來了,乾脆認了吧!”
李夫人冷笑一聲道:“除了真正不學武功的人與熟聽我琵琶的人,誰也別想在我面前搗鬼的,剛才你們自己的樣子自己明白,説!你們究竟是什麼人?”
二姨奶奶笑道:“大嫂,還問什麼呢?我跟她們是一條線上的朋友,還會不認識嗎?黑道中只有一對母女高手,她們行事的手法很妙,化身千萬,利用各種的偽裝,進身到一些大家宅裏面,摸準地方,撈上一筆。”
“她們的胃口很大,專取珠寶首飾,黃金以下的東西還看不上眼呢!這次更聰明瞭,居然又找到小姑娘做小姐,可惜你們的運氣欠佳,遇上了我無雙女……”
崔妙妙一驚道:“你是無雙女聶紅線!”
聶紅線笑道:“不錯,你們母女大概是想撈一筆外快過年吧,但怎麼偏偏就找上我們家來了呢?”
崔妙妙知道無雙女是黑道中成名的高手,卻從沒有人見過她的廬山真面目,因為她專幹黑吃黑的買賣,揀同道的人下手,妙手空空,得手後留一張名籤,只落無雙女聶紅線拜領八個字的款。
而且她絕的是作案留一手,每次都只取六成的分潤,留下了四成,所以黑道中碰到她只好自認倒黴,還不好意思説出去。
崔可清一笑道:“娘,咱們這個跟斗栽得雖重,倒也值得,因為咱們終於見到聶紅線的廬山真面目了。”
聶紅線得意地笑道:“白髮龍婆,黑胭脂,我吃了多少同道,惟一遺憾的是沒有光顧到你們母女頭上。”
“我早知道你們在蘇州城寄身,一直在找機會弄你們一票,哪知你們竟好像洗手不幹似的,始終不作案子。”
“今天好不容易碰到個機會,偏又是我大哥的家,我又不能破例,只撈回你們六成,還要白送四成給你們,只好揭穿你們了……”
李夫人沉聲問道:“你們也不長長眼睛?”
崔妙妙也沉聲道:“夫人,姑蘇城中就是將軍府最值得下手,我們手下是緊迫了一點,所以才搭上陶姑娘的關係來撈一票的,哪知大水衝倒了龍王廟。”
李夫人一拍桌子怒道:“胡説,什麼叫大水沖倒龍王廟,我這兒是堂堂的將軍府。”
崔妙妙冷笑道:“將軍府里居然藏着兩個有名的女賊,夫人,我們母女失手認栽,你敢把我們送官嗎?”
李夫人倒是怔住了。
陶芙裝佯問道:“姥姥這是怎麼回事?你們説的是什麼?”
崔可清嘆了~口氣道:“陶小姐,實不相瞞,我們母女都是賊,這次運氣不好,叫人識破了。”
崔妙妙見事情有了變化,原來的計劃行不通了,眼珠兒忙一轉道:“夫人,我們母女本已洗手了,這次出馬,純是幫陶芙小姐的忙,她可是真正的孝女,雙親俱亡,停樞在庵中,無力運送回籍,我們敬重她的孝心。”
李夫人朝陶芙道:“陶姑娘,你為什麼要跟她們串通呢,難道你不知道她們是幹什麼的,是嗎?”
由於李光祖沒有現身,陶芙也不想暴露身份,只有道:“不知道,我跟崔姥姥母女住在同一個廟裏,她們對我很愛護。”
“這次她們説府上要找人做針線,代價非常的高,但是挑剔極嚴格,一定要身家清白的人家姑娘。”
李夫人道:“那你也不必幫她們騙人呀!”
陶芙低着頭,不言語了。
崔妙妙道:“我們是我們,她是她,夫人別扯到一起來,我們知道她極需要錢,又抓不下臉,所以我們母女才偽稱她的世僕,伴着她一起來。”
“她根本不知道我們是另有目的,何況我們雖具賊名,但還沒有下手,不能算犯罪,夫人也沒有理由留難我們。”
崔可清接着道:“我們的身份己經暴露,但陶小姐縫好了一件袍子,那可是化了力氣,夫人把工錢結算一下,我們馬上就走,一定要把我們當賊辦,大家都沒好處。”
李夫人想想道:“好吧,小桃,拿十兩銀子來。”
小桃是她的大女兒,噘起嘴唇道:“娘,您的袍子做好了,我們的還沒有着落呢,過年穿什麼?”
李夫人道:“另外再找人,反正這兩個人絕不能留在府裏,陶姑娘一個人也不肯再住下去了。”
小桃起身到櫃子裏取了一錠銀子出來,丟在桌上。
崔妙妙笑道:“十兩銀子連買絲線都不夠,為了配合料子,陶小姐取出了家藏的上好絲線來,那是有錢都買不到的。”
李夫人道:“普通裁縫一兩銀子就夠了,而且還算很多了,我因敬重陶小姐,才加十倍付酬,還嫌少不成?”
崔妙妙冷笑道:“十兩工錢不算少,那絲線可是無價之寶,陶小姐藏了多年了,少於一千兩談都不要談!”
陶芙並不想走,苦於找不到機會留下來,但是聽崔妙妙的口氣竟在存心敲詐,惟恐把事情鬧僵了不好。
陶芙連忙道:“姥姥,別開玩笑,哪有值一千兩的絲線?”
崔妙妙笑道:“絲線也許不值,但我女兒跑了一趟去拿的,這一趟跑腿費就值一千兩!”
崔可清道:“這一千兩還包括縫住我們的嘴巴,如果我們出去説將軍府上二位姨奶奶的大名……”
花素秋怒道:“你有種説説看!”
崔可清冷笑道:“九尾狐,我雖沒認出無雙女,卻認出你來,我出去一趟時,早已把你的大名備了案!”
花素秋伸手就要拉掛在壁上的劍,李夫人擺手道:“大妹子,讓她們説好了,我想還不在乎,也沒人會相信!”
花素秋道:“宰了她們不是更乾脆!”
李夫人道:“大妹子,這是將軍府,怎麼能隨便殺人,你不要管了,一切由我來處理就好了。”
説着起身打開櫃子,取出一疊銀票道:“陶姑娘,這是一百兩一張的,共計十張,我給你是為了幫助你完成心願,可不是怕她們的威脅。”
陶芙還沒有表示,李夫人又對崔氏母女沉聲道:“你們喜歡怎麼説就怎麼説,絕對嚇不倒我,那十兩銀子算是你們過年,你們回去吧,至於陶姑娘,我想留她下來過年。”
崔妙妙一怔道:“你留她做什麼?”
李夫人道:“我留她做個伴兒,研究一下琵琶!”
陶芙的目的就是想留下,聽見李夫人如此一説,可就正中下懷了。
她連忙道:“姥姥,既然承夫人慨贈千金,我可以達成運樞的心願了,二位對我的幫忙也算完成了。
就這麼決定吧,我自從學琵琶以來,從沒有見過像夫人這樣出神入化的神技,實在也想請益一下。”
崔妙妙道:“陶小姐,你一個人在這兒方便嗎?”
李夫人道:“我會照顧她的,過了年你們再來接她。”
陶芙道:“姥姥,大娘,過年我再給二位拜年去。”
崔妙妙與崔可清對望一下。
李夫人喊道:“劉媽,送她們二位出去。”
崔妙妙只得道:“陶小姐,你自己保重了,還要什麼東西,我們叫人給你送來。”
陶芙知道她是藉此機會讓古秋萍來跟自己見面,而自己也的確想跟古秋萍好好地商量一下才行。
於是陶芙點點頭道:“麻煩姥姥把我的幾本書送來好了,就是放在我的房間桌上的幾本,問我那個傭人就知道了。”
李夫人笑道:“陶姑娘的傭人倒真不少。”
陶芙紅着臉道:“崔姥姥與崔大娘為了幫我的忙,自願扮我的下人,我自己的確有個使喚的人,因為他是個男的,不便進到府上,所以沒跟來。”
李夫人點點頭,崔氏母女才無可奈何地走了。
李夫人朝花素秋與聶紅線及兩個女兒小桃小梅道:“現在沒事了,你們回房去吧,我想跟陶姑娘聊聊。”
兩個少女倒是乖乖地走了,兩個少婦卻不安地看了李夫人一眼,才悻悻然退了出去。
陶芙在她們的腳步聲中聽出眾人都已離去,才想到自己視覺失明,對此地的一切都不熟悉的,不免憂愁起來了。
李夫人把屋裏的人都趕走後,又把門窗都掩緊上了栓,陶芙更為緊張了,手抱着琵琶,隨時注意着李夫人的動靜。
這時李夫人卻低聲地道:“陶姑娘,你的眼睛不方便,耳朵卻很靈敏,因此你留神聽着點,發現有什麼聲音,要立刻通知我。”
陶芙臉色一變,李夫人又笑笑道:“你放心,我對你沒有惡意,否則就不會幫你掩飾了,如果我剛才説你是銅琶仙子的傳人,你還能這麼安穩嗎?”
陶芙駭然起立,琶口對着李夫人的位置,隨時準備發作。
李夫人卻和氣地道:“你別誤會,我是真心的,我的琵琶只輸給林綽約一個人,你能用柔音蓋下我的殺聲,將我的玉琵琶逼得斷絃裂體,必然是林綽約的傳人無疑,我只是覺得奇怪,難道綽約仙子還在人世嗎?”
陶芙默然不應。
李夫人又道:“綽約與我的大伯有仇,跟我卻毫無怨隙,我們還是音律上的知己,你告訴我沒有關係,而且説了對你只有好處。”
陶芙沉吟片刻才道:“是的,家師尚在人間。”
李夫人欣慰地道:“這就好了,我很高興聽到故人無恙,我與綽約仙子論交在三十年前,那時我還沒有嫁給外子,所以我們的交情絕不會受後來的影響,你混進我家的目的是要找李光祖代師復仇嗎?”
陶芙沒有回答,心裏卻在思索着要如何措辭。
李夫人催促道:“你説好了,你説好了,我會幫你的。”
陶芙仍然不予置答,靜靜地。
李夫人道:“也許你還不相信,我卻是一片真心,我與外子雖是江湖人出身,現在已貴為封疆大臣,我們都覺得很滿薏。”
“但是李光祖藏身在我家裏,還帶着一對活寶,對我們是一種威脅,我拿她們沒辦法,但是你若有辦法,我絕對支持你的。”
陶芙聽她的語氣很誠懇,同時她的話也很有道理,她現在是當朝命婦,窩藏江湖匪人,的確是有苦難言。
因此沉吟一下才道:“我是來找李光祖黴氣的,不僅僅是為了家師的,也是為了我本身的血海深仇。”
説着把當年四大天魔火焚陶家的情形簡述了一遍,只簡略了王大光與古秋萍的那一部分,用意在探測李夫人對內情知道多少以及對此事的態度。
李夫人聽完後道:“原來你就是十年前陶家的遺孤,這件事我知道的不多,但與你所説的稍有出入。”
“四大天魔中的王大光並未參與其事,而且還極力反對,因為他曾受過你父親的恩惠,一切都由李光祖與其餘二人所為。”
“為了這件事,王大光與另外三魔反目成仇,李光祖等人,銷聲匿跡,主要就是為了躲避王大光的尋仇,陶姑娘,你要報仇,應該去找王大光幫忙。”
陶芙黯然道:“我已經找到他了。”
李夫人高興地道:“那好極了,四大天魔中以王大光的武功最高,一手奪命無影飛針,更是卓絕,有了他幫忙,你報仇絕無問題,否則靠你從林綽約那兒學來的一點本事,就算是找到了他們,也毫無用處的。”
陶芙笑道:“不,親仇不能假手他人,何況王大光已經死了,前天我親手殺死他的。”
李夫人不禁一怔,陶芙這才將藝成出師後訪仇的情形説了一遍,如何取得飄萍劍客的相助及如何訪得王大光的下落,與如何逼得王大光自絕。
李夫人駭然嘆道:“飛天神魔倒真是夠義氣的,可是他為什麼要輕生呢?他應該要幫助你才對呀。”
“他如不以死明志,我怎麼也不會相信他是無辜的,所以他雖然是自絕,卻等於我殺死了他一樣。”
李夫人嘆道:“陶芙姑娘,不是我説句泄氣的話,四大天魔都是今非昔比了,尤其另外三人,為了防止王大光的尋仇,每人都練了一身非凡的武功,你靠着林綽約那點傳授,實在不是他們的敵手。”
陶芙道:“我還有古大哥幫忙,相信不會成問題的。”
李夫人道:“古秋萍是後起之秀,我離開江湖很久了,沒聽説這個人,但我不敢相信他能敵得過三大天魔。”
“夫人,李光祖是不是明天要回來?”
“他是這樣説的,但沒有一定,不過他遲早是會回來的,問題是他回來以後,你又準備如何對付他呢?”
“等到時候再説,另外兩個人呢?”
“不知道,我已經與江湖脱節了。”
“李光祖與他們有聯絡嗎?”
“也不怎麼清楚,李光祖潛居在我家,對他的行動,我們是從不過問的,他也不肯告訴我們。”
陶芙想想又問道:“他出去幹什麼呢?”
李夫人道:“我想多半是作案子,因為他每次回來,總是帶着不少值錢的玩意兒,但又不太像。
因為他有時出門三五天就跑回來了,可見跑得並不遠,而附近的州縣並沒有發生什麼重大的失竊案件,可是他對帶回的財貨來源,從不透露一點,真叫人摸不着頭緒!”
陶芙沉思不語,李夫人又道:“先前靠着他的資助,外子由一個小武官迭次升遷,爬到較高的職位。
但到了後來,外子這個將軍卻是靠着自己的成績與能力爭來的,我們都很珍視,李光祖以為有恩於我們,將我家當作個落腳的地點,使我們痛苦透了,為了他兩個活寶,使我們連個傭人都不敢隨便僱,目前府裏只有十幾個使喚人手,還是從家裏帶出來的,對外也不敢應酬……”
“你們可以拒絕他呀!”
“李光祖手段毒辣,反臉無情,我們實在惹不起他,再説惹翻了他,他把底子一掀,外子的前程整個就完了,這幾年我不知受了多少氣,卻是毫無辦法……”
陶芙道:“夫人如果肯幫忙,我必能替府上清除這個隱憂,為將軍的前程,為府上的安寧……”
李夫人一嘆道:“只要能打發掉他,我不惜任何條件,但是我不能明着幫忙,只能暗底下出力,因為我怕姑娘萬一報仇不成,豈僅外子的前程保不住,我們全家的性命也難保了,這一點要請姑娘原諒。”
“當然,我的意思也是請夫人屈予成全,等李光祖回來,讓我跟他單獨見面,此外別無所求!”
“這當然沒問題,可是姑娘這一兩天的言行也要特別謹慎,花素秋、聶紅線都是厲害的人物,剛才我看到她們已經有點懷疑了,在李光祖沒回來前,姑娘還是留在我的房裏別走動,只有我這兒,她們才不大敢來……”
正説着,陶芙神色一凜道:“有人來了……”
李夫人立刻改變一種口氣道:“陶姑娘,聽你一説樂理,我才發現以往懂得太少了,你要好好教我才行。”
陶芙也配合她的口氣道:“哪裏!我不過是一知半解,而且夫人給我的教益也不少,我們互相研究好了。”
剛説完這句話,門上已有咚咚輕叩,然後是聶紅線的聲音道:“嫂子,你關起門來幹什麼呀,大爺請你呢!”
李夫人神色微變,俯身附耳道:“李光祖回來了,一定是為了崔家母女的事,我去應付一下,你小心一點!”
開了門笑道:“大哥不是説明天才回來的嗎?”
聶紅線的眼睛像電一般地在屋中亂掃,口中應道:“誰曉得呢,大爺的行動向來就是沒準兒的。”
李夫人問道:“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到家不久,聽説崔老婆子母女是到咱家來卧底的,氣得不得了,要請您去問問個詳細!”
“問我還不如問你們,我根本就不認識崔家母女,要不是你告訴我,我還只當她們是陶姑娘的傭人呢!大爺對這件事怎麼説?”
聶紅線笑笑道:“沒説什麼,請您去談談!”
李夫人只得關照陶芙道:“陶姑娘,那我就去一下,你累了就先睡,要不就在房裏練練琵琶,我這間房子很清靜,除了將軍之外,別人都不會來的,而將軍這幾天都在營中公駐,那就不會有人來打擾你。”
這等於是個暗示,叫陶芙要特別小心,假如有不三不四的人前來,陶芙就得特別地謹慎預防。
陶芙聽她們步聲遠去後,果然手撥琵琶,輕輕彈着,而她的注意力全放在門窗之外。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聽見門上吱的一聲,立刻全神貫注,暗器的射口已對準了門口,沉聲問道:“誰?”
門口響起了李夫人的聲音道:“陶姑娘,是我。”
陶芙略略放心道:“夫人,你怎麼悄悄的來了?”
李夫人笑笑道:“我原本想先告訴你一聲的,但是你彈奏得太精彩了,我實在不捨得打斷的,已是盡了最大的努力,放輕腳步,哪知還是被你聽見了。”
陶芙悠悠地苦笑道:“瞎了眼睛的人,就是一個好處,再細小的聲音,也逃不過耳朵,因為耳是我的眼睛。”
李夫人進門後,又鄭重地掩上了門,然後道:“陶姑娘,李光祖回來了,他叫我去是為了你。”
陶芙突然一驚,急聲問道:“他知道我的身世了?”
李夫人笑笑道:“那倒沒有,他根本不知道陶家的人還有活着的,因為他們在放火時,四面都把守着,沒看見有人逃出來,他早就不擔心陶家有人了。”
陶芙鬆了一口氣道:“那他跟夫人談我什麼?”
李夫人憤然道:“你再也想不到這老鬼多混賬,這一定是聶紅線那個婆娘出的陰主意。”
“夫人,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李夫人嘆了一口氣道:“那老鬼聽説你貌美如仙,又精音律,又是出身世家,居然想動你的歪腦筋。”
陶芙也氣得粉臉煞白,但旋又平靜下來,笑了一笑問道:“他怎麼向夫人説的?”
“他説要你嫁給他做第四房姨奶奶。”
“第四房?除花素秋與聶紅線之外,他還有人嗎?”
“是我的一個丫環,被他收了房,李光祖年紀雖近六十了,色心未退,還專門在女人頭上動主意。”
“那一對潑婦居然不吃醋。”
李夫人輕嘆一聲道:“這兩個女賊倒是很大方,居然不爭房,我那丫頭就是這樣被弄走,那女孩子很可憐,過去後連個下人都不如。”
陶芙默然片刻才道:“夫人是怎麼回答他的?”
李夫人道:“我一口就回絕了,難道你還會答應不成。”
“不,夫人,你弄錯了,我答應。”
李夫人愕然道:“你會答應?”
陶芙道:“是的,我答應,我正想沒機會接近他,這個是難得的機會,他自己找上來送死的。”
李夫人頓了一頓才道:“是呀,我一聽他的要求,氣得不得了,居然把你此來的目的忘記了,這倒是個很難得的接近他的機會,冷不防實施狙殺,成功的機會很大。”
陶芙激動地道:“也許是蒼天垂佑,給我這盲女子復仇的方便,夫人,你去告訴他,我完全同意。”
衣櫥背後忽然有人接口道:“不,不能答應他。”
那是個男人的聲音,李夫人神色一變,飄身就要到壁間去抽劍,陶芙卻聽見是古秋萍的語音,連忙拉住李夫人,同時向發聲處道:“古大哥,你是怎麼進來的?”
古秋萍從衣櫃後現身出來,朝李夫人微一抱拳道:“古某來得冒昧,尤其是擅入夫人閨房深感魯莽。”
李夫人打量了一下這年輕的遊俠,臉上現出了欽佩的神色道:“古大俠真了不起,妾身這間住房已經算嚴密了,而古大俠竟能不知不覺地掩進來。”
陶芙忙問道:“大哥,你是什麼時候來的,我怎麼會一點兒都不知道呢,你的功夫比我想象中高得多。”
古秋萍笑笑道:“我比小姐來得還早。”
李夫人又是一愕,古秋萍道:“崔可清見到我後,説出在這地方碰到了九尾狐花素秋,我就知道不妙,惟恐小姐身入重圍,連忙隨後趕了來,我到這裏的時候,恰好聽見夫人叫下人們送酒菜進房,説是準備較量一下琵琶,我就掩進來,躲在衣櫃後面,一直到現在。”
李夫人哦了一聲,陶芙道:“我説呢,假如大哥是以後進來的,我多少也能聽到一點聲息的。”
李夫人笑道:“幸虧我對陶小姐沒有惡意,否則恐怕難逃古大俠的利劍了。”
古秋萍淡然道:“是的,在小姐未復親仇,手刃全部的敵人之前,古某身為傭僕,有責任護衞小姐的安全。”
李夫人欽然道:“大俠高義,不讓另一位前輩同宗古押衙,而仁俠的心懷,尤有過之。”
古秋萍一笑道:“古押衙的事雖見於唐人小説,未足取證,但古某的所為比起那位老祖宗來,則差得太多了,古押衙為了一個陌不相識的人,毅然肯斷頭相許,而古某的好管閒事,卻是出於小姐的諾言約束。”
陶芙忙道:“大哥,我只是請求你幫忙,可沒有什麼條件約束你,你這樣説令我太不安。”
古秋萍道:“小姐,話雖如此説,但我為人做事,一定要有條件,否則我絕不插手。”
陶芙道:“大哥救過許多貧苦的百姓,又有什麼條件呢?”
“有的,他們太窮,有的人太富,所以我替他們均分一下,劫富濟貧,是我師父授藝時立下的條件,至於私下的恩怨,我沒有插手的必要,除非是有着特殊的理由。”
“什麼理由呢?”
“我在小姐手下失風就是理由。”
陶芙知道古秋萍的生性怪僻,不想在這件事上抬槓,轉入正題間道:“大哥,李光祖要娶我,正好是機會,你為什麼不贊成呢?”
古秋萍一笑道:“崔家母女那一套理由雖然騙得過兩個母夜叉,卻瞞不過老奸巨滑的李光祖,他對小姐的身份已經起了懷疑,這根本就是個圈套。”
李夫人道:“李光祖絕沒有想到陶姑娘是誰!”
古秋萍笑道:“怎麼會想不到呢?小姐那一曲琵琶已經泄了底,雖然夫人説過她的殺音對不會武功的人毫無影響,但能夠蓋過夫人的殺音而致斷絃裂琴,則絕對是武功的表現,何況小姐在演奏時,我在櫃後都感到心氣浮動,聶紅線豈有不知之理,夫人的掩飾之詞用得太不聰明瞭!”
李夫人臉上一紅,但又緊張地道:“這麼説聶紅線已經知道陶姑娘會武功了?”
“是的!她見夫人代小姐掩飾,可能猜到夫人對她們很不滿意,才故意不説穿,叫李光祖來上這一手!”
李夫人急了道:“那就糟了,我可實在惹不起她們。”
古秋萍笑笑道:“目前還沒關係,李光祖還不知道夫人的用意何在,一時不會怎麼樣,但夫人如果去告訴他陶小姐答應下嫁,就中了他的圈套了。”
“這是怎麼説呢?”
“小姐是以沒落世家的女兒身份來此的,一個千金小姐,怎麼肯答應嫁給一個老頭子做妾侍呢?何況小姐已經表示過看不起花素秋的行徑,又怎肯與之為伍呢,現在去通知他同意這件事,不是證實了另有目的嗎?”
李夫人道:“我可以説陶姑娘是為了要扶柩歸裏。”
“夫人已經送小姐一千兩銀子,這個問題已經得到了解決,何況他知道小姐會武功,這絕不是理由。”
兩個女的都怔住了。
李夫人道:“那該怎麼辦?”
“目前他們對小姐的身份尚在猜測,雖然從琵琶上,他想到可能會與綽約仙子有關,但並不能確定,因為他並不知道林綽約尚在人世,更不知道十年前的火劫中,尚有陶家的遺孤,為今之計,只有嚴詞拒絕,裝糊塗到底。”
陶芙道:“那我怎麼能報仇呢?”
古秋萍道:“小姐放心好了,你不急他就急了,他弄不清你的來意,自然會來找你的。”
李夫人道:“這倒是不錯,李光祖好色如命,放着一個天仙似的美人,他不弄到手是絕不會於休的,陶姑娘只要加倍小心,隨時提高警覺,他一來就下手。”
古秋萍忙道:“不,不能下手,目前必須放過他。”
陶芙忙問道:“為什麼?”
“四大天魔只找到兩個,內情也弄清楚了,只有這三個才是你的仇家,你要從他身上找出另兩個來。”
“用什麼方法去找呢?”
“見了面之後,你可以説是受了王大光之託來找他們的,隱約讓他知道王大光已死,他就會把另兩個引出來,因為他們銷聲匿跡,為的是躲王大光……”
“可是話説開了之後,又如何解決呢?”
“跟他鬥一場,我相信是鬥不過他的,小姐就奪門而逃,必要時李夫人出來轉圓一下……”
“我怎麼轉圓呢?他連我都恨上了。”
古秋萍笑道:“夫人可以向他暗透個消息,就説你也發現陶小姐可能與王大光一夥的,提醒他注意,他與小姐會面後,證實了夫人的話,自然不再懷疑夫人了,那時夫人再出頭調解,他一定會接受的。”
李夫人道:“王大光一死,他更沒有忌憚了,自然要對陶姑娘緊迫不放,怎麼肯接受我的調解呢。”
“夫人可以説王大光雖死,餘黨仍多。為了將軍的前程計,絕不能在將軍府中出事,請他放陶小姐離開,同時夫人也對小姐示恩了,要求小姐以後別再來將軍府生事,小姐也表示答應了,問題就全解決了。”
李夫人沉吟未答,古秋萍又道:“夫人的目的是要李光祖離開,他知道王大光已死,也巴不得能早日出去活動一下,夫人以將軍前途為計請他放手,他一定答應的。”
李夫人道:“這固然對我有利,但陶姑娘的復仇工作就更困難了,我怎麼好意思呢?”
古秋萍道:“這是我們的事了。”
陶芙道:“有人來了,剛上房……”
古秋萍低聲道:“那一定是李光祖,我還是躲起來,二位請照我的辦法施行好了。”
説着又轉到櫥後,這時李夫人也聽見屋瓦上悉悉有聲,乃抬頭向屋上道:“是哪一個?”
屋頂上傳來一聲長笑道:“弟妹,你的功夫越來越精純了,我剛上房,你就聽見了。”
李夫人拍拍陶芙的手,然後道:“是大哥呀!請下來吧!
我把你的意思問過陶姑娘,她不答應!”
屋上的人一縱下地,地上微微震了一下,躲在櫥後的古秋萍心中微驚,他聽出李光祖的輕功雖差,內功修為卻相當結實,這一落地是故示威力,因為那輕輕一震,感覺上並不顯著,室中的燭火卻連跳了幾跳。
李夫人把房門打開了,李光祖跨步進來,兩隻賊眼睛在陶芙身上直溜,然後大聲笑道:
“姨娘沒有騙我,這小妞兒的確長得像天仙,她為什麼不答應?”
陶芙心中直跳,勉強忍住了,哈哈地道:“你就是李大老爺嗎?多承抬愛,我是書香門第,雖然窮一點,還不致於窮得要賣身做妾,請大老爺多多原諒。”
李光祖大聲笑道:“你不肯做小老婆,我就明媒正娶,把你討過來也行,反正我老婆去世多年,我還沒續絃呢。”
陶芙怒道:“你要我當祖奶奶都不幹。”
李光祖笑道:“好一個千金小姐,怎麼開口就傷人呢,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底細,少跟我裝樣了,你從實招來,你跟崔家母女是什麼關係,到這兒來於什麼的?”
陶芙漠然不理,李夫人卻低聲地對李光祖説了幾句,李光祖臉色微變道:“弟妹,是真的嗎,你有什麼憑據?”
李夫人道:“憑據是沒有,但是我早知道她有一身好功夫,才設法穩住她,在等大哥回來商量。”
“你剛才為什麼不説呢?”
李夫人冷笑道:“素秋眼紅線在旁邊,我不願意説,這兩個寶貝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萬一鬧出什麼事,以光耀現在的地位,可不能惹上麻煩,現在我給大哥打個底,但萬一我猜得不錯,請大哥也顧及光耀。”
李光祖笑道:“我曉得,我們是骨肉至親,還有不關心的嗎,姨娘對弟妹頗有點誤會。”
李夫人道:“我知道她們會誤會的,但我只求大哥諒解就夠了,我現在的身份是朝廷命婦,大哥也不會願意我又回到江湖中去闖蕩吧,為了我們是骨肉至親,也為了大哥要躲王大光的追索,我自然有義務要掩護大哥,卻沒有義務要受她們的氣!”——